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09.18講於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三十二)
釋傳道
壹、釋品題
言語品者 所以戒口
發說談論 當用道理
戒,音(界)kai3求蓋切
口,音(苦)kho2去古切
說,音(刷)soat4時括切
本品「言語品」,顧名思義,旨在說明語言的造作對於自他的影響及所帶來的善惡果報,「所以」吾人當「戒」慎「口」業,凡「發」之言「說」、訴諸文字或有所「談論」,皆「當」合於事實、應「用道理」,又適乎自己的身分──如實、如理、如分而說。如此,消極一點說,不但不會造成自己的過惡,也不致帶來他人的困惱;從積極面來看,更可和樂善生,勉人向於善凈,終至究竟解脫,足見語言文字功用之大。古人說:『一言興邦,一言喪邦』1 ,誠屬事實,然而離我們不免遙遠;克實來看:一言,可以使人奮發向上;一言,可以令人退避三舍;一言,可以為人帶來寒冬里的溫暖;一言,更可以將人逼至絕境!言語,真不可不慎!
語言(包含文字)的作用,一是抒發自己的思想與情感,一是藉以了解別人的思想與情感。以此為宗旨,所以包括表情、神色、態度、手勢等肢體動作,一眨眼、一眴目,無非都是語言,都能深刻的表達內心。姑不論自己動身發語的目的為何,其實,它都在傳達自我意志,而向別人宣告: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心思、情緒與性格。因此,我們希望別人如何定義自己,那就該表現出那樣的言行來!
本品承接在〈慈仁品〉之後,或者撰述者有其用心,但不容否認的,語業確乎是最直接得以傳達意業的慈悲,而令眾生深生感受的,就這一點來看,將〈言語品〉列在〈慈仁品〉之後,的確有其殊勝的意涵。綜觀本品的內容,初由惡言舌斗之患,說到謙言順辭之福,之後又揭示了何謂善言,乃至善言中的最上者,亦有循次說理、引人入勝的意趣,希望吾人咸能以此為鏡,而由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省思與革新!
貳、釋頌義及因緣
1.惡言罵詈 憍陵蔑人
興起是行 疾怨滋生
2.遜言順辭 尊敬於人
棄結忍惡 疾怨自滅
3.夫士之生 斧在口中
可以斬身 由其惡言
罵,音ma7(此處變音,作ma3,莫駕切)
詈,音(利)li7柳芰切
憍,音(驕)kiau1求嬌切
陵,音(鈴)leng5柳【窮】切
蔑,音(滅)biat8文傑切
興,音(兄)heng1喜經切
行,音(幸)heng7喜競切
疾,音(嫉)chit8精直切
遜,音(舜)sun3時棍切
辭,一音(時)si5時祈切
一音(徐)su5時渠切
斧,音(府)hu2喜矩切
口,音(苦)kho2去古切
斬,音(嶄)tsam2精敢切
以粗「惡」的語「言罵詈」斥責人(「詈」,罵、以壞話斥責之意),或以「憍」慢的語氣、態度欺凌人(「陵」,同凌,侵侮之意)、輕「蔑」他「人」的一切,吾人若「興起」如「是」的言「行」態度,則憎「疾」(憎恨之意)「怨」惱便隨其「滋」長「生」起。
以謙「遜」的「言」語、和「順」的用「辭」來與人交談,以悅豫的神情、和善的顏色,「尊」重「敬」待「於人」,即使遭到輕慢詆毀,亦能捐「棄」自心的煩惱「結」使、容「忍」他人一時的過「惡」,而不以惡制惡、以怨止怨,如此,則憎「疾怨」惱「自」會隨著時節因緣,而雲散月現、終歸淡「滅」。
第三章:「夫士之生」的「夫」,發語詞。「士」,原為男子的美稱,在此泛稱一切人。偈說:人「之生」存世間,端賴語言作為彼此溝通的利器。這利器就仿如隱藏刀「斧在口中」一般,可以是正向的功能,也可以是負向的功能;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惡;可以使人喜,也可以使人悲,可以使人憂,也可以使人怒;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於無形。而且話一說出口,便如覆水難收,即令最驍勇的駿馬都追不回;甚至「可以斬」絕自「身」的福德善緣,乃至生命,這全「由」於「其」一時的難忍而口出「惡言」之故啊!
以上這三首偈頌,是釋尊因於這樣的因緣而宣說的:
佛世,弗加沙王與瓶沙王二人是十分親近的好友,一日,弗加沙王命人作了七寶華送給瓶沙王,瓶沙王將其轉供養釋尊,並請示釋尊該回贈何物,才能讓自己的好友心開意解,而來見佛聞法?釋尊遂囑他贈以手書之《十二因緣經》。弗加沙王自獲贈此經以後,即經常反覆讀誦、探求經義,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捨棄王位,出家追求真理。然而釋尊以神通智慧得知弗加沙王其實壽命將盡,為了成全他見佛求法的心願,慈悲的釋尊遂幻化成一沙門,來到他投宿的陶家,為他開演無常空觀以及正念的修習法門。弗加沙王雖因此得證阿那含道,可是次日在入城托缽途中,卻真的被一頭新產子的母牛給抵殺而結束了生命。2
這頭母牛的主人見它闖了大禍,內心十分惶恐怖畏,就將它賣給別人。沒想到買主正想牽母牛去喝水,它就從新主人的身後將他給抵死了。新主人的兒子一氣之下,就殺了這頭母牛,並且將母牛肉拿到市集上去販售;一位農夫買下了牛頭,就將它穿在扁擔上挑回去。
農夫走著走著,走累了,就決定在離他農舍還有一里多的路上,暫時休息一下。他取下牛頭,掛在樹枝上,人就坐在樹底下歇息。不料才過一會兒,穿牛頭的繩索竟然斷了,牛頭就這么筆直地掉下來,砸在農夫身上,而牛角就正巧刺穿了他的身體,他也因此一命嗚呼!
就這么樣,這頭母牛在一日里,竟殺害了三條人命。瓶沙王得知此事,覺得十分怪異,就與群臣一同來到精舍向釋尊請益。到了精舍,眾人向釋尊作禮問訊畢,瓶沙王就稟白釋尊說:『這件事實在太離奇了!世尊!一頭母牛,居然在一天里奪走三個人的性命,這是否意味著將要發生何種變故呢?還請世尊為我們開示。』
釋尊就告訴瓶沙王等人說:『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集世間,任何善惡的果報都是有因有緣,而不僅僅眼前我們所看到的這樣!』
瓶沙王聞言,就請釋尊再進一步慈示其中的原由,所以釋尊接著就說了他們在過去生中所結下的因緣:
過去世,有作買賣的賈客三人,結伴到他國謀生,並且就在那裡向一位獨居的老婆婆租房舍暫住。本來他們理當付房租給這位老婆婆的,但這三人見她孤獨無依、年老可欺,便起了惡心,想要賴她的帳。於是他們就趁著老婆婆不在的時候,悶聲不響地搬走,什麼也沒付給老婆婆。老婆婆回來不見他們三人,問了鄰人,才知這三人已然離去。
老婆婆頓時起了大瞋恚,就從後去追趕他們,一直追到幾乎是筋疲力竭了,才總算趕上他們。見了面,老人家不免先是一番責怪,然後就要向三人索討房租;不料這三人居然口徑一致地對老婆婆說:『我們之前早就給過房租了,為什麼你今日還來跟我們要?』言下之意,當然是要賴到底了。
可憐這人單勢孤的老婆婆,眼前是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逼得她不勝懊惱地咒詛三人說:『我年紀這么大了,又如此窮苦困厄,你們三個年輕人何其忍心這樣欺負我!今生我是奈何不了你們,但來世所生之處,若再相逢,定當殺掉你們,以泄我心頭之忿!縱使你們得道,我都不會善罷干休──直到取你們的性命為止!』
釋尊接著又說:『昔世的老婆婆,就是現生我們看到的這頭母牛,而三位作買賣的賈客,正是被母牛所觸殺的弗加沙等三人。』於是,便對大眾再說了以下的三首偈言:
「惡言罵詈,憍陵蔑人,
興起是行,疾怨滋生。
遜言順辭,尊敬於人,
棄結忍惡,疾怨自滅。
夫士之生,斧在口中,
可以斬身,由其惡言。」
釋尊說完法偈,瓶沙王及群臣們,莫不恭敬謹肅,願此後能廣造善業,遠離諸惡,遂作禮而去。
※※※※※
看完這故事,內心不覺一陣笑笑!軟土深掘、欺善怕惡,這大約是亘古以來,愚痴眾生共通的劣根性之一;只是,逞一時之快,圖眼前小利,自己終須為此付出代價!
台灣有句俗諺說:『心否無人知,喙否上厲害。』這充分說明了口業的重要,以及在一般人心目中,惡口所予人的最初觀感。然依佛法說,語言行為的發動,無非來自心意的主導,無不深受思想觀念所左右;語言行為,其實只是我們內心意念的反映!
所謂『有諸內必形諸外』,在「惡言罵詈,憍陵蔑人」的背後,一定是先有慳貪、瞋忿、嫉妒、憍慢、無明等惡心,才會進一步發展到以肢體、以臉色、以語言來表達內心的不滿。只是有些人城府深,不輕易讓喜怒形於色,表面上也許和和氣氣,暗地裡卻伺機放箭、見縫扎針,真要兩相比較,這是比『喙否』要可怕得多!但這通常需要一些時間,才會慢慢浮顯出來,而惡口則是很直接地就與人結下惡緣,這對為人淑世、學佛修行講求廣結善緣來說,毋寧是背道而馳的,豈可不戒懼審慎!
說話,是一門藝術,是一種涵養,更由此看出一個人的德行。有些人說話,往往不擇時、地、人,想講什麼就講什麼,也不管所講的合不合事實,有沒有道理,合不合自己的身分,對方又適不適合知道這些,他反正就是『十二月屎桶』──『總倒』(全部倒出來)!等他把話全講完了,事後覺得不妥,才又追著央求人家別說出去,結果呢?人家因為被他煩透了,所以最後就一定會說出去!這是口沒遮攔型的。
試分析此一類型的人,他的性格、心態大概可分幾種:一、神經大條、心直口快,卻不知權衡輕重。二、內心空虛,沒話找話說,當然話題不拘,真實性待考。三、想博取同情與友誼,所以只好誇大自己的處境與委屈。四、亟求表現,想得到肯定與重視,又別無長才,只得致力於挖掘小道消息,並且繪聲繪影。
經由以上的解析,我們可以約略歸納出一個結論就是:基本上,口沒遮攔的人因為自己的人格特質所限,他不但很難得到同情與重視,還往往為人所輕鄙。他原來渴望友誼,可是他卻永遠只能和同類型的人在一起,彼此重複著一點意義都沒有的話語。他原來期盼受到肯定,可是他卻只能得到懷疑、不耐,甚至厭惡,他──一個口沒遮攔的人,其實是深具悲劇性格的!
如果你,是這類型的人,你可以忍受這樣的自己嗎?如果你,是這類型的人,你還要再繼續被人當笑話般唾棄嗎?快點清醒過來啊!快點看清楚自己吧!不要再當個饒舌鬼,浪費唇舌去說一些對我們的生命毫無助益的話了!快點痛下決心去改變這樣的自己吧!
但如果你,周遭有個口沒遮攔的親友、同學、同事或同參道友,你又會怎麼做?群聚而笑他?奚落他?鄙視他?孤立他?或者乾脆判他出局,讓他就此從你的視線范圍消失?──在我們知道他的心理需求之後。
每個人之所以成為現在這樣的自己,無不是經由學習而來的,當一個人所學習的對象展現的是錯誤的示範,即使他犯下了滔天大罪,我們也該心存一分悲愍,哀矜勿喜!更何況是我們身邊,與我們有某種相關的人?但是多數的我們喜歡當裁判,喜歡當法官,或者,該說喜歡當園丁,因為那隻要把不合自己規格,或長得礙眼的植株根除便得,管它是雜草或什麼不知名的物種!
但,花園里不是本該有各式各樣不同的花草植株,才更顯得多彩繽紛嗎?為什麼我們只允許同一品類的植株存活下來呢?也許新植的品種初來並不適應這花園的風土水質,而長得枝丫亂竄,或根本不開花;但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為它加強支架,來固定它生長的方向?為它修剪亂竄的枝丫,免得妨礙其他植株的伸展空間?給它日照良好的一隅,又為它施肥,好讓它在屬於它的季節里開花結果?
如果這些工作我們都做了,它還是長得不好,那再任它自然雕零也不遲,何須我們處心積慮來強行拔除?長得不起眼的植株,我們不要;根莖不強壯的,我們不要;不開花的,我們不要;開花的顏色我們不喜歡的,我們不要;不會結果實的,我們不要;結的果實不甜的,我們也不要……請用力的想一想,最後我們的花園里,還會剩下些什麼?(待續)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