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藝術的最高境界是真心的妙用

藝術的最高境界真心妙用

◎陳亦新:您老說藝術的最高境界真心妙用,如何理解這句話

●雪漠:我發現,那些偉大的藝術家的所謂靈感,其實便是真心妙用。偶見真心者,得其大益,便是所謂靈感它是執著消失的瞬間,跟大自然本有智慧達成的一種共振。我們稱之為天籟、神品。我寫過一篇文章,叫《從我的「墨家」經歷談真心的「光」》,就專門談到這一點——

我對塗寫「墨跡」的頓悟,源於一件小事

那時,加拿大某寺院創辦了一本雜誌,弘揚大手印文化,想請我當主編。雜誌用中英文兩種字題名,英文隨便,中文卻不敢含糊。於是,我便想請浙江某書家題個刊名。此老年過八旬,對身外諸物,大多了無牽掛,所繫心者,止書畫耳。以其字作為刊名,想來會有點大手印的神韻。於是,我籌了潤筆費,打給友人,托他代往求字。老人很認真,練了許久,才拿出一幅滿意的字。想來這字,定是神品,否則,友人不會心愛不舍,自家收藏了。雖然那幅至今我未曾謀面的字帶給我些許失望,但我不能再向老人求字了,怕友人之愛,惹老人生氣,會影響到他們日後的相交。有心再籌資他求,但我又喜歡拙樸,對名家的機心之作,總不隨喜;而那雜誌,又不能不用刊名,便想,還是我自己寫吧。

於是,我購得好筆數個,好紙若干,閉門謝客,關了手機,效法禪家閉關,由心塗鴉了。頭一日,我運用作家的美學修養,想著力寫出好字,塗抹多了,竟然也寫出了幾幅叫我洋洋自得的「書法」來。不過,猛一看張牙舞爪,細品卻露出原形,顯出諸多的機心和造作來。這一點,跟我寫《大漠祭》前的那些「文學作品」相似。

第二日,我決定不再練書法了。我打破所有的人修養,整日里昏天黑地,亂塗亂抹,信馬由韁,不辨東西南北。看著我塗染了滿地的上好宣紙兒子問:「爸,你在做啥?說你浪費紙吧,有些不敬說你大氣粗吧,似乎不是;你在做啥哩?」我說:「我在掌握筆性、紙性和墨性。」他又問:「掌握之後又將如何?」我說:「筆墨隨心之後,再流出我的真心大愛。」

嘿,數日之後,那筆墨竟成了馴熟的牛,指東便東,指西便西,點滴心緒,皆可入墨。於是,我便融入那種朗然光明湛然無物的真心狀態——在瑜伽修鍊中,此種境況被稱為「光明手印」,寫了「大手印」三字,不承想,兒子大叫:神品!

記得,從那一剎那起,我便成了「墨家」。這一過程跟我寫《大漠祭》前的練筆相若。不同的是,那時的文學修鍊,竟然用了整整五年。當我的文字修鍊得心應手之後,我便破除了所有的文字相。

靈光乍現之後,我便遠離了所有的書概念,忘了筆墨,忘了美學,任運憶持,不執不舍。妙用空靈湛然之心,使喚那隨心所欲之筆,去了機心,勿使造作,歸於素樸,物我兩忘,去書寫心中的大善大愛。一天過去,那「大手印」三字,便如注入了神力,涌動出無窮神韻了。涼州一老書法家嘆道:好!拙樸之極,便又暗涌著無窮的大力。

我試裱數幅,看看效果,觀者皆稱妙。

後來,上海著名評估專家莊英豪先生認為,那「大手印」墨跡從形神幾個方面都代表我所倡導的大手印文化:那「大」字,精進而充滿活力,其神其勢,伸向無窮,有偉大、雄偉、無盡、無限之神韻,它象徵境界、大胸懷,大心大願,無緣大慈,同體大悲;那「手」字,分明真心生起妙用代表姿態、運動、行為、入世以及諸多緣起現象;而那「印」字,端方質朴,去機心,事本覺,任自然,明大道象徵之心印,系明空智慧也,代表世間本體智慧;這「大手印」三字,便能涵括所有出世入世及心物現象。「大」為根,「手」為道,「印」為果,三者缺一不可:沒有「大」的境界,「手」和「印」只能自了,難生大力;沒有「手」的行為,「大」易流於空談;沒有「手」的體現,「印」便易成狂慧;沒有「印」之明空,「大」和「手」便淪為世間法了。「大」、「印」只有體現在「手」的行為上,才有意義。沒有利眾行為的大手印,便不是真正的大手印

庄英豪先生認為,我上面倡導的那種獨有的大手印文化理念,全部體現在「大手印」墨跡中了

能將那妙明真心訴諸筆端之後,我便選出多幅,贈予助印善書的友人。不承想,這一贈,竟會招來大宗的「買賣」。一文化產業老闆欲以重金購買百幅,並想跟我訂合同,說以後我的大手印墨跡由他包裝推銷,只是他有個條件我不能私自送人。我跟庄先生商議之後,覺得他這一專營之後,我的那些助印過善書的朋友便無緣再得到我的墨跡了。於是,我拒絕了他的專營設想。

我問廣州朋友,為啥他喜歡我的大手印墨跡。他說,一位識家稱,那拙樸的字有光,有種「開過光」的靈氣和神韻。他說有人便將那墨跡裝裱,作為珍貴禮物,作為贈送朋友的禮物。他還說,有光的東西,能承載一種善美的人文訊息,能給人帶來安詳清涼吉祥

對此說法,我只是一笑

我說,你們以為我是畫符的道人呀?

我從來不認為那些心外的東西,會比拙樸的真心更重要。

但一窺得宗教精髓的僧友卻笑道:那些道人念咒呀畫符呀,不也是為了尋找真心和大善嗎?得到真善之後,一點硃砂妙筆,便與造化相應了。那妙明真心,自會隨緣放光,帶來無窮大益。那畫符的秘密,便是如此,至於那歪里邪里的紅黑墨跡,並不重要。

這一說,我倒是心領神會。是的,我塗墨跡時,也跟寫《大漠祭》、《獵原》和《白虎關》時相若,真的是無「法」無「我」了。我僅僅是去了造作,去了機心,去了一切虛飾,而流淌出自己無偽的真心大愛而已。

莫非,這便是藝術的奧秘?

或者說,那真正的藝術,便是真心妙用

也許,真像那朋友說的那樣,真心流淌的東西會有光的。當然,我更願意將此說當成一種象徵。這世上,最珍貴的是大愛真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肯定會「放光」的。我發現,世上所有的藝術真品,無一不是真心大愛的產物。在藝術中,要是你一旦有了機心時,真心便會相應淡化。真心和機心,永遠像那個太極圖上的陰陽魚。陰盛時,必然會陽衰。真心越淡,離藝術真正的精神越遠。這便是用樸素承載了大善和大真因而也是大美的托爾斯泰永遠高居世界文學頂端的原因

真正的大愛真心,定能夠承載我們需要的光明

有時,當我們身處暗夜的時候,哪怕打亮一個小小的手電筒筒,那微弱的光,也會刺破暗夜。光,無論多麼微弱,總能刺穿看似強大的暗夜。

在我的眼中,那真心之光,便是藝術承載的某種精神

--選自《光明手印:實修心髓》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