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大師:化無所化分第二十五

  星雲大師金剛經講話

  化無所化分第二十

  「須菩提!於意雲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若有眾生如來度者,如來有我眾生壽者。

  「須菩提!如來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為有我。須菩提!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

  譯文:

  佛陀恐怕還有眾生以為他有眾生可度,所以特地再一次提出詢問:「須菩提!你不要說,我還有『眾生可度』的念頭你不要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呢?因為眾生當體即空,並無實在之相,如果我還心動念,有眾生可度,那麼連我自己也落入我、人、眾生、壽者四相的執著之中。

  「須菩提!如來所說的『我』,事實上是假相的我,是為了度化眾生,權巧方便設立的,但是凡夫卻以為有個真實的我,這都是凡夫執相成迷。

  「須菩提!其實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一切凡夫都具有如來智慧凡夫與佛,本來平等的,所以凡夫並非凡夫,只是因為他一時沈淪不覺,隨逐妄緣,未能了悟生死,暫時假名凡夫

  講話

  佛陀說法有所謂的「教、理、行、證」四種階次,第一信佛陀的言教,如前文所述,要聽受讀誦,應如所教住。二解悟佛陀所說義理,達到深解義趣。第三依所解悟的義趣發起修行,遠離一切相,通達無我法,把妄心降伏,以「無所住」安住真心,修一切善法。第四是證果之法,從聽受言教,深解義理,發起修行,直至證果的風光。《金剛經》一脈縱貫,向吾人道教理行證的次第。

  從二十五分開始,即進入證果之法。尊者菩提啟請《金剛經》的因緣,為現在及後末世眾生請示兩大根本問題,一是雲何應住?二是雲何降伏其心?佛陀以降伏妄心,應離一切相;安住真心,要無所住著,解開一切眾生的惑結。

  信、解、行、證的四種階次,都一再演說此「降心離相」、「住心無住」的道理,只是深淺粗細不同罷了!因為在生起一念清凈心,深解般若義趣,修一切善法,乃至證悟無上菩提,都離不開降心住心的兩大問題。

  在二十一分提到不可生心動念,佛陀有所說法,謂佛陀說法不著相,不過是應機隨緣,教化眾生。此分再推廣降心離相之理,離度眾生的相,心無所才是真正的滅度一切眾生

  一、究竟離相降伏妄心

  佛陀已證無上菩提,知眾生性空,不過因緣假和之相,緣生相生,緣滅相滅,哪裡有實在的眾生可度呢?因此經文言: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眾生。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在第二十一分,佛陀要我們不可執著說法相,今再演說,無有眾生相。謂證果之人,心無所住,何有說法聞法,能度所度的纖毫作念呢?此分總結第三分佛陀答覆的「降心離相」的問題,即發滅度一切眾生心者,要以「實無眾生得滅度者」的般若智慧去普渡眾生

  從第三分,佛陀開導發菩提心的善男子、善女人要用離一切相的般若成就菩薩道,直到成佛證果。佛陀以過去依此我等四相的般若智,發心修行、證果,要吾人如是信,如是解,如是行,如是證。如智者大師頌:

  眾生因果,果熟自然圓。

  法船自然度,何必要人牽。

  恰似捕魚者,得魚忘卻筌。

  若道如來度,從來度幾船。

  以生佛平等之義佛陀心無高下之念,無能度之佛陀,更無所度之眾生,所言修一切善法度眾,心不住著。善法者無實,不過是應病予葯,病去葯除,一時權巧方便而已。佛陀知一切諸法,一切眾生,皆無定相,不過因緣和合所成。如《大般涅槃經》說:

  善男子!譬如幻師,在大眾中,化作四兵車步象馬,作諸瓔珞嚴身之具,城邑聚落山林樹木,泉池河井。而彼眾中有小兒無有智慧,睹見之時,悉以為實。其中智人知其虛誑,以幻力故,惑人眼目。善男子!一切凡夫,乃至聲聞辟支佛等,於一切法見有定相,亦復如是。諸佛菩薩於一切法不見定相。

  善男子!譬如小兒,於盛夏月,見熱時炎,謂之為水。有智之人於此熱炎,終不生於實水之想。但是虛炎誑人眼目,非實是水。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見一切法亦復如是,悉謂是實。諸佛菩薩於一切法不見定相。

  善男子!譬如山澗,因聲大響。小兒聞之,謂是實聲。有智之人解無定實。但有聲相誑於耳識。

  善男子!一切凡夫聲聞緣覺,於一切法亦復如是,見有定相。諸菩薩等解了諸法悉無定相,見無常相,空寂等相,無生滅相。以是義故,菩薩摩訶薩見一切法是無常相。

  器世界是成住壞空,人的心念是生住異滅,念念如瀑流,悉無定相可得。《金剛經》一再鄭重的向吾人告誡,離外在我等四相和內心我等四相,內外俱凈,才能不作生佛高下之念,不被佛相法相所縛,自此肯定人人本具佛性眾生佛心之生。

  龍濟紹修禪師遇見一個僧人僧人問他:「什麼是大敗壞的人呢?」龍濟說:「萬劫不壞。」僧人再問他:「你知不知道佛法呢?」龍濟喝一聲:「我要是知道佛法那就是顛倒。」僧人不明白的問道:「我要如何才能不顛倒呢?」龍濟說:「必須知道佛法。」僧人就問:「什麼是佛法?」龍濟說:「大敗壞。」

  龍濟紹修禪師寫了兩首偈子。一首是:

  風動心搖樹,雲生性起塵。

  若明今日事,昧卻本來人。

  又一首是:

  萬法是心光,諸緣唯性曉。

  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

  龍濟禪師知即使敗壞如一闡提者,亦無定相,他的佛性仍是萬劫不壞。要真正信解佛陀所說佛法者是遇緣生起,法無自性,亦難免生滅敗壞,如前文所言(第二十一分),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

  《大乘起信論》:

  真如自體相者,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菩薩諸佛,無有增減,非前際生,非後際滅,畢竟常恆,從本已來,性自滿足一切功德。所謂自體有大智慧光明義故,遍照法界義故,真實識知義故,自性清凈心義故,常樂我凈義故,清涼不變自在義故,具如是過於恆沙不離不斷不異不思佛法;乃至滿足無有所少義故,名為如來藏,亦名如來法身

  一切凡夫,三賢十聖,諸佛菩薩如來法身,無有增減,畢竟常存,遍照法界,自體能滿足一切功德,生髮無上菩提華果。

  佛陀說「有我」是隨順世諦法,為了方便度化眾生而言的,佛陀並沒有執著有個「我」,不過權巧立個假名的「我」,所以說「即非有我」。佛陀怕有人認為佛既無我等四相,怎麼又言自己已成道果,為法王尊,於一切法自在無礙?其實佛陀所謂的我,不是凡夫所見五蘊和合的丈六金身,也不聖賢菩薩等眾所見的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因緣生滅的「我」,而是法身真我,非同四相之我,此「我」生佛平等,個個有份,怎奈世間凡夫認名取相,錯解假我為實,卻不認取法身真我

  很久以前,宋國有一農民平常穿著破棉粗布織成的衣服,勉強度過寒冬。春天到了,他到田裡作務,休息時曬曬太陽,覺得暖和而舒適。他不人間還有高大寬敞、華麗舒適的房屋,也不知道有人是穿著絲綢和裘衣保暖。他驕傲的對妻子說:「曬太陽這樣暖和舒服,人們還都不知道,我如果把曬太陽快樂獻給國土,一定能得到重賞。」

  凡夫無知就像故事中的農夫執著自己的破棉衣,不知道人間還有絲綢裘衣可以保暖;目光短視以為曬太陽是最大的快樂,不知有高廣的華廈可以安身。

  佛陀以「實無眾生可度」明示發菩提心者,要離一切相,修一切善法,度一切眾生,也勉力我們不要被眾生相昧惑,眾生相本體是空,只要一念聽受信解,即轉凡入聖,何有恆長實有的眾生呢?真正的佛法是內學內觀,心向外求,即是外道邪魔。我們祈求吉祥如意,事修的功德固然有所助益,但重要的是心地清凈,以正信為行路指標,才是根本之道就像點燈一樣,沒有先劃亮燈蕊,添加再多的香油,仍舊是漆黑無光。正信之美:

  如琴瑟妙音,如明鏡照人。

  如大地安穩,如日月星光。

  二、佛陀無我凡夫性空

  前文已表明佛陀心念不動,不住能度有我之相,言有我不過是隨順世諦,流布妙法假名方便而已。但是凡夫執著有度眾生佛陀,由於住心著相,以為佛有個「我」在修行無相,在廣度有情,乃至得法證果。下文佛陀再透徹的向吾人顯示所度無人之相

  「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何謂凡夫?即是凡愚無智者,深著世法,我執深重,於五蘊中,心心緣我;在六塵上,念念執我。逢人起慢,遇物生貪,從迷積迷,因妄成妄。著衣吃飯,哪知溫飽飢寒?送客迎賓,豈解瞻前顧後?苟延歲月,虛度光陰。

  凡夫者,雖是凡愚無智,但凡夫即是空,逢因緣聖法,拂去妄想執著也有成就佛道的一日。凡夫者,世俗諦也。即非凡夫者,依真諦也。是名凡夫者,乃依中道第一義諦也。如果我們明白凡夫性空,發起菩提修行,已具有少分的菩薩心,那時候已是「即非凡夫」。雖然已是行聖道者,但仍未證果,因此是個假名凡夫,亦即「是名凡夫」。

  佛陀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觀點,申明是凡非凡,凡即非凡,是名凡夫,謂凡夫空也,上無能度之佛,下無所度之凡夫。希冀吾人信解,是法無高無下,生佛齊同平等。《大般涅槃經》:

  善男子!我於此經說言佛性具有六事:一常,二實,三真,四善,五凈,六不可見。我諸弟子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說言眾生佛性猶如虛空虛空者非過去,非未來,非現在,非內非外,非是色聲香味觸攝。佛性亦爾。我諸弟子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復說眾生佛性猶如貧女宅中寶藏力士額上金剛寶珠轉輪聖王甘露之泉。我諸弟子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復說犯四重禁,一闡提人,謗方等經,作五逆罪,皆有佛性。如是眾生都無善法,佛性是善。我諸弟子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眾生有!

  佛性猶如貧女宅中寶藏力士額上金剛寶珠轉輪聖王甘露之泉,並具有恆常、實有、真正、純善、清凈、不可見等六種不可思議!既令作五逆罪等,無一毫末善法的闡提人,佛性不離。蓋由凡夫五蘊為實有,迷四大是真我虛妄造作諸業,枉受輪回啼哭之苦。不知宅中寶藏,頂上明珠,四處拋家散走,認他鄉作故鄉,不知自性煥發光采,只要狂心歇,妄想息,無事即是貴人,任天地寒暑人情冷暖,觸目全是春水春綠,揚眉即聞雅音妙樹重重!

  聖一是個領悟真性的獨眼禪師,駐錫於京都的東福寺。此寺無論晝夜,都寂靜無聲,連誦經禮懺的佛事,也被這位大師一律廢止。他的門人除了坐禪和普坡作務之外,別無雜事,東福寺如此靜寂,數十年如一日。直到聖一圓寂時,一位鄰居老婦才聽到引磬和誦經的聲音

  佛陀以降伏其心,要先離我等諸相,離卻一切相,心即平等,心眼凈明,靈光獨耀,本自圓成,何勞向外求玄?就像禪門中的法器,啟開法眼,會見本來面目所作悟道詩,又稱「投機偈」,可作為吾人理解「應無所住」時,當下的見性悟境。

  長慶棱是雪峰禪師的門徒,有一天卷簾,豁然大悟

  也太差,也太差,捲起簾來見天下

  有人問我解何宗,拈起拂子驀口打。

  永明延壽是百卷《宗鏡錄》的作者有一天聞木柴墮落地下,瞭然契悟,作一偈:

  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

  山河大地,全露法王身。

  張九成是南宋人,參究柏樹子公案,由於聞蛙鳴聲,心有省悟,作一偈:

  春天月下一聲蛙,撞破乾坤共一家。

  正與么時誰會得,嶺頭腳痛有玄沙。

  開悟須假因緣成就,所謂水到渠成,吾人於信、解、行、證的修行路上,須假善法修為沒有天生的釋迦自然佛陀,都是從生起一念清凈信心,聽受讀誦經教(文字般若);深解義趣,返歸自心(觀照般若);發起修一切善行,證入無上平等法性(實相般若),哪裡有不播種的收獲?有不築地基的樓閣?如《大乘起信論》說:

  又諸佛法有因有緣,因緣具足,乃得成辦。如木中火性是火正因。若無人知,不假方便,能自燒木,無有是處。眾生亦爾,雖有正因熏習之力若不諸佛菩薩知識等以為緣,能自斷煩惱涅槃者,則無是處。若雖有外緣之力,而內凈法未有薰習力者,則亦不能究竟厭生死苦,樂求涅槃。若因緣具足者,所謂自有熏習之力,又為諸佛菩薩慈悲願護故,能起厭苦之心,信有涅槃,修習善根。以修善根成熟故,則值諸佛菩薩示教利喜,乃能進趣,向涅槃道。

  凡夫雖有佛性,猶如木中火性是火的正因,如果無人知曉,不逢因緣木頭怎能自燃自燒呢?進趣涅槃解脫道,如果不遇諸佛菩薩知識等為緣,如何點燃自性的火光?凡夫妄想馳求,所依無定實,心機算計,千端萬緒,浮沈生死就像大士的〈浮漚歌〉:

  君不見驟雨近看庭際流,水上隨生無數漚。

  一滴初成一滴破,幾回銷盡幾回浮。

  浮漚聚散無窮已,大小殊形色相似。

  有時忽起名浮漚,銷竟還同本來水。

  浮漚自有還自無,象空象色總名虛。

  究竟還同幻化影,愚人喚作半邊珠。

  此時感嘆閑居士,一見浮漚悟生死

  皇皇人世總名虛,暫借浮漚以相比。

  念念人間多盛衰,逝水東注永無期。

  寄言世上榮豪者,歲月相看能幾時?

  浮漚聚散無窮已,自有還自無,銷竟還同本來水……浮漚一生,如同凡夫於此幻影,執我攀緣,六情自昏,不知暫借浮漚身,徹見人間的真相,知人我毀譽不久長,人情濃淡不久長,人世盛衰不久長,人心愛憎不久長,於浮漚假相,悟解有個真實千年萬劫不敗壞的真我

  福州大章山上的契如庵主一向不攀外緣,淡泊寧靜。他於玄沙禪師那裡領悟真心以後,玄沙贊美他說:「你的禪悟已入無人境,以後沒有人可以和你並駕齊驅。」

  契如自此不聚徒說法也不侍者服侍,獨自一個人隱居小界山中,把一株枯死的大杉樹掏成一個小庵,只夠容身,於此小庵,優然自得。凡是有遊方過路的僧人,隨叩隨應;不拘說法方式

  有一僧問他:「生死到來該怎麼躲避?」他說:「跟著走就是了。」僧人反問:「那不就受到生死拘束嗎?」契如就喊一聲:「啊喲喲!」

  生死就像花開花謝一樣自然覺悟佛陀,都免除不了色身老病的朽壞,有為有相皆離不開危脆的生滅法。因此,契如禪師要吾人於生死來時不生心動念,脫透妄相,明了本無生來去之相又是誰受到拘束呢?

  以無我等相的般若慧觀,行游化度眾的菩薩事業,尊重一切凡夫如來藏,有金剛寶,心離能度所度的高下妄相,即如大地無怨親遠近的分別,無愛憎是非的揀擇,但盡凡夫心,平等如佛德。就像《龐居士語錄》卷中所言:

  無貪勝布施,無痴勝坐禪,無瞋勝持戒,無念勝求緣。

  盡見凡夫事,夜來安樂眠,寒時向火坐,火本實無煙。

  不忌黑闇女,不求功德天,任運生方便,皆同般若船。

  若能如是學,功德實無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