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中阿含》(三十五)
(卷三十五)
一、雨勢經
經中大意:本經敘述摩竭陀國的阿闍世王,欲攻打跋耆國,曾派遣雨勢大臣,去請教佛陀。佛陀告訴他:跋耆國有七不衰法,使其知難而退。佛陀並集合諸比丘,說七種不衰法,和六種慰勞法。
這部《雨勢經》的內容,我們在《長阿含經·遊行經第二初》中,有著基本一致的故事情節。所謂「雨勢」,又稱為「禹舍」,是摩揭陀王阿闍世的手下大臣,大約是主管外交事務的重要大臣之一。當時阿闍世很想攻打另一強國跋耆共和國,但是他又猶豫不決,尤其是沒有獲得宗教界的支持,於是就委派大臣禹舍前往佛陀之處,徵詢佛陀對這件事的看法。佛陀並沒有正面回答說「可」或「不可」,而是指出跋耆國有七種不衰之法,暗指攻打跋耆國很難獲得成功。事實上我們應該理性地看待佛陀的觀點。佛陀的所謂七不衰法,或者說不主張攻打跋耆國,那是因為佛陀是一位和平的慈悲主義者,他主張一切形式的和平,避免流血衝突,而並不是說阿闍世攻打跋耆就一定會慘遭失敗。為了把有些問題搞清楚,我覺得有必要對歷史問題作一番粗略地了解。
公元前六至四世紀,是古印度的列國時代,它有點類似於中國的戰國時期——在孔子生活的時代,禮樂制度尚未遭到徹底地毀壞,但是到了戰國時期,諸侯列國就有點亂來了,根本不講究什麼儀義章法那一套了,所以各國之間就相互攻伐,最後由秦統一了全中國。但是古印度的情況似乎有些差異,中國曆朝歷代以來,總是以華夏統一作為主流,而古印度卻基本上從來沒有完整意義上的國家統一。佛教的產生,正好處於列國時代,先後形成了十六大國,其中處於恆河流域東部地區的摩揭陀國,算是較為強大的老牌帝國。而另外兩個具有代表性的國家,就是拘薩羅國和跋耆共和國。
在列強林立之下,進行系列的兼並戰爭,似乎變得在所難免。在此時期,思想上的開放將是空前的,每位統治者都想法爭取到更多人的擁護與支持,因此古印度也曾出現過「百家爭鳴」的文化盛況。從十六國的地理位置上看,跋耆位於摩揭陀國的北方,從王舍城出發,穿過華氏城,就可以抵達跋耆國;而拘薩羅國位於摩揭陀國的西北偏北部,距離相對較遠。從這里便可以看出,作為四大帝國,跋耆、摩揭陀、拘薩羅以及迦屍為爭奪恆河平源的霸權,四者進行了一個世紀的戰爭。尤其是跋耆國距離摩揭陀又是那麼臨近,因此一旦擦槍走火,就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武裝衝突。
在列國時代,早期國家形態的顯著特徵是共和制與君主制兩種政體的並存。十六國中大多數都是屬於君主國,只有跋耆和末羅二國具有明顯的共和國特徵。十六個國家中,摩揭陀國由於控制了印度恆河平原的大片肥沃土地,因此國家底氣很足,早就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早在阿闍世王之父,即頻婆娑羅王,就採取了「遠交近攻」的外交策略,通過與阿般提、阿濕波、拘薩羅等國建立友好關係,擴大了西部和北部領土,吞並了鴦伽,取得了恆河三角洲港口及海上通道,為摩揭陀國的對外擴張,奠定了雄厚的物質基礎。
有關阿闍世與頻婆娑羅王之間的恩怨,我們對這段歷史都比較熟悉,這裡面有多種因素,有時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當然,我們似乎沒有必要像歷史考古學家那麼極其理性,有時候需要籍借一點神話傳說,以增強宗教學說的感染力。但總體上而言,頻氏父子雖有恩怨,但最後似乎在佛陀的調解下,獲得了和解。對於頻婆娑羅王的命運結局,有著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是被殺,有的說是囚禁而死。然而,我更傾向於二者以握手的方式來個大團圓結局,即老國王很同情太子阿闍世的心情,對於被囚禁一事也是泯然一笑,然後召集文武群臣,將王位正式傳承給阿闍世,從而實現了王位的和平交接與過渡。
無論頻氏父子之間究竟有著多少不同,但是在兼並統一的戰爭問題上,卻是出奇地一致。阿闍世在位共三十餘年,他在位期間,加大了對佛教的扶持力度,始終與佛教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但是佛教似乎並沒有從根本上影響到阿闍世繼續推行兼並戰爭的步伐。他向西北方向,先後吞並了拘薩羅和迦屍國,接下來的工作,便是要集中火力對準北部的跋耆國,最後二者進行了16年的戰爭。這兩個國家的戰爭,是十分慘烈和悲壯的。
實質上,從政體上將摩揭陀國劃分成君主制國家,是比較勉強的。如果將其稱為是君臣共治制,則似乎更為合適一些。而它的老對手跋耆國,在政體結構上似乎更為鬆散一些。跋耆這個國家的思想比較保守,各種風俗習慣都較為傳統,百姓間比較和睦,大家日子過得都比較安祥舒適——這正是深得佛陀贊許的地方——他稱贊這個國家的古老習慣、民主政府和它的敬賢重道。但是後來甚至連佛陀也終於搞明白了,面對強大的摩揭陀國的兼並戰爭,跋耆這個老大帝國顯得老態龍鍾,很是無奈,被摩揭陀國吞並,也只是時間問題。佛陀在這場戰爭中雖然將事情很得很透,但是他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盡量拖延著跋耆國的滅亡腳步。
從上面一段比較羅嗦的平庸論述,我想似乎初步搞清楚了佛陀所謂的七種不衰之法的真正用意。下面我將正式進入本經中的內容——由於在長阿含經里我已經作了多角度的論述,因此本文只是將重點稍加列出即可。
經中開始作這樣敘述:
爾時,摩揭陀王未生怨鞞陀提子(阿闍世)與跋耆相憎,常在眷屬數作是說:「跋耆國人有大如意足,有大威德,有大福佑,有大威神,我當斷滅跋耆人種,破壞跋耆,令跋耆人遭無量厄。」
從這段話,我們便可以得知,阿闍世實際上是在為自己尋找戰爭借口。第一,實際上阿闍世曾經是個惡人,但他即位後,似乎在個性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觀。我們在其他經典中,對阿闍世的悔過行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闡述。我的意思是,阿闍世如果見到人家國家多麼美好,而就發動戰爭去消滅美好,我想阿闍世還沒有壞到如此地步。第二,從這里我們似乎可以進一步看到跋耆國所具有的淳厚優良的民風,受到各諸侯國的一致贊許,更是受到了佛陀的高度贊譽。第三,從個人私心方面講,阿闍世實際上對跋耆國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妒恨心理。第四,兼並戰爭似乎已變成一輛飛馳著、但已失去制動的列車,除非列車出現故障(包括失去動力),否則他永遠不會自動停息下來。無論出於何種理由,戰爭似乎已變得難以避免。
那麼,既然阿闍世兼並戰爭的決心如些堅定,他直接出兵攻打跋耆國好了,何必派大臣禹舍來請教佛陀呢?這需要從兩方面去分析。第一,前面已述,阿闍世自從用酷刑對待父親之後,從心理上來說,始終是塊陰影和心病,使他許久都難以釋懷。但是佛陀及時為他遞上了一劑鎮痛葯,使他的良心得到了安慰;不僅如此,佛陀還為他提供了一個減免罪業的機會,使他從此走上了贖罪道路,他對佛陀的話,幾乎言聽計從。第二,既然與佛陀以及佛教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他不得不顧忌佛陀有關戰爭問題的態度。佛陀曾不止一次地公開表露過他對於跋耆國的欣賞與贊嘆。如果此時去進攻一個被佛陀所稱許的國家,似乎是對佛陀的感情傷害,很可能破壞今後的合作關係。因此,為了穩妥起見,他派得力大臣禹舍前去探試虛實。
佛陀在聽明來意後,對禹舍說:「雨勢!我昔曾游於跋耆國,彼國有寺名遮惒邏。雨勢!爾時我為跋耆國人說七不衰法,跋耆國人則能受行七不衰法。雨勢!若跋耆國人行七不衰法而不犯者,跋耆必勝,則為不衰。」
有關七不衰法的內容是:
2、共俱集會,俱作跋耆事,共俱起——在一起共商國是,形容上下團結。
3、未施設者不更施設,本所施設而不改易,舊跋耆法善於奉行——奉守舊法,不標新立異,不會三令五申朝立暮改,使人們不知所措。此處指制度和道德的延續性。
4、不以力勢而犯他婦、他童女——不借用勢力強佔民女、巧取豪奪。
5、有名德尊重者,悉共宗敬、恭奉、供養,於彼聞教則受——對於那些德高望重的耆宿都十分敬重,讓他們衣食無憂,頤養晚年;如果有什麼難解之事,都會去聆聽他們的教誨。
6、所有舊寺,悉共修飾,遵奉、供養、禮事,本之所施常作不廢,本之所為不減損——這里所講的是跋耆國對於宗教活動的高度重視。
7、該國人民悉共擁護阿羅漢,極大愛敬,常願未來阿羅漢者而欲令來,既已來者樂恆久住,常使不乏衣被、飲食、床榻、湯葯諸生活具——對阿羅漢等聖人是高度禮事,使其衣食四事無缺。
當然,佛陀不是社會活動家,我們不能用今天管理國家的標準來苛求他——佛陀是一位精神世界領域的崇高領袖。因此,上述的七不衰法,能不能從根本上幫助跋耆國免遭戰爭的蹂躪,倒也很難說。但是,有關跋耆國擁有七不衰法的觀點通過禹舍,傳遞到阿闍世王的耳中,他必須要慎重考慮。最後,他暫時放棄了攻打跋耆國的念頭。
在經文的最後,提及佛陀召集眾比丘,重點宣講了數種七不衰法。我在《漫說長阿含》中已有了詳細的解說,此處不再重複。(09.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