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慧法師:禪七講話 外一篇 參話頭開悟解疑

禪七講話

外一篇 參話頭開悟解疑

話頭開悟解疑

話頭是悟入心性的最佳方便,悟入心性就是開悟

什麼是心?如何認識它?

這當然不是指心髒的心,而是指能思考能分別的心。如果要把這個能思考能分別的心說出一個樣子讓人能實地辯認,那恐怕很難,或者說根本不可能。因為除了思考分別等心理現象外,全然無法找到這個所謂心的東西

有些世間學派說,別有一種屬於潛在主體叫做心,那就是能生起認識、想像思惟、分別等作用心靈

無疑的,這是一種法體是常的常因論。從主張諸法因緣生的化法見解看,說心理現象有一潛在心靈自體,只是臆測之詞,不合因緣法以因緣為相的邏輯。

又,如果是佛法中能入滅盡定的聖者,當入此定,滅去受想,諸餘一切心、心所現象皆不起時,所體驗到的,只是心的寂滅相,不見說體驗到有心靈的這種東西。又,說色、心等因緣法是剎那生滅法,其實,不是色、心等法有生滅,而是生色、心等法的因緣生滅,故說色、心等法從本已來不生不滅。若修道人證見此不生不滅之法性,便是寂滅涅槃。即此寂滅涅槃,既無所滅,亦無所得,不得有,不得無,有法無法俱不可得故,何況更有餘物如所謂心靈東西?所以,說心理現象有一潛在心靈為體,也不事實

既不合邏輯,又不事實說是憑空臆測,不算過分

照這么說,心、心所等到心理現象,但是因緣生滅現象,要認識它的究竟——本來面目,還非提從這現象著手不可。

雖然,我們從日常生活中體驗到狂亂紛紜的心念,除正睡著無夢時之外,幾乎沒有停過片刻;如果得暇,靜坐下來,稍作內觀,更覺得心猿意馬,亂躍狂飆,不可遏止,大有難以忍受之勢。此中,當然也有生活工作上必須的思考,但泰半是沒頭沒尾無意義幻想,或為聲色所迷,或為煩惱所擾……要從這些茫無頭緒的亂心去找個究竟,那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好像也是一個妄想

所幸佛法點醒我們,觀心不是觀這些妄想紛飛的心,而是觀心的所取義,也就是取心的行相作觀。因為心、心所等現象生起時必有行相,不問是抽象的,具體的,條理的,囫圇的,心中必會呈現出那個所想的相狀,這個相狀,就是行相。行者修觀,應於心中取一特定的行相。具體的,如不凈觀取污穢義之行相,白骨觀取白骨之行相,觀相念佛取佛身相好義,持名念佛取佛名號義等;抽象的,如觀苦、空、無我等義。這樣修觀,便能逐漸控制其餘心行不起,使心善住自己的行相上,不為余相所動。這時候的心,不但調柔馴順,尤其明利的力,使之克敵,無敵不摧,破煩惱枷鎖,斷執著桎梏,自是易於反掌;它已不是散亂世間煩惱心,而是專一不亂能入出世間智能心了。

調伏心的方便有很多種,像前所說取具體行相義的觀法,都是先修止後修觀,走的路線的些迂迴,路既迂迴,歧途難免,沒有過來人指引,走來似乎不易。若是教人直修自然住心,或默照自心制令不動這條路算得直線,但不善觀者,最容易出現的毛病,是心現如湖口結冰,成為死水,不能乘見破浪直達彼岸,所以也要依止明師,庶幾無失。

教人蔘話頭禪宗祖師,卻別具隻眼,遵照佛教周利盤陀念一無義語「掃帚」的公案唯令看一「無」或類似的無義話,直接了當地切入無分別,因而入道乃至得道。這比其它的方便,似乎更方便,更少蹊徑。即使無師,史實證明,也能開悟

什麼道理

如看「狗了還有佛性也無?無!」這句話,只許從無的囫圇行相去參究,不許從有無意義去分別,也不許觀無字的形狀,或用心去描畫那個無字;無只是一句話,像文盲聞說無字話一樣,沒有形狀,無法描畫;又不可困說聞聲,便去聽無字的聲音,無字行相也沒聲音,這無形無聲的心相,便是導引能緣心趨入無分別的向導。又,看話頭只許在話頭上用功,為防範內外魔事,禪師特別樹立魔來魔斬、佛來佛斬的嚴峻作略,杜絕誤入歧途的因緣,沒有這方面的因緣,不落魔境,不怕魔事!

無分別是個什麼樣子

自心所取境類差別的行相及能取行相的取相都不加以分別觀察,是無分別相。能取相和所取相,是主觀和客觀相對立的產物,色、心等的絕對真實義透過這種二分法的層層分割,早已支離破碎,失去了它的本來面目,而且差得很遠了。若心不分別能、所相,便是無分別真實慧,色、心等諸法在它之前,也以真實義赤裸裸地呈現,所以顯現的諸法並不縛人,縛人的是自心取著所作的繭,故佛陀人要依智不要依識,祖師們教人蔘話頭也都諄諄告誡要離心意識參。

在此,擬順便把分別識和無分別慧的主要同義語作一介紹,從它們的相上來說明什麼是有分別,什麼是無分別。

分別有所分別和能分別之二:一、所取相,是心識對外境的相狀,此即所謂心的行相或知覺中的相;所了相,所分別相,一義異名;二、能取相,是心識能取自心中的行相藉以了別境之相,能了知相,能分別相,能取行相相,一義異名。若總此取能取,即說名二取。

無分別慧雖也有所了知或所通達之境,因為心全無尋伺、憶想、取著、戲論等分別,是無能分別;而境則平等一味,一相無相,全無有無、常斷、垢凈、好醜等可以分別之相,是無所分別。如離此能分別所分別相,名離二取相。故此無分別慧,亦名無二慧,到彼岸慧,知諸法實相慧,或知真義慧,勝慧等,都是它的異名,通途亦依梵音說名般若

總之,分別是心意識邊事,無分別是智能邊事。無分別才能和分別作比較說明,雖說卻是不如所說的。若一定要說個樣了,那隻有到達無分別境的當人才知,此知也是離語言的知。我們從語言所理解的並非真知佛法貴行證不貴言說,其原因在此。《華嚴經·菩薩問明品》法首菩薩說頌曰〔1〕:

佛子善諦聽!所問如實義,非但以多聞,能入如來法。

如人水所漂,懼溺而渴死,於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

如人設美膳,自餓而不食,於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

如人善方葯,自疾不能救,於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

如人數他寶,自無半錢分,於法不修行,多聞亦如是。 滅除分別有可能嗎?

有可能!一切諸法本無分別,於無分別現有分別,是由能作分別的心所作。心作分別因緣於愛、見兩種煩惱,愛煩惱多則著外境生貪欲瞋恚等,見煩惱多則著內想生身邪見等〔2〕。此二煩惱,又因緣於多欲多求,逞強好爭之無知。若能少多欲多求,逞強好爭之無知。若能少欲知足,淡泊無爭,少憂惱,薄愛見,即此便是不生分別的因緣。分別不起,即是滅,更無什麼實質的東西可滅或等待著滅。所以,滅二取,非關外在的森羅萬象色聲等五塵事,但滅去內在的心中二取相即是。如果勘得破,有心去作,歇下分別,無分別即當下現前,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又,無分別是諸賢親證,佛教史中,成就無分別的賢聖不知凡幾,為什麼不肯相信這些史實;懷疑不能滅除這種害人最毒的二取分別呢?有頌曰〔3〕:

諸所顯現唯自心,心體本離戲論邊;

知已當於二取相,不著意是佛子行!

為什麼參話頭要起疑情?

疑情的道理和它的重要性,老漢引用祖師的話已經談得很多,本毋庸喋喋;不過,這里既然提起,願為再進一解。

疑情的這個疑字,曾經特別指出,不是疑因果,疑三寶等的疑,而是疑這個想不通,看不透的話頭。像我人做學問一樣,碰到一個很重要的疑難問題,自然的鍥而不舍,廢寢忘餐,不得答案必不釋懷。疑話頭也是如此。參話頭的人要把話頭當作是一個非解決不可的有疑問的難題,為了要解決這個疑難問題,只有直向疑處推求,不破疑,不停止。參話頭生得起疑,話頭才成為疑難問題,才能使參者自然而然的向疑處汲汲孜孜去參究,到這時不疑也不成。正如大慧宗杲所說〔4〕:「這個道理,恰似狗看熱油鐺,欲舐舐不得,欲舍捨不得。」所以,參話頭的推動力,全在疑情。圓悟克勤曾告誡大慧宗杲:「不疑言名,是為大病!」〔5〕疑話頭是何等重要!

話頭固然重要,但要注意!它和做學問所遇的疑難可依理路思考到底不同;和前舉一時忘記熟客名字不能釋懷之例,雖頗近似,而實不全然。疑話頭的疑,只能停留在單純和疑上徘徊,不能進一步踏入為什麼(?)是什麼(?)……等猜測卜度的心路。因為這些心路都是無知分別,不能破我們所要破的疑;反爾,卻是我們的話頭疑情所要破的,要遣除的。

我們要遣除一向散亂的胡思亂想,只有用無散亂心直參下去。

我們要遣除我始以來跟我們糾纏不清的貪、瞋痴三毒所起的一切煩惱垢穢,只有用不隨它的心參下去。

我們要遣除一切顛倒分別人我執著,只有用「知虛妄無我」的心參下去。

我們要遣除世事紛擾,只有用「事來應破事去放過」的無事心參下去。

我們要遣除語言思惟的邏輯心路,只有離心意識參下去。

要遣除這些心理現象,說來容易,行起來的確不易;既不能刻意抑制,又不能隨波逐流,我們參無字話的唯一辦法,就是依止這個無的心行,讓它明明白白的次第相續,失落時,舉起來;正在時,直下去,再加上疑情的凝聚力,假以時日,定能不雜不亂。由於亂心日漸調伏,少加功用,心即安住無亂,使得這些應當除遣的過患,也日漸減少,終至因心的無亂失去生起因緣,不待除遣完全會歸於無亂心續之中。到得這個時節,話頭一念,就像一支金剛王寶劍,必能及時以雷霆萬鈞勢,直透疑情雲,頓現智能日,而豁然開悟了。

話頭如果沒有疑情的凝聚力,是一句死話。這句死話能起多少作用那就很難說了。有心人,想想看!

 有人疑,參話頭如不開悟臨終時將無依止,必致墮落。

為解此疑,擬引大慧宗杲答曾天游侍郎信中的一段話以為說明。信中說〔6〕:

 來書續數過,足見具鐵石心,立決定志,不肯草草。但只如此崖,到臘月三十日,亦能與閻家老子廝抵……

今時學道之士……卻謂:無事省緣,靜坐體究,為空過時光。不如看幾卷經,念幾聲佛,佛前多禮幾拜,懺悔平生所作罪過。(憑此)要免閻家老子手中鐵棒,此是愚人所為……

苟念念不退初心,把自家心識,緣世間塵勞底,回來抵在般若上,雖今生打未徹,臨命終時,定不為惡業所牽,流落惡道,來生出頭,隨我今生願力,定在般若中現成受用。

前說參話頭不思量卜度,亦即不分話頭的單純疑念,就是此書信中所說的把心識回來抵在般若(無分別慧)上,即此,便不牽引惡業,落在惡道。

 因為引後的業,必待煩惱潤生。參話人的心,常緣話頭,近清凈行;少起煩惱,薄煩惱行。以此之故,沒有潤生惡業煩惱惡業即不能成為惡趣後有的引因,閻家老了又能把他怎樣呢?眾所公認,禪宗大乘的一宗。六祖而後,傳《金剛般若》以印心,諸大宗師,又說禪是般若。故禪宗門下,必都是六有希求大菩提的志願之士。所以書信中指出,修習般若,若即生未能入道,臨命終時,必隨願力,來生定在般若中現成受用。這是說,修行力加善願力,今生果雖未熟,然因已成就來生定能受用現成果實,必不招違因之果。

佛法中的轉回論和解脫論,都建立在種如是因得如是果的理論基礎上。集惑業生死因,得三有輪迴果。修惑業對治道,證涅槃解脫果,這種因果規律,是法爾如是的,不是人或神能創造的。大宗師杲的說法,是極契佛意——老婆心切的話,老漢願與有志之士共寶之!

人說念佛求生凈土,既簡單易行,又安全可靠,為何不取這樣好的方便呢?

這個問題,前引杲禪師的信中,也有批評。讀其文,可知是針對時病而發,並給誹謗禪宗的反批評,未必是真正的排斥凈土行。不過,若從畏難求易求速的草草心態來說,這些人的志氣已經大打折扣,相對的,其行亦必不夠踏實,對這等人,此批評過分

若確論取捨問題,老漢認為:佛法中的所有方便,都慢應機施教,對症下葯。若是契機,不了義教也成了義教;若是不契,即使是了義教也成不了義教,不可一概而論。學道人,在選定某一方便時,只要認清什麼是這一方便的歧途,而不誤入,那是不妨從其所好的。

注釋:

〔1〕見《大正》一○·六八上。

〔2〕此說散見於《大智度論》各處,可參閱《大正》二五·八一上,一一○上、中,二一五上等頁。

〔3〕此頌乃西藏古德無著喇嘛所撰的佛子行法三十七頌這一民國嚴定法師譯漢,惟筆者所藏的手鈔本公二十頌。全文經釋如石補譯成完璧,附錄於其譯注的《入菩薩行》三八九頁,此頌則排在三九一頁。

 〔4〕見《指月錄》三十一卷五頁。

〔5〕見《甲戌講話》中第三日注七。

〔6〕見《大正》四七·九中。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