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道法師:法句經講記(五)

◎1997.5.22 講於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五)

釋傳道主講 

〈教學品第二〉二十有九章 

一、釋品題 

教學品者 導以所行 

釋己愚暗 得見道明 

釋,音(飾)sek4時激切 

愚,gu5語渠切 

曾在本講記的緒說1中提到,近代佛教學者呂澄居士認為:《法句》之撰,乃教學之用。學之目的即是涅槃;而學之方便,則為聞、戒、止觀。本經要義,蓋盡攝此三門(涅槃、聞戒、止觀)矣!2依此,吾人殆可推想:本品〈教學品〉,在意義上除了闡明《法句》編集之力用(供教學所用)而外,其所以編列〈無常品〉之後,亦有因念無常,而教勸學人及時熏修佛法的意味。修學的內容即為戒、定(止)、慧(聞、觀)三學(不過本品重於勸修聞、戒),而以涅槃解脫為進趣的究極目標。 

佛法,本是以修行實踐為主要的。自釋尊在菩提樹下成等正覺以來,即本其覺證的正法,適應當時當機以教育弟子,同嘗法味,共證無生。佛的弟子及再傳弟子,復將自己學有所得修持法門推廣弘揚,薪傳相繼,佛法於焉在二千六百年間宏傳各地,歷久而彌新。這一切,可說均源自釋尊及諸弟子大德的「從證出教」,修驗傳承,有以致之。 

本品品題所言之旨要,亦在於此:謂「教學品者」,系釋尊對弟子「導」之「以所行」所證的教示集錄,意在使弟子們追循真理的足跡,日漸「釋」解一「己」的「愚」昧昏暗」,從而遠塵離垢,「得見道」法的光「明」。 

佛法的教育,實即覺化的教育,不僅重於自覺,更要覺他。所以佛教文化體系,是建立在先覺覺後覺的師資授受關係之上;而所用以覺己覺人的,即為佛暨古德體驗親證所留傳下來的珠璣法語。這些親切的實證經驗修行法要,才是真能縮短凡聖距離,而逐步導引凡愚眾生趣向光明至善的無上寶藏。因為未經實踐的理論,是空泛而不切實際的,不免引來空中樓閣之譏;然缺乏理論基礎的實踐,亦如盲者之獨行摸索,時時而有步入偏邪之患。 

佛法的教育,有言教、有身教,而更重於身教的行履示範;所以惟有依循這一條古仙人道跡,且學且行,教學相長,才真能於混世濁流中自利利他,彼此增上而不退墮凡外。 

二、釋頌義及因緣 

1.咄哉何為寐 螉螺蠹類

隱蔽以不凈 迷惑計為身

2.焉有被斫瘡 心而嬰疾痛

遘於眾厄難 而反為用眠

3.思而不放逸 為仁學仁跡

從是無有憂 常念自滅意

4.正見學務增 是為世間

所生福千倍 終不墮惡趣

咄,音(輟) toat4地括切 

又音(茁)tut4地骨切

寐,音(未)bi7文芰切 

螉,音(翁)ong1英公切 

螺,音(牢)l5柳陶切 

,音(蚌)pang7邊〔共〕切 

蠹,音(妒)to3地故切 

隱,音(允)un2英滾切 

蔽,音〔爸〕pe7邊地切 

惑,音(或、獲)hek8喜極切 

焉,音(淵)ian1英堅切 

被,音(備)pi7邊芰切 

斫,音(祝)chiok4精菊切 

瘡,音(聰)chhong1出公切 

嬰,音(英)eng1英經切 

疾,音(嫉)chit8精直切 

痛,音(湯)thong3他貢切 

遘,音(固)ko3求故切 

於,音(愉)u5英渠切 

厄,音(益)ek4英激切 

眠,音(棉)bian5文干切 

逸,音(佾)it8英直切 

跡,音(則、積)chek4精激切 

增,音(晶)cheng1精經切 

倍,音(背)poe7邊會切 

墮,音(道)t7地賀切 

上列第一首偈頌中:「咄」,系指責、呵斥之詞;「哉」,為表感嘆的語尾助詞。「咄哉」,意同指斥地說:嘿呀!痴人(佛慣用的呵責語)!以「何」緣故不自醒覺,卻讓自己常「為」熟睡眠「寐」所禁錮呢?恰如寄生在牛、馬身中的蟲(「螉」),蜷居於甲殼中的「螺」、「」(同「蚌」)之蟲,與專食木材維生的蛀(「蠹」)蟲等流「類」般。終其一期生命,不過就是吃與睡,別無餘事;甚至一睡下去,要經百年才再蘇醒。「隱」身「蔽」藏在其宿主之中,「以」穢惡「不凈之處為居所;執「迷」眩「惑」於飽食終日而眠的安逸放浪,妄「計」其「為」此「身」真正的安隱處,實在可悲復可憐啊! 

我們人,不也昧於如此的事實嗎?「焉有」(「何有」之意)「被」刀斧砍「斫」受「瘡」(同「創」),內「心而」又「嬰」患種種苦迫「疾痛」,「遘」值(遭值)「於眾」多的困「厄」危「難」,內外交相煎迫惱害,「而」不但不思脫離這無邊苦患,還「反」倒「為」了貪睡,而「用眠」夢來自我麻醉的呢?認苦為樂,以危為安而趨求無已,這所以吾人要長在生死解脫無期啊! 

倘或有人「思」惟世間無常苦迫,「而」不復滿足於生活表象的逸樂,那他便會鞭策自己遠離懈怠惛沉而「不」自「放逸」。這種不甘下流,願求生命提升的增上意志,將導引其言語行「為」向於「仁」者的德行「學」習,隨逐「仁」者的足「跡」前行。「從是」而後,惡止、善行,終將息滅貪、瞋、痴等,而「無」復「有」世間的「憂」苦熱惱。「常」自現前的,將如秋空朗月的正「念」清明,而迷執疑妄「自」當泯「滅」,此「意」寂然已無生。 

欲達此境,則當依古仙人道──以「正見」為首的八正道而「學」,有了世出世間正見(正見善惡、業報、前後世、凡聖,乃至正緣起四諦等),進而發起見賢思齊、見聖思齊的志向(正志──正思惟),這必然要表現在其身口業行及經濟生活的調整端正上(正語、正業、正命)。「務」要策勵自己:已生惡是否令斷,未生惡可否令其不生;未生善是否已生,已生善可否令其「增」長──在此適當的觀照調整(正方便──正精進)之下,對於心念生滅善惡邪正逐漸瞭然。念力強了(正念),定力也增加了,若因此在(正)定中引發無漏慧,即得證見法性空寂。 

能依正見為導的正道修行,「是」即「為」得見「世間真理光「明」的智者;而其所從事的一切善行,因是以正見慧為攝導,故「所生福」報,亦不是「千倍」之數可資形容。最重要的,以有正見緣故,其身口意行悉皆如法、如理、如分,他日身壞命「終」,當亦「不墮」地獄餓鬼畜生等「惡趣」,而必隨自己的成熟善業,向光明善處投生,甚至終將趣向解脫。 

釋尊所以宣講這四首偈頌,是由於下述的因緣:當時,釋尊正駐錫在舍衛國的祇樹精舍中。一日,便告誡諸比丘:當精勤修道,努力除棄貪欲、瞋恚、睡眠、掉舉、疑等蓋覆自心障礙心性一旦明凈,即可洞徹世間苦迫的真相,而不為其所惱害。 

其中一位比丘心志怯暗,不明法理,每在飽食之後即入靜室中,閉門而眠。只知惜愛身,圖其稱心快意,卻不專精思惟無常至理。不論晝夜,始終惛沉懈怠,竟不知七日之後,其命將盡。釋尊愍憐其愚暗無智,恐將重墮惡道,遂入其靜室中,以彈指來喚醒他,並唱言:

「咄哉何為寐,螉螺蠹類,

隱蔽以不凈,迷惑計為身。

焉有被斫瘡,心而嬰疾痛,

遘於眾厄難,而反為用眠。

思而不放逸,為仁學仁跡,

從是無有憂,常念自滅意。

正見學務增,是為世間明,

所生福千倍,終不墮惡趣。」 

比丘聽聞了釋尊所說法偈,即刻從眠夢中驚醒!怎麼也料不到是釋尊親臨教誨,而自己竟然還睡得那麼熟!內心剎時交織著虔敬、惶恐與慚愧,連忙起身向釋尊頂禮懺悔。 

釋尊見他如此,就慈悲地問他說:「你可知道自己的過去生嗎?」比丘戒懼戒慎地回答:「弟子長夜為煩惱所浸覆,實在不知自己的過去生為何,祈釋尊慈悲垂示!」釋尊於是對這位比丘說:「往昔在維衛佛的時候,你亦曾隨佛出家;但由於貪圖信眾的利養,不思如法修行、謹守戒律,吃飽了飯,也是倒頭就睡。所以身壞命終之後,便投生為寄食於牛馬身中的虱蟲,長達五萬年。待得此業報盡,又復轉生為螺之蟲、樹中蛀蟲,各五萬年。這四種蟲類,長居幽暗,貪身愛命,樂以暗處為居,而不光明。一睡下去,往往要經百年才醒覺;但你卻安於這樣的生活方式不願求出離。而今你好不容易罪報受盡,既得人身,又出家學道,為何仍長睡樂眠,不思警醒、不知厭足!」 

好睡的比丘聽了釋尊所言,自己過去生的因緣及其呵責之後,內心更是充滿慚愧惶恐、怖畏自責,著即加緊精進用功,未久即斷惑證真,得阿羅漢果,不復生死流轉。

※※※※※※※※

「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這對某些不眠不休的人來說,確實是必要的調劑方便;但對那些疏懶成性、懈怠成習的人而言,毋寧說是一種借口毒葯」!「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們是否想過:如果自己也像這個因緣故事中的比丘一樣,僅剩七天的生命好活,試問:你會願意在睡夢中糊里糊塗地終了此生嗎(除了因病而來的昏睡之外)?或者,會乾脆放棄努力,大吃大喝大玩大樂一番,免得死不甘心?抑或者,你會把握這短促的有限時光,去做一些真正於人於己有義利的事,讓這短暫成為永恆? 

我相信,每一個人的選擇,必定大不相同。從懷疑、否定、不平、怨恨……,到平心靜氣地接受,甘心坦然地面對,而後重新調整自己的生活、步調、事業……等等,這無一不需超凡的勇氣、定力智慧。只是,一般人鮮少想到這些,因為那個人「應該」不會是我,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面對這個生命最後的課題,我們永遠都還沒準備好。日子,也永遠在怠惰因循中過去;一眨眼,一生也就這么過去了。驀回首,才驚覺這一路走來,自己實在乏善可陳!於是心慌了,意亂了! 

想做的、該做的,或者已經在做,或者還沒開始,但我們哪裡能夠決定自己什麼時候走呢?我們也沒那福緣,得到佛的親自教誡:某人啊!你僅剩多久的時間了,好好精進把握吧!我們不過是愚痴無聞凡夫──不知前際、不知後際、不知前後際等因緣果報,尚且不知把握現在的愚痴無聞凡夫啊! 

印順導師說得好:「世間,有限的一生,本就是不了了之的。……做到那裡,那裡就是完成,又何必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呢?」3所以學佛之人,應當而有這樣的體認:不管什麼時候,都「可能」死;而且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死──因為,該做的,已經開始做;該學的,已經開始學。沒做完的,就留給別人一個機會;來不及學的,就留待來生,只願生生世世不離三寶生生世世得善知識教誨,那末,盡管此生將盡,亦有何憾! 

生命若得這般深刻的體認,相信不需師友的鞭策,也自會「思而不放逸」,甚且「為仁學仁跡」。自己希願向上提升,向善凈化,那末,「彼既丈夫我亦爾,不應自輕而退屈。」這離惡向善、希賢希聖的意志(自增上),便是道德的原動力,亦是轉凡成聖的親因緣。但是,光靠自增上的意志並不足夠,還必須憑借善知識等教導(他增上),尤應依於法增上的智慧:由理解真理隨順真理而行,最後體證真理。徹始徹終依於真理,方不致因為凡情妄執,造作無慚無愧的惡行而不自覺。再者,我們既生存在這世間,即不得不依於現世間道德標准而行,所以佛亦言:「我不與世間(智者)諍」。這種他增上的情操,世間輿論公義的尊重,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和樂善生,是絕對有其正面增上的助益的。 

在這道德的自、他、法三增上之中,法──真理是最主要的。惟其從真理的理解與隨順中,正確地抉擇善惡邪正,從而引發自己「崇重賢善,輕拒暴惡」的慚愧心,才能離去自我私慾固蔽,促進自他世間的增上。所以,道德固然可貴,而正見(智慧)更是無上法財!一個有德行卻缺乏正見的人,活在這五濁惡世是倍加辛苦的,遲早要悒鬱而孤獨的死去。但是一個正見的人,卻可以堅守道德,縱使大順大逆當前,亦不動搖! 

《雜阿含經》上也說:「假使有世間正見增上者,雖復百千生,終不墮惡趣。」4不以正見慧為前導的一切善,到頭來是障礙橫生,不但障礙自己,也障礙他人;不但拖垮自己,也害了別人。因為缺乏智慧慈悲,往往流於濫情,終究要招來對方的怨懟,結下惡緣。 

為什麼?我常說,幫忙別人,千萬不可超出自己的能力、與超過對方的真正需要;否則,終將累己害人!比如你幫了別人九十九次的忙,只要你拒絕一次,之前的九十九次,不但就此一筆勾銷,對方還滿心埋怨你:為什麼以前都可以,這次就不行!理由很簡單,只因為你向來有求必應,對方老早視為理所當然;而今你卻拒絕幫忙(拒絕的原因無論如何是「理所當然」不被諒解的),當然要被人恨得牙癢癢的了!但,這就是凡夫!對方與我都是凡夫!所以正見(智慧)太重要了!惟其依於正見而起正行,才真能「從是無有憂」,而且「終不墮惡趣」。學佛,當從建立自己的知見入手!(待續)

注釋:

1.妙心雜誌第65期(2001.9.1出刊),頁2。

2.《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第五冊,2949a。

3. 印順導師,《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序〉頁4~5。

4.《雜阿含經》卷二十八.七八八經(大正2.204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