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禪師:大般若經要解——離相義

般若經要解——離相義

文:白雲老禪師

離相義的「離」字,世間法是「分離」或「離別」之意,佛法則解為「出離」。

出離具有「超越」、「突破」的含義;但煩惱怎麼出離呢?唯有突破了煩惱才有機會說不煩惱,如果只「離開」煩惱,並不能化解問題,因為那是逃避,而現實是逃避不了的。

因此談「離相」,必須先由「相」下手,在般若部中,金剛經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之語,提醒我們:凡世間一切現象,如果只看錶相那是不可靠的;佛法雖不否定世間的一切,但也告訴我們世相是虛假不實的,從物質的「成、住、壞、空」與精神的「生、住、異、滅」的變化作用來看,可以發現世間「沒有永恆不變東西」,一個人從生、老,以至病、死,這現象是一種虛假的,怎麼說呢?因為色身是四大假合而成,但人往往執著色身,明明一個人活蹦亂跳的,怎麼說它是假的呢?這道理要去思惟的。其實,色身如果是「真」,那最起碼人應該不生病、不致受傷、流血、朽壞......可見,色身並非永存不壞的。

所謂虛妄,「虛」指不實,「妄」是假相,所以「離相」,是要你去認識物質體的不實在,了解它雖存在,卻只是一種假相,方才有機會突破。舉例來說:煩惱菩提,如果煩惱假相,那菩提是否是真相?其實菩提也是假相,只不過兩者的差別是:煩惱是不實在的,屬於妄想菩提卻不是!比方:別人毀謗你,你會覺得不自在、不歡喜生起煩惱,但既知是毀謗、不真實,那你為何還要煩惱?可見人通常會執著假相,執於「人我」之相:一個是毀謗你的「他我」,一個是承受緣境的「自我」,才會因別人的毀謗生起難過。

我們試探討其理:毀謗既出於不實,為何還要難過?這就是為人妄想,認為別人在毀謗我,與事實不合,覺得冤枉;其實「冤枉」也是不實在的,因為,只要推理下去,就知一切世相都是虛妄之相,可是人偏偏就陷在煩惱中打轉,這是因為少了修養緣故,所以,佛法才說要「離相」;離於表相,從虛妄中去探討、了解、發現才有機會突破問題、化解問題。

談到毀謗,須先認識別人到底在毀謗什麼?比如甲對乙說:「他毀謗你,說你偷他的東西」,乙說:「我才沒偷他的東西」,甲就說:「如果你沒有偷他的東西那他怎麼會誤會,說你偷他的東西?」這件事中,肯定的問話的人與毀謗者沒有關係;但如果乙到法院告甲「毀謗罪」,那就會出現三個人:一個是當事者,一個是被告,再來就是法官

假使是甲毀謗乙,法官一定會問甲:「你說他什麼?」甲會說:「我說他偷我的東西。」再問乙:「你有沒有偷他東西?」這是一種合理的詢問的方式;但如果法官換了另種方式:「你為什麼要毀謗他?」或問:「你毀謗他什麼?」這么一來,法官問的話就有問題了;因為甲一定會說:「我沒有毀謗他!」法官再問乙:「他說他沒有毀謗你啊!」於是,一個說毀謗,一個說沒有,扯來扯去,法官難斷,可見斷案需要智能。因為「毀謗」既是虛假不實,法官還這么問甲:「你為什麼毀謗他?」豈不未研先判?誰服罪?結果連法官成了假相

從中發現:如果一個學佛的人具有修養,像法官一樣,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來看問題,就不會有自我意識的存在。也就是說:對方毀謗我是小偷事實上我並沒有偷東西,那應該不煩惱才對!再基於學佛的一份慈悲,不與人結惡緣,相反的,還會機會弄個清楚,為什麼他要誤會我是小偷呢?如果生起這種意念,之前在「空相義」談五蘊修養,是不是「想行之間」就有間隔了?這么一來,不就有「離相」的機會了?

我曾說:「當別人在毀謗你的時候,你馬上跑去問他,他絕不會承認那是毀謗。」因為「毀謗」是你自己說的,對方可不這么認為,但人往往會執著於相,在相上打轉──「你說我是小偷是在毀謗我,因為我不是小偷!」結果就會虛妄中打轉,生起煩惱。如果你有佛法概念修養,當別人說你是小偷,而你自己問心無愧,的確不是小偷,這時應該煩惱不起,因為所謂的「毀謗」本不成立,至於怎麼化解問題?問題不在煩惱,而是「對方講話」的造作。所以,這明明是兩碼事,如果硬要扯在一起,就會像前面的那個法官,以第二種方式問話,那是方向都搞錯了

舉這例子的用意在哪?因為問題的發生站在當事人的立場才會煩惱,如果把「當事人」的身份暫拋一旁,使原來的那個「我」更客觀些,這樣是不是「我」就會轉換為第三者?此時「想」改變了,毀謗就不可能形成。於「想」就可以心平氣和的去分析、認識,把對方誤會你的地方解釋清楚,這才是「突破」;不是當下急於弄個明白,氣憤的質問:「你為什麼說我是小偷?我並沒有偷你的東西,為何要冤枉我?」對方如果說:「有啊!」,「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偷你的?」、「咦!我那支原子筆不就在你手上嗎?」這時候,很可能你才會發覺:「這隻筆剛剛擺在那裡,我只是借來用一下嘛!」但他會說:「你沒跟我借,很明顯的犯了不與取」,也就是你沒有經過我同意就是偷!」那不就成了偷的事實嗎?但如果你把自己擺在第三者的立場,情況會明顯的不同,所以佛法才說要冷靜、客觀,其實就是「定」的修養的起碼功夫,所以想達到「離相」,就先得不把自己當主角,不受虛妄所轉,而是要去扭轉虛妄才有突破煩惱機會

金剛經說:「離一切相,即名諸佛」,這里的「佛」是覺悟之義;所以說,凡能超越所有的相,就等於是一個覺悟的人,如果在相上計執,就是世俗凡夫。怎麼說呢?因為人都會在相上打轉,看到了、聽到了,會生起討厭喜歡的分別意識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其實,我常舉一個例子:假使你的好朋友家人,向你提出忠告:「要小心、要注意......」可能你聽得進去;同樣的話如果換了別人,你就很難接受,為什麼?因為你認為他不是善意的,是一種惡意的挑剔,故意說些話來刺激你,好比:同門師兄弟間的相處,有的感情較好,彼此談到對方的得失,會互相鼓勵;相反的,如果彼此不相處,同樣的勸告,可能聽了還會冒出這些話:「好!我放逸、懈怠你能幹、了不起、有修養......」將氣話全搬出籠;為什麼同樣的一句話,而感受不同呢?就是因為執於相──親疏之相,以自我意識去分別,在虛妄的表相中打轉,但如果經過「道」的修養,能認識、了解,進一步的發現就有機會虛妄中突破,而唯有突破才算是「出離」,也就是有了「離相」的修養

所以,談「離相」,我在此特別提出兩大前提:一是從總體,二要從分別來看。於「相」的總體怎麼認識呢?比如:學佛的人是一個總體相,但以分別相來看,就有出家、在家之別,而在家又有男女、老少之分;出家又有比丘比丘尼、沙彌沙彌尼、以及式叉摩那的分別;從中可發現:即使在同一的前提之下,比方「學佛的人是一個總體相,其中還有分別的不同。舉例來說,如果人問:學佛的人怎麼還吃雞、魚、鴨肉?這是對總體的質疑,但如果能探討是出家的或是在家的話,就有分別相,因為在家的可以方便。另外要認識,泰、緬甸出家人以托缽為生,人家給什麼吃什麼,如果質問他怎麼吃雞、魚、鴨肉,他會為你神經病。可見總體相中的分別相有多重要。

因此,談「離相」要知道:「總體相」是由許多「分別相」組合而成的,好比「老師」:大學教授老師,教中學、小學、幼稚園也是老師,凡在教學的也都是老師,學書法書法老師、舞蹈有舞蹈老師、學才藝有才藝方面的老師概念上這些都是老師,但如果你說老師應該什麼都會,那就不可能了,因為其中還有分別相,所以要談「離相」,就要認識總體相與分別相,總體相是由許多不同的分別相組合的,因此才說:在一團體中,千萬不要因為一個人不好,就一竿子打翻一條船的人,須知「一船人」是總體相,如果其中有壞人,也只是其中的一個,並不表示這一船人都壞。所以「離相」不只離「總體相」,也要離「分別相」,如果不能把握這點,會形成自以為是。

比方:有一出家人,也許他是泰國緬甸來參學的,你看穿著中國出家服,又剛好看到他在吃雞、魚、鴨肉,不明就理的說:「你看這個和尚,到底在干什麼嘛?」可能他還會傻傻的看著你,不知你在說什麼?說話的人自認為很有道理事實錯了還不知道,因為你連「相」都沒有搞清楚,何況還有總體相、分別相的差異,可見知識經驗愈多,表現的智能才會愈高,而在總相、分別相上,就容易把握。

好比念過書一定認識字,「認識字」就是個總體相,但認識什麼字?是中文還是英文?或是法文、德文?即使各地方語言都有差別,如果都不在乎,甚至批評別人:「你說認識字,為什麼會不認識這個?」就像過去我教無線電,有一位同事家裡的收音機壞了,他太太問我:「某某!我的收音機壞了,你能不能幫我修一修?」我說:「我不會修。」她說:「那你是怎麼教無線電的?」她不知道無線電有理論、實務的區分,實務是談機械方面的工程,理論是理論方面的,若硬要把兩者混為一談,認為懂無線電原理的,就能修收音機?那會修收音機的,就能教無線電的理論嗎?而如果兩者都做得到,通常來說等於不分科。

因此,農業專家不一定會種田,而種田的人當中可能有農業專家,但他不一定懂得學術道理,這其中是不是有總體相、分別相的差別?如果只談「離相」,可能從表面看就會變成否定,或是索性把問題拋開,好像跟自己毫無關係,好比:遇到煩惱時搖搖頭:「不要煩惱就好了嘛!學佛的人為什麼還要煩惱呢?」其實學佛的人如果不煩惱就不學佛的人,因為他已經成就菩薩了嘛!所以,學佛的人同樣會有煩惱,何況煩惱是從總體相上看,而煩惱內容是不一樣的,有的為自己煩惱,有的為別人煩惱,可見要出離、要突破,必須先把握「相」的問題,於「總體相」與「分別相」要認識清楚,才能完成「離一切相,即名諸佛」的修養

因此,能突破一切相,才真正是個覺悟者,否則仍是凡夫一個,所以不表示學佛就不煩惱,因為大家都還在學佛,都未成佛。如果把這句話改成:「你是一個已經成佛的人了,為什麼還煩惱?」這還說得過去,本來嘛,成佛就不應該有煩惱了嘛!可見,學佛的人當然還是離不開煩惱,否則學佛學什麼?就是因為煩惱不能解決,有各種不同的煩惱無法化解,才需要學佛、學覺悟,真正一旦覺悟成佛了,業清凈了,當然就沒有煩惱。因為煩惱是因業而顯,懂得這一連串道理,再加以融會貫通,於「相」才能入達「出離」、「突破」之境

因此,懂得道理方法,還必須用得上,絕不是搖搖頭就算了,很多人抱著這種觀念,以為我是個學佛的人,根本就不煩惱也不在乎煩惱,但只要在他稍不注意時,隨便逗他一下,他的煩惱就會生起;可見,煩惱絕不是搖搖頭就不見了,所以才說:除了佛菩薩煩惱,死人不煩惱,只要是人,都會有煩惱這是談「離相」的道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