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慧法師:袈裟革命下的無畏施

袈裟革命下的無畏
釋昭慧

  緬甸,原是一個富庶安樂的邦國。土壤肥沃,物產豐饒。播種時節,雨水充足;收割時節,晴空萬里。人民靠天即可穩當吃飯,這種得天獨厚的優勢,再加上佛法的薰陶,使得緬甸人民知足常樂性情溫馴而和善。然而自從一九六○年代,尼溫軍政府奪權並施行社會主義,且施展排華政策之後,掌握國家經濟命脈的華人受盡剝削,紛紛離緬,大都選擇「回歸自由祖國」(如筆者全家)。台灣緬甸華僑眾多,甚至可以群聚於中和,而形成特殊風情的「緬甸街」,原因在此

  這個對台灣甚不友善的落後國家,因其「不友善」與「落後」的兩重因素,使得台灣官方對它欠缺好感,一般民眾它也印象模糊。然而另一方面,緬甸佛教在台灣禪修者的心目中,卻有著其他南傳佛教國家所無可取代的地位。原來,緬甸佛教擁有素質極高的僧侶,他們無論是法義的研究,還是禪法的體證,都有著極為輝煌的成就

  獨裁暴政統治下經濟建設極度落後的緬甸,一切變得乏善可陳。尚幸保有佛法純度極高的精神資糧與文化寶藏高僧大德所傳持的禪法,次第清晰而境界高遠,甚受西方與台灣佛教徒的重視。近二十年來,台灣佛教自南傳佛教國家所引進的禪觀法門,以緬甸之帕奧、馬哈希、葛因卡等三種禪法最為著名,追隨學習者眾,國人為習禪而專程赴緬求法者,絡繹於途。可以這么說:佛教僧侶,已成了當前緬甸足以自豪的唯一文化資產。

  佛陀主張和平非暴力的護生原則他在世即教導僧團,必須依直接民主的會議程序,來處理僧團事務。因此民主對僧侶而言,是每天生活中理所當然的程序正義。既然如此,難道僧侶們能無視於院牆內外製度上的巨大落差嗎?難道他們能畫地自限地隔絕在內心世界精神領域而無視於長期暴政與獨裁,帶來人民深重痛苦嗎?因此僧侶終究會因忠於信仰緣故而昂首邁出院牆,與弱勢民眾共抗強權。

  依一九八八年民主運動的慘痛記憶,他們不會不知道:這場示威面對的是極大的風險。然而時至如今,如果僧侶只求自保,卻不能挺身而出,運用他們超然的宗教角色具足公信力的社會地位,讓軍政府正視示威群眾的正當訴求,那麼其他歷三十年而招數用老的抗爭形式,就更是沒有成功指望的。因此,他們邁出寺宇,走入群眾,在經典的吟哦聲中,平和而無畏地築起了一道「肉牆」,試圖護衛民眾的安全。這種毫無保留的「無畏施」,直可用台灣革命僧證峰法師的詩句,作貼切之形容與讚歎:

  「菩提一念證三千,省視時潮最上禪;體解如來無畏法,願同弱少斗強權。」

  然而證諸經驗法則:普世獨裁者面對政權威脅時,幾無例外的反應模式,就是血腥鎮壓。因此,示威行列越是壯大,面臨死亡的訊息就越是清晰。果如所料,一向惡名昭彰的緬甸軍政府,毫不顧念僧侶地位崇高、毫不顧忌國際觀瞻極差,也毫不擔憂鎮壓可能引起更大的暴動。就在僧侶諷誦佛經的平和氣氛中,槍聲大作,僧侶與群眾以鮮血譜下了袈裟革命的悲歌!軍政府面對著風起雲涌的群眾狂潮,為了避免局面失控,竟然當街殺害並逮捕示威僧侶,這意味著緬甸政權已向人民發出最嚴重的威嚇:「如果連舉國尊敬僧侶,我們都敢殺、敢打、敢關,如果連全國信仰中心的寺院,我們都敢闖、敢砸、敢封,那麼,我們就沒有什麼事情不出來!」

  僧侶為了護衛人民而築起的肉牆,終於在粗暴手段的摧殘下坍塌了,緬甸的民主運動再次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僧侶們紛紛在血泊中倒了下來,這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吧!然而民主運動的火種已經燃起,本次的袈裟革命,業已贏得全球媒體的矚目與國際友人的同情。它讓緬甸的人權與民主議題,不再只是仰光街頭的茶壺風暴;而民眾久已沉寂的政治熱情,也受到了極大的鼓舞。

  如今緬甸人民最需要的就是國際聲援,因此我們強烈呼籲台灣人民,特別是深受緬甸佛教深恩的禪者們,應該勇敢地站出來,向廣施無畏緬甸僧侶與翁山蘇姬致敬,並儘可能從各個方面給予有效的援助,千萬不要袈裟革命重演一九八八年的悲劇——船過水無痕

六年教師節 於尊悔樓

——刊於九十六年九月三十日《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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