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乘、行乘、瑜伽乘都被稱為外密,原因即在於他們的修習,總或多或少以「實事」為根據。事密內外皆實,行乘內心真實,瑜伽乘將自己融入一個由心識所成的境界來修心識,亦即視內識為實。因此他們的方便道總帶點實事的色彩,是故便稱為外。
在外密看起來,貪嗔痴三毒都是遣返除的對象,事密的遣除主要靠三密加持(本尊的身、語、意加持);行密的遣除有如服用解毒劑;瑜伽密的遣除,是在壇城世界中轉毒成智,即將現實世界的煩惱(毒)升華,成為觀想中的法界真實智。既有遣除的對象,因此便必然有能遣所遣。
至於內密,則於方便道上不生實執,同時亦無能所。即對於煩惱並不作遣除,即就此煩惱的特性而作修道。貪是大樂與空性;嗔是光明與空性;痴是覺性與空性,所以內密乘便在空性的基礎上修樂、明、無念。
必須這樣認識內密乘,所修的樂、明、無念等,僅是道上的方便,這方便一定要跟空性配合,雙運而修,這才是無上瑜伽密法的修持要領,若不了知空性,則一切修習便都無解脫的基礎。
因為基於空性,如來藏上的污垢便根本不須有作意去清洗。在空性中,無污垢與清凈的區別,因為污垢與清凈都無自性。在修行道上,由貪起大樂,由嗔起光明、由痴起無念,如是如來藏即能赤裸裸呈現。若有作意,則一切皆非,所以內密乘的究竟道,實同漢土的祖師禪。此乘的說法是—--
如果有人問,乳酪是甚麼顏色,若答如雪,他去摸那些雪時,便會認為乳酪很凍;他又問雪是甚麼顏色,若答如白鵝翼,他去摸白鵝翼時,便會以為雪會撲動;他更問白鵝翼是甚麼顏色,若答如白螺殼,他去摸白螺殼時,便會以為白鵝翼很硬很滑。
這個譬喻,即說究竟道無法用語言文字去詮釋,必須自行體驗,看見乳酪是甚麼顏色,就是甚麼顏色。
這個譬喻亦同祖師禪所說的「指月」。人間甚麼是月,若以手指天空,說這就是月,問者便可能以為那手指即是月亮。因此內密無上瑜伽密乘的「大圓滿」,其究竟即同漢土的祖師禪,是故藏密行人亦稱禪宗為「大密宗」。二者的分別,是大圓滿以生起次第及圓滿次第為前行,修大圓滿正行時亦有層次,而且前行及正行的各層次都有證量;祖師禪則須「一超直入」,無次第可依。
有些顯宗行人,不承認無上瑜伽乘的說法,認為它根本不能跟漢土的祖師禪相比,因為密乘有許多觀想,這些觀想即是「頭上安頭」。這種指責,可說是完全不了解密乘「道次第」的特色。蓋一切頭上安頭,無非只是前行次第。
有些顯宗行人,一提到密乘的觀想,就認為是婆羅門教的外道修習,他們忘記了釋迦亦教人觀想,如《觀無量壽佛經》,由日輪觀起,觀到西方三聖(阿彌陀佛及其二脅侍觀世音菩薩及大勢至菩薩),那便有如密乘的壇城觀與本尊觀,因此對情器世間的觀想,又怎能稱為外道呢?
內密的三乘,是大瑜伽乘、無比瑜伽乘與無上瑜伽乘;其修習則為三次第,即生起次第、圓滿次第及大圓滿。然而卻並不是每乘分修一次第。只可以這樣說—--
大瑜伽乘以修生起次第為主,同時亦必兼修圓滿次第。無比瑜伽乘以修圓滿次第為主,但卻仍以生起次第為基礎。無上瑜伽乘以修大圓滿為主,則以生起圓滿二次第為基礎。
生起次第的修習,是生起本尊和壇城。但在內密的生起,卻不同於外密。內密的生起次第,是在空性大海中的自然呈現,一切都是「任運」而成,這就離開了作意。
我們也可以這樣說,生起次第的理論基礎,其實跟中觀自續派相通。
生起次第的勝義是,內在的智可以無整治而呈現為外境。當其呈現,若一有作意,那便落於世俗的層次。倘如用中觀自續派的話來說,無作意的內智顯現,是在「二顯」消失的情況下直觀對象,一有作意,便有「二顯」對立存在(有能顯的主體和所顯的客境),因此便是世俗。
大瑜伽的修習,主要在世俗諦的層面,雖然視佛身壇城是為如來藏的開展,但究竟不離作意的層次。若修習圓熟,自性自然顯露,則是無比瑜伽的生起次第。故同一生起次第,大瑜伽的層次仍落唯識的方便,與無比瑜伽的層次不同。
圓滿次第的修習,並不是將已生起的外境加以整治,令其圓滿——例如觀想本尊時,覺得無法清楚觀想其周身的嚴飾,如指環、手釧、臂環、腳鐲等,於是集中思念加以觀想圓滿。這樣做,則仍然是生起次第,而且是有作意的生起次第。
所謂圓滿。是視萬法無非一心,此心即是法界,由法界能生起萬法,無有缺漏,因此才稱之為圓滿。因此圓滿便亦是含容萬法而不遺的意思。
這種見地,其實即是中觀應成派的見地。應成派的勝義無自性,即是心所生起的萬法,本質皆空,而能生的心亦空。應成派的世俗,是所生起的種種,無論屬於內心抑或外境,雖性相都不真實,但一切作用不失,所以修習圓滿次第,便能藉觀想所成,而得修習的功能。
在大瑜伽乘,圓滿次第修習,僅是外境的智慧尊化光融入三昧耶尊身(即行者由止觀而自成的本尊身),行者即於光鬘中入定,由此引生樂明無念。在無比瑜伽乘,圓滿次第則以修細身為主,即將粗的身語意,歸納為細的脈氣明點,由是作脈氣明點的修習,藉此引生樂明無念。兩種瑜伽,其實都是依性相非真實的名言量而修,因其雖非真實但卻有作用。這樣修習,如來藏就自能漸漸顯露,斯即為自明本體。
當圓滿次第修習圓熟時,一切顯露都是法爾佛性,如來藏非染非凈,自然呈現為大樂光明。由於法爾呈現,遠離能所作意,因此便能無念。此即是大圓滿前行的修習。因此同一圓滿次第,於無比瑜伽的層次,亦與無上瑜伽的層次不同。
至於「生圓雙運」,則是二次第的無區別修習方便。
㈡大圓滿
無上瑜伽乘的主要修習為大圓滿,所謂大圓滿,亦可視為圓滿次第的進一步修習。因為無論在圓滿次第中如何離作意,離能所,甚至能令佛性法爾展露,但卻終歸仍屬於「界智」邊的事。此即有如中觀應成派的理論,一切法空,無論有為法無為法皆勝義無自性,但卻仍然落於辯證的范疇。
怎樣脫離界智,即是大圓滿的種種修習目的。所謂界智,亦即五根本智——妙觀察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成所作智,與法界體性智。作圓滿次第修習時,將貪嗔痴妒慢五毒,轉化為五智,由是如來藏自然顯露。但大圓滿卻並不認為這種轉化即是究竟。徹底的辦法,是令五毒自然清融於五智之中,於是五智亦不呈現,這才算真真正正證人法身空性的境界。
大圓滿心部的修習,超越上述諸乘次第之處,在於排除一切概念,離因果、離善惡、離取捨兩邊,由心自然生起萬法。也可以這樣說,無論見到任何外境,其實都是自心的自然智。因此便無要轉化的毒,亦無轉化而成的智。因為毒與智都是法,都是自然智的呈現。
大圓滿界部的修習,是視虛空界為法界本體之自然顯露,萬法只是此顯露之盛妝。是故無所謂解脫與束縛,要顯現,便顯現。此部超越心部之處,在於心部仍將萬法歸之於心性顯露的自然智,雖說是自然顯露,畢竟仍有心。
但依口訣部的觀點,此兩部仍未免落於俱生智見。心部的心,即知一切法本體的自然智;界部的界,即俱生法性境界,由於仍有意度,因此仍未能得大圓滿見之究竟。
口訣部依大圓滿見,直遣輪回涅槃。一切法雖呈現於法界,但卻不以此法性空為能取。即以離取捨之智(名言上稱為無二智),將一切輪涅法都匯歸於離空執的法性中,是故無輪涅分別,於無分別中即證得法性境。
口訣部復分為三部。
隨機部以萬法不停自顯,是故稱為隨機,蓋謂隨機而現,而未現者亦未嘗不能顯。
口耳部則以無一法不能自顯,是故萬法畢呈,無所謂現不現之機。
心髓部亦以萬法皆能自顯,但其自顯實離善惡兩邊。故心髓者,即不思善、不思惡、不思煩惱與覺智、不思輪回與涅槃,如是但證人萬法生起剎那圓滿境界,是之謂無念三昧。
如《大無上庄嚴論》雲—--
諸持心者為心部 持虛空界為界部
若於道上無修治 此即口訣部心髓
至於心髓部之修習,復有「且卻」(khreg chod)及「妥噶」(thodr- ga)二法門,亦譯為「立斷」與「頓超」,則以妥噶較勝,直如祖師禪之一超直證。至其具體修習法,則非本論所詳。論主另有專論述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