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海
那天從省佛協到中山賓館開政協會,車不就便,遂在路邊要了一輛計程車。在後排上了車,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到中山賓館。」
「您上賓館,去開會嗎?」司機問。
「是,開政協會。」
「政協會就在佛協開多好,這么大的樓,房間又多。」我不應答。幾次經驗後,我不大喜歡和計程車司機聊天,覺得有些事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累人。
「你們和尚頭上有的點點,有的不點點,這是為什麼?」司機又問,聽語氣,這是一位有求知慾的年輕人。
「簡單的說吧,在頭上燙香疤,這是一個傳統,一個不大重要的傳統。現在有的和尚保留了這個傳統,有的沒有。」我簡要地說。
「哦,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司機說,他說「困擾了我很久」時,語氣很認真,使我立刻對他所受的「困擾」之苦生起同情,談話的興趣也一下高漲,準備更認真地對待他的提問。
「你頭上肯定沒點點,別看我沒瞅你。」
「哦,你怎麼知道的?」我的興趣被他這句自信的判斷一下提高了好幾度。
「從我要到賓館開會,你覺得我是個現代化和尚是吧,道行也不太高。」我用了開玩笑的語氣說。
——看起來,道行這東西裝不出來,連的士司機一眼也能辨出,平時修行可得加把勁呢。
「你怎麼看和尚的現代化?」此話一出口我覺得太籠統,「你認為和尚在有些地方應該現代化嗎?」
「這不太好說,看哪方面了。」這位司機果然不凡,思維還挺嚴密呢。
「比如說吧在頭上點點?」
「我認為應該保留。」他不假思索地說。
「比如說不吃肉呢?」
「那應該保留。」
「為什麼?」
「我不懂得佛教,這是我自己的理解。你得看佛教里這條規矩的來歷了。不吃肉是要我們不殺生,出家人都吃肉了,佛教的意味沒有了。」這司機真的有一套呢。
「那出家人如果做生意可以嗎?依你的理解,我只是想聽你的意見。」
「不好。」
「為什麼?」
「出家人應該多研究佛經,一做生意,就想著掙錢,俗話說:無商不奸。出家人做生意會變奸,沒了佛的意思。」
「你說得不錯嘛。」我乘機給他一些鼓勵,以便他把心裡的看法都說出來。
「現代化要看哪些方面了,比如說網路,我覺得和尚應該學,應該用,如果我是方丈,我會組織和尚們學。因為佛不能關在寺院,要讓老百姓知道啊,互相之間也要聯系。你不能山東是山東,河北是河北,有什麼事,一上網都知道了,我們上網也不是為了三情六欲,我們也可以用它來宣傳佛教,這就象開出租,只要我不犯規矩,能走近路就走近路,節省時間……」他越說越暢快,以至把「七情」說成「三情」,把他自己也放到和尚立場上了。
「你這些關於佛教的理解從哪裡來?看電視?看書?聽朋友議論?」
「哦,做人有自己的職責,也就是說,如果你做了和尚,就會這樣做,是吧?」我幫助他闡述道。
「對!」
「三、四歲吧。我說你頭上沒點點,沒錯吧。」他又重新揀起頭上「點點」的話題,帶著幾分得意。
「你先別回頭看我,你怎麼這樣肯定呢?」
「肯定沒有,不用看,而且我敢肯定,你不是從小出家的那種,你是半路出家,還很有文化。」
「哦,你夠自信的!你怎麼知道我是半路出家?你理解的半路出家怎麼講?」
「憑我的直覺,出家有兩種,一種是從小出家,和師父在深山老林學習發了黃的古經,言傳身教受熏陶。一種是半路出家,那種考佛學院,或者經歷了社會上的事兒,遇到了挫折,看破紅塵出家的。」
「前一種。」他果斷地說,仍然不回頭——因為開車,也沒法回頭。我心裡略微有些挫折感,一時沒了話頭。
「我們這不是聊天嘛?當然有些事情你要太自信了,會對自己不利的。不過你是頭上不點點的和尚,這是肯定的!」
說著話,車已到目的地。我付了款,向這位可愛的司機招手告別,其時,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看到他那過份的自信被事實粉碎後的難堪與沮喪。他也許會想,唉,這個和尚,到底是現代的,還是老派的?
(2007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