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案本文
潮州大顛和尚初參南嶽石頭山希遷禪師。石頭禪師問大顛師曰:「那個是汝心?」
大顛師曰:「言語者是。」
便被禪師喝出。經旬日。大顛師卻問禪師曰:「前者既不是,除此外何者是心?」
(大顛師被石頭禪師喝得一頭霧水,過約十來日,憋不住了,乃問禪師既然能言語者不是心,那除此外何者是心?)
(除了那能揚眉瞬目者外,將心呈來!)
(除此外,已無另一個心可呈將來。)
大顛師言下大悟。
(行者若也悟入無心空境,始能給予有心,是過程不可省卻。若也省卻,則禪定力不堅固也,何能抵擋業之牽引。)
(隔日大顛侍立在禪師旁,禪師問汝是參禪僧或是州縣間之行腳僧?)
大顛師曰:「是參禪僧!」
(我真是參禪僧。)
(甚麼叫做禪?)
大顛師曰:「揚眉動目。」
禪師曰:「我除竟。」
(我已除去揚眉動目心竟。)
大顛師曰:「將呈和尚來也。」
大顛師曰:「不異和尚。」
(與和尚心不異也。)
禪師曰:「不關汝事。」
(此與汝無關。)
大顛師曰:「本無物。」
(不得不硬說出,真心本空,無一物。)
(汝也了解無一物。)
大顛師曰:「既無物,即真物。」
(真心了不可得,汝有如此見解量知,悟境得意旨不差,但也要善加護持。禪師至此始予印心竟。)
(二)玄祥釋解
1.前言
常聽時下人說有師父為徒弟印心,徒弟也認為有個心可印,一經師父印心之後,還像是修道有成,真是果位已得似地高興異常。綜觀現下諸多印心等說法,離不開是印有為法之心,譬如有人說從出入息與佛印心,但出入息只是方法、手段,與印心無關;也有人說從禪法印心佛法,說什麼正宗正統之佛法印心,此等還是離不開有為之法,屬世間禪定者,因禪是心的動相,但佛言真心是無形無相,空真如體的行相,不是用禪可來印之,怎麼說能以有為之法來印此無為之真心;還更有說以佛心印心佛法,應該以無為法為印佛心之無心。既然是佛心印心,應是無心可印,怎還是有個佛法,因佛法者是有為之法,唯治一切心病之法,稱之為佛法。請看古德雲:「佛說一切法,唯治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顯然不能以佛法來印心,佛法是有為之法,不足以來印空真如體之真心。理念沒搞懂者是沒真悟佛道,也非真是佛弟子。
還有一些善心行者也能談印心,譬如說經某人印心後,能大肚寬容、吃虧忍辱,不與人爭鬥,逍遙自在、自得解脫,這也能稱得上是印心。外國宗教也有印心這回事,用祈求來請上師印心的,請看有人禱告說:「祈求沒有死亡或衰老令你苦惱,在那裡上師免您死亡和疾苦。…。一位完美上師所印心,你就能穿越三界。」這種不自修能得脫離三界,不去除九品修思惑,光求上師加持也能脫離三界,這種說法真是一廂情願的。國外還有懷孕求印心的故事,有一婦女述說:「懷孕八個月時,終於接受盼望良久的師父印心,既喜悅又感動不已。…。印心後,下定決心為了家族,還有肚中的小孩,一切行為均以愛、誠意為出發點。」此種印心可說是印誠愛之心。
以上等等琳琅滿目的印心說法,都是假藉佛教來行欺騙無知之徒,來強說印心之法,因印心真是太高不可攀,人人認為能受師父印心,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如此,真是使佛教徒要真修行者,不知印心真的是何物。中國禪宗的印心是對於有修有證的人,禪師才加以考試、印可,看他是否真的悟道、悟得真心,而所悟之道是不能說、不能言表,有所言說即不是要印的那個「心」,就不能被印心成功,就如世尊所說:「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諸禪師即是在印此無所得之心。所以印心是非常殊勝的大事,只能體會不可言表的名詞,是悟得空、無相三昧者的體悟狀況。
每個人都可以拿印心來大談特談如何來印心,若是非假藉佛教或中國禪宗之徒,來談印心倒還勉強可以接受,因為他們的印心之說,祇是想尋求個心安理得,就說是得師父的印心,以師父的心來跟他的心相應、相黏,世世這樣牽連在一起,不是求自我解脫,這倒還無可厚非,這是他們自願因緣要常牽引不滅。
若是有人號稱是佛門禪宗第幾代傳人,或者亂說是釋迦牟尼佛第幾代傳人,而卻把印心說得離譜得不能再離譜,那真是無知中造無量業,悟導眾生慧命罪過甚大,更是有可能自己已走入邪途,所以行者不得不慎,不要自以為是地大談印心,疑誤眾生慧命及其修行進道功程。
2.釋題
本公案名為「禪師印心」,此公案乃是修行者經無數年的修習、磨練後,要來接受禪師勘驗,是否真正認識本性空真如體者;或是某些行者執著有為之法,認為真如性所現起一切境相即是真心,不知真如所現之相僅是個標物顯境、幻化而成之相,不是真心之本來面目。主客、內外境分不清楚,會執取此境相,如此怎能悟得解脫之道。患此等毛病修行者比比皆是,凡修世間禪定者都是會指鹿為馬,將「根」與「識」分不清楚,將「見性」與「空性」分不清楚,若不能將自性真如所現之境相看清楚,認為真如所現諸禪境即是真心,並深信不疑地執取此心境,終不能得解脫知見,不能脫黏自在,而最後還是迷失菩提自性矣!
世間凡夫以五蘊身識為我,欲界以下眾生以色蘊為我,以為此色身就是我自己,執取不放。色界天以受蘊為我,以禪定中諸覺受─禪樂為食,以喜、樂為我。無色界天以想、行、識蘊為我,有想念、從想、行、識中能超然知過去、現在、未來都是此心識,就認為此心識為我真心。佛說一切眾生都以五蘊為自我,不知五蘊虛幻不實,所以才永遠執迷五蘊沉淪於此六道輪迴之中。有修行者因認識不清,以五蘊身為我,不管所得天壽多久遠,果報盡時還得受輪迴之苦。
石頭希遷禪師勘驗大顛師,我們從其對話能知印心是指何事,禪師印的是何心?心是幻有,印心即是考驗行者對真心實相的認識狀況,空真如體是能應萬種緣而起一切相,所起之相非真心,就如古僧大德之一切語言、文字,有如指針月,禪師是要學者見所標之月而不是只見手指,若從手指中要覓月終不可得。若行者對此等道理還不懂,或讓邪師胡說八道而信以為真,此等學人真是妄學佛法,不得真月、真心,所以終不能得解脫知見。此等人是因果宿命耶?還是邪師害人耶?還是兩者本是一個問題,不能夠分得開來。
3.語體文解
潮州大顛和尚初參南嶽石頭山希遷禪師。石頭禪師問大顛師曰:「那個是汝心?」
大顛師未成道前,與同參惟嚴師初參南嶽石頭山希遷禪師。石頭和尚要勘驗大顛師的悟境,即開口問道:「哪個是您的心?」此是少有的禪師發難似地問參學者。一般學人對於禪師會問此簡單的問題,會覺得是很好回答,但答得太離譜者多,因無此修證者是不易答對此問題的。
大顛禪師者為唐代僧(732~824),河南穎川人,俗姓陳,法號寶通,弘法後自號大顛和尚,叢林是在潮州西幽嶺下,寺名靈山禪院。未悟道前的大顛和尚與葯山惟儼禪師(751~834),共同師事於慧照禪師於潮陽西山。當初因大顛師還未悟道,到處參訪,於唐大歷年間,與惟儼禪師游南嶽,參謁石頭希遷和尚,大悟宗旨,得曹溪之真諦。後於廣東潮州西幽嶺下靈山禪院弘化,出入時有猛虎相隨,受傳法者有千餘人之多。當時韓愈居士被謫貶潮州時,聞大顛和尚之名,亦曾參訪,大顛禪師以理自勝,因與師往來相交,過從甚密。大顛禪師於長慶四年,辭眾而逝,世壽九十三。大顛禪師著有《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及《金剛經釋義》,又嘗自書《金剛經》千五百遍,《法華經》、《維摩詰經》各三十部。大顛禪師圓寂後其墓塔築於寺側,唐末有賊開其墓塔,骨髀盡化去,唯有舌根猶存如生,復再埋藏之,號瘞舌冢。到宋朝至道年中,鄉人復挖視之,唯見舌鏡而已,乃迭石藏之,號舌鏡塔。
南嶽石頭山希遷禪師(700~790)亦是唐代高僧,又稱無際大師。端州高要人,即今廣東省高要縣人,俗姓陳。生而聰敏,博覽群書,有惻隱之心,以鄉民畏鬼神而常殺牛釃酒祭祀之,師視弊害為甚,動輒毀神祠,奪牛而歸。曾禮六祖慧能大師、青原行思禪師為師,得青原行思禪師之印可。唐天寶初年(742),希遷離開青原山到南嶽,受請住衡山南寺。寺東有大石,平坦如台,希遷就石上結庵而居,因此時人多稱他為石頭和尚。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希遷應門人之請,下山住端梁弘化,和當時師承南嶽懷讓禪師住江西南康弘化的馬祖道一禪師並稱,時江西以馬祖禪師為主,湖南以石頭禪師為主,四方學徒多輻湊於二師之門,稱並世二大士。石頭禪師自稱其法門不論禪定精進,僅須了達佛之知見即是「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石頭希遷禪師弟子甚多,晚年付法給葯山惟儼禪師。石頭禪師於德宗貞元六年(790)逝世,壽年九十一歲。
大顛師曰:「言語者是。」
大顛師即答曰:「在說話的是我的心!」其實石頭禪師問的是第八意識的真心、本識,而大顛師回答的是能言善道、能驅動身體的第六意識心,這里還沒提及審慎思量的第七意識心,此心真是非常人所能認知也。按語說:能說話的是我心。
便被禪師喝出。經旬日。大顛師卻問禪師曰:「前者既不是,除此外何者是心?」
因大顛師答得太離譜了,所以石頭和尚毫不客氣地喝令大顛師出去,不用再談了,真是話不投機三句多。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天了,有一機緣大顛師遇到石頭禪師,即刻抓住機會問禪師說:「前面我所答的能說話的是我心,禪師不認同我所說,那請問還另外有個心嗎?」從實修上言,大顛師確實還未證得數個心一起現起,也許僅有兩個心,但是無人教導不經加審察,所以不能詳加分別各個心之不同。按語說:大顛師被石頭禪師喝得一頭霧水,過約十來日,憋不住了,乃問禪師既然能言語者不是心,那除此外何者是心?
石頭禪師也還真慈悲, 確實地告訴大顛師說:「除能令人揚眉毛、動眼睛的那個心外,將另一個心呈將出來讓我看看!」按語說:除了那能揚眉瞬目者外,將心呈來!
大顛師此次真用心地去找第二個心,最後硬著頭皮回答說:「除能令自己說話、令眼睛動的心外,真是再也沒有一個心了。」按語說:除此外,已無另一個心可呈將來。
石頭禪師卻說:「元來就還有個心,只是您不能認知它,怎可以說是再無一心?若強說無心即同毀謗佛法。」按語說:本來有心,何以故言無心,說無心即同謗佛法。
大顛師言下大悟。
大顛師聽到此話,終於有點明白了,除能言善道、瞬目動眼者外,確實還有一覺知心在,此覺知心靈光閃閃,亦不覺得有任何煩惱念想。按語說:行者若也悟入無心空境,始能給予有心,是過程不可省卻。若也省卻,則禪定力不堅固也,何能抵擋業力之牽引。
在禪師對學人指陳真心之間,若參學者妄習未去除者,雖悟得真心亦無力來擺脫煩惱、業力牽扯,所以行者在修菩提道過程間,學習空、無相、無願等三三昧是必需的過程。正所謂:理可頓悟,事得漸修。
隔一天,大顛師侍立於側,石頭禪師即問道:「您是參禪之僧人?還是奔走於各州各縣治間各個叢林中的湊熱鬧、徒勞無功的僧人?」石頭禪師意指您是真的要用功得有成就,或僅是跟大眾東跑西參的行腳僧,僅是湊湊熱鬧而已。按語說:隔日大顛侍立在禪師旁,禪師問汝是參禪僧或是州縣間之行腳僧?
大顛曰:「是參禪僧!」
大顛師答說:「當然我是認真參學,要有成就的參禪僧。」按語說:我真是參禪僧。
石頭禪師再興起成就他的念頭,再重考一番。石頭禪師問說:「既然您是參禪僧,那我問您什麼叫做禪?」按語說:甚麼叫做禪?
大顛師曰:「揚眉動目。」
大顛師答說:「所謂禪者是揚眉毛、動眼目者是禪。」嚴格說來這是第六意識心,動身、發語而已,不是真心的靈知靈覺,此靈覺心所感知者才是禪的境界。按語說:心有所動,揚眉動目間現禪機,此謂之禪。
石頭禪師還是不首肯,繼續追問道:「離開揚眉、動目外,請將您的本來面目呈現出來!」禪師之意要大顛師悟入不動的空真如體性,能認知這個真如性,才能體會何者是禪。按語說:禪師已開始逼入源頭,不呈心之動相,將本來面目相看。
大顛師答說:「若要我提出本來面目來,那也請禪師您除卻揚眉動目外,來鑒定我。」真是有點針鋒相對上了,空體之本來面目本是無從言說,不落於語言文字,更無所提捏得出的。按語說:如果和尚能離開揚眉動目之心,來鑒我真心即得。
禪師曰:「我除竟。」
石頭禪師說:「我已將一切心除盡了。」按語說:我已除去揚眉動目心竟。
大顛曰:「將呈和尚來也。」
大顛師說:「那我也將呈現我真心出來也!」按語說:我也已將真心呈現和尚了。
石頭禪師問:「您將呈現您真心,那我真心如何?」覺知真心僅能發揮其覺知、鑒照功能,不能落於語言之說。一有覺知即是無明所現之相,聖者從無明中體悟菩提之覺,並將菩提之覺化作語言而示大眾,是度化眾生而現之言語耳。按語說:汝之心已呈,那我之心如何?
大顛曰:「不異和尚。」
大顛師答說:「若是真心覺知空體真如心性,我的不異於您禪師的心性,當然亦不異於諸佛、菩薩的自性。」按語說:與和尚心不異也。
禪師曰:「不關汝事。」
石頭禪師說:「我的心不關您的事,亦即若您有事之心即不與我心相似。」按語說:此與汝無關。
大顛師曰:「本無物。」
大顛師答說:「當然真心不能說成事或物,禪師的空真如體本來就無一物。」按語說:不得不硬說出,真心本空,無一物。
石頭禪師問說:「您亦證得無一物,它或有事來不黏,真是無一物可黏?」按語說:汝也了解無一物。
大顛師曰:「既無物,即真物。」
大顛師答說:「我是無一物,既然無一物,即是真物,亦即空真如體是也!」按語說:既然無一物境,即是真心也。
石頭禪師最後認可了,但也只是認可他的見解,其實證功夫未究竟,還待努力地去修證。故禪師說道:「是真物不可得,要見性無性可見,若有一物、一法可得,即非真心、真物。您已了解真正要見、要證的無心之心量,禪法大略意旨是如此,要先悟得空無真如體,以後再能以此真如空體來應緣起用,才能證知性空緣起的道理。當證得無物之物、無心之心時,才能進一步體會理事體用的道理。您現在道理已明,再來要做的是保任的功夫,更應該保護此心不造諸惡,不犯諸戒,護持此心不應一切煩惱心所之法也。」
按語說:真心了不可得,汝有如此見解量知,悟境得意旨不差,但也要善加護持。禪師至此始予印心竟。再說禪是心的動相,修禪者不悟無物之物、無心之心,是不能說有成就的。凡夫天有禪而無真定,故無解脫能力,只要是悟知禪心,而不能悟得無心之心、無物之物,此無心、無物之相,世尊稱之為空真如體。若一行者不能體悟空性的道理,雖有靈知靈覺之心量,是有其天壽之報,但壽盡又當要輪迴,此非佛弟子所應走的道路。
總結印心即是印一無有之心量,也就是空性之體。若悟得此本來面目,當業緣來時能不隨緣起煩惱見,得解脫業緣之牽扯,悟得空真如體,就能對世間、出世間諸法能自在無礙,也能隨緣度化眾生。
( 2004 年 7 月 7 日 撰於 法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