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經(優婆迦經):
本經主要敘述佛陀不稱讚因邪盛(祭祀)大會而殺生,乃稱讚不殺生者。
坦率地講,這部經值得關注的地方,與其說佛陀主張不殺生,倒不如說佛陀對於祭祀所持的態度。我們從經典中可獲知佛陀的思想觀點,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有一位年少婆羅門,名叫優波迦。有一天他來到佛所拜望佛陀,試探性地提出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瞿曇!諸婆羅門常稱嘆邪盛大會,沙門瞿曇亦復稱嘆邪盛大會不?」
所謂邪盛,就是殺生祭祀的盛典。在佛教弟子看來,殺生取命是極端不慈悲、不人道的,甚至是自斷慧根的愚痴、邪惡行徑。如果在祭祀時殺害眾生的性命,便是一種邪惡的祭祀,因而稱之為「邪盛」。當然,我這種理解,可能有些牽強,且有望文生義的嫌疑。
這里有一個問題需要弄明白,「諸婆羅門常稱嘆邪盛大會」,為什麼要「稱嘆」?如果我們考察一下婆羅門種姓以及婆羅門教的形成與發展歷史,便可以知曉其中的原委。其實婆羅門教是一種典型的有神崇拜,他們信奉大梵天與各種自然神(據說有三十三種),濕婆及毗濕奴被列為後來印度教的最高神。最古的聖典《梨俱吠陀》,便是對諸神的讚歌詩集。而《吠陀》聖典的特徵之一,是具有強烈的祭祀萬能主義傾向,而且這種祭祀萬能的主義卻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歷史傳統,繼而發展成被各階層民眾普遍接受的某種慣性思維。這種慣性思惟一旦得到強化(或蠱惑與煽動),那麼其所造成的後果便是極其可怕的,且具有極強的盲目性、破壞性。
祭祀萬能的思想傾向並不是古印度的專利。如果上推兩千年(或者更久),祭祀的風俗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也就是說,祭祀在人類發展史上具有某種文化共性。比如說在中國的奴隸社會早期,便存在著拿活人殉葬的習俗;在兩軍交戰前,有時會在誓師大會下,當眾砍下俘奴的首級來祭旗……這些現象都可以視為拿活人做祭祀。後來文化發展了,民眾的覺悟有了提高,出現了反抗情緒;經過道學家們的說教(在中國比如說孔孟等老夫子),統治者們開始反省——事實上統治階級內部對人祭問題也多有分歧,比如說妃子並不怎麼情願為國君陪葬。也就是說,祭祀的最初或許並不是用來孝敬天神的,卻很可能是以活人殉葬形式而存在。後來統治者良心發現,覺得用人祭祀太不人道,於是改用動物,比如說用牛、羊、豬之類作為祭祀的犧牲品。當然過去皇帝生前死後都要講尊嚴,講排場,需要大批的人類和動物給他作殉葬,如此便出現了一些替代品,諸如西安秦始皇的兵馬俑以及陽陵,都出土了大批陶制的馬匹、牛羊之類的陪葬品。另外,在犧牲品方面也很講究,它們中間也很講究等級(比如說羊比豬的級別要高),甚至在毛色是否純凈方面也有多種規矩。祭祀這種風俗,一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鄉村裡,還是不同程度地保存著。比如說在偏遠地區的土地廟,便時常看到用豬頭作為供品的現象。
「我不一向稱嘆,或有邪盛大會可稱嘆,或有邪盛大會不可稱嘆。」
佛陀在這里的真實態度是什麼?我們從這句回答中,隱約地看到佛陀其實是不反對祭祀的,但是這里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在祭祀時,不能殺生,因為殺生是佛陀制定的性戒之一,是需要嚴格遵守的,任何殺生行為——自尋短路(即自殺)、奪他性命、在一旁無動於衷甚或贊嘆,都是不慈悲的,都是不是正信的佛教徒所為的。因為在祭祀大會時,那些婆羅門教徒會將牛羊全部捆綁起來,致使它們「逼近苦切、鞭笞恐怛,悲泣號呼」,實在是太悲慘、太不人道了!這樣的祭祀大會,身為堂堂的佛陀,怎麼會去稱嘆呢?不要說佛陀了,就連那些被祭祀的對象——諸天神們,也會於心不忍啊!
相反,如果不用這些無辜的牛羊去做祭祀品,「不系縛群牛,乃至不令眾生辛苦作役者」,這樣的祭祀大會,佛陀還是給予肯定與讚賞的。最後佛陀以偈對自己的觀點進行總結:
馬祀等大會,造諸大難事,如是等邪盛,大仙不稱嘆。
由於婆羅門的祭祀,我不禁聯想起佛教的布施,以及後來的道場中的各種經懺(水陸、焰口、蒙山、梁皇、供天……),以及藏傳佛教中的那些裝神弄鬼的伎倆……這一切的一切之中,與婆羅門的祭祀,難道也存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或秘而不宣?)內在的聯系么?這純粹是我個人的胡思亂想,不屑細究也。(2010年元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