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角度思惟的重要
第317期明覺 文:侯松蔚
學佛的人,往往會發覺不同老師、不同書本所說的佛學義理或修行方法,不盡相同,甚至互相矛盾,每每令人無所適從。由於人的心理畏懼不確定,部份行者會急於下定論,以求心安,造成武斷臆測,甚至自贊毀他、以訛傳訛之弊。
這些矛盾、疑惑,不一定是老師或書籍的問題,倒可能是自己的思考方法有誤。其中一個最常見的思考陷阱,就是預設事物非黑即白,只有一個答案,沒考慮中道或不同層面。以下舉出筆者曾經遇見的幾個例子:
同一事物,可以從不同角度去理解,而不同的理解或許可以並存。例如個別經論說人身不凈,另一些經論卻說人身殊勝,到底人身是好或不好?
人作為六道眾生之一,由業和煩惱招感此身,當然不凈;但人同時是六道中唯一有機會修學佛法而得解脫(三惡道純粹受苦,天道欲樂過盛,唯人道苦樂參半,才有此潛質),世間、出世間的利益都能藉此身成辦,常被比喻勝於如意寶。因此,人身有缺點也有優點,不能簡單斷言好或不好。
從實修的角度看,說人身有血肉骨糞尿唾液等不凈,是為令行者捨棄對身體的愛執;說人身殊勝,是為讓行者珍惜八有暇、十圓滿,把握現在修學佛法。了解此身不執得貪戀,以及學佛機會的可貴,同樣能策勵我們希求解脫、勇猛精進,故二說作用一致,並非對立。
究竟而言,輪涅平等,諸法本凈;密乘更認為人身五蘊體性即五方佛、五大體性即五佛母。不過,只有上根者才能直接將此見地應用於修持,故佛陀對初機並未宣說。初入門者,應先轉心向法,斷惡修善;除障啟智後,才進行形而上的觀修。佛法有時看似自打嘴巴,正因為有不同層次的教法適應不同根器。
願生為人或願脫輪回?
同一行為,動機不同,可構成迥異的價值判斷。若我們只看錶相,便會誤執某一行為永遠是對、某一行為永遠是錯。例如有時說應發清凈願獲得人身,有時卻說六道皆苦,不應貪生人天。人們遂感到混亂,到底要不要做人?
誠然,三界之內處處皆苦,修行人最高目標是解脫輪回,而非貪求人天的短暫欲樂。然而,未必每個人都能馬上發廣大心,故佛陀先教他們皈依、因果(止惡行善),保證將來能重獲人身,有機會進一步修學。
即使是發了出離心、菩提心的行者,也不一定能在今生內開悟。為了來世能享有適合修行的環境,故可發願往生凈土;但這其實也不容易,故同時也會發願:即使未能得生凈土,也要獲得暇滿人身。無論如何,發願為人最終也是為了解脫。
此外,某些行者認為此世間有更多磨練及利益眾生的機會,故會特地發願投生人間;密乘的特點是轉不凈為道用,其中無上瑜伽部更需轉化人身六大(皮、肉、血、骨、髓、精),故行者也會發願往生清凈空行剎土(只有此凈土具足肉身,其他凈土都是化生的)或再生為人。
總之,說莫貪生人天,旨在不為世樂而貪生;若是為了修學或弘法利生,則無違背佛法。
應否憶念死亡?
有時,我們之所以作出非黑即白的武斷定論,是因為預設了前提。例如一法師鼓勵念死,另一法師卻謂不應經常想著死,怕死也不能扭轉死亡,徒然令自己悶悶不樂。
第二位法師心中早已有了兩個前設:念死等於怕死(念死本身是負面的),念死必然引發負面思想。事實上,死亡是必然的,但用甚麼態度面對死亡,則是個人問題。她把自己的思想習慣套用到佛法,偷步將死亡與恐懼或消沉連結在一起。
佛法主張念死,不是去想死亡有多慘,而是思惟現生的苦樂並不究竟,無須過份介懷,而應追求更恆久的快樂;同時自我提醒光陰有限,要善用人生,盡速修持。
《菩提道次第廣論》曰:「現須畏死,臨終則須無所恐懼。我等反此,現在無畏,至臨終時,用爪抓胸。」一般人現在不去想死亡的問題,到快要死時才懂得害怕,可惜為時已晚;修行人平日思惟死亡,已經坦然接受此一事實,加上受到念死策發,修持有素,面對死亡反而無畏無懼。
密勒日巴尊者(milarepa,1052―1135)正是一個範例。他自述:「我初畏死,入山靜修,久觀無常,今不畏矣!」又說:「我因畏死逃上山,通達本心空性理,今死縱臨亦無憂。」
因此,宗喀巴大師(tsong kha pa,1357–1419)指出,若不念死,也就不會念修正法,即使修法而不清凈、不殷重,迷於世間利害,臨終追悔而歿;念死則相反,讓我們畢生無悔,歡喜而終。
最初提及的那位法師,論點其實不完全錯誤,我們的確不應怕死或為之苦惱,但關鍵是念死的方法,不能簡單地否定念死法門;當然,提倡念死的,亦必須說明清楚,否則很容易令人誤會。筆者經常都遇到有人問佛教念死是否消極,這都是因為問者早就預設了面對死亡的態度――從另一角看,即是沒有客觀地研讀經義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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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思考方法,似乎是從事學術研究才須要注意的繁瑣細節。其實不然,吾人任何認知、學習、行動均倚賴思惟,不可能不重視思惟方法!思考有誤,則可能連對佛法最基礎的理解也不正確,導致基本的修行態度及方法亦出錯。上文所舉,只是簡單概念的常見謬誤,而且僅屬冰山一角,僅願讓讀者舉一反三,從多角度思惟佛法,建立正確的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