醫佛一體之道
——在《醫學與佛教》研究會上的發言
釋惟海
(本文是在成都中醫葯大學的「醫學與佛教研討會」上的發言。這是准備的講稿,實際發言與此稿有所出入,待修訂。)
§⒈ 母校與中醫——我們的搖籃情結
【同窗緣】自走出本校門,我們開始了各自的人生征程,或留在母校,或回到故鄉,僅我知道的,醫七九級同學中,有國家級學科帶頭人,有省市級名醫,有以醫濟世一方的菩薩,有從政者,有軟體工程專家,有實業成功者,年齡都在五十左右了,從最初結下同窗緣,已整整三十年,能再次回到當年的教室,回到我們人生的最後搖籃的母校,令人百感交集。
【感恩母校】回憶在校的時光,當年老師給我們的鼓勵和批評,今天感到同樣是那麼親切;當年我們的刻苦和調皮,今天回來起來,都是同樣是那麼珍貴。三十年後的今天,母校的領導和老師,猶如管搖籃的阿姨,再次來到我們的班級,使我們再次感受到老師的慈愛,感受到母校的恩德。我代表醫七九全體同學說一聲:感恩母校!感恩老師!
【搖籃情結】從上大學算起,三十年來的人生,也許經歷了太多無常苦空和心靈的感悟,加上我在同學中獨特的出家學佛道路,同學們安排了一個任務,讓我作為同學代表談談「佛學與中醫學」。三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同學或者還在從事中醫事業,或者早已轉行,但中醫事業始終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情結。同學相聚時,不僅還在中醫界內的同學,會大談中醫的現代坎坷、命運和出路;一些已經轉行的同學,也在天涯社區等撰寫論文,從哲學、文化、社會學、科學等不同角度討論中醫,連我這樣已經成為「比丘釋惟海」這樣的人也嘗試著結合佛教建立「五蘊辯證論治」(試圖結合中醫和佛家心理學建立新的基於明晰的病理學原理的心理病症分類理論和診斷標准)。
母校和中醫,是我們的搖藍情結,我們總想為中醫找條出路,以報事業,以慰心結。所以,我奉命談談佛學與中醫學的課題,基本的意向是——希望中醫能借佛學而開啟新程。
§⒉ 歷史上的醫佛分工合作
許多經典都記載說「佛為大醫王」,這句話里有信仰崇拜因素,也說明了佛教自身對宗教作用的理解——宗教是對人生疾病的治療,佛菩薩是人生疾病的醫師。釋迦牟尼佛對醫生耆婆說:「身病歸汝治,心病吾承當」,這句話說明釋迦牟尼佛認為人生病主要是「心病」,其治療也在心。這說明了在佛教初期就意識至了佛法與醫道是相通的。
佛教對中國醫學是有歷史貢獻的:在具體的醫葯技術方面,曾經引進了葯物、保健、身心修養的觀念和技術,如有名的金針拔內障手術,就是通過佛教從印度引進的。佛教的濟世慈懷,對中國醫德醫道觀念的形成,提供了資源和指引,如孫思邈的「大醫習業」、「大醫精誠」(《備急千金要方》),體現了崇高的精神境界和醫德,把醫葯職業道德提高到「道」的高度。佛法學問的體系性及其邏輯學(因明學),對中醫古代的學科分化和學科建設,曾有重要啟示,如著述了《六科證治準繩》的王肯堂,是佛教居士,不僅有一個學佛修行的群體,而且聘請明煜法師專門學習過因明學和唯識學,著有《成唯識證義》十卷、《因明入正理論集解》,他的治學方法,應當是受過佛教學問的啟示的。
現代科學處於從物理科學主導向計算科學主導的轉型階段,現代生產力正從製造業成熟向信息產業開拓的時期,現代醫學也處於轉型期,我們中醫正處於困境,我們能從續醫佛攜手的歷史嗎?我們能再借佛法思想推進中醫的進展嗎?
§⒊ 佛 -醫互補性
佛學與醫學結合,在初級階段應當是局部的,這就要看看,人的健康的點上和面上,醫學與佛學之間有沒有互補性。無疑,目前的佛教屬於精神文化傳統,而醫學主要屬於自然科學,它們之間有互補性嗎?只要人是整體的,那麼其疾苦就不會都是純心理疾病、或都是純生理疾病。
「人的(或人性)」醫學與「生物醫學」之分。生物醫學基礎自然科學,對人的不共特質會有所忽略,如人所擁有的情感性與人性;精神文化與主體性,都是過去的醫學解決不了的,而佛法在這方面擁有豐富的知識和實踐經驗,至少可以促進我們對人性的不共特質的關照。例如,醫學必須遵守的職業化的中立,對依附缺失或依附需求較高的病人的情緒性失調無能為力,而佛教通過皈依和建立教內關系得,就可實現部分補償。又如,有的疾病的發生和進程,顯然受到病人生命意志的影響,以科學中立性為原則的醫學,在如何激發和調動病人的生命向度上的無可奈何,佛教就可以通過它的宗極信仰、佛教的道德和精神境界的指引、佛性與成佛的人格理想的提倡,來激發和強化生命意志,能動地增進心身健康。
醫學對一些非生物學性質的病症,明顯偏弱,甚至缺如:但是佛教對所有病象都統籌兼顧,例如,出於的人的全面把握,佛教的疾病分類學,認為疾病分為四大病(生理病)、業障病、心神病、鬼邪病。這種分類理論中,涉及至許多人生疾病,明顯與生物醫學有互補性。例如「業障病」,除了與遺傳有關以外,還涉及至生命本體界的因緣規律;「鬼邪病」,除了與佛教傳統的「心魔」、原始思維、潛意識的投射、幻覺等心智異常之外,還涉及到一些神秘主義現象。這些問題,相當一部分是當代科學難以解釋,也是難以進實驗研究的,而在臨床上確實存在,傳統中醫與佛教針對這些不同類型的人生疾病,確有不同;只要有利於患者的健康和人格完善,醫學與佛學應當可以聯合起來。
佛法和醫學的共同目的是,解決人生疾苦,但醫學側重於肉體上的疾病,而佛教作為宗教,更側重於心理問題。這是自然的。
§⒋ 佛-醫一體的醫學模式
佛教本身有醫-佛一體的「醫方明」,這是一種人文與自然、精神與肉體一體化的醫學模式,與純粹生物醫學模式是不同的。
現代提倡身-心-社會醫學模式,這種模式是把人理解為三個層面——生物層面-心理層面-社會層面,但佛教認為人的結構是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最高層面才是心理的,對人的結構不同,其「人的」醫學模式會不同的,因此佛教從人的生命結構的推理,作為真正「人化」的醫學應當是自上而下的精神-社會-生理的三界式結構的醫學模式。
至於醫學實施的戰略,醫學一般以既發疾病為主,而佛教的行為戰略會考慮三個方面:生命的健康成長、未發疾病的預防、已發疾病的治療,也就是促成長戰略、治未病戰略、治已病戰略。例如,佛教非常重視健康人的心靈成長,是發展性的。只要健康,許多人生疾病,可以通過人的發展而超越,西方精神分析就注意到禪宗對許多心理問題,不是去「治療」而是通過精神成長去「超越」。中醫有「上工治未病」的古訓,是典型的預防保健醫學模式。一兩的預防勝過一斤的(對抗)治療」,佛教用在人生上,就是通過信仰教育、佛道修行,使人身自有的「佛性」得到開發和成長,從而實現無病或少病,例如用佛法信仰、心法的開發去教育孩子,成為人生行儀中的一部分,這是人類學上已經證明是有益的。
雖然任何醫學都是以疾病的治療為主要任務,佛教也有治療的部分,如解脫煩惱,是治療性的,佛教叫「對治道」。
過去,宗教、醫學、事業,都愛說「道」,什麼是「道」?目的與手段的統一就是道。從佛教的目的來說,如果佛道挾醫術,有利於實現其濟世慈懷;從醫學的目的來看,如果醫學借佛法,能提升其醫道人性。這還是醫佛兩分,如果更進一步,向醫佛一體的方向發展會如何呢?應當是值得探索的。21世紀開始,科學的趨勢是從從大分化走向大整合,我們中醫可以醫學的現代整合上做點什麼嗎?
§⒌ 醫學盲點發掘和前沿性研究。
中醫作為一種醫學科學,需要從事醫學盲點的發掘和前沿性的研究,這是科學研究的開拓,也是課題選擇的策略。我感到現代醫學上盲點很多,在傳統醫學科學的前沿開拓性上,中醫也有大量課題可做。例如:身-心-社會醫學模式是現代提倡的,但是在心理層面上的醫學科學(心身醫學、心理醫學、精神醫學、行為醫學)還沒有真正建立起來,社會醫學、生態醫學、人文醫學,也處於相當虛化的階段。在下面如下幾個點上,我們中醫可能還有可為,並且可以借鑒佛教這一資源。
⑴腦醫學:我個人非常看重腦醫學,現代醫學畢竟以生物科學為主流,而用自然科學研究人的主要黑箱區在腦,腦科學和腦醫學將是醫學在未來百年的主要成長區,中醫要能跟進。
⑵不明原因的心-身疾病。長期從事臨床的醫生都知道,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醫學研究沒問題,而病人卻飽受折磨的病症。
⑶現代醫學上的違反科學原理的點,中醫正好發揮力用。舉一個例:病毒性感冒的治療,常規使用抗菌素,鹿頭馬嘴,雖說出於不得已,到底葯不對症嘛;用免疫因子又價格太高,而我們中醫在感冒的治療上,綜合了五個方面:改善症狀、增加免疫力、抑制病毒、兼顧病毒生長環境的氣候特徵和體質特徵,甚至還要考慮善後,思考得多周全啊。我曾經教學生分析中醫與西醫的科學性,就是針對人性的結構、人類疾病的醫生因緣、醫學的模式這些方面討論的,現代醫學受手段的限制和醫療制度的霸權體制的推動,違反科學的地方太多了。有一個讓人尷尬的典型:1976年哥倫比亞的一個市的醫生罷工期間52天,病人死亡率下降35%;同年洛杉磯(18%)、加拿大(兩周,20%)都出現過類似情況。1973年和83年以色列醫生罷工30天和85天,全國死亡人數居然下降50%。統計表明,死亡率下降與醫生罷工時間的長短成正比!自詡科學的生物醫學,醫源性疾病的尷尬不少,中醫是可以有所作為吧。
⑷預防保健醫學:心靈-身體運動相結合的「禪化體育」;使用香花提取液與禪修相結使的「花馨心靈保健」(這是我臨時創立的一個詞)
⑺精神醫學的前沒,佛教還可以提供許多有價值的線索,例如西方古代哲學重知不重悟,西方精神分析重情不重靈,佛教的「菩提」重在靈悟,如果情、智、與靈、靈得到現代科學的闡明,並應用於醫學實踐,將會有驚人的領先性和實際價值,值得嘗試。
多年來思索,冷靜比較中西醫的長短和問題,發現現代生物醫學的問題,主要屬於科學發展進程中的未完善性和醫學思想及其相應醫療手段的片面性,我們的任務不是譏諷西醫,而是吸取其經驗教訓,做一些正確的事,做一些應當做的事。
§⒍ 道術圓通入佛醫
中國歷來區分道與術,道是精神的境界原則,術是具體的知識技藝。佛法作為宗教,是屬於「道」的,醫學以治療為主,主要屬於術。道術圓通,歷來是我們中醫的理想境界。
我們認為,醫學應當是「人的」醫學,而不能局限於「生物醫學」也不能局限「社會醫學」,人有心靈,有精神屬於,有人生苦惱,也要有幫助和治療,佛學對人的認識要全面一些,相信對醫學模式是有啟示的,在一些具有問題上可能有直接吸收的價值。
人生經歷多了,都會宗教情懷,加上大學留下來的中醫事業情結、同窗情懷,所以推薦一位和尚同學作為「人生情懷」的作為象徵吧。經驗告訴我,中醫情結折磨著我們,每次同學相聚都免不了會談至中醫的現狀與命運。歲月經歷、歷史反思、縱橫揆度,我得出一個判斷:中醫缺乏的不是思想,而是戰略性運作。科研和事業,必須具有可操作性情,今天既談到醫學與佛學聯合,我認為醫佛一體的社會戰略,可以作為行動方案之一。歷史上,不僅佛教本身有醫方明,中醫學也借佛教的力量,向日本傳播,出現過鑒真大師等典型人物,近代中醫借佛教的力量在東南亞有相當影響。我希望醫佛結合、學研產業化一體、學術研究與社會化行動打通,不僅能開拓中醫的未來,也是能貢獻給世人、貢獻給社會的功德!
我們的理想是把醫佛融通和佛醫一體化,成為佛佛教界和醫學界共同承擔的菩薩事業來做!
天地如逆旅,光陰如過客,人生雖然容易老,歲月不改同窗緣,回想我們從初次相識於母校這個人生最後的搖籃,三十年後能重聚於此,問問現狀,有多數同學從醫,有些同學從政,有些同學從事實業,有些同學從文,有些同學參軍,有些同學遠走異域,有同學出家為僧,還有同學已經步入了來生。看看今天在場的同學熱切招呼的神色,思念未能在場的同學而致以心祝,真是一場人生的盛會。有道是「五百年修來同船渡」,三十年前一張入學通知書為我們締結的同窗緣,不知是多少世的同學同修的宿緣。感於同窗的盛情,和尚也回到了同學聚會,不勝唏噓,也因此而倍加珍惜!
感謝母校領導老師來到我們年級所代表的關懷,感嘆同學的熱忱操勞!
讓我們衷心祝願:
祝願同窗聚會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