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菩提!若菩薩以滿恆河沙等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復有人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菩薩勝前菩薩所得功德。何以故?須菩提!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雲何菩薩不受福德?」「須菩提!菩薩所作福德,不應貪著,是故說不受福德。
譯文:
須菩提!菩薩若用滿恆河沙等世界的七寶來布施,所得功德,當然無法計量。如果明白一切法無我,皆由因緣所生,無有真實永恆的體性,由此了知無生無滅,不為外境所動,即與空性相應。內無貪念,外無所得,親證無生法忍,那麼,這位菩薩所得的功德要比七寶布施的菩薩更多的。
「為什麼呢?須菩提!因為諸菩薩是不受福德相的限制。」須菩提不解的問道:「什麼是諸菩薩不受福德的限制呢?」
「須菩提!菩薩所作福德,不應貪求生起執著。因為菩薩行利益眾生事,是發菩提心,而不是貪求福德,是利他而非利己。菩薩修一切善法,行六度萬行,不著相布施,心中並沒有計較福德的妄念,所以才說菩薩不受福德相的限制。
講話:
前文說過真實的菩薩,要通達無我法(見十八分),又說如來說有我者,即非有我(見二十五分),此我無我法,甚深難明,因此以菩薩行業布施,以顯般若之理。
此分的校量功德,不是與凡夫布施的功德作比較,而是菩薩與菩薩修行階次不同的較量。菩薩能知一切法無我,就能證得「無生法忍」,以此住心無住的內證,廣興佛事,度無人之眾生,得無我之佛果。
《金剛經》的前二十六分都在剖解「真空」之理,要發無上菩提心者,須知世出染凈聖凡,乃至五蘊、六入、十二處、十八界等,一切諸法,當體全空,並沒有個「實我」的存在。菩薩若能會得「空不住空」,「我無我法」,二者皆能忍可(即真正印可我法二執皆空,得無住智慧,謂忍可)。
以滿恆河沙等世界七寶持用布施,此寶施之菩薩,為有得心,心量有限的功德,是無法與得忍的菩薩相比的。因為得忍的菩薩,已忍可一切法無我,無為心遍及三千恆沙河界,心體無滯,來去自由,不行小道,能弘布三寶功德,無有邊畔。《六祖壇經.般若品》:
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象。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
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我們稱菩薩為「菩薩摩訶薩」,摩訶名大,見一切人,不論善惡,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生愛憎邪念,就如經文所言:「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分以寶施菩薩和得忍菩薩所得的功德作較量,兩者都是菩薩,不同的是,寶施菩薩是在凡夫位者,只是依文解義的知解,未真正證得一切法空,所以行布施時,心未離相,仍舊循著有生有滅的漏習,如此著相行施,功德即成有
漏之福德。
在第十四分,佛陀以己身為歌利王割截身體,因無我等四相,心不瞋恨……又雲五百世作忍辱仙人……菩薩為利益眾生故,應如是布施。十四分以佛陀明真空妙理,遠離我等四相,行利益眾生事。《圓覺經》:認一切我,為涅槃故。有證有悟,名成就故。譬如有人,以賊為子(此愛涅槃,而憎生死,即未離妄想執著,反為其害,名之為賊);其家財寶,終不成就。何以故?有我愛者,亦受涅槃;伏我愛根,為涅槃相。有憎我者,亦憎生死;真生死故;別憎生死,名不解脫。
有我即生我見,由我見妄起我愛執著,於菩薩行道,如膠著手,無法攀進上升,所以佛陀於《金剛經》中,一而再,再而三,反覆申述無我無法實相的重要。權教菩薩,依事相修六度時,如果不能解佛所說的「無住」妙理,就像此分的寶施菩薩,無法得成於忍。
忍有三種,一是生忍,又名「眾生忍」。對於眾生的輕賤凌辱,都能忍 。第十六分佛陀提到,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能消除墮入惡道的罪業。所以在我們初發菩提心,以「眾生忍」為修持的功課,逢人輕賤,護於口,忍於心,以感恩他人為其「消業」,入聖人行,必得無上果。二是法忍,於生存的客觀環境,冷、暖、飢、渴,違逆之境,不生心動念,起好惡分別。
三是無生法忍,即是此分所言的「得成於忍」。不論是任何一切法,從因緣生滅假合,當體即空,本來無生無滅的。如此境緣的冷暖,人事的寵辱,哪裡有個真實我和法的體相呢?開發此忍可的智慧,就能安忍一切塵緣境界,不生妄想分別。由忍可之慧明,顯用安忍之定力,菩薩有此定慧雙翼,於一切境象,遊行無礙。
佛陀在世時,有一名年少比丘,由於也無法控制自己對異性的貪念,心中十分痛苦。每當靜坐時,內心雜念紛起,使得他無法完全專註於修行。有一天,他思惟著:如果無法消除慾望的煩惱,被慾望破壞我的戒行,為了保持清凈的戒行,斷除我痛苦,不如切斷自己的性器,就不會再有情慾的苦惱。於是這名年少比丘,便在自己的寮房,當准備拿起刀子動手時,佛陀忽然走進來阻止他,並為他開示:
「你不要做此愚痴事!善惡的根源,都在我們的心中,並不在我們的心外,你要斷除慾望,要以不凈觀為思惟的內觀,以苦的生起,苦集成的原因,斷苦集,行正道,然後才能證悟滅諦,得到無憂的涅槃。你不關掉內在,沸騰的念頭,卻往心外求法,抑止外境的現起,這不是斬除煩惱的根本之道。」佛陀要行者,得成於忍。於世間五蘊假法,出世間善法,都要內觀我空法空,內學無為,知欲苦的來處,諸法蘊集的假合不實,即時狂心頓息,不被妄
空里見優曇,眾生作橋徇。
無心是極樂,無我成佛事,無住嚴熟土,無生功德殊。《金剛經》以空無為根底,生長五度的華枝,結成無漏無得的菩提果實。般若是五度的眼睛,使我們知身中寶物,尊重己靈,發慚愧勇猛心,臨一切塵緣,如大地不動不搖。如《大般若經》說:「菩薩摩訶薩,於一切法無所取著,能從此岸到彼岸故;若於諸法少有取著,不能從此岸到彼岸。」
大愚良寬禪師於天保二年一月六日圓寂,臨終前,他表示死亡就如睡眠一般,當死亡來時,此刻最為美好!不要對過去、現在、未來,有所住著,無心的享受死亡的寧靜,才是入佛的門徑。他留下一首和歌:「春意在枝頭,杜鵑深山啼,紅葉風捲去,無影亦無跡。」
死亡,不僅是肉體上的,涵蓋我們身心世界的每一個念頭的生滅。當富貴死亡時,當愛情死亡時,當地位死亡時,當權勢死亡時,凡所有世間的境界,壞去死亡時,因緣業風捲去時,我們上下無所依附時,能否回頭尋個無影無跡,春意十分的內在世界呢?
佛陀教誡須菩提尊者,證得無生法忍的菩薩所得的功德,因為不受福德的緣故,所以勝過以沙界寶施的菩薩。在前分佛陀說過,發菩提心者,於法不說斷滅相,為什麼在此又雲菩薩不受福德呢?佛陀為破尊者及後末世眾生的疑惑,因此深入闡明「不受福德」之義。不受,乃是不貪著,才生貪著,即成有漏,因既有漏,果亦有漏,縱令具足三十二相,也不過是人間福德的聖王,而不名為佛。不受,不是撥棄百福相好,行解資糧的功用,而是無貪無著,受而無受。從第二十六分,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這是妙有不有,離常見也。二十七分,莫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得菩提,是真空不空,離斷見也。直至二十八分,斷常二見俱離,菩薩行者,得成於忍,所作福德,皆不貪著,此不受不貪之真心,為無漏因,成無漏果,所得三十二相,庄嚴法身,名之為佛。《佛說演道俗業經》:
佛告長者:「有四法,疾成無上正真之道!一曰解空,學無所求;二曰無想、無所憎望;三曰無願、不慕所生;四曰常等三乘之業,無去來今。是為四。」佛於是頌曰:
解空無所求,無想無惲想。
不慕願所生,常等三世行。
佛告長者:「有四事法,疾成佛道!一曰一切皆悉本凈;二曰而解萬物普如幻化;三曰生死斷滅,皆從緣對;四曰:計其緣對,本亦無形。」佛於是頌曰:
一切悉本凈,解物如幻化。
佛告長者:「有六法,疾成正覺!一曰身常行慈,無怨無結;二曰口常行慈,演深慧義;三曰心慈仁和調隱,哀念十方;四曰護戒不造想,求大乘之業;五曰正觀見十方空,道俗不二。六曰供足乏食救身之業,以濟危厄;是為六。」佛於是頌曰:
身常行慈心,未曾捶怨結。
口恆修言愍,演深慧之誼。
心和仁調隱,哀念諸十方。
護戒不起想,正觀十方空。
我們凡夫的心,住在有的世界,不解萬象如幻化,一切生死斷滅,皆從緣對,著於有想有求,心不得寂靜,如何身口意三業常行慈仁,無怨無結,哀念十方?我們從《金剛經》的經文明白菩薩布施時,外無我等四相,不住色塵等法,才名真是菩薩。如《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卷一:
能於怨親中,悲潤心平等。
孔子到魯桓公的廟里去參觀,看到一個形體傾斜的器皿。他好奇的問守廟的人說:「這是什麼器皿?」守廟的人答說:「這就是喝酒時提醒人們不要飲酒過量的伴坐器皿。」孔子說:「我聽人說過,這種器皿裡面空了就傾斜,正好適量就端正,太滿了就會翻倒。」
孔子回頭對學生們說:「往裡面倒水!」學生們便舀來許多水,水不多不少時,它果然十分端正。等倒滿了,它果然就翻倒。倒光水以後,它就傾斜起來。孔子見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唉!世界上哪裡有滿溢而不傾倒顛覆的道理呢?」
我們的心,也像故事中的器皿一樣,不去修一點一滴的善法,心呈傾斜不正,但若是執著善法,滿溢法執不空,也無法保持心的平穩和寂靜。《金剛經》立一法,破一法;破一法,又立一法,在重重無盡的破立當中,都是要我們於一切法不說斷滅相,於此中道,悟真空不空,妙有不有的微妙實義。《佛說勝軍王所問經》:
大王!當觀自身,無有少樂可得!雖復具有種種上味精妙飲食而為資養,未曾一時有饑渴失,如是暫能資持命根,彼壽報盡即時散壞,歸無常法!大王!復觀自身,雖有種種上妙寶衣、眾庄嚴具,乃至種種庫藏諸物,無所乏少,象、馬、車、步,四兵具足,其數甚多,無與等者;彼壽報盡,悉歸無常。復次,大王!如世間人,有大財富,於日日中潔凈澡浴,香油塗身,復以諸妙上服庄嚴,眾妙華鬘及彼真珠、瓔珞、耳鐺、環釧,如是等物而庄嚴已,處於寶座,富貴自在,威德特尊,與諸眷屬而共圍繞,奏百千種殊妙音樂,妙寶樓閣處處皆爇旃檀、瀋水等諸妙香,常有百千內外親族,恭敬贊嘆。雖復如是富貴自在,壽報盡時,即生苦惱!一切眷屬徒共圍繞,悲惱啼泣,當於爾時,一切所有,不能守護!既命盡已,內外親屬所共圍繞,至屍陀林──所有遺體,各各離散,皮、肉、筋、骨分其異處,有諸蟲鳥,而來呷食;彼食盡已,此虛妄身,虛無所有。
復次,大王!世間一切所緣境界,若得若失,若決定不決定,若可愛若不可愛;貪心生起無所厭足,是為大失!若於聖道出世間法,愛樂希求無厭足者,乃為正行,是大利益。
從觀自身,以上妙等物庄嚴,種種富貴自在,壽報盡,一切所有,不能守護。自身虛妄,虛無所有,以此正觀世間,如水聚沫,有何堅實?一位菩薩若無諦觀自身及一切諸法不實,如何在被割截其身,心不瞋恨?如何遭逢輕賤凌辱,如飲甘露呢?真正受持《金剛經》行者,要口誦心行,內觀身心諸法,以三法印、四聖諦為認可,而不是一味的談空說妙,畫餅難充飢,入海空算沙!要印證自己聽受幾分的《金剛經》義趣,我以「五多五少」提供給大家自我印證。
五多──
一、我的慈悲心增長了幾分。
二、我的忍耐力增長了幾分。
三、我的喜舍觀增長了幾分。
四、我的方便行增長了幾分。
五、我的菩薩願增長了幾分。
五少──
二、我的瞋恨嫉妒減少了幾分。
四、我的爭強鬥爭減少了幾分。
佛陀與弟子們入舍衛城乞食,正好遇見懷恨佛陀的人,於是這個人立即大聲和街上的行人談論許多有關佛陀的惡行。其中一位弟子看見有人凌辱佛陀,很生氣向佛陀說:
「這里的人沒有善根,不知尊敬三寶,佛陀,我們不如離開此處,到一個人心善良的城市吧!」
佛陀反問他:「如果搬到別的地方,還是有人不信奉佛法,那麼你要怎麼辦?」
弟子答道:「我們再搬到別的地方去!」佛陀說:「為了外境的緣故,我們要搬到什麼時候為止呢?這不是究竟之道啊!唯有一個根本的解決方法:如果我們受到輕賤,心不動念,以忍止諍,護於口,行於心,直到他們不再輕賤為止。」
佛陀接著說:「一個開悟的人,安忍如大地,不應該受毀譽褒貶,而動搖意志,以無我觀,觀察諸法虛妄,那麼我人的幻象,乃至世間的好壞,不過如水上泡沫,乍起乍滅,哪裡會恆常不變呢?」逃離一個違逆的環境,不過是砍樹不伐根,愛根不伏,妄想分別的枝葉,春風吹起又繁茂滋生。心中能通達無我法者,心地澄清如日月明,眼前人我的山川如芥子渺,是非如天籟曼妙。在布滿泥塵的人間,啟建慈悲道場,步步不染塵。就像明朝唐寅的〈警世詩〉:
世事如舟掛短蓬,或移西岸或移東。
幾回缺月又圓月,數陣南風又北風。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