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法師:化世導俗——從《明報應論》看東晉 慧遠的報應理論與中土思想(釋聖智)

化世導俗——從《明報應論》看東晉 慧遠的報應理論與中土思想

編輯:釋聖智
來源閩南佛學 

  內容提要:本文結合慧遠大師的生平與思想,來認識他敘述佛法的取向與特點。同時結合當時的歷史環境來理解大師之所以如此著重於俗諦佛法,認識他那種不著痕跡講說佛法的風格,以及他無形中調和佛教與儒道思想的意圖。

  關鍵詞:慧遠  報應  善惡  真俗二諦

  作者簡介:釋聖智,曾為閩南佛學院講師,現為南京大學哲學宗教系研究生。

  對於東晉廬山慧遠大師,一般人知道他的三世報應思想及調和三教的努力。而對於他的報應理論之具體如何,較少有詳細的論述,且少有聯系他的生平及思想正確理解。更有人認為他報應思想實有違反佛教本義,是典型的中國佛教思想原因是他精通中國傳統儒家道家等內典,且用中土語言來解釋佛學理論,即「格義」佛學,且認為有報應主體。那麼他的報應思想是否符合佛教本義呢?筆者認為作為一代精通佛教理論和儒道的大師,其報應理論自然不會不符合佛教本義的。只是和他所學宗派思想、所處時代、所肩負的使命,及當機者皆有緊密的關係。後代學人不應簡單地只以中觀的一切皆無實體、一切皆空的勝義諦,來斷定其思想不合佛教本義。同時應當看到佛教世俗諦方面以及大師當時所面對的信眾根機。當時佛教傳到中土不久,人們對於佛教了解不多,且有很多誤解和不理解,加之佛教面臨著傳播中土的重任,這些情況使得慧遠大師自然而然地偏重於宣揚佛教世俗諦方面。這就是本文所要討論的因果實有、報應如影的理論。這對佛教中土的弘揚,佛教思想中國傳統思想的調和融合都是適當的。

  下面就結合慧遠大師的生平與思想簡略,及《弘明集》中《明報應論》來討論他的因果報應思想,和中國傳統報應理論作一些對比。對於此文雖有人介紹、梳理或引用過其思想,但對其全面、詳細的解釋與探討還未有人研究。

  一、生平及思想簡略

  據梁朝釋慧皎編的《高僧傳》卷六雲:

  釋慧遠,晉代高僧。本姓賈氏,雁門婁煩人也。弱而好書皀璋秀發,年十三隨舅令狐氏游學許洛,故少為諸生。博綜六經尤善庄老,性度弘博風鑒朗拔,雖宿儒英達莫不服其深致。1

  慧遠是雁門樓煩(今山西省崞縣東部)人,從小好學,十三歲(346年)就隨從他的舅父游學洛陽,習儒家經典籍,及老莊之學。生性聰明,就是學儒多年的儒生都嘆服他的學問精深。二十一歲時(354年),原想到南地從豫章名儒范宣子去隱居,適值戰事,道路不通,沒有成行。時高僧釋道安在太行恆山(河北曲陽西北)建寺弘法,名聞各地。他偕弟慧持前往參見,聽道安講《般若經》頗有領悟,感嘆「儒道九流皆糠秕」,遂與弟俱投道安座下,剃度出家

  從此,他勤誦精思,晝夜研習,對於道安所倡弘的般若之學特有會心,登壇講說,聽眾悅服。慧遠從道安受學,長於般若。道安也特加器重他,認為佛法中土,將因他而得到更好的弘傳,道安曾贊嘆說:「使道流東國,其在遠乎!」(《高僧傳》本傳)2他在講經時善用老莊去解釋般若學,使聽者領悟佛理。道安曾反對這種「格義」方法,認為這是「迂而乖本」,是偏頗不合佛教真諦的。但卻特許慧遠在講經時用「格義」方法闡釋佛理。

  慧遠初事道安,即以建立教法宏綱為己任,後更推廣此意,欲根據教法移風易俗。他以為出家的人號為沙門,在於能破習俗的愚暗教導有情轉向覺道。因而主張出家修行,即和世俗一切法不同,應高尚行事,不敬王侯,才能變俗以達其道。而世化導俗,在先示以罪福報應,使知去惡從善,期易於啟發覺意。他自己隱居廬山率眾行道以身作則,在當時確已獲得相當的影響。特別是他所主張的「以罪福報應導俗和以禪觀念佛入真」的見解對於後世的影響尤其深遠。

  在佛教理論上,慧遠繼道安般若學本無派的思想,主張世界萬物本性是「空」和「無」的。他在荊州時曾據師義破斥道恆所執「心無」之說。既定居廬山,感慨南地佛典未備,多方訪求,所涉頗廣。僧伽提婆廬山譯講毗曇時,極推重《三法度論》,慧遠於此書很有領會。自是,他的思想常出入於空有之間,在他的《沙門不敬王者論》、《明報應論》諸篇上,都可略見其宗旨

  慧遠繼承和發展了道安的思想,還著重發揮了佛教三世報應和神不滅的理論思想。並從道安的本無說出發,進一步闡述了佛教所謂的最高實體和最高精神修養境界關係他在《法性論》(殘篇)中說:「至極以不變為性,得性以體極為宗。」3這是說佛教的最高實體和最高精神境界在實際上是二而一。也就是說,只要體認到「空」,也就能認識自己的本性。同時慧遠還從「至極以不變為性」論點出發,進一步發揮了神不滅的理論。他在沙門不敬王者論》中說:「神也者,圓應無生,妙盡無名,感物而動,假數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滅;假數而非數,故數盡而不窮。」4意思是說,神(精神靈魂)能感應發生一切事物和變化,但神本身是無生的、不變的,因而神也是不滅的、不窮的。他這個所謂不生不滅的神,也就是他輪迴、受報,以至成佛所尋找出來的主體承擔者。

  據呂贗之《中國佛學源流略講》第四講中說道:公元391年,僧伽提婆廬山,受請譯出了《阿毗曇心論》和《三法度論》。因此,慧遠受到了新譯的影響,寫了《法性論》闡述自己的思想。論旨針對舊說泥洹只談「長久」,未明「不變」,所以特為闡發「不變」之義。論文已佚,有些著作引用它的主要論點是:「至極以不變為性,得性以體極為宗」(見《高僧傳》),「至極」和「極」指的泥洹,「體」說證會,「性」即法性。泥洹以不變為其法性,要得到這種不變之性,就應以體會泥洹為其宗旨。當時慧遠尚未接觸羅什所傳大乘之學,而在研究中就有此與大乘暗合的見解,實為難得,所以後來很得羅什的稱讚。

  慧遠從承認法性實有這一基本思想出發,對涅槃實際內容看法,也貫徹了這一精神,他用形神的關係來說明涅槃,主張「形盡神存」。具體地說,就是「不以情累生,不以生累神」。在有情眾生生死流轉中,他承認有一主體「人我」;「人我」之所以有生死之累,乃由情等所引起,故須除煩惱,斷生死,才能入涅槃。所以他說「生絕化盡,神脫然無累」、「化盡」指自然的超化(超出流轉)。只能斷絕生死,超出流轉,「神」(人我)才不受物累。最後他還是承認「神」的永恆存在(即泥洹不變),這一思想和《三法度論》里的承認有勝義人我完全相通。

  另,公元401年,鳩摩羅什到關中,不久慧遠就致書通好,羅什也回了信。羅什最初譯的《大品般若經》和《大智度論》,都送給慧遠看過,並請他為《大智度論》作序。他對《智論》用心研究,遇到論內思想與他原先理解不一致的都提出來向羅什請教。羅什也一一作了答復。這些問答,後人輯成《慧遠問大乘中深義十八科並羅什答》三卷,後又改名《大乘大義章》保存至今。姚秦本來相當鄭重地請慧遠為《大智度論》作序,但慧遠認為論的譯文繁雜,特加以刪削,成為《大智論鈔》才寫了序文,這是他的最後著作,可以從中看出他思想的總結。他序明《智論》的要點是:

  其為要也,發軫中衢,啟惑智門,以無當為實,無照為宗。無當則神凝於所趣,無照則智寂於所行。寂以行智,則群邪革慮,是非息焉;神以凝趣,則二諦同軌,玄轍一焉。5

  由般若思想來理解性空,就是中道。他「以無當為實,無照為宗」,即有對象而不執著,有所理解而無成見。不執著對象,則般若主體「神」即可專註於洞察;不抱有成見,則「智」於所行的境界安靜不亂。由此去掉各種邪妄思想,消滅了是非,又還統一於二諦,各得其所。又道:

  嘗試論之,有而在有者,有於有者也,無而在無者,無於無者也。有有則非有,無無則非無。何以知其然?無性之性,謂之法性,法性無性,因緣以之生;生緣無自相,雖有而常無,常無非絕有,猶火傳而不息。天然,則法無異趣,始末論虛,畢竟同爭,有無交歸矣。6他認為有就是有這是執著於有;認為無就是無,這是執著於無。以有為有,實際是非有,以無為無,實際是非無,這類有無執著都應該去掉。因為無性之性,就叫做法性;法性無性,只是有因緣才有所謂「生」。因緣所生本自無相,所以雖然是有而實際上是「常無」。因此,這種「常無」也並非是絕對的沒有。譬如以木取火,因緣所生,相傳不熄,火的現象是有的,但不能說其為實有。這其實是緣起性空的思想空有無礙,空不礙緣起有,有不礙事物本性空。這種以無性為性的說法,顯然是受道安的影響,也接近於中觀思想。從這段歷史我們也可以看到,慧遠大師對於中觀宗所重視的二諦理論是有深刻理解的。中觀講道:「諸佛依二諦,為眾生說法。一以世俗諦,二第一義諦。若人不能知,分別於二諦。則於深佛法,不知真實義。」7

  二、《明報應論》之思想

  《明報應論》全名為《遠法師報應論——答恆南郡》,收集在《弘明集》中。這是慧遠針對恆玄有關業報疑問所作的回答。此中恆玄共提了三個問題,前兩疑問:

  第一,問曰佛經殺生罪重地獄斯罰,冥科幽司應若影響,余有疑焉!何者?夫四大之體,即地水火風耳,結而成身以為神宅,寄生棲照津暢明識。雖托之以存,而其理天絕,豈唯精粗之間,固亦無受傷之地。滅之既無害於神,亦由滅天地水火耳。」8

  就是說佛經中講殺生之罪極其重大,會招感地獄之報。他對此有疑問,為什麼呢他說人身由地水火風四大組成,我們的神識寄居其中。雖然神識依身體而存在,但它們間的天然本質完全不同,不僅僅是精細和粗糙的差別而已。所以,殺害一個人的生命對於神識毫無傷害,因為那就像天地間的水火等四大一樣。

  傳統思想為人生命生滅是氣的生滅變化。如莊子曰:「人之生氣之聚,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而且有時往往把意識(靈魂)當作物質性的精氣,如《禮記·郊特性》說:「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如此,則人死後,「魂」變成「鬼」,「魄」則隨身體的死亡而消散。在這恆玄不僅是疑慮而已,也是對佛教的問難,同時或許也是試圖為其發動戰爭,殺害他人找到理論的依據吧。

  第二,又問萬物之心愛欲森繁,但私我有己情慮之深者耳,若因情致報乘感生,應自然之道何所寄哉!9

  這是說,有生命萬物都有種種的慾望情感。只是人的情感思想較為深刻而已,如果因為情感導致相當的報應,這同自然法則相一致嗎?在佛教傳入之前,中土自己的報應思想尤其是後代承負說,即「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周易·坤·文言》)。善惡是由上天來執行對人的賞罰,「天道賞善而罰惡。」(《國語·周語》) 在《老子》七十九章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還有在《韓非子·安危篇》中雲:「禍福善惡。」 以及其他許多傳統的典籍中都存在有關善惡報應的言說。但是中土報應思想有很大的漏洞和缺陷,王充、司馬遷等思想家對此有不少的批判,現實中往往很多人作惡,卻未得到惡報,且其子孫也興隆。也正是這個疑問,慧遠大師還作了《三報論》以佛教因果理論來解釋俗人的疑問。傳統儒家為人身心物質性的,而有種種的慾望情感這是物質性的自然表現,所以恆玄會提出上面的問題。

  對於上面兩個問題,慧遠認為這是關鍵之問,如果明白,則很多疑問可得迎刃而解;且可由此進入佛法之流及乃至體悟。然而,佛教道理深玄、微妙難以理解,如果沒有把握住它的旨歸,則不能通達其幽致。意謂:

  此二條是來問之關鍵,立言之津要。津要既明則群疑同釋,始涉之流或因茲以悟。可謂朗滯情於常識之表,發奇唱於未聞之前。然佛教深玄微言難辯,苟未統夫旨歸亦焉能暢其幽致,為當依傍大宗試敘所懷。10

  這里慧遠其實在暗示,一般人不能以普通的思想去認識和判定佛教因果理論,它是非常深刻的,他只能藉助語言文字來權且說明罷了。

  他說辨別四大的體性,來明白形體的本質。那麼生命生起和消亡就像遺塵生滅一樣,心靈能獲得超脫自由這就智能觀待之所在,由此能來去自在。「雖聚散而非我,寓群形於大夢,實處有而同無,豈復有封於所受,有繫於所戀哉!」11但是,「若斯理自得於心而外物未悟,則悲獨善之無功。」12其意為,如果僅僅自己內心悟得形體無我」的本性,而對於外物之理未明白,則會認為個人的善沒有功德。先覺之者「於是思弘道以明訓,故仁恕之德存焉」。

  慧遠認為,老子莊子古聖先賢都悟得了「形體無我」之理,都悟得了人生究竟的真理。但擔心人們僅內心悟得此理,而對於身體外在事物之理則不明白,會認為行善而無功,於是「弘道以明訓」,宣揚仁恕之德。因此,人生最高的道理,常人難以明白,而儒道聖人明白此理,但卻往往僅教導人們遵守仁義道德使人能有良好的言行,但對於其中的原理則未作詳細說明,這在佛教看來僅是方便的俗諦。而佛教既有俗諦,也有真諦,且對於其中的原由道理講述得非常明白。但他認為三教是「殊途同歸」,這在他的其他文章里也明白地提了出來。在這里他無形中規勸恆玄,不要僅從表面上去理解看待儒家的教化,其內在的道理實際是非常深刻的。      

  如果人的心能做到心無所眷戀、無所執著、無有彼此分別,那麼刀劍相向就如同莫逆相遇,形體受傷就不會傷害神識,因本來就無有實在的生命可殺。這樣,就是終日揮刀也無罪,既無功勞可賞,也沒地獄可罰。

  其實,上面所說道理是從佛教的第一義諦來看的,即從性空角度來論的。眾生形體由四大組成,時刻生滅變異,其中並無實體身心雖相互依存,但神識有相對的獨立性。身心是不一不二的關係在此慧遠並未明說佛教道理,他只是順著提問者的思路回答,讓其明白,眾生雖由四大所成,神識寄於其中,與四大本質不同,形體並無實在體性。但是,要做到殺身無害於神識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達到體悟無我、心無所著、無所貪戀,這條件無疑對於絕大多數眾生說是沒有達到的,故他認為這也是中土道家儒家先賢宣揚道德仁義之教化的原因。所以身關係並非是二元對立的,形體並非是不影響神識的。如此則無形中把中土傳統思想融合到佛教中來,調和了佛教和儒道思想。這在當時佛教弘傳中土不久的情況下,大師用心良苦由此可見一斑,也體現了其以佛法化世導俗的心懷。上面僅是初步地簡單講述了佛教有關身心關係的理論,論述何為無我」。下面以此出發進一步論述佛教報應理論。

  慧遠到此方向一轉說,如果換一個角度,從眾生形體產生的根源和發展來看,則報應之理就容易明白了,吉凶罪罰也可明了。由是有一大段的論述:

  夫因緣所感,變化之所生,豈不由其道哉!無明為惑網之淵,貪愛為眾累之府,二理俱游冥為神用。吉凶悔恪唯此之動,無用掩其照。故情想凝滯於外物,貪愛流其性。故四大結而成形形,結則彼我有封。情滯則善惡有主,有封於彼我,則私其身而身不忘;有主於善惡,則戀其生而生不絕。於是甘寢大夢昏於所迷,抱疑長夜所存唯著。是故失得相推禍福相襲,惡積而天殃自至。罪成則地獄斯罰,此乃必然之數無所容疑矣!13

  眾生無明和貪愛為本,二者作為精神作用,由此有了吉凶的變化。眾生情愛執取外物,故招感四大結成形體;結成形體就有了彼此的分別,有了善惡主體;由是貪戀其身體壽命就如同處於迷夢中,唯有執著而已,因此有了得失禍福的變化。所以,罪惡累積多了自然報應,反之亦然。這是必然的規律,是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

  慧遠接著針對恆玄的「自然之道」回答說:「心以善惡為形聲,報以罪福為影響。」報應是由眾生的情執招感而來,並無外在看不見的主宰存在。罪福是由自己行為所招感的,「然則罪福之應唯其所感,感之而然故謂之自然」。

  這是慧遠報應原理的初步結論。其中運用了佛教的三世十二緣起道理,以及業報和業感的理論,即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六入……直至生,老死。此中生死輪迴核心無明和貪愛。接著慧遠進一步反問恆玄:

  請尋來問之要而驗之於實,難旨全許地水火風結而成身以為神宅,此則宅有主矣!問主之居宅,有情無情耶?若雲無情,則四大之結非主宅之所感,若以感不由主故處不以情,則神之居宅無情無痛癢之知。神既無知宅又無痛癢,以接物則是伐卉剪林之喻無明於義。若果有情,四大之結是主之所感也。若以感由於主故處必以情,則神之居宅不得無痛癢之知。神既有知宅又受痛癢,以接物固不得同天地水火明矣。因茲以談,夫神形雖殊相與而化,內外誠異渾為一體,自非達觀孰得其際耶!14

  主要意思是說,既然四大之身作為神宅,宅則有主,那麼此有主之宅是有情感的,還是沒有情感呢?如沒有情感,四大之宅則不由主感,那麼主處於其中應該沒有痛癢等的感受,如此則毀傷形體如同砍樹剪花那樣毫無知覺,實則不然。如果此宅有情感,那麼它就是由所感,則此形體有痛癢的感受,外物和它接觸就不同於天地間的水火。所以,精神形體雖然不同,但是渾然一體、同步變化的。眾生情滯貪愛不除,則對於身體會深深貪戀,稍有不如己意就生起恨之心無明未除,就是想要逃脫因果報應也是不可能的,故「此則因情致報乘惑生應」。

  這里慧遠已經非常巧妙地回答了恆玄的提問,且無形中融入佛教最為高深的道理,以及試圖在最高的層面上佛教和儒道調和起來。到此,恆玄接著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若以物情重生不可致喪,則生情之由私戀之惑耳,宜朗以達觀曉以大方,豈得就其迷滯以為報應之對哉!15

  既然眾生貪戀生命形體,是故生命不可殺害。那麼眾生的貪愛是由迷惑(無明)而來,應該以暢達的思想讓其明理,怎麼能因此用輪迴報應思想來應對他們呢?

  至此,恆玄還是不認可佛教報應之說,認為那隻是教化說教而已。他不根據慧遠的理論去思考對待,去理解報應之所以存在的原由,也不認為因果報應是客觀存在的規律佛教只是把它揭示出來罷了!無奈恆玄善根不足,不能真正接受,為此我們有必要對恆玄其人有個粗略的了解。

  公元392年,殷仲堪受任都督荊、益、梁三洲諸軍事,兼荊州刺史,走馬上任之際路過潯陽,上山拜會了慧遠,兩人談論玄學甚是投機。幾年後,江州刺史恆玄欲攻擊殷,奪取荊州。在他進軍九江之際,上山和慧遠辯難,未能獲勝。公元400年,恆玄兼任八郡諸軍事,有「震主之威」,他寫信苦勸慧遠還俗參政,遭到斷然拒絕。公元402年,他攻入建康,掌握了東晉政權,上台後即進行沙汰僧尼,並寫了《與僚屬沙汰僧眾教》。慧遠稱述了自己的意見,出於對慧遠的尊敬,恆玄採納了慧遠的修正案,但接著恆玄又提出了沙門要禮敬王者的問題。慧遠因此又上書《答恆太尉書》。一年後,恆玄篡位,為了取得佛教徒的支持,放棄了其原來的主張。404年,以劉裕、劉毅為首的北府兵在京口糾集,討伐恆玄。恆玄兵敗西逃,後被何無忌乘勝追擊,殺死於潯陽。

  由上可知,要應付恆玄這個雖受儒家教育,但利慾熏心,頑固不化,且又得罪不起的人多麼不容易。恆玄作為接受儒家傳統教育的士大夫,之所以會有上面所說的謀反、禁佛、勸慧遠還俗等行為,可以說和傳統儒家重視現實、現世、功利及重視社會人倫的價值取向不無關係。如孔子雲:「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論語·先進》) 所以孔子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對於人們死後的問題以及超出現實的問題他是而不論的,故既使儒家提出仁、義、禮、智、信,以及有「承負報應」的思想,但對於利慾熏心的人來說也是難以做到的。這或許也是中國歷史上為何會有如此多戰爭原因,以及佛教能補儒家之不足而能夠在中土弘揚的因素吧!

  慧遠接著回答:

  夫事起必由於心報應必由於事。是故自報以觀事,而事可變。舉事以責心,而心可反。推此而言,則知聖人因其迷滯以明報應之對,不就其迷滯以為報應之對也!何者?人之難悟,其日固久,是以佛教其所由,而訓必有漸。知久習不可頓廢,故先示之以罪福。罪福不可都忘,故使權其輕重。輕重權於罪福,則銓善惡以宅心。善惡滯於私戀,則推我以通物。二理兼弘情無所系,故能尊賢容眾恕己施安。遠尋影響之報,以釋往複之迷。迷情既釋,然後大方之言可曉,保生之累可絕。夫生累者雖中賢猶未得,豈常智之所達哉!

  意思是說事情生起由心,而報應則依靠事。所以從報應角度來觀察事情事情是變化的,用事情可返觀自心。由此而推,聖人(佛)根據眾生的執迷不悟才說因果報應而不會認為眾生的執迷本身是報應。由於眾生長期以來難以覺悟,故佛教從根本上說明報應原因。但是教化有個過程佛陀考慮到眾生貪愛積習難改,於是先以罪福來開示讓人們知道罪福,從罪福來權衡輕重。則用心來說明善惡善惡是在眾生人情感的執著用心善惡招感罪福的道理由人推論到事物,而達到「情無所系」,即心無所著、無有掛礙。因此能夠尊重賢聖,寬容他人,內心安穩

  進一步說,可以追溯因果報應,讓眾生消除輪迴的迷戀。消除了迷戀,然後就可以曉以大道,不用再言罪福報應了。最終可以絕除維系生命煩惱累贅。對於人生煩惱就是中等賢聖都還未通達消除,那豈是普通人智能可以通達的呢?

  這里說明佛教只說明因果報應道理,最終歸結到從心的善惡上來講。善惡報應道理僅僅是很淺的方面,其目的是在於引導眾生從行善去惡開始,進一步去除煩惱無明,體悟真理,達到了脫生死。如果達到了「情無所系」,無有貪戀時,就無需再言報應了。由此可知,慧遠明白佛教因果報應是在俗諦上講、是方便說,在真諦上言則無所謂報應了。慧遠雖未明說,但字行間包含此意。

  本文僅圍繞《明報應論》來認識以慧遠為代表的當時佛教報應理論,它雖然基本上反應了佛教報應思想,但還是不完整的,所以後來大師針對俗人的疑問又作了《三報論》即現報、生報、後報的理論,這才把佛教報應思想完整述出。三世因果報應理論是佛教的重要基石,從上面可以看出佛教中土儒家傳統思想差異也可進一步思考佛教對於中土儒道思想有利、有力的必有補充。在當時佛教傳播中土不久,很多人佛教思想不理解,且不樂於接受的情況下,慧遠大師不著痕跡地融合了佛法對於人們的疑問與辯難作出了巧妙的回答。恆玄的問題無疑具有代表性,大師那種用心良苦的回答方法,那種簡明扼要的敘述佛法的技巧,對於今天的佛法傳播者來說具有很大的借鑒之處

  另,他回答問題的方式在今天仍然是可以借用的,尤其對於現在佛法衰敗後,面臨復興的特殊時空尤其有可借鑒之處

  〔1〕《大正藏》第50冊,第357頁下 。 
  〔2〕同上。
  〔3〕《大正藏》第49冊,第341頁下 。
  〔4〕《大正藏》第52冊,第450頁下。
  〔5〕《大正藏》第55冊,第75頁中。    
  〔6〕同上。
  〔7〕《中論》卷四,《大正藏》第30冊,第32頁下。  
  〔8〕《弘明集》卷五,《大正藏》第52冊,第33頁中。
  〔9〕〔10〕〔11〕〔12〕〔13〕〔14〕〔15〕同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