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故事-盂蘭盆會漫談
聖凱法師
一、盂蘭盆會的由來及其發展
盂蘭盆會,是漢語系佛教地區的佛教徒根據《盂蘭盆經》而於每年七月十五日舉行超度歷代宗親的法會。《佛說盂蘭盆經》是西晉竺法護所譯,全文八百餘字;與此經同本異譯還有東晉失譯的《佛說報恩奉盆經》,又名《報象功德經》,其文字更短,約三百餘字。另外,在《開元釋教錄》卷十八〈疑惑再詳錄〉中有《凈土盂蘭盆經》一卷五紙,此經已佚;《法苑珠林》卷六十二引用其文,稱為《盂盆凈土經》,說十六國王聞佛說目連救母脫苦之事,各造種種寶盆以盛飲食,獻佛及僧事。
《盂蘭盆經》的經題有兩種解釋,一說「盂蘭」是梵語譯音,義為倒懸(困苦),「盆」是漢語,盛供品的器皿,說這種供品器具可解先亡的倒懸之苦。第二種說法是「盂蘭盆」三個字都是梵語ullambana譯音,意為救倒懸。實際上第一種解釋是誤解,第二種解釋是正確的。
據《盂蘭盆經》所載,佛弟子目連以天眼通見其母墮在餓鬼道,皮骨相連,日夜苦悶相續;目連見已,以缽盛飯,送給他的母親,但是他的母親因為惡業受報的原因,飯食都化為火炎。目連為了拯救他的母親,於是向佛陀請示解救的方法。佛陀於是指示目連在七月十五日眾僧自恣時(印度雨季期間,僧眾結夏安居三個月,此日是安居結束的日子),以百味飲食供養置於盂蘭盆中以供養三寶, 以這樣的功德使七世父母和現生父母在厄難中者,脫離餓鬼道,生人世或天界受樂。
《盂蘭盆經》中說:「是佛弟子修孝順者,應念念中常憶父母供養,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順慈憶所生父母,乃至七世父母,為作盂蘭盆會,施佛及僧,以報父母長養慈愛之恩。」此外,在盂蘭盆會中所設之齋食供養,稱為盂蘭盆齋;供佛的百味飲食、百種器具,稱為盂蘭盆供;後世多以瓜、果、面、餅、茶、飯等,供養餓鬼。
至於依據《盂蘭盆經》而舉行儀式,創始於梁武帝蕭衍。《佛祖統紀》卷三十七記載,大同四年(538),梁武帝幸同泰寺,設盂蘭盆齋。梁武帝於每年的七月十五日給各個寺院送盆供養,用車每天運送。唐代風俗對於盂蘭盆供十分重視,唐代道世的《法苑珠林》卷六十二〈祭祠篇〉記載,當時長安西明寺、慈恩寺等,皇帝每年都送盆獻供,並且有專門的送盆官人,來者非一。有時皇帝宮內也舉行盂蘭盆供,供器十分庄嚴,以金銀作為裝飾。民間於盂蘭盆會也日見熱烈,如日本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四,會昌四年(844)條記載,當時長安民眾作各種奇妙的花蠟、花餅、假花果樹等,七月十五日在城中諸寺設立供養,城中百姓都到寺廟參觀,是一個大盛會。不僅在家信徒競修供養,出家僧人也各出己財,造盆供佛及僧。
到了宋代,這種風俗一直在沿續著。但是盂蘭盆供的富麗庄嚴和供佛及僧的意義減少了,薦亡超度的意味更濃。北宋時,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八〈中元節〉條記載,當時寺院印賣《尊勝陀羅尼經》、《目連經》,又用竹竿搭成三腳架,高大約三、五尺,竹竿上織成燈窩形狀,稱為盂蘭盆。在三腳竹竿的周圍,掛上紙衣服、冥錢,用火焚燒。在大街上,從初七至十五,樂人上演《目連經》救母戲劇,觀眾很多。從宋代以後,盂蘭盆會成為寺院中每年重要行事之一,其主要內容是誦經施食,白天誦經,晚上放焰口施食。
從此以後,盂蘭盆會便成寺院中每年重要行事之一。元代德煇重編《百丈清規》卷七〈節臘章〉月分須知中說:「七月初旬,堂司預出盂蘭盆會諸寮看誦經單,預率眾財辦斛食供養。十三日散楞嚴會。十五日解制。當晚設盂蘭盆會,諷經施食。」元代明本《幻住庵清規》說:「七月,(中略)十五日解制人事。此夜分啟建盂蘭盆勝會以濟幽爽,以報劬勞。此會亦須預出經單,請大眾隨意披閱。此會有開甘露門一壇,請依而行之。」這就說明盂蘭盆會的主要內容在於諷經施食了。
這種儀式一直流行到明代。明代袾宏《正訛集》中曾加以辯正:「世人以七月十五日施鬼神食為盂蘭盆大齋之會,此訛也。蘭盆緣起目連,謂七月十五日,眾僧解夏自恣,九旬參學多得道者,此日修供,其福百倍,非施鬼神食也。施食自緣起阿難,不限七月十五。所用之器是摩竭國斛,亦非蘭盆。蓋一則上奉賢聖,一則下濟餓鬼,惡可得混?」清代儀潤曾欲兩全其道,謂日獻蘭盆,恭敬三寶;夜施斛食,普渡鬼神。儀潤《百丈清規證義記》卷八中詳載《蘭盆儀軌摘要》,其中有凈壇繞經、上蘭盆供、眾僧受食諸儀節,又附蘭盆會約二十一條。但是各寺院遵行者不多,在群眾中仍多以薦亡度鬼為盂蘭盆會的主要行事。
二、應該可以改變的「七月」
1、七月不是鬼節
炎熱的七月,卻是「鬼」的世界,這總是令人感到有點不自在。七月,鬼節,世間與陰間,似乎能夠在這個時候得到一種連接。無論是中國大陸,還是在香港、台灣,在新加坡、馬來西亞,乃至在日本、韓國,忙碌的人們放下手中的工作,忙著紀念死去的祖先、鬼魂。但是,七月,它應該不是「鬼節」。
人死為鬼,這是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但是,在佛教里,人死後不一定為鬼,他有可能因清凈業而度脫生死、往生凈土,或者因善業而為天人,或重新投胎為人,等而下之,才有可能為鬼,乃至到地獄受苦。但是,佛法的因緣業報告訴我們,鬼趣眾生多為嗔心太重。所以,我們紀念「鬼節」時,是否應該想到嗔心的危害性。
嗔,就是對不喜歡的事物產生一種厭惡的心理。有的人口蜜腹劍,這是隱藏的嗔心;有的人怒目猙獰,這是外現的嗔心;破口相罵,舉拳相打,這都是由於內在的嗔心所發動!
當一個人嗔心生起的時候,再好的東西都可以把它毀壞。我們常見到一個家庭里夫妻起了爭執,某一方面為了發泄他的嗔心,什麼心愛的物品打破了也在所不惜,等到事後花錢再買,雖然懊悔,但已經遲了。人們往往為了一時感情沖動,壓制不住嗔怒之火的時候,恩愛的夫妻因此而離婚,好朋友因此而反目。嗔心是希望加深別人的痛苦,指望人家越不幸越好,但是嗔心者首先自己十分痛苦。不管什麼刻毒的言詞,不論什麼狠惡的手段,都會從萬惡的嗔心中搬演出來。經中說:「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嗔恚之火,能燒功德之林」,嗔心的確是人生最大的不良情緒,對身體也極其有影響,常懷嗔心的人容易得高血壓及心臟病。
人與人之間,因為嗔心而產生爭執。種族之間,國家之間,不同宗教之間,如果因嗔心的擴展,那將導致是一種可怕的後果。9.11事件的陰影縈繞在所有愛好和平的人的心中,印度宗教之間的衝突又使多少生靈塗炭,中東問題久久不能得到根本解決,這些現象的背後隱藏著是一顆可怕的嗔心。人類只有滅除嗔心,人與人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宗教與宗教之間,才能和諧地相處,人類才有可能實現永恆的和平。
所以,炎熱的七月,需要我們一顆清涼、寧靜的心。「坐禪何須山水地,滅卻心頭火自涼」,只有這樣,火焰才能化紅蓮,炎熱的娑婆世界才能成為「清涼地」。
2、活著比死去的重要
炎熱的七月,卻傳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雖然,庄嚴的施食道場,感人的梵音,但總是令人有幾分凄涼。死者往矣,生者又有何奈呢?但是,生命的無常會令我們更加珍惜難得的親情與緣分。
目犍連尊者原為救度其母親,故佛陀教他於七月十五眾僧自恣日,供養眾僧,依眾僧道德力,而令其母親得免於難。因此,盂蘭盆會的來源於目犍連尊者的孝心,這是最根本的。
在中華文化中,「孝」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所謂「孝」,是對生命的摯誠感謝,更是無悔無怨的回饋報恩。孝是對國家、親人一種至真感情的流露,孝是人我之間應有的一份責任,孝是人倫之際的一種密切關係。在千百年流離顛沛,迷惘失措的時空里,孝維持了長幼有序,父母子女世代相承的美德,成為中華文明的核心倫理。中國文化主張三綱五常,但是一切人生的重心主要在孝道的闡明,以孝順為中心,擴而充之,對國家的孝順就是忠,對兄弟的孝順就是悌,對朋友的孝順就是義,乃至對眾生的孝順就是仁。
在動物中,有「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人貴為萬物之靈,不能忘記父母從前哺育褓抱的恩澤,今日一切成就,皆由從前乳育而來。子女愛親,非但要從物質上給予回報,而且最主要在存有極謙恭和睦的心態,讓父母順心適意,彌補他們為養育子女而犧牲奉獻的生命時光,撫慰他們為子女承受的卒勞傷痛。這樣,才是真正的「孝順」。
譬如《大乘本生心地觀經·報父母章》說:「慈父悲母長養恩,一切男女皆安樂;慈父恩高如山丘,慈母恩深如海洋;若我住世於一劫,敘述母恩不能盡。世間大地稱為重,母恩其重勝過彼;世間須彌稱為高,悲母恩高過於彼。」這說明父母養育之恩,昊天罔極,世間難比。為人子女累劫累世,甘旨奉養曲意承歡,乃至割肉刺血肝腦塗地,也難以報答哺乳鞠拊之恩。因此經上又說:「若有男子與女人,為報恩慈行孝養,割肉刺血常供給,如是數盡於一劫,種種精勤修孝道,猶未能報暫時恩。」由經文的記載,可以明白父母慈恩的偉大深遠,子女的區區寸草孝行,怎麼報答得了父母的春暉之愛!
佛教認為孝可分為三種層次:一般的甘旨奉養父母,使父母免於饑寒,只是小孝;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使父母光彩愉悅,是為中孝;引導父母趨向正信,遠離煩惱惡道、了生脫死,使宗親得度,永斷三途輾轉之苦,才是上上大孝。所以,佛教的孝道不僅強調在物質上給予奉養,而且要求在精神上給予愉悅,並且能夠引導其信仰佛法,解脫生死。
佛陀的父親凈飯王去世時,佛陀親自回去出殯,也參加了諸位王子抬棺的行列,親自為父母抬扶棺木。佛陀為了報答母後摩耶夫人的生育之恩,特地以神通到忉利天宮為母親說法三個月。佛陀為了感激姨母大愛道夫人的撫養恩惠,廣開方便慈悲法門,允許五百位釋迦種族的女眾出家,佛教終於有了比丘尼的教團。
佛陀為後代佛弟子樹立了偉大的榜樣,使我們明白了孝道的重要性。佛教徒不僅要孝順生生世世的父母,更要孝順還活著的現世父母。人身難得,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育成長。「生前一滴水,勝過死後百重泉」,父母長輩在世的時候,不能承歡膝下,甘旨奉養,甚至百般忤逆,等到慈親逝世了,縱然身後極盡風光體面,墓冢巍峨,又有什麼意義呢?「堂上雙親你不孝,遠廟拜佛有何功?」,倒不如父母活著的時候,多盡一點孝心。
因此,炎熱的七月,我們可以少燒一點金銀紙,多買一些東西孝順父母;自己少休息一點時間,多在家陪父母渡過幸福的晚年。父母來到寺院拜佛,我們可以與父母一起禮佛,一起誦經,一起修行。親情,在佛前提升;愛,隨經聲而擴大。人,只有好好地活著,才可以好好地死去。這不僅是為了父母,也是為了自己。「樹欲止而風欲動,子欲孝而親不存」,這又是何等的不幸。我們好好地孝順現在堂上雙親,可以為世間奉獻出一點愛,為人間增加幾分溫暖,為自己少幾分遺憾,這又是何等的幸運!
炎熱的七月,點燃的金銀紙,紙灰帶著生命的哀思,飄向遙遠的世界。可是,過去的父母,他們已經轉生了,或許已經成為人了,與我們生活在一起,仍然跟我們感受著這個世間的苦與樂。所以,如果我們佛教徒能夠在這個炎熱的夏季,不要再燒那些金銀紙了,為這個地球少幾分污染,給我們的過去父母增加一點好的環境,那不是很好的紀念嗎?如果我們能夠盡自己所能,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因為他們就是我們的過去父母。我們到老人院扶侍那些已經在世時間不多的老人,到孤兒院里照顧那些苦難的孩子,到難民營裡布施自己的愛與智慧,這比我們朝山拜佛更有意義,佛陀也會贊嘆:善哉!善哉!於是,這個夏季不再炎熱了,清涼在人間流盪著。
炎熱的七月,庄嚴的梵剎,涌動的人群,一顆顆虔誠的心呈露在佛菩薩面前。三寶者,佛、法、僧。佛陀已經涅槃了,我們在追尋著他的足跡,走向生命的彼岸。住持佛教者,唯有那些剃髮染衣的比丘、比丘尼。於是,我們修建佛殿,塑造金身,建築僧房,供佛安僧。我們記住了「師父」,卻忘記了「僧團」;記住了「寺院」,卻忘記了「佛教」。
佛教,在一片金碧輝煌的建築與塑像中,卻沒落了。因為,我們忘記了佛法。
佛法在哪裡?在那些黑白文字里嗎?似乎是,於是我們拚命印刷、流通經書。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經書,卻「塵滿面」,象一堆廢紙一樣被人們遺棄了。佛法是一種精神,一種智慧,一種「不忍眾生苦」的願力。我需要佛法,你需要佛法,眾生更需要佛法。不忍聖教衰,這是我們佛教徒的責任。
佛法本無大、小,法門無有高、下,因人而異。任何法門,任何宗派,都是眾生治病的「阿伽陀葯」。佛教的發展永遠是一種多元的狀態,修行法門更需要「方便有多門」。如果一個法門,取代了一切法門,那不是佛法的幸運,而是佛法的悲哀,因為末法提前來臨了。所以,我們弘法者、護法者都應該想到這一點,不要以自己的喜好,而增加謗法之罪。
其實,不但宗教之間要和諧,佛教內部更要和諧、團結。佛教的發展之所以一直在徘徊不前,是因為佛教內部缺少凝聚力、向心力。一盆散沙,是我們批評自己常用的「詞語」。既然我們佛教徒都知道這一點,為什麼不能改呢?不能發生改變的原因,都是因為我們自己的我執、私心。
三、七月的夢想
這個七月,這個夏季,會因為放飛的夢想而改變嗎?不知道,但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祝願。
這個七月,我們不燒金銀紙,不亂扔垃圾,不隨地吐痰;我們熱愛地球,保護地球—我們共同的家園。
這個七月,我們將所有的休息時間去陪父母,照顧孩子;不對父母大喊大叫,不對孩子拳打嘴罵;我們培養自己的孝順心,也要培養孩子的孝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