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鈔原文:28.儒佛壁合
(1)儒釋無二道,生佛無兩心。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切有情,皆稟真如佛性而得建立故。然復生佛迥殊,凡聖各異者,以因地之迷悟不同,修德之逆順各別也。由是儒釋聖人,各出於世,為之倡導。俾一切眾生,返迷歸悟,溯流窮源,以復其固有之本性而已。其發揮雖有權實淺深,方便究竟之不同,而其所宗之理體,所修之工夫,其大端固無二致也。
佛以覺為體,而覺有本覺,始覺,不覺。本覺者,即生佛同具之天真佛性,乃性德也。始覺者,依本覺理,起真實修,對治煩惱習氣,令其消滅無餘之妙智,乃修德也。不覺者,迷背本覺,隨境生著,起貪瞋痴,造殺盜淫,認苦為樂,以迷為德,承佛性力,造生死業,一切在迷眾生,與不依正覺,錯亂修習者,皆是也。本覺凡聖平等,無有高下。始覺工夫淺深不一,悟證地位各別,由名字以至分證,歷外凡以至等覺,皆在始覺範圍之內。由等覺再破一分無明,則修德功極,性德圓彰,福慧具足,煩惑凈盡,圓滿菩提,歸無所得,方為大覺世尊,方證始本合一之最上乘極致,方了修因證果之大丈夫事業。故華嚴雲,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則一切智,無礙智,則得現前。所言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者,本覺理性也。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者,逆本覺而起惑造業,輪迴六道也。離妄想則智慧現前者,順本覺而修,漸至圓成佛果也。了此性修理致,則不肯自甘下愚,亦不敢以凡濫聖,而必以實修實悟,以期於實證而後已。
儒者以誠明為本,誠即明德,明即明明德之明,實則誠明,即明明德也。明德乃吾心固有之真知,由有人慾之物,遂錮蔽而不能顯現,如雲遮天日,了不見其光相。欲明其明德,必須主敬存誠,克己復禮,則人慾之物,自無容身之地,而本有真知,全體顯露,如浮雲去而天日昭彰矣。真知既顯,則主權得而使者聽命,故意之所念,心之所思,皆歸於真誠無妄,中正不偏矣。此孔子上承二帝三王修己治人之大經大法,撮要述此,以作天下後世希聖希賢之洪範焉。
若與佛法互證對釋,則誠也,明德也,乃本覺性德也。明也,明明德也,乃始覺修德也。物,即妄想執著。格物,即離妄想執著。離妄想執著,則得如來智慧,格人慾之物,自能徹底顯現吾心固有之良知與真知也。故曰其發揮淺深雖有不同,其理體工夫固無二致也。是以古今聰明睿智之人,多皆學佛,因得佛之心法,而儒先聖人之心法,方得悉其底里。以儒者多主於事相,而不致力於悟明心性,若不得佛法為之先導,則自己之心,尚非所知,況聖人之心法乎。以故泥跡之儒,多闢佛教,以不知佛法雖為出世間法,亦復具足世間一切善法。舉凡倫常修齊之道,固已極力宏闡,毫善弗遺,遇父言慈,遇子言孝,兄友弟恭,夫倡婦隨,隨己職分,各盡其義,固與世間聖人所說無異。
然世間聖人,只教人盡義盡分,佛則詳示其盡與不盡之善惡果報。盡義盡分,只能教於上智,不能普攝下愚。若知盡與不盡之善惡果報,縱屬下愚,亦必歆善報而懼惡果,雖不欲盡義盡分,亦必勉力盡義盡分矣。此如來普被上中下三根之法,每有徒矜知解,不務真修,妄謂因果為小乘者,不知如來圓成佛道,眾生常淪生死,皆不出因果之外,唯當人一念心性,不屬因果,而復不離因果。欲迥超乎因果之外,非圓成佛道不可,未成佛而輒撥因果,則永失其善因善果,常造惡因,常受惡果,盡未來際,了無止期,可不哀哉。
世固有不知佛而妄闢佛者,亦有頗知佛而陰服膺以陽為辟駁者,此種行為,皆由門庭知見太重,不能著實格物致知,以致意有所不誠,心有所不正也。其言皆足以瞎眾生之智眼,斷如來之慧命。古大人憂之,乘機破斥,使彼作此說者,與受其說之毒者,悉皆深知吾佛教人之所以然,不但與儒教不相悖戾,且大有發明儒教,輔弼儒教之至理極功焉。近來世道人心,陷溺已極,廢棄先聖之法,幾於無可救藥,凡屬憂世之士,莫不以提倡佛學為急務。以佛學注重明心,與因果報應。果能明自本心,決不至於錯因果。果能不錯因果,決可明自本心。既得明自本心,則儒先聖人之心,如來之心,亦可因之俱知矣,此儒釋一貫之大旨也。(增廣·卷三·儒釋一貫序·p669)
(2)儒佛之本體,固無二致。儒佛之工夫,淺而論之,亦頗相同,深而論之,則天地懸殊。何以言之,儒以誠為本,佛以覺為宗。誠即明德,由誠起明,因明致誠,則誠明合一,即明明德。覺有本覺,始覺,由本覺而起始覺,由始覺以證本覺,始本合一,則成佛。本覺即誠,始覺即明,如此說去,儒佛了無二致。閣下所謂學孔學佛,理不外大學一章者,乃決定無疑之語,此淺而論之也。
至於發揮其修證工夫淺深次第,則本雖同,而所證所到,大有不同也。儒者能明明德,為能如佛之三惑圓斷,二嚴悉備乎。為如證法身菩薩之分破無明,分見佛性乎。為如聲聞緣覺之斷盡見思二惑乎。三者唯聲聞斷見思最為卑下,然已得六通自在,故紫柏雲,若能直下忘情,山壁由之直度。初果尚七生天上,七反人間,而其道力,任運不犯殺戒,故凡所至處,蟲自離開,所謂初果耕地,蟲離四寸,況二三四果乎。儒教中學者且置,即以聖人言之,其聖人固多大權示現,則本且勿論。若據跡說,恐未能與見思凈盡者比,況破無明證法性之四十一位法身大士乎。即謂明其明德,堪與破無明者比肩,然破無明者,有四十一位,為與最初之初住比肩耶,為與最後之等覺比肩耶。即與最後之等覺比肩,尚於明德未明至乎其極,直待再破一分無明,方可謂為誠明合一,始本無二耳。吾故曰,體同而發揮工夫證到不同也。世人聞同,即謂儒教全攝佛教。聞異,即謂佛教全非儒教。不知其同而不同,不同而同之所以然。故致紛紛諍論,各護門庭,各失佛菩薩聖人治世度人之本心也,可不哀哉。(增廣·卷二·復湯昌宏居士書·p372)
(3)學說之誤人,只在最初幾希之間。其後之結果,則無法可收拾矣。宋儒竊取佛教理性道理,而不知理性由事修而為成始成終之據。以故撥無因果報應,及生死輪迴,致成今日之滅絕倫理之世道也。汝於佛學,頗有見處。對於初機,不先以事修為事,而以第一義諦為訓,其錯也莫能喻焉。
百丈錯答不落因果一語,按實理亦非有錯。以教不投機,致人誤會,遂致墮五百生野狐身。所以古人謂寧可著有如須彌,不可著空如芥子也。(三編·卷二·復謝慧霖居士書十六·p356)
二、白話譯文:譯者慕藏
(1)儒家和釋家不是兩家,眾生與佛也沒有兩顆心。因為人人都同用這一個心,心都遵循這同一個理,一切有情眾生都是憑著真如佛性而建立的。然而,眾生跟佛的確相差懸殊,凡人與聖人的確迥然不同。這是因為在因地,各自的迷悟不同,修身積德的情況有別而造成的。因此,儒家和釋家的聖人各自出現在世間,為眾生倡導真理,以使一切眾生返迷歸悟,溯流窮源,以回復固有的本性。他們所講的理雖然有方便法,有真實義,各自用的方法根本不同,但所遵循的最終的道理,在修行上所用的功夫,在大的方向上來說,是無二無別的。
佛以覺為體,而覺有本覺,始覺,不覺。本覺是眾生與佛所共同具有的天真佛性,是性德。始覺是根據本覺的道理進行真實的修行,對治各種煩惱習氣,令它們消滅無餘的妙智,是修德。不覺是因為迷失而背離本覺,隨著境界而生執著,起貪嗔痴的心,造殺盜淫的業。把苦當做樂,把迷失作為德行,承佛性的力量,去造做輪迴生死罪業。一切在迷失中的眾生,與不依正法,錯亂修行的人都是這樣的。本覺是凡夫和聖人都平等的,沒有高下。始覺則由於各自功夫深淺不一,證悟的地位也各不相同。由名字及佛到分證及佛,從外凡到等覺,都在始覺的範圍之內。由等覺再破一分無明,修行的功夫到達極處,性德就圓滿地彰顯出來了。福德具足,煩惱迷惑完全除盡,圓滿地證得菩提道果,回歸無所得的境界,這才是大覺世尊。這樣才是證得了始覺本覺合一的,最上乘的極至境界。才是完成了修因證果的大丈夫事業。所以華嚴經上說:「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則一切智,無礙智,則得現前。」所說的一切眾生都具有如來智慧,這是本覺理性。因為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這是違逆本覺而起惑造業,輪迴在六道之中。離開妄想,智慧就會現前。順著本覺而修,逐漸就圓成佛果了。了解了這個道理,就不肯再甘心做下等愚夫,也不敢以凡夫之身濫充聖人。而必定會以真實的修行,真實的參悟,來爭取得到實證。
儒者是以誠以明為本,誠就是明德,明就是明明德的明。所以,誠明就是明明德的意思。明德就是我們心中本來就有的真知。由於有人的物慾,所以被錮蔽住了而不能顯現,如同雲遮住了太陽,見不到太陽的光芒。要明明德,必須心存恭敬至誠,克己復理。這樣人慾這東西,自然就沒有容身之地了。而本有的真知全體顯露出來。如同浮雲散去,天日昭彰。真知既然顯露,就如同恢復了主權,使者自然聽命。所以,頭腦中的念頭,心中的想法,都回歸到真誠無妄,中正不偏了。這是孔子繼承二帝三王,修己治人的大經大法,擇其要旨,宏傳於世間,以作為天下後世,希望學習聖賢的人的軌范。
如果要與佛法互相印證,相互解釋,那麼誠和明德,就是本覺性德。明就是明明德,在佛法中講,就是始覺修德。物就是妄想執著。格物,就是離開妄想執著。離開妄想執著,就得到如來智慧。格去人慾這個物,自然能徹底顯現我們心中所固有的良知與真知。所以說,儒家與釋家,雖然講的淺深不同,但其道理和修證並無二致。
因此,從古至今,聰明睿智的人大多都學佛。因為得到了佛家的心法,儒家古聖先賢的心法才能徹底明了。由於儒門子弟多數都注重事相,而不致力於悟明自己的心性。如果不以佛法為先導,自己的心都無所知曉,何況聖人的心呢!然而市井中的儒生,多有排斥佛教的,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佛法雖然是出世間法,同樣也具足世間的善法。凡是一切倫常,修身齊家等世間之道,當然都已經極力的宏揚闡釋,沒有絲毫的遺漏了,對父親說要慈愛,對兒子說要孝順,對兄長說要友愛,對弟妹說要恭敬,夫唱婦隨,各盡本分,各守道義,這些固然與世間的聖人說的沒有兩樣。然而世間的聖人只教人盡道義,守本分,佛則詳細地解釋了盡與不盡的善惡果報。教人盡道義,守本分,只能用於教上等智慧的人,對下等頑固愚昧的人就沒有作用。如果知道了盡與不盡的善惡果報,縱使是頑固愚昧的人,也會想要善報而畏懼惡報,雖然不想盡道義,守本分,也必定會努力地去盡道義,守本分了。這是如來普遍攝受上中下三等根基之人的方法。總有些人,只知道守著自己那點知見,不去真修實干。以為因果是小乘,不知道如來圓成佛道,眾生常淪生死,都不出因果之外。只有人的一念心性,不屬於因果,也不出離因果。要想超出因果之外,非圓成佛道不可。還沒有成佛就擯棄因果,那樣就永遠失去善因善果,常造惡因,常受惡果。盡未來際,永無休止,可悲啊!
世間有不知道佛法而妄加批判的,也有非常了解佛法,心裡服氣而表面卻在批判的,這都是因為門戶之見太重,不能落實格物至知,所以導致用意不真誠,心有所不正啊!那言辭足以瞎掉眾生的眼睛,斷掉如來的慧命。古人有見識的,乘機破他們的邪說,使那些有邪惡知見的人和被這些知見毒害的人都知道,我佛如來教人的是什麼。
佛法不但與儒教不想駁逆,而且有更能發揮儒教,輔弼儒教的作用。近來,世道人心已經下滑到極處,廢棄先聖的教誨,幾乎到了無可就要的地步。凡是憂國憂民的有志之士,沒有不以提倡佛學為耽誤之急的。因為佛學注重明白自己的心和因果報應。果真明白自己的心了,就決不會弄錯因果。果真不弄錯因果了,決定可以明白自己的心。只要明白自己的心,那麼儒家先聖的心,如來的心也可以因此而全部明了。這是儒家釋家的最大的,一貫的宗旨。——增廣·卷三·儒釋一貫序·p669
(2)儒佛的本體,固然沒有什麼兩樣。儒佛的工夫,從淺的方面來說,也是相同的。從深處來講,那就有天壤之別了。為什麼這么說呢?
儒以誠為本,佛以覺為宗。誠就是明德,由誠發起明,因為明而導致誠。誠與明合而為一,就是明明德了。覺有本覺,有始覺。由本覺而發起始覺,由始覺證得本覺。始覺本覺,合而為一,就成佛了。本覺就是誠,始覺就是明,這樣說來,儒與佛,並無二致。閣下所謂的學孔與學佛,理不外乎《大學》一章而已,這決對毫無疑問,但這是從淺處說的。
至於發揮修證的功夫,淺深的次第,那麼本源雖然相同,但所證所到的,卻大不相同。儒者,雖然能明明德,但能象佛那樣圓滿地斷盡三惑,具足二嚴嗎!能象證得法身的菩薩那樣,一步步地破除無明,見到佛性嗎!能象聲聞那樣斷盡見惑思惑嗎!這三者中,只有斷見思惑的聲聞最為卑下,但已經得到六通自在了。所以紫柏大師說:「若能直下忘情,山壁由之直度。」剛剛證得初果,尚且能七次生到天上,七次返回人間。能任意運用道力,不犯殺戒。凡是所到之處,小蟲自然離開。所謂初果耕地,蟲離四寸。更何況二,三,四果了。儒教中的學者姑且不論,就是聖人,他們固然大多是方便示現,根本的先不說,單說他們的事跡,恐怕還不能跟那些斷盡見惑思惑的聲聞人相比,何況是破除無明的四十一個位次的法身大士呢!即使說,明明德就可以與破無明的大士比肩,然而破無明還有四十一個品位。是與最初的初住位比肩呢,還是與最後的等覺位比肩呢。即使是與最後的等覺位比肩,那對於明德也沒有達到究竟。直到再破一分無明,才可以說是誠明合一,始本無二。
所以我說,本體雖然相同,而發揮的工夫和證到的品位不同。世人聽說相同,就以為儒教全部包括了佛教;聽說不同,就以為佛教完全不是儒教。不知道她們相同而不同,不同而相同的原因。所以導致紛爭不休,各護門庭,都有失佛菩薩,諸位聖人度人治世的本心,如何能不叫人悲哀呢!——增廣·卷二·復湯昌宏居士書·p372
(3)學說的誤人,只在最初的幾句話之間。而將來產生的結果,卻不可收拾。宋朝時,儒生竊取佛教的理性道理,而不知道理性是要靠事項上來修,才能成始成終的。所以不承認因果報應和生死輪迴,而導致了今天這樣的滅絕倫理的世道。
百丈答錯了一句『不落因果』,按理說也不能算錯,因為不對眾生的根基,使人誤會了,所以五百生墮落成野狐。所以古人說,寧可著書立說,講「有為法」如須彌山那麼大,也不能著書立說,講「空相」如芥子那麼小。——三編·卷二·復謝慧霖居士書十六·p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