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6.12講於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十三)
釋傳道主講
貳、釋頌義及因緣
5.為能師現道 解疑令學明
亦興清凈本 能奉持法藏
興,音(兄)heng1喜經切
持,一音(池)ti5地祈切
一音【徐】chhi5出其切
因「為」有備具才「能」的導「師」──集學問、德行與智慧於一身的善知識,為我們示「現」通往解脫、成佛的正「道」,又釋「解」了我們在修道路上的眾多「疑」惑,才「令」我們對於佛法的修「學」,得以日益通達「明」了。
善知識的傳道、授業、解惑,尤其他的『從證出教』──從他親證真理的體驗,發而為言語(文字)、身行的教授、教誡,「亦」可說是「興」發吾人趣向「清凈」涅槃──貪、瞋、痴、慢、疑等煩惱永滅的根「本」。我們或者可以自己從經典中閱讀而了解正法,但無疑地,透過善知識的開導,要迅速且容易得多!循著善知識所指引的這一學佛道次第,由廣學多聞、依所聞法義如理思惟,從而抉擇善惡邪正、清凈染污,遂「能奉持」佛「法」寶「藏」,終而預入聖流。
得遇善知識教誨,對於修道之路是如許重要而珍貴,無怪乎佛會讚歎地說:『純一滿凈梵行清白,所謂善知識。』1但善知識著實是難求的,而且,多數人所要求的,也並不是真正能夠指導自己修學佛法的善知識;而是如佛菩薩一般,能知自己過去、未來,又能給予自己無限包容的『善知識』。因為這樣的市場導向,於是一些聲稱能夠看『三世因果』,或者善說好話逢迎──而非真正指導修行的『善知識』,便應運而生。到頭來,『一盲引眾盲』,終而『相牽入火坑』,s那就可憐又復可悲了!
善知識雖然依其性習,而有慈和可親與嚴峻卓絕的不同類型,但必然同是對於甚深佛法有所體驗,而能以之教人者。時值末法,眾生的福報淺薄,難逢全德的善知識;所以,只要對方有一分的長處,不管是學問、德行、辦事、度眾、修行,我們皆應如法親近而從之學習。不過要切記:親近善知識的目的,是要依止他「解疑令學明」,以便「能奉持法藏」;而非專挑他的毛病、缺點,因此尤當抱持著『觀德莫觀失,隨順莫違逆』2的求法態度,依法而不依人,才能於佛法的修學得真利益。
近代日本有位中梶良一醫師,致力於尿療法的臨床研究與推廣,使許多患者因而治癒了痼疾。一日,他的一位知己好友突然來問他,尿酸過多,使用尿療法可以治好嗎?他肯定地回答說:『可以治好!』這位朋友又不大放心地問了一句:『那你自己喝過嗎?』他有點赧然地說:『很抱歉!我沒試過!』
『你自己沒喝過,卻要人喝,你是存心作弄人的嗎?』中梶醫師一聽,也覺得自己的說服力不夠,所以馬上就拿了杯子去親自體驗一番。
同理,佛法的修學,亦非僅止於理論知識的研究,而是實證經驗的傳承;正因如此,才更顯出從善知識聞法的重要性。此生若有幸得一言教、身教並重的善知識示導,那是福緣深厚,應當善加珍惜而倍增努力!切莫等待善知識雕零,才徒自懊悔,已然不及!
6.能攝為解義 解則義不穿
受法猗法者 從是疾得安
攝,音【澀】siap4時劫切
俗音【涅】liap4柳劫切
俗音【粒】liap8柳蝶切
穿,音(川)chhoan1出官切
猗,一音(意)i3應記切
一音(依)i1於譏切
疾,音【一】chit8精直切
多聞正法,而「能」將所聽聞的佛法,憶念「攝」持不忘失,又復加以反覆的思惟,即「為」理「解」甚深法「義」的基礎。
若對於法義有了真正的理「解」,並用之於日常修行,「則」不論遭遇順境逆境,不論別人如何以似是而非的理論試圖混淆你,你深心所信解的佛法「義」理,皆「不」會被其所撼搖、毀壞(「穿」,『壞』之意;如《莊子.山木篇》上所雲:『衣弊履穿』。);更不會因為誤解而敗壞了佛法法義。
一個接「受」佛「法」教化,並隨順(「猗」,隨順而輕安之意。)佛「法」真理而行的修學「者」,因依於戒定慧,獲得輕安美妙的法喜,而增強堪能性,所以必然會在身心方面有所凈化、有所提升。至少內心上越來越調柔,越來越平靜,也越來越認清自己;言行方面則越來越如法,越來越如理、如分,且不再造作傷他、害他的惡言惡行。「從是」而後,若再持之以恆地止惡、行善、凈心,定能「疾」速「得」證「安」穩的涅槃境地!
修學佛法,不是為了堆砌知識,也不是為了與人辯論;不是用來糊口圖利,更不是用來提高聲價。而是要真正、實在地用以凈治我們身心的煩惱迷惑,使自己與別人從煩惱迷惑中超脫出來!但要能達到這個境地,除了「受法」──從善知識多聞佛法,接受佛法的教育,更要「猗法」──隨順真理,如法修行。
一般凡夫眾生,雖然口口聲聲談學佛,卻始終耽在煩惱纏縛中出離不了。彼等所隨順的,往往不是真理,而是重重層層的是非煩惱、情緒習氣;所欣求的,也往往不是甘露法味,而是無量無邊的佔有執著、苦痛糾纏!
儘管也聽聞真理吧!與佛法正理卻絕不相應,而反任憑貪、瞋、無明一分一分地啃食自己,看看自己吧!這長夜為煩惱浸染的心,究竟還剩些什麼!而那些曾讓自己法喜的甘露,又究竟被擠到哪個陰暗的角落去!為何佛法真理聽過即忘,極不輕易想起,而是非煩惱卻能只聽一次,即過耳不忘,甚至陳年恨事,都能歷歷如在目前?
或者,我們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業深障重的愚痴凡夫!也或者,我們都該發大慚愧心,來著實地自省一番!然後認真地思考:如何攝取佛法,以為自己成長的養分;又如何以佛法的正觀,來看待自己與自己所面對的一切,那才有自解纏縛的一日,否則仍將是無止盡的煩惱輪回!
7.若多少有聞 自大以憍人
是如盲執燭 照彼不自明
憍,音(嬌)kiau1求嬌切
盲,音(明)beng5文擎切
燭,音(祝)chiok4精菊切
多聞正法,那是修學佛法所必要的,也是本品自第一章以來,一直所強調的。但「若多少有」過一些見「聞」,便自以為勝人一籌,而即仗恃著這點世智辨聰、俗知俗見,自高「自大以憍」慢他「人」。如「是」之行為,恰「如盲」者手「執燭」火,雖「照」亮了「彼」人,引導了他人步向光明,卻「不」能因此而「自」獲得「明」慧,反將繼續沉淪在愚痴幽暗中!
當時,釋尊正在拘睒尼國的美音精舍,為四眾弟子廣說佛法大要。國內有一位婆羅門修道者(梵志),因為自恃其知識廣博,世間學問鮮不通達;群經備覽,修道之法亦無不條貫,於是貢高我慢,自以為普天之下,再無人能與之匹敵。
但是沒有對手,似乎又寂寞了點,於是他就故作驚人之舉──大白天拿了根火把,在市集上到處招搖,以吸引眾人的目光。有人見了他這副怪模樣,就忍不住問他:『怎麼大白天的,還拿著火把走路呢?』
這問話可正是他所期待的,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說:『因為世人愚痴冥濛,叫我舉目所見,盡皆黑暗一片,所以才拿著火把來照亮世間!可嘆這世間恐怕再無敢與我言辯之人了!』聽他說得,言下還頗帶幾分的悲壯!
大智大悲的佛世尊,深知此梵志累世以來的福智因緣已然成熟,合該得度;如今卻貢高我慢,貪求勝譽,不知無常迅速,還自恃廣博而驕縱不已。如此發為惡言惡行,定當墮入惡道,長劫受苦,想求出離,恐怕難矣!
於是,佛便喬裝成一世間賢者,坐在市集街道上,等他到來。待這梵志走近他身邊,便問他為何作此舉動?
梵志還是照樣祭出他那一套說詞:『因為眾人冥昧愚暗,令我日夜不見光明,所以手執炬火來幫世人照路。』
釋尊所喬裝的賢者就又開口問梵志說:『經中有所謂的四明法,不知你可聽過?』
『四明法?』哇!這下可把他給問倒了,他內心大約也經過一番掙扎吧!才從喉嚨里發出一個聲音說:『我不知道!』
『何謂四明法呢?一是明於天文地理之學,知曉春夏秋冬四時節氣之運行與調和;二是明於星象之學,並能分別金、木、水、火、土等五行之事;三是明於為政治國之道,及綏定外邦、安撫民心之法;四是明於統率軍隊、運籌帷幄之學,而能固守疆域不令失。您身為一位婆羅門教的修道者,可知有此四明法嗎?』
梵志聽了,不禁面有愧色,這四明法的確是他所未曾學過、聽過的,真沒想到這世間竟也有自己力所不及之學,旋便丟下火把,叉手向釋尊作禮。釋尊明白他此刻的挫折感,著即回復他本來的相好庄嚴,一剎時,佛那因深澈智慧而自然顯露的熠耀光明,頓然朗照天地!之後就以清凈梵音,為梵志說了此偈:
「若多少有聞,自大以憍人,
是如盲執燭,照彼不自明。」
說畢此偈,釋尊又對梵志說:『你取笑世人冥昧愚暗,依我看來,實則你自己的冥昧愚暗,更甚於一般人!但你卻白日執炬,在市集街道上向世人挑釁似的四處遊走,你可知道自己所通曉的一切,其實就如微塵般微不足道嗎?』
梵志聽了,記起之前的憍慢自大、目中無人,不禁更加慚愧,即向釋尊頂禮懺悔,並表示願意為佛弟子,從佛出家。佛也就歡喜地接受他成為沙門,一時,他的妄念邪見盡皆止息,當下證得了阿羅漢。
※ ※ ※ ※
不談世間學問,就說佛法的修學吧!很多人往往多少有了一些見聞,就認為自己了不得了,勝過別人了!也不管自己的見解正不正確,事行又做到了幾分,反正就開始要憑著老資格,扮起老大,教起『後學』來了!看了真是叫人憂心!
凡夫眾生原就是以自我為中心,而有著自我優越感的,不論在哪一方面,只要比別人略勝那麼一籌,能說、能寫、能領眾、會辦事、會唱念、精廚藝……,甚至和哪位高僧大德、名流聞人攀得上一點關係,都可以成為憍人的理由;甚而無限的自我膨脹到,連自己的生辰八字都忘了,就別提還記得自己什麼身分了!
見著他那講話都從鼻孔出來,一副高不可侵的神態,真的是可悲復可憐!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能憑恃著那麼一點雕蟲小技,便自以為足以傲視群倫、目空一切;也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能僅憑著那一瓢水,便自以為擁有四大海水!有限的能力,卻無限的擴張自己的優越傲慢,我們的妄自尊大,比起那白晝執炬之人,究竟好過多少!
有些人是這樣,聽也聽了,看也看了,但是聽來聽去、看來看去,不論他聽聞多久、見聞多少,卻始終依然故我──永遠執守著自己的那一套!原來他花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和心力,目的也只是在找尋與自己水平相當、知識相謀者,而作選擇性的吸收;其他,則全然不在他的學習範圍。這樣的人,就像一根湯匙,儘管在美味的羹湯中舀了多少時日,卻始終不知這羹湯的滋味!同樣的,他儘管長期浸淫在佛法的熏沐中,卻也始終嘗受不到佛法的滋味!
有些人或許可以勉強算是多聽多聞的,但是也僅止於聽多見多,而尚缺乏進一步的如理思惟、如法修行。所以儘管可以在嘴上說得痛快,卻全是人雲亦雲,而毫無自己的思考、體驗;不過他可是沾沾自喜地陶醉其中呢!這應該也算是另一種典型的『湯匙』吧!說食、數寶,就佛法的修學而言,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損失呢!我佛弟子真當深自警醒啊!
憍慢──自我優越感,是一種由無明而發展出來的微細煩惱,或許在平時,它並不是很有顯露的機會,可是這根深柢固的自恃輕他,確乎時時在我們的潛意識中作用著。自己的一切,無論再怎麼不濟,也總以為超勝他人;要真勝過他人也就罷了,偏偏事實卻並非如此。即使在與人不相上下,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人的時候,我們的內心也還是不能誠服的;不是不以為然地刻意抹煞──『那有什麼了不起!』就是認為對方理所當然應該如此的!
由於內心的這種慢習作祟,於是在物質上,就直覺得自己理當比別人多得一些,也多享受一些。在處事上,則別人理當以我的意見為意見,而聽從於我;甚至什麼事,都得先經過自己才行!個人的慢心若是這麼持續地發展下去,也就是權力欲與支配欲的無限擴大,最終要造成個人、家庭、團體,乃至社會、國家的苦難!所以我們當深自警惕啊!不祇「多少有聞」,可能造成自己「自大以憍人」,潛藏內心深處的我慢,其實無時無刻不在作用,只是我們一直未能覺察而已!
舉個例子來說吧!還記得先母在世時,曾在妙心寺住過一段時間。她是一位十分能幹又善於持家的舊時代女性,住到寺里來,她內心上不免會想:寺里頭住持是最大的,而我是住持的母親,所以論起來我應該算最大的吧?這種心理換作是我們,同樣免不了,隱隱約約一定會有幾分。
先母很善於烹飪,所以有事沒事她就會去廚房『關心』人家一下,『啊!這種不是這樣切的,應該怎麼切怎麼切……』
我就對她說:『媽,念佛吧!廚房的事就由著她們去做吧!』她一聽,就嘀嘀咕咕地說:『我才剛念完佛,還要我念,真是的!』不過,她也知道我跟她講的意思,是不要她去廚房管東管西的,人家不好做事!只是偶爾,她也會向我發牢騷地說:『我哪有管人家,我不過就是提供一下意見而已嘛!』
我是不好意思對她老人家說:『您老人家是住持的母親,您提供的意見,人家還敢不聽嗎?』有時候看她連菜刀都拿過來要作示範了,還祇是『提供意見』?想想我們凡夫眾生,不都是如此的嗎?說好聽一點是提供意見,但是當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卻又會覺得悵然若失,甚至不受重視,這真的是大矛盾啊!
前些日子,報上報導了南部有位熱心台語教學的老師,他的一些事跡。正巧他的朋友認識住在寺里的聲韻學家魏南安先生,就拿了一些他所寫的台語詩,想請魏先生指正。魏先生很客氣,想起正在成功大學訪問的漢語學者周長楫教授,就將這些詩再轉送過去,想請教周教授的意見。周教授看過之後,他又拿了回來,說要請我看。我一看,不由脫口說了一句:『噢!我最怕這個了!』魏先生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說,我們三個人接到的反應都一樣,所講的話也都一樣!
前幾天,他們二位相偕要去見這位台語老師。臨去之前,我就先對魏先生面授機宜一番,於是舉了一位看第四台而來參訪的信徒為例。這位信徒也是作了一首詩,說是要請我幫他修改,我說:『我對詩是外行哩!』他就很誠懇地說:『師父啊!不要客氣啦!我看你在電視上分析的,就知道你懂作詩,請你指導我一下吧!』
看他這麼誠懇,似乎是有心來求教的,心想不妨先試探看看,免得人家一路來到這裡,還傷了和氣就不好。我看了看,就對他說:『裡面這個字,如果改成什麼,可以嗎?』沒想到他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那不對!那不行!那是外行才會這麼說……』接下來的發展,大家應該可以想像了吧!所以有人要來請你指導,可千萬要『依義不依語』,通常多是希望來得到肯定與贊美的,而不是想聽真話,可別誤會了!──這當然不是否定那些虛心受教者,而只是這樣的比例佔得多些!
所以我就對魏先生說:『你們去了,可不要劈頭就指出人家的錯誤哦!有些人乍聽會受不了的!但是也不要隨便稱贊,免得害他繼續錯下去!』
結果這位台語老師還真的是很有意思,也不管來者都是專研漢音、漢語的學者專家,就自顧自地賣弄起『學問』來了。自吹自擂了半天,兩位學者面面相覷,後來還是以『天晚了,我們該回去了!』才得以收場!
凡夫眾生的我見、我慢,真的是遠遠超乎我們自己所能想像的。看看別人,想想自己!思考一下自己的盲點究竟在哪裡?自己最感優越自豪的,到底是什麼?審細地省察自己的每一個心念,每一個言行。別人或者可以因為不了解,因為嫉妒,而嗤之以鼻地在我們面前,或者背後放話:『就你最行!』『就你最了不起!』但是我們卻不能不赤裸裸地分析自己、反省自己,我們真是別人眼中那副不堪的模樣嗎?或者只是對方的問題?
緣起的世間,本就是相互依存、休戚與共的;個人的能力強不強,自有其不共的因緣,但同樣都是眾多條件因緣的和合,沒有什麼值得憍人,反而有太多的因緣、人事值得感謝!今天,倘使我們在家庭、在工作、在社會、在度世利生的事業上,可以在某一方面有所發揮,我們都應當心存感激!感激別人將這個機會留給我們,而我們的能力正好足以勝任!感激有這個機會貢獻自己的所長,以為一人、二人,乃至更多的眾生服務!而且我們的內心清楚地知道:順境,不能使我們憍慢迷失;逆境,也不能使我們折伏退縮──因為我們不能滿意這樣的自己,也因為我們還要再向上升進──直到煩惱斷盡的涅槃寂靜!(待續)
注釋:
1.《雜阿含經》卷二七.七二六經(大正2.195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