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信心銘》
我們精神的聚焦點
我們初學《信心銘》,可以把它當作我們心性修行的一種指導。學久了你會發現,原來《信心銘》說的就是「這個」,真如就是這個樣子,本來面目就在這里。我們用功時應依《信心銘》所說,時刻提醒自己「莫逐有緣」。社會中的人逐利祿之緣、名譽之緣,而學佛者易逐法緣。這個自己應該心裡明白。善知識來了,我們有機會去聽開示是應該的,並不是說這個法緣不去逐。但是,去聽了,感覺了,也要明白善知識說的,還是要我們「莫逐有緣,勿住空忍。」
下面這兩句,「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我們在用功時,經常會處於這種狀態,特別是修定的人,很容易陷入這個怪圈之中。
止是什麼意思?就是思想的靜止,念頭的平息,讓心靈的躁動平息下來。西方心理學有這樣的說法:人的所作所為都有個動機,這個動機就是我們心理活動開展的前提。學佛的人也有動機,都想得智慧,得解脫,修成正果嘛。有了這個動機,我們才去修種種法,勤修三學,廣行六度。如何使我們在學修的道路上快速前進呢?我們生來就是凡人,又如何能超凡入聖,成就佛果呢?只有勤修戒定慧,特別是修定。為什麼呢?不通過修定,我們頭腦里不乾不淨的念頭、千奇百怪的思想、雜亂無章的思維程序,就不能步入正軌。所以要修定,定本身能使我們的身心得到凈化,使我們進入超出常人的工作狀態和思維狀態。
通常情況下,我們的思想是散亂的。我常作這樣的比喻:陽光照在地面上,光線平等而均勻地分布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如果我們使用放大鏡把光積聚起來,成為一個焦點,這個焦點的能量很大,其聚合的熱量足以燒焦樹木。這個原理和功用大家都十分熟悉。我們可以把這種聚集的光,比作我們精神的注意力。
我們每個人在生活當中常處於散心位,坐在那裡東想西想,腦子不能上路,思維不能上路,精神的注意力很難積聚在一點上。就像高考的學生,如果在考場上拿著考卷,腦子渙散而不能集中,那想考出好成績是不可能的。一個博士生的論文立意不高,論證不足,質量低下,往往是因為寫作者沒有深入到自己的課題中去,心力不足。也就是說,他那個放大鏡的焦點還沒有聚起來,精神集中不起來就形不成力量。修定的目的,就是要形成我們精神的聚焦點。
修定即是止動
三祖大師說「止動歸止,止更彌動」。這里第二個「止」,就是靜的意思;前面「止動」,就是制動,這個「止」是動詞,是制止動而達到靜的狀態,即「止動歸止」。
人的一生是躁動不安的,這在佛教理論里說得很清楚。娑婆世界,五濁惡世,一個人生來就自帶命濁,不帶命濁就不會到娑婆世界來。若都在極樂世界蓮花化身,不是很好嗎?為什麼會犯命濁呢?就是因為眾生有煩惱。「貪、嗔、痴、慢、疑」等與生俱來的和現生薰習的種種煩惱,總是與我們的生命互包互裹,難以解脫。眾生結集濁,人與人相處,有幾個是相尚以道的?絕大部分是相尚以利。要想達到一種清凈自在的、純潔的、崇高的境界,簡直艱難,甚至看不到!有些人特別愛問問題。提問多說明他心在動,但往往言不由衷,言不歸己。他提的每個問題自己都有答案,而且都自認為是對的。通常的情況是,這個問題還沒說清楚搞明白,他的下一個問題又來了。他不知道止。
止動歸止,這個「動」大家要注意。我們如何把握自己的精神狀態?如何把握自己的精神內容?能有此把握的人便具備了大人氣象。如果沒有大人氣象,自己心裡就會忙亂無主。人沒有兩分靜氣,這是麻煩事。我們修行至少要在臉面上保持一種平和,即使心降不住,至少要把面部肌肉降住。面部表情降服住了,哪怕是帶個面具,讓人看上去很祥和,也像個學佛的樣子嘛。當然,同時也要把嘴降住,不能望文生義。語言要少一些,面部表情平和一些,按寺廟的說法,行住坐卧要具足四大威儀,然後再求心與相的統一。其實,一個人能把自己的相管得住,把嘴管得住,實際上已經把心管住了。這是由內到外的統一,是不二的。
以前我們跟本光法師在一起的時候,本光法師傳給我們一個偈子,聽起來很簡單,但這幾十年用起來簡直是奧妙無窮,受益匪淺。他說:「省繁雜語言,默然唯守敬。一切所應作,知時節消息。」這里守敬,並不是說就不做事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但其前提是「知時節消息」。如果說你連時節因緣、時節消息都不懂,往往會撞到風頭上,沒有好的結果。知時節消息,這是智者的境界。話說回來,這里的關鍵還是涉及到我們心裡的動靜問題。
動是什麼動?是煩惱動。我們為了平息煩惱,止息煩惱,才求守靜。所以止動歸止,要制止心裡的妄念,把妄想打住;制止內心的煩惱之動,使我們的心靈達到一種祥和、安寧。煩惱之動會給我們帶來很多麻煩。如果動機不純、嗔心過重,或是與善法不相應的貪嗔痴等種種愚昧思緒的蠢動,一天到晚在心裡七上八下,連正常生活都是一團糟,還有什麼資格談修學佛法?所以我們一定要把自己亂哄哄的、又吵又鬧的心降伏住。這個就叫修定。修定即是止動,這本身就是一種見地,一種力量。我們要知道,自己心裡的躁動、盲動、蠢動是不好的,就需要止動歸止。
盤點自己走過的路
修定又叫修禪定。什麼是禪?禪本身有幾重意思:一是凈慮,也就是止動,把心裡的雜質、不健康的東西過濾一遍,通過修定的方式讓渾水變成清水;二是思維修,平常我們的思維經常短路、搭錯車,進入錯誤的程序之中,甚至走入地獄的道路。有些人常常胡思亂想,其思維東跳西跳不能成流,意識流不能順著理性之路走。其實,一般的人上不了這條正思維之路。一會兒走神了,一會兒又在打妄想了,受干擾的因素太多,走入岔路的機會也太多。有些人進入了一種低下的思維程序,他上不去。所以,下等人的思維程序和中等的人思維程序不一樣,和上等人的思維程序也不一樣。就像窮人和富人的思維不一樣,有權的人和無權的人思維不一樣。
怎樣使我們的思維通過修行達到圓滿優化呢?常有人問我:學佛有什麼好處?我說不外乎三個方面:一是美化我們的情操道德。學禪修定,戒定慧就是要美化我們的道德,濾掉我們內心的地獄念頭、魔鬼心思,讓心地光明起來。二是優化智慧。思維修就是優化我們的智慧。通過修學佛法,知道萬法緣起的道理,知道八正道的道理,特別是學習了三十七道品的修行程序,確實可以優化我們的智慧,使我們在社會生活之中,在人與人的關繫上,少誤區少盲點,如同電腦升級一樣大大優化我們的思維結構。如果我們學佛不能優化自己,就要考慮自己學佛的方法對不對?路數對不對?如果學成東郭先生,那樣就完了。東郭先生那樣的人肯定是好人,但沒有力量和智慧。三是強化我們的力量。在座的各位,嚴格地說力量都不夠。大家通過學修佛法要凈化自己的身心,提高自己的境界,同時還要獲得自己生存的力量,使自己學修的優越性在社會上體現出來。力量從哪裡來?一個人有了智慧,有了很好的素質和個人魅力,才能使其轉化成為現實的力量。
止動歸止,這是修行的必走之路。我們可以經常給自己盤盤點。30多年前,我最初在本光法師那裡參學的時候,他老人家說:你們都給自己算算賬,一天24小時,除了吃飯睡覺,腦子里都在想什麼?我老實照著老師的話去做,一算賬心裡簡直是羞愧萬分!自己每天在正事上用心的時間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十分之九的時間都在打妄想,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愚昧的想法、骯髒的想法,什麼都有。真正正念作用的時間不到十分之一。後來我想,如果能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正念上,用在正當的工作、學修上,那我們的進步該有多大啊!
後來,我在本光法師那裡發誓,一定要做到「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如果一兩個月下來,自己還沒有煥然一新,就不到老師那裡去了。無顏見老師啊!一個人要有這種知恥的榮譽感、勇氣和毅力。那幾年我還在當知青,自己就這么下了決心,變化真的是顯而易見。
當年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在同學當中我屬於中等資質的人,智慧不高,相貌又長得不好,手頭還沒有錢。別的不用說,首先不能贏得女同學的歡心,那種滋味還是不好受啊。通過幾個月的學修,確實開了眼界,覺得自己的思維、談吐等各個方面,確實有煥然一新之感。原來覺得很了不起、很優秀的同學,莫名其妙地在兩三月之後就覺得他們落後了。這時,我就信服了,佛法不可思議,功夫不可思議。其實,那時候還沒有真正達到老師對我的要求,只是按照老師教的方法認真走了幾步,就有那麼大的收效。於是,我渾身是勁兒,下鄉時也沒有參加什麼勞動,大多時間都用在學修上。在成都時跟著本光法師,在鄉下就跟著海燈法師。那時沒有錢供養他們,但是有的是時間守著他們,纏著他們。
直到1975年,我進了監獄,一呆就是8年。1983年元旦平反後回到成都,再之後在人民商場當搬運工。1988年,四川省佛教協會編寫四川省佛教志,賈老讓我參與做這個事。就這樣一直在佛教中做事,直到現在。30多年來,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這些事情上了。
有人問我是怎麼走上學佛之路的?想想自己也是被逼無奈,因為沒有其它路可走。陞官、發財、讀大學都與我無緣,唯一的出路就是學修佛法。這是老天爺給我安排,這也是天命啊!學佛的好處,要你真正嘗到甜頭才知道。但關鍵是不能學愚、學迷。學佛不要學迷信,我所接觸的善知識,本光法師、賈題韜老師、維摩精舍的一些老師,以及這些年來親近的佛源老和尚,他們都沒有迷信的說法。他們不說也不聽迷信的東西,如果有誰給他們說迷信的東西,馬上給你兩板子。所以,這就保證了我自己學佛少走了很多彎路。
大行其道達磨禪
學修佛法而不能降服我們的煩惱心,就談不上你在學修佛法。應該說本錢在這里,功夫也在這里。一定首先要做到止動歸止,這是前提。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盤算一下自己心裡念頭是怎麼跳來蹦去的。你把這個看清了,才會慢慢得靜。有了靜氣,有了道氣,就會給別人不一樣的感覺。
但是,後面一句「止更彌動」,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用禪宗的話來說,包括從禪定功夫上來說,止,本身是一種動相,一種有為,是要以動制動。禪宗常說「以楔除楔」,比如說凳子上有顆釘子,人不敢坐,怎麼把顆釘子取了呢?用另外一顆釘子把原來的釘子頂出去。原來的釘子是弄出來了,可是另一顆釘子卻留在凳子上了。習定的人,如果火候把握不好,就容易「止更彌動」。我今天念佛,結果越念越躁;我今天念頭多,想打坐靜一靜,那是不是坐在蒲團上就可以一念不生了呢?當你想一念不生的時候,心反而靜不下來了。我曾問過那些坐了幾年禪堂的修行人,問他們到底能不能做到一念不生?沒有一個人敢舉手說他能做到。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方法不對。很多修定的人都走入了「止更彌動」的怪圈。
為什麼方法不對?因為他求定求靜的心一直存在。這個動機之心不除,就永遠求不到定和靜,弄不好動得更厲害。在座都是學佛多年的人,打坐都很容易進入這種狀態。平常覺得自己很躁動,粗糙的種種感覺心裡都明白。真正坐下來以後,粗糙的感覺沒有了,細微的東西就出來了。就像我們平常勞動時,身上有點癢不會覺得怎樣,但如果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有蟲子咬你,你就會覺得周身不安。習定也是這樣。安安靜靜打坐時,肚子里的蟲子就出來了,平常聽不見它的聲音,感覺不到它的麻煩,但是在安靜的環境中,在你習定的狀態中,它就會顯得非常突出,非常明顯,而且躁動也大一些。所以我經常說,不坐蒲團則已,一坐上蒲團,心裡就開始孫悟空大鬧天宮。但是慢慢習慣了,也能把它收拾下來。
歸根結底,定本身也是第六意識。第六意識分了幾個面,定屬於其中的禪定意識。入了定的人,並不是說他腦子里沒有內容,禪定還是有內容的,不然,禪定裡面還有一禪、二禪、三禪、四禪,有那麼多的分別。禪定有禪定的內容,禪定有禪定的門道。中國從南北朝以後,小乘禪法基本上失傳。失傳的原因,是它與中國當時以儒家思想為主的社會結構不相應。西藏還保留著一些小乘禪,因為它與西藏當時的社會比較相應。所以在傳承上,入唐以後小乘禪就在中國失傳了,大行其道的是達磨禪法。
今天大家讀的《信心銘》,可以說就是達磨禪法二入四行中的「稱法行」。曾經有人做過這個考證,這種禪法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老莊思想比較相應。所以,它能取代小乘禪在中國大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中國的禪宗在禪定上沒有更高的要求,這套禪法在見地上,在感覺上,或者說在根本上,是與中觀融為一體的。它把中觀理論直接納入修學證量上來解決問題,所以,禪宗的表現手法就與眾不同。
坐脫立亡與當仁不讓
「止動歸止」只是初始階段,在「止動歸止」的過程之中,肯定會遇到「止更彌動」的麻煩。為什麼呢?因為「唯滯兩邊,寧知一種」。這里所說的兩邊,學禪的人都知道,是指「兩邊三際斷」。動靜是兩邊,得失是兩邊,凡聖是兩邊,是非是兩邊,過去未來是兩邊,上下是兩邊,美醜是兩邊,煩惱菩提是兩邊,生死是兩邊。這些都是二,人們往往不入此即入彼。
就像現在的城裡人,都想到山裡去住,想清靜清靜,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是真要是在山裡住兩天,又會覺得不習慣,不方便,想回城裡住。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兩頭跑,兩頭忙。沒有錢的人想有錢,有了錢的人也麻煩。有錢人的煩惱窮人不知道,窮人的麻煩有錢人也不知道。但是,大家都是「唯滯兩邊」。只有學佛的人才知道什麼是「兩邊」,一般人都是不滯於此即滯於彼,不滯於心便滯於物。
「唯滯兩邊,寧知一種」,什麼叫一種?就是我們前面講到的「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就是「圓同太虛,無欠無餘」,就是平常心。大家要好好參究一下,為什麼「兩邊三際」不對?三際就是過去、現在、未來。在「兩邊三際」之中,也即是在生死流轉之中。如果「兩邊三際」斷了,那麼就對了,你就坐穩在「一種」上了。「一種」到底是什麼?就是真如,就是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是東還是西?是是還是非?是善還是惡?是凡還是聖?是空還是有?都不是!空有、生滅、天堂、地獄,都是它這個舞台上演的戲。因為有了這個「一種」,才有了一切的一切,才有了萬法森嚴。所以說「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我們要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必須破參。真正破參見道以後,盡性隨緣,隨緣盡性,得大自在,得真解脫,這才算是通了「一種」。如果沒有真正通達,自己不是過來人,那麼兩處都會失功。不管是在動上下功夫,還是在靜上下功夫,都沒有成效。有的人學經教學了一輩子,他有多大的成就呢?能超越唐代祖師嗎?不可能。有的人在禪堂里坐了一輩子,最後的成就如何呢?也說不清。
舉一個例子,雲門寺的老首座和尚十分了得,他可以幾年不睡覺。每天晚上別人都睡了,他拿一本《法華經》在自己的寮房裡誦經,直到第二天早上打板。他幾年如一日,而且過午不食,經常吃生菜生米。他的修行確實了得,眼神里真的透露出了一種平懷。大家都稱讚他是雲門寺中修行人的楷模。但是,前年中秋節普茶,佛源老和尚說:「首座,你修行的方法有問題。祖師說飢來弄吃困來眠,你和印度婆羅門一樣修苦行,覺不睡飯不吃,我現在八十歲了,你才六十歲,可看上去比我還老,腰彎得都直不起來,像八、九十歲的老人。」佛源老和尚批評他,是因為他的修為和真正的禪宗無上大法,還是隔了天地了。他太著相了,還著在不睡覺、過午不食等等的苦修上。他在廟子里從來不爭名不爭利,從來不收供養,任何人看見他都心生歡喜,連壞人見了他都起歡喜心,很多了解他的人都對他肅然起敬。但是,他這種修為仍還是屬於「一種不通,兩處失功」。
禪宗里有很多這樣的公案。瑞州九峰道虔禪師曾經做過石霜慶諸的侍者。石霜禪師圓寂後,沒有留下什麼遺囑,眾人於是請首座和尚當住持。道虔禪師對眾人說:要繼任住持必須明白先師的意旨才可以。首座不服氣,問先師有甚麼意旨?道虔禪師當著眾人,說石霜老和尚曾經說過,「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萬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廟香爐去,一條白練去。」其它的我就不問,我只問什麼是一條白練去?首座回答道:「這個只是明一色邊事。」九峰禪師說:原來你並未意會先師的意旨。首座一聽,你不認可我?好,點一炷香來,香燒斷時,如果我走得了,就說明我確實領會了先師的意旨,否則我即未會先師意。於是有人點香,首座盤腿一坐,香尚未燒完,首座便坐化而去。
這種修行功夫很高深了,現在人是看不到了。但是,九峰和尚卻依然不認可他,說:「坐脫立亡即不無,先師意未夢見在!」意思是說你坐脫立亡的功夫是有的,可是對先師的意旨,你連作夢都沒夢到啊!這說明什麼問題?這說明修習禪宗的人,在見地上是當仁不讓的。
肉煮爛了在鍋里
禪宗的命脈就是要明心見性,而明心見性,並不等於戒定慧等事相上的功夫。這是如來禪和祖師禪的分野。如果「一種不通」,就會「兩處失功」。如來禪和祖師禪這兩種禪法,在理論上可以說永遠都扯不清。
關於這方面的說法,佛學界、宗教界已經說了幾百年,然而用祖師的話說,說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這不是在理論上爭的問題,而是自己修行的問題。說食不飽,不論說空說有、說凡說聖,都不能解決問題,只有自己實修才能解決問題。為什麼呢?三祖大師就說了嘛,「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啊。
如果你想把「有」排除,能排除得了嗎?天地萬物自然運轉,不管你有怎樣的想法,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去。但是,人們往往執著於「有」,執著於三世實有,萬法實有,貪嗔痴有,戒定慧有。其實,這個「有」都是要變成「空」的,都要消失。知識要消失;不管曾經多麼輝煌的事業,也要消失;不管多麼有成就的人,即便是功德彌天,最後還是黃粱一夢。對此大家都有一定的感受。學到的東西靠不住,知識靠不住,在一定因緣之中,它都會消失。我們本身就是有漏之身,你想無漏,可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沙灘上的,想讓它金剛不壞,是不可能的。
那麼,有沒有不壞的?有的話,不壞的又是什麼?大家要在這個地方參。「有」不需要你去排斥,正如曹山祖師曾經說過的:「牛角不用有,兔角不用無」。牛長角不需要誰去寫篇博士論文來證明,因為它本來就有;兔有沒有角也不需要去論證,因為它本來就沒有。法爾如是。「有」就還它一個「有」,「無」就還它一個「無」。不執著於「有」,也不執著於「無」。「遣有」就如同「止動彌動」一樣,最終還是落於「有」。「從空」你就會「背空」,執著於「空」,最終也就背離了真正的「空」。
佛教經常說要出離世事,看破紅塵。因為紅塵是有,三世是有,要知道緣起性空的道理,要知道諸行無常,要領會偉大光明的空性。於是,很多學佛的人就去追求這個「空」的道理。然而,當你把「空」揣在包里的時候,它也就變成了「有」。你去追求「空」、揀取「空」,這恰恰違背了「空」本身的意義。
無准師范禪師是南宋末年向日本傳布禪宗的領袖,是對日本禪宗貢獻最大的禪師之一。當年,他參學破庵祖師,是祖師的侍者。一天,有個比丘來向祖師討教,說老和尚啊,我肚子里的「猢猻子」捉不住怎麼辦?心賊降伏不住怎麼辦?妄想煩惱太多,修了戒定慧,想了種種辦法就是剋制不了它,沒有力量啊,怎麼辦?破庵祖師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它解決了:「捉它幹什麼?如風吹水,自然成紋。」這個參學的比丘聽得一頭霧水,沒有搞明白祖師說的話,但是,站在一旁的侍者無准師范禪師,卻言下大悟了。
捉「猢猻子」是每個學佛人的必經之路。轉煩惱成菩提,是任何一個佛教徒都要走的路,而且是「自古華山一條路」,沒有其它路可走。各家各派只不過是各有各的方法、體驗和感受,最關鍵處是一樣的,就是轉煩惱成菩提。禪宗不講「斷煩惱成菩提」,老佛爺說業力不滅,所以說煩惱是斷不了的。禪宗只講轉煩惱,唯識學里也說轉識成智。阿賴耶識的種子在哪裡去斷?宇宙里的星星哪怕是爆炸了,還是在宇宙之中。俗話說,肉煮爛了還是在鍋里,總不能說肉爛了,鍋里就沒有肉了吧。就如同物理學中的能量不滅、物質不滅的定律一樣,佛教說業力不滅,你想斷煩惱,那是妄想。
所以破庵祖師說,猢猻子捉它幹什麼?「如風吹水,自然成紋」。明白這句話就是明白了真如自性的實相體用。「如風吹水,自然成紋」,它就超越了「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的怪圈。我們修行非得走出這個怪圈不可。在這個漩渦里多漩幾次以後,如果哪一天你能從這個漩渦里漩出來,那就該說恭喜了;否則被漩渦漩進去了,自己的修行也就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