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漫談《信心銘》 第五講、禪的智慧與思維陷阱

漫談《信心銘》

第五講、禪的智慧思維陷阱

迷悟就在一念之間

正如三祖所說,至道是「圓同太虛,無欠無餘」,的確是現現成成的,關鍵在「唯嫌揀擇」。下面「良由取捨,所以不如」,如果沒有憎愛,就能「洞然明白」;如果「毫釐有差」,當然就是「天地懸隔」了。

用六祖的話來說,迷悟就在一念之間。是凡是聖、是迷是悟,都只在一念的旋轉之中。所以說,不管我們學修哪一宗哪一派的法,如果在根本念上沒有轉過來,你還凡夫;轉過來了,你便入聖了。我們要明白這個念頭功夫該怎樣用。平常我們在次第禪之中,或是在信解行之中,如果沒有把這一念把握住、把握好,沒有使自己破參,那麼其它所有的功夫都在路途上,在次第之中,很難達到我們所追求的解脫之果。

前面這些文句在《信心銘》里起到了綱領性的作用,下面談的就是具體的功夫了。在我們日常的學修過程中,自覺自覺地會處於種種狀態。如何對待種種狀態?如何對待自己修行功用上的狀態?說實在的,如果沒有善知識的指引,很容易使自己迷糊,彷徨於其中,得不到正確的抉擇。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大家學《心經》或《金剛經》,都知道什麼叫有緣。色受想行識、色聲香味觸法,這些都是緣。而莫逐有緣,就是「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而生其心。」

大家想一想,我們的頭腦、心思,包括我們每天學修的功夫,是不是在有緣之中追逐?我們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本身就是個緣,不管稱名也好,持念也好,觀想也好,總是逐於有緣。學中觀亦是如此,所謂的非空非有、非有非空、即空即有、真空妙有、妙有真空等等,一切的一切嚴格地說,都是在名相上,在言句中追逐。它不外乎是哲學上的一些思考,概念范疇的反覆剖析,並沒有深入到中觀本來的意義上。中觀的本來意義是什麼?如果這樣去追逐,是完全不可能到位的。

我們說貪嗔痴是「有」,四大是「有」,於是乎就說緣起是「空」。說「空」也沒有完全對啊,是非空非有;說非空非有也沒有對,是即空即有,等等。這些種種說法,實際上還是觀念上的「有」。在符號上、在語言學的意義上、概念學的意義上談空談有,都是回事都是一些思維符號、信息符號而已,都還是在說「有」。

很多學修佛法的人在談「空」時,都著了一個空相,沒有意識到我們在談「空」的時候仍然是「有」,並沒有翻過這個坎兒。所以說空說有,都是逐於有緣。修習密法也是如此,這樣灌頂那樣灌頂,持這樣咒那樣咒,種種思維,種種次第,種種壇城,這些都還是有緣,不能盡凈。當然,能夠如此積累福慧資糧,對一個學修佛法人來說,也是需要的,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但這不是究竟道,不是無上道。

既然是修學無上大道,我們就要「莫逐有緣」。《心經》、《金剛經》、《華嚴經》、《維摩經》等等佛教大乘經典,說的都是這個道理。從究竟道來說,從徹法源底的角度來說,無論善緣還是惡緣,都不能追逐!我們在用功夫要把這個道理認死,就是莫逐有緣!雖然在修法的時候,有緣法可以引我們向上,但我們要明白不住不逐任何有緣。如果執持一法,覺得我修的這個法是最高明的法,其它法都不行,那你就會粘滯在這地方很難超脫、瀟灑起來。

無所而生其心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從某種角度來說,「莫逐有緣」是因,「勿住空忍」是果。證無生法忍、證一切法忍、證悟空性等等,都是從修行的果位上來說的。對於空忍,佛教上有種種說法,但最關鍵是不住於空。如果住於空,成了所謂的空空道人那就玩得不高明了。空和忍,其的本質就是不住。如果我們還住於其中,就失去了空、忍的意義

這一點,希望大家反覆回到《心經》和《金剛經》的開示上去體會。「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特別要留心這個「無法」。「無色聲香味觸」還好理解,但一說到「無法」大家就要思量了——佛法都可以無?八萬四千法門也不要?這對一個修行人來說,誰能放得下啊?

但是,你要追求無上道,要真正達到參破,做到一塵不染,就必須在這放下!正如《金剛經所說:「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而生其心。」學修佛法不上路的最大的弊病,就是逐於法而生心。我常常看到一些人,他們在法上的那種分別心,那種知見所知障,真是嚴重得驚人!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個人可以在這些方面經常自己觀照自己,我在學法的時候,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態?是執於法還是不執於法?

我經常喜歡和一些老先生們開玩笑。有些老先生常說:「哎!我真是老朽了,昏聵了,記性不好了,什麼都忘了。」我說:「恭喜恭喜,什麼都忘了,那簡直是善莫大焉啊!」很多人覺得知識來之不易,十分可貴,有了知識就有了本錢,於是沾沾自喜,自以為是。但話說回來,這樣的知識積累是不保險的。比如,學生進了中學以後,會把小學學的內容忘掉;進了大學,很快又把中學學的東西忘記了;讀了研究生,大學課本又拋在腦後;當了教授,也許連自己的博士論文也想不起來了

這是人們思想自然流淌,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有取有舍。比如,今天各位決定到這里來,那就得把其它約會取消,把其它的因緣也就舍了。時間具有唯一性,就是現在,就是當下。所以學佛的人,特別是學禪宗的人,都特別關注當下,都緊緊地把握當下。

我們去成都文殊院、新都寶光寺等寺廟,都可以在客堂門口看到這樣一塊牌子:「從這里入」或是「這里入道」。「從這里入」是現在、當下的行為。「現在」具有不二性、排它性,它絕對排斥其它一切的發生。我的念頭,當機一念如果在此,其它念就全部不入。我今天的事在此,其它的事情也全部不入。在自性功用上,這個就是我們的現實,就是實法。實法之外,其它的一切都如夢如幻。應作如是觀,否則便會執著於種種有緣之中。

人皆由地、水、火、風四大和合而成,不管你修成菩薩還是修成佛生老病死並沒有離你遠去。在這個方面我們不能逐於有緣,不能有迷信思想釋迦牟尼修成佛了,也只活了八十歲。大家讀歷代高僧傳》,如果除去傳記中神話傳說的色彩,認真、客觀地來看《高僧傳》,在中國真正高齡的高僧大德屈指可數。趙州和尚活了120歲,虛雲老和尚活了120歲。清涼國師一種說法是70多歲圓寂,另一個版本說他活了110歲,兩種版本說法不一。當然,寺廟里高僧普遍長壽,這個大家有目共睹,但是,我們同樣可以看到一些早逝的成就者。

歷史本身就是一劑清醒

禪宗名字十分響亮的高峰祖師,就是一位早逝的大禪師、大成就者。看過高峰祖師的人都知道,南宋滅亡的時候,社會動盪、民族文化元氣受到重創,在禪宗寺院發展走投無路情況下,高峰祖師毅然放棄了地方官吏的迎請,隱身於天目山,在西天目山上獅子岩上閉死關!從此,整整20年,他再也沒有下過山。

那個時候,有人要見高峰祖師比登天還難,除了幾位貼身的徒弟,可以允許登索梯面見師父之外,別人都見不到他。他每天日中一食,吃些生冷的東西,一年四季寒來暑往,只穿一件衣服,在山上過著苦行頭陀一樣的生活。苦日子久了,身體肯定受損。後來高峰祖師因患嚴重胃潰瘍,59歲就圓寂了。

另外,真正的大菩薩、西天取經的玄奘大師,他最後是累死的啊!當年他給唐高宗打請假報告,想到少林寺去習禪,打算邊習禪,邊調養,邊譯經。但唐高宗捨不得這位菩薩,不準他的假,強迫他留在長安,繼續譯經。玄奘大師由此辛勞而死

我舉這兩個例子是想說,菩薩一樣有病,一樣離不開生老病死。不能因他們有病就說他們不是菩薩。我們翻開《高僧傳》,看裡面高僧的行跡,很多都與我平常一樣,穿衣吃飯,過著普通人日子。但與我平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們的思想境界心理狀態心理結構。用最現代的話來說,就是他們的價值觀和生活觀念與常人不同。

高僧傳》中也包括《神僧傳》,但有神通的人畢竟有限。以佛圖澄大師為例,佛圖澄是東晉初期名僧,西域龜茲人。他少年出家學道,十分精通佛典經論。後趙時期,他以79歲高齡雲游洛陽並以方術取得石勒、石虎父子的信任,幫助石勒稱帝,建立了趙國。他被人尊稱為國師高僧,在中原弘揚佛法,並建立佛寺893所,門下更是高僧輩出。據《高僧傳》中記載:佛圖澄常服氣自養,能多日不食,善誦神咒,役使鬼神,有眾多諸如聽鈴聲辨吉凶,觀面相知人意,治疑難病、起死回生等神異的事跡。就是這樣一位神通廣大的大法師,遇到石勒一時惱怒,想加害眾道士,趁機殺了佛圖澄,他也只有躲起來迴避。盡管佛圖澄可以變化無窮,預知未來,預知凶吉,但卻並沒有用所謂的神通法術把皇帝殺了也不能改變中原五胡亂華的混亂局面,也不能改變老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命運,更不能僅憑施展法術,便使得天下太平

同樣,中國禪宗史上最傑出禪師之一,南宋的大慧宗杲禪師秦檜要流放他,他也沒有辦法,只得服刑十年。大家都很尊重的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紫柏大師他還不僅是遭遇冤案,竟是在北京被錦衣衛活活打死。憨山大師在雷州流放充軍,前前後後也是十多年。他們都是中國了不起高僧,而且是今天佛教徒的楷模,是讓後世引以為榮的祖師他們的經歷就是這樣,並不像有人想當然的那樣,這些大師為什麼不運用神通,規勸皇帝把他放回去呢?他們為什麼不施法,讓所有的貪官污吏改邪歸正?讓國家的政策昌明?

我們千萬不要心生幻想佛法並沒有教我們迷信,往往是我們自己對佛法生了自我迷信佛教智慧法門,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得智慧千萬不要佛教里講迷信。我們要通過學修佛法而得力量,千萬不要學成東郭先生,越學越愚痴,越學越迷信

很多居士佛學得懵懵懂懂,見神見鬼的。他是不明白道理,不明白厲害,才有這種種的迷信。我建議大家去看看中國佛教史、世界佛教史,反覆閱讀之後,你就可以感覺佛教的歷史,本身就是一劑清醒劑。這里的關鍵,就是三祖大師所說的「莫逐有緣」。善緣莫逐,何況似是而非的逆緣。還不能住於空忍,空忍都不住,還住什麼神通呢?所謂的神通有什麼追求的必要呢?

最高的法還是這個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我們說這就佛法的究竟。很多人信不過,但換個說法趙州和尚初參南泉祖師時問:「如何是道?」答曰:「平常心是道。」趙州禪師說的這個平常心,大家就太熟悉了。

現在企業界、文藝界、政治界、學術界,總之各個階層的人都在平常心。大家都知道要以平常心來人做事,但真用起來就未必到位了。究竟什麼是平常心?嚴格地說,「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才是平常心;「莫逐有緣,勿住空忍」才是平常心。如此考量,我們的起心動念是不是做到了平常心?我們往往都帶有情緒帶著取捨,帶著有色眼鏡面對萬事萬法,因此,我們所了解的萬事萬法早就被我們污染了,早已失去了它的本來面目。既然萬事萬法都失去了它的本來面目,那我們自己同樣也失去了本來面目萬事萬法之所以失去了本來面目是因為我們自己先失去了本來面目啊!

四祖道信曾經對牛頭和尚說:「境緣無美醜,美醜起於心」。外境的美醜,是我們自己起心認為這個丑、那個美,這個好、那個壞。有的女孩子看見一隻老鼠是一個蟑螂,那種緊張恐懼的尖叫,簡直不可理喻。要是猴子看見一隻老鼠是一個蟑螂,肯定歡喜得很,馬上放在嘴裡可以解決溫飽問題。人生活社會當中,特別是生活在福利很好的大城市裡,人與自然越隔越遠,如同溫室里的花草,失去了很多自然性。如果外部環境有一點變化,就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了

比如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突然因故停水一個月,怎麼辦?現在污染那麼嚴重,就算挖地三尺有水,你敢不敢喝?喝慣了純凈水你還喝得下沒有經過處理的地下水嗎?即便口渴得顧不了那麼多了,但那嬌嫩的胃未必受得了刺激,估計拉肚子跑廁所的事少不了。還有天然氣停了,就算把桌子板凳砍了當柴燒,但連煮飯的灶都沒有啊!電停了,那就更不得了,家用電器離不開電,我們離不開家電。單就電視來說,離了它,很多人就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晚飯後的日子了。現代人出了社會大溫室,離開了社會保護傘,可以說是寸步難行,甚至難以生存!人的天性尚且被社會生活打磨得如此,何況要求人們以佛法來面對這一切呢?

現在,在佛法上真正的明眼人是少之又少啊!根據我接觸佛教30多年的所見所聞,感覺正心明眼亮的善知識,就只有那麼幾個。因為整個大的環境就是這樣,豈可奈何?嚴格地或者是嚴肅地說,真正的智慧道、究竟道、菩提道、解脫道,決非我們現在所感知到的種種佛法佛法不講情面的,不執著的。干乾淨凈的佛法就是一念的轉動,就是一念之悟,就是「莫逐有緣,勿住空忍」。這就是最高最高的法!如果你西藏求法,那些喇嘛知識說到底,能交給你的還是這個;把所有的次第做完,傳給你最高的法還是這個。以前維摩精舍的李更生老師,曾在西藏學過多年密法,對此是深有感慨的。

所以,我們要留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真正沒有污染的色聲香味觸法,相對的是沒有污染的心靈。用六祖大師的話來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些話不能停留在觀念上,而是我們的心,本來就是如此。我們悟就是要悟這「一種平懷」,把我們的心思、我們的念頭,用禪宗「逼拶」的方法,一直把自己逼到盡頭,把我思想里的種種污染、種種雜質全部淘洗乾淨,看看剩下的是什麼?

給我們的思維挖了一個陷阱

大慧宗杲禪師有一很有趣的話頭。一次,他拿了一塊竹子篾片,問弟子:「這是什麼?」答曰:「竹篦。」禪師接著問:「喚作竹篦則觸,不喚著竹篦則背,喚作什麼?!」接著又步步逼拶說:「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不得有語,不得無語,不得棒,不得喝,不得作女人拜,不得作繞床竄,不得造妖捏怪、裝腔作勢,一切總不得,是什麼?!」

大慧禪師的這個「話頭」里,他把以前禪宗祖師演繹過的把戲全部抽光,把人的思維完全架空,不許任何內容附著。在這里,思維不空也不有,它裡面沒有任何附著的內容,卻又「引而不發,躍如也」。這時,思維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中呢?在這情況下「一切總不得,是什麼?!」如果大家能身臨其境地去想,把自己思想里對此的種種說明、種種規範全部淘洗乾淨,在這情況下,我們的生命、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本性還剩下什麼?大家想一想,這個東西有點麻煩啊。

東坡的大弟子,北宋「蘇門四學士」之首黃庭堅,也是一位學佛之人,尤其對禪宗特別愛好。他在江西隨晦堂和尚學禪多年,但總是沒什麼感覺。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對晦堂和尚說:學生親近和尚有些日子了,也參學了不少時日,老和尚是不是該傳點真東西給我?晦堂和尚沒有理會他,卻反過來問:你讀過《論語》嗎?古時考功名必學「四書五經」,黃庭堅身為進士及第,老和尚居然問他讀過《論語》沒有,豈有此理!於是他不高興地答道:當然讀過!這時,晦堂禪師用了論語》中孔子一句話,對他說:「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晦堂和尚的意思是說,我隨時隨地都在教你你自己不懂,那有什麼辦法呢?說完便拂袖而去黃庭堅丈二和尚不著頭腦,茫然不知所措。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黃庭堅隨晦堂和尚游山,正值八月桂花開放,輕風吹來,漫山遍野都瀰漫著淡淡的桂花香讓人聞之欲醉。師徒二人走在路上,晦堂和尚突然回過頭來問黃庭堅:「聞到了嗎?」黃庭堅答道:「聞到了,好香啊!」這時,晦堂和尚瞪著眼睛對他說:「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呵!就在那一刻,黃庭堅開悟了。

我們這里也擺著花呢!梔子花的香滿屋子都是大家都聞得到。但是,為什麼我說了這個公案大家都有一感覺呢?因為我們在觀念上,在對道的追求上,在對破參、取證的慾望不強烈。如果窮追不捨,念念不忘慾望十分強烈,那麼相應的因緣就會促使你有所悟入。正所謂「如是因如是果」嘛,你如果下了很大的功夫,一定會出現相應的成效。

黃庭堅就這樣破參開悟了,心裡很是瞭然。但老和尚徒弟死心悟新禪師卻不承認他,對他說:「你那個是分別之見,老和尚開後門印可你,我不承認。」黃庭堅是說天說地說玄的高手,自是跟他辯解一番。死心和尚說:「這個不需要爭辯,我問你,如果新長老死了,學士您也死了,燒成兩堆灰,我們又在何處相見?」黃庭堅一時無語。是啊,兩人死了,燒成兩堆灰,他們又在哪裡相見呢?也就是說當你真正入於「無眼耳鼻舌身意」時,如何見?你聞到桂花香,是鼻子的嗅覺在起作用啊。當然,見色聞聲都可以悟道觀音菩薩觀音菩薩修行法門,我們也可以開創嗅香法門。但是,當我們最終燒成了灰,真正無眼耳鼻舌身意的時候,又怎麼辦呢?

當年,高峰和尚參的最後那一句是:「正睡著時,無夢無想,無見無聞,主人公在何處安身立命?」這個話頭難倒了許多人。我們大家來感覺感覺,一個人睡著了,眼耳鼻舌身意都沉寂下去了,如果你還在想在什麼地方安身立命,說明你的眼耳鼻舌身意還在還沒有進入無夢無想的狀態如果你已經進入無夢無想的狀態了,那一切話都是多餘的。這翻來覆去的話在西方哲學裡叫悖論。禪宗裡面有許多這樣的悖論,悖論在跟我們的思想開玩笑。禪宗的逼拶、機鋒、棒喝等等,實際上就是用悖論方式給我們的思維挖了一個陷阱讓你陷在裡面寸步難行。

又如陸亘大夫問南泉禪師:「古人瓶中養一鵝,鵝漸長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毀瓶,不得損鵝,和尚作么生出得?」這是一個難題:瓶子裝著一隻小鵝,小鵝長大了要從瓶中出來,條件是不能把瓶子打破,還得保證鵝完好無損,你有什麼辦法讓鵝從瓶子里出來啊?這個陸亘大夫也不知在哪裡遇到這個稀奇的問題,便苦思冥想地糾纏在裡面,參了很久。南泉禪師聽後,對他大喊道:「大夫!」陸亘大夫應諾。於是,南泉禪師說:「出來了也。」這說明什麼?如果你一天到晚在這個問題里,想把鵝弄出來是不可能的。這也是變相的悖論。老和尚招呼他,他答應了一聲,答應的時候他就來了。因為他思維已經不在這個問題上了。我出來了思維里的鵝就出來了

下一個預警空間

 

真正的法不附著於任何地方。只有不附著於「眼耳鼻舌身意」,不附著於「色聲香味觸法」的時候,才是「一種平懷」。大家想一想,每天我們面對諸多的人和事,所產生的來來去去的念頭是有對象、有內容的。正是這些有對象、有內容念頭,組成了我們的思想,組成了我們的思維內容

覺華老居士句話是這樣說的:「現在者即過去與未來之交際處也,過去未來本無此名。當前念已生時,究竟它生向何處?當後念已滅時,究竟它滅向何處?」我們談思想的起伏顯得有些複雜,如果把它縮短成念頭,就簡單一些了。我們把念頭當成一個坐標點,由此畫出的圖表,其所表現的就是我思想時間與空間中的流動狀態在這個圖表中,始終有一個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就是現在。所有的內容都必須在「現在」這個中心點上流動。流過去的就成為過去,還未達到的就是未來。這些都成為了我們思想內容,但這個坐標點本身又是什麼呢

我想問題時,知道自己在想問題;說話時,知道哪句話錯了。有時話還未說完,自己已經意識到沒有說對,馬上就糾正過來。如果平時說話速度思維節奏慢一點,就可以給自己留一個預警空間,可以檢驗自己將說的話對不對。

當然,這里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這個預警的警察又是什麼?能不能離開當下一念呢?如果不能離開這當下一念,它又是什麼?這個警察,可以說左也可以說右,可說也可說下,可以判斷是也可以判斷非。但是,它不是我們思維念頭內容,而是超然於一切流動的念頭之外,又融於一切念頭之中。別人心裡想什麼,你知道嗎?不知道。但自己心裡想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如果不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來龍去脈搞清楚,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那我們活幾十年就毫無意義,太可憐了。

我們要認識自己的什麼呢?是肚子里內容嗎?今天我有這樣的嗜好,這個內容是我嗎?不是。也許過幾天我就厭惡它了。這段時間喜歡吃肉,過段時間喜歡吃清淡的蔬菜,這個變化的內容也不代表我。肚皮里的一切內容都不是我。那麼,這個「我」到底是什麼?是「能是能非」、「能悟能迷」的一種先天綜合判斷嗎?好像也不是。

比如我是一個醫生,自己給自己看病。生病身體客體治病人是主體,那「我」就一分為二了。作為醫生的「我」來說,懂醫學理論,知道如何治病,同時我還在認識判斷自己的醫療效果,還有一個審視自己醫術東西存在。於是,醫術這套精神觀念東西是客觀的,而評判它的東西是主觀的,「我」又一分為二,既是主觀又是客觀。再進一步分析,把思想本身作為研究對象的時候,思想本身是客觀的,但還有一個主觀的東西存在。這樣說來說去,到底哪一個是「我」都說不清楚了。

如果我們能依此把一切淘洗凈盡,才會發現我們所謂的本命元神。我們的真如自性在哪裡找得到?要怎樣看待它?它不是我們心中的一切一切,但它又不離我們身上的一切一切,也不離開我們心上的一切一切。這個地方大家要如實去參,認真去參,同時還不能留下痕跡。大家下來要用心去體會體會啊。

孔夫子不犯這四種毛病

大家想一想,「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是怎樣一種狀態?泯然,是什麼意思?是什麼味道?其實,如果我們真正做到「莫逐有緣,勿住空忍」,就能體會什麼是「一種平懷」,就能體會平常心是道。

平常心是道,說則容易做則難啊!大家都勝負心、爭勝心,特別是貪嗔痴慢束縛著我們時,要做平常很難。但是,只要能一念轉動,把它看破、放下,說難也不難。話又說回來,這需要一個艱苦的修習過程。所以,雖說「至道無難」,同時它也是最艱難的。

其實,我們經常處於「平懷」的狀態,但自己不知道。我們也經常處於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狀態,但不能長久,就是把「我」放不下。不能放下原因何在?人與自然是一體的,與天地萬物是一體的,而一旦念頭一動有一個「我」出現,就有分隔與區別了;就劃出一條線分出主觀、客觀了。這個是我的,那個不是我的。是我的就對,不是我的就敵視。因「我」而有了「我的」,於是,我的家庭、我的愛人、我的事業、我的榮譽,等等就出現了。「我的」就像一個雪球越滾越大。有「我」就有「非我」,有「我的」就有「非我的」,它們之間有矛盾,相互排斥,於是煩惱就出現了。別人有錢、有車、有房子,而我一無所有,於是心裡不平衡,抱怨命運公平。女孩子看見別人長得比自己漂亮嫉妒心就會跑出來。仔細想想,人們的喜怒哀樂,都是在日常的吃喝拉撒諸事當中引發出來的,就在日常人與人人與事之間的關系中牽引出來的,也由此出演了人類社會幾千年無盡的悲喜劇。

消除「我」與「非我」、「我的」與「非我的」,消除主觀與客觀的界線,關鍵是把「我」放下自然就沒有人、我的界線了。《金剛經中說:「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才是真正的放下

中國傳統文化中,《論語中說:「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這是孔子提出的自己絕對不犯的四種毛病。毋意,不憑空臆測;毋必,不絕對肯定;毋固,不固執己見;毋我,不主觀武斷,不犯主觀主義錯誤。如果能做到這四點,也就是「一種平懷」了。但一般人做不到,因為一般人的心態很俗氣,過於狹隘自私學佛的人還知道點厲害,有不對的作法念頭還知道提醒自己:我又在打妄想了。他還知道回轉,而一般社會的人就不知道。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弄出人命案的事件也不是沒有,大家時不時會在電視里看到這樣的報道。揣摩一下當事人心理,他們當時處於什麼樣的精神狀態說得不好聽一點,他們當時的心理畜生道里的眾生有何區別?仔細觀察體會,你會發現在我人類社會中的現象,真正是六道俱足。

所以,我們要學會把自己放在「一種平懷」的狀態。這種狀態就是「泯然自盡」。結合前面所講的,「泯然自盡」就是「一種平懷」,「一種平懷」就是「圓同太虛,無欠無餘」。《信心銘》的文句是互通的,可以前文解後文,後文解前文。但關鍵之處,還是在善於把握文句的基礎上,領會其意蘊,使其融會貫通於我們的心性之中。這就是所謂的心神領會,心得體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