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經論都要用來指導實際修行。在這個意義上,你不能把佛教當哲學、理論,必須把它拉回到修止觀這件事情上來。所有的經論只有在修止觀的這個問題上,才有它真實的價值。
——明海大和尚
坐禪又叫修止觀,止的意思是專註,觀的意思是觀察。由修止觀得到的結果就是定和慧,禪定和智慧。在我們的修行中,止和觀要並重,雙修才有可能獲得定和慧。古代大德也有教導,慧要有定來支持,沒有定的慧叫干慧。定就像水一樣,是滋潤智慧的,所以觀也要以止為前提,就是昨天我講的要靜下來。
靜下來是個通俗的說法,所謂靜下來就是要專心、專註。這種專註的狀態不是一種緊張的狀態,而是很專一同時又很放鬆的狀態。通常我們專一於一件事時容易緊張,運動員在比賽場上很專註於比賽時也會緊張,在緊張的情形下就難以發揮出他的最佳水平。止的修行是要在專註的同時放鬆,只有真正地放鬆才可能有真正地專註。
昨天我講到在打坐時,心要有一個專註的對象。我們老和尚提倡,剛開始修的人可以以呼吸作為靜坐的對象。在你坐好以後,將注意力專註在鼻端。第一個簡單的辦法就是數出息,每一次出息時數一個數,從一數到十,然後回頭再數。
你盡可能保證從一數到十不亂,中間也許有一些雜念插進來,你也不管它。只要你從一數到十不亂,那個雜念對你的影響就很有限。慢慢地你會做到從一數到十,沒有其他雜念,只有這個數。但是你數這個數的時候不要出聲念,可以在心裡默念,這是最起碼的專註的訓練。
清朝末年有個名人叫曾國藩,他是打敗了太平天國的清朝大臣。他的一生戎馬生涯,即使是每天打仗,還要堅持每天數息100趟。100趟的意思是,從一到十是一趟,這樣數100趟。可見,他的定力是非常強的。因為打仗這件事情關乎身家性命,他能在間隙中每天堅持做這個功課,所以能建立那樣的功業。
如果你數息數到很熟悉,沒有雜念,覺得數息是多餘的,你也可以隨息。隨息就是呼吸從鼻子進去到腹部,讓你的心念隨著它從鼻端下去,到小腹再上來。實際上呼吸是到肺部、到不了腹部,我們說意念從鼻端到小腹是個什麼概念呢?由於深呼吸,從鼻端到小腹這是神經的一種感覺,它能讓我們的呼吸變得深長。
一般情況下,你的心越專註,你的呼吸便越深、越慢、越細、越勻稱。也就是說,當你的專註力提高的時候,人體需要的氧氣會減少,呼吸會變得慢、變得深。數息和隨息這兩個方法是最簡單的,也是提高專註力最有效的。
我知道有的同修喜歡念佛,在靜坐時心中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或者「南無觀世音菩薩」,不出聲。這也可以作為一種修行止觀的方法。在《楞嚴經·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里,講到念佛要「都攝六根,凈念相繼」。「都攝六根」,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種感官都要聚焦在這句佛號上,讓你的每一個心念都在這句佛號上。
大家要知道,我們的心念在生生滅滅的變化之中,一個念和一個念之間,間不容髮,非常緊密、深細。你念佛的這個念是很粗的,它難以覆蓋你全部的妄想,要凈念相繼,你必須要相續到你念佛的一念或者數息的一念非常密、非常細,細密得超過你心中本有的妄想之流。
我們每個人心中有個妄想的河流,沒有停過,即使是睡眠中也在進行。這個妄想的河流一念跟著一念,非常綿密、非常快,我們現在修止觀,只有把我們的凈念修得也如此綿密、如此快,這個心念才能轉化。
當然在轉化的過程中,我們會在本有的妄想之流中發現一些平時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平時你心裡念念相續了很多的念頭、情緒、看法、情結,當修止深入的時候,心就像被手術刀剖開了一樣,會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念頭,會回憶起以前已經遺忘的事情,甚至也會在心中和那些想起來的事情相應而生起貪嗔痴的情緒,這個時候就看你能不能放下這些東西,不跟著它轉,讓你的凈念繼續相續。
實際上古代祖師就有這樣提倡的,黃梅四祖寺的祖師道信禪師提倡由念佛禪而入,宋明以後提倡禪凈雙修的祖師里也有提倡以念佛來修止觀。所以,只有用這樣的一個對象,或者是呼吸、或者是佛號將你的身心完全地專註在上面、放鬆在上面,你才有可能對自己進行一個深度的了解、觀察,獲得一種發現。這種了解、觀察和發現就是慧,智慧的力量。
這里我想用一個比喻跟大家來講坐禪的過程。中國古代祖師有時候喜歡用釣魚來比喻修行,釣魚是個殺生的行為,是佛教徒不應該做的,我們不避諱這個行為本身的問題,只是借用這種行為來比喻一下禪修。
對於剛剛開始坐禪的人,在靜坐中我們的身心會發生什麼,通過靜坐我們能發現什麼、得到什麼,很多人心裡並沒有底。這就像一個釣魚的人,他把鉤垂在水裡,至於能釣出什麼來,可能他心裡也沒底,並不知道。就像釣魚一樣,第一個你需要耐心,守在那裡、等在那裡。
我們現在好幾百人在柏林寺,成天吃了飯睡了覺就這么坐著,也不出聲,有的閉著眼,有的睜著眼。大家設想一下,如果有個外星人來,看到我們幾百個人這么待著,會覺得這幫人很奇怪:在幹嘛呢?這相當於有一個人在水邊蹲著釣魚,一直待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的人也覺得這個人好怪:長時間地在一個地方待著,一動不動。我們的身心就是釣魚的人所面對的那一汪水,裡面有什麼我們並不了解。
如果你有足夠的耐心,發現有動靜,會釣出什麼來呢?有的人說:通過念佛、數息,我原來的病好了,原來的頸椎增生通過打坐好了;或者有的人說,我的腿以前有風濕,通過靜坐好像有一股熱流從那個地方通過,最後沒事了。那你就只是釣到了一隻蝦而已。這一汪水裡只有這一隻蝦嗎?那你可就虧了。
當然也有的人會有更深的發現:發現呼吸變緩、變深細,念頭變清凈專一以後,對周圍萬事萬物非常之敏銳,心智得到開發。有的人會說:看來打坐的作用就在於此。這應該說,你只是釣到一條非常小的魚。
我們一定要深信這一汪水不是一個水塘,也不是一個湖,而是一個大海。這個大海裡面有大魚,還有龍。我們用這個比喻繼續說下去。古人說,有一種龍叫驪,這種龍的脖子下面有一顆珠子,非常珍貴,是無價寶,所以我們要釣到這條龍,得到這條龍脖子下面的珠子。這一點你要知道。
你必須要知道這一汪水裡究竟有什麼,有蝦、魚、龍,同時你也要知道這水裡面可能還有蛇。有的人扯出一條蛇來就當寶貝,這也麻煩。我們的身心裡有貪嗔痴,有人性的很多問題,這種了解是我們坐禪之前必須要完成的。
去年我曾經講過,禪七不適合初學佛的人。參加禪七的人應該對佛法有相當的了解,對坐禪目的有很明確的了解,知道我們生命中最後的目標是要找到驪龍脖子下的珠子(這比喻我們要開發的般若智慧),然後我們要做什麼准備,用什麼工具,用什麼線、什麼桿。
如果你是要釣一條龍,用很細的魚竿是釣不到的,用很脆的線也不行。這比喻我們在修行止觀之前,要有大量的准備,有正知見,嚴持戒律,道德清凈,良心平衡,積聚福德資糧,對佛經有聞思、有很充分地了解。這些都是修行止觀的一些基礎條件。乃至於你在釣的過程中還會遇到什麼特殊情況,什麼時候應該去扯鉤——扯早了,扯不上來;扯晚了,也釣不到,這些都是我們要通過聞思了解的。
人們通常覺得,禪七晚上的開示應該就是要把這些東西講清楚,但是晚上開示這幾分鍾很難講清楚。嚴格地講,這個開示只能在禪七人數不多的情況下,非常有針對性地、有可操作性地交流和指點。這是禪七開示和講經說法不一樣的地方。
我們通過修止觀,就能更加認識到學習、聞思佛法的重要。我覺得大家特別是佛學院的同學,要樹立一個信念,就是要相信所有佛經里所有論點都是用來指導修行的,都是用來指導修止觀的。
在中國佛教史上,天台宗的智者大師對佛教的貢獻就在於此。他認為所有的經教都是為觀服務——觀包括止。在藏傳佛教的歷史上,有一位高僧對佛教的貢獻也在於此,他就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宗喀巴大師。
宗喀巴大師也指出:所有的經都是教授。「教授」是他們的術語,就是對實際修行的指導,也就是說,所有的經論都要用來指導實際修行。在這個意義上,你不能把佛教當哲學、理論,必須把它拉回到修止觀這件事情上來。所有的經論只有在修止觀的這個問題上,才有它真實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