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仰(1861—1921)是我國代近史上一位才高行潔,遁跡空門的愛國志士、傑出高僧。他披肝瀝膽先後參加過反清的革命組織和文學團體,積極從事革命活動,與孫中山先生等國民黨元老有過密切的交往。他校刊和出版了·我國第一部鉛字排印的大藏經一一《頻伽藏》,創辦華嚴大學、修復棲霞寺,對佛教有過重大的貢獻和影響。
宗仰上人字中央,法名印楞,別號楞伽小隱,烏目山僧。俗姓黃,原名浩舜,又名用仁。清咸豐十一年出生於江蘇常熟。家道小康,父親在常熟門外開設大隆米行。母親趙氏,篤信佛法,時攜上人至寺廟燒香禮佛。上人幼年一度受業翁同龢,時翁氏已高中進士,閱上人文章,辭茂義幽,莫測其際,嘗謂之曰:「君習舉子業,住著自縛,倘入緇門,慧海之舟楫也。」上人感悟,遂棲心內典,無意仕進。
上人天資穎悟,生當亂世,十六歲那年(1877),目睹清廷貴戚擅權,嬖佞用事,朝政蝟亂,國事日非,賦繁役重,民不聊生。上有秕政,下有菜色。他憂心如焚,昕夕思籌,苦無救國安民良策。一天深夜,獨立庭院,碧空如洗,萬籟俱寂,仰望著當空皓月,他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喟然長嘆:「芸芸眾生,勞勞塵夢,日月不居,勝義無聞,業海茫茫,何時能了!」這時隱隱傳來了城北三峰清涼寺的鍾聲,這夜半傳來分外凄清的古剎鍾聲,突然沖破了他的重重憂思,打斷了他的鬱郁愁腸,他彷彿若有所悟似的馳往清涼寺,要求出家。
當時主持清涼寺的葯龕長老(法名照塵,號煮石頭陀),是位精研大乘,旁及子史,又擅文藝,資深望重的緇林耆宿,與邑中名士翁同龢、趙宗建等為文字交。長老隨機設化,注意僧材,見上人氣字軒昂,風格秀整,深夜前來,認為必定是個志切皈依向道心堅的佛門信徒,乃允其所請,為其削髮。又見上人聰明好學,喜愛文墨,甚為器重,特地請城裡名儒王伊(字影石,號聘三)悉心輔導,幾年後,上人學業大進,氣益豪,文益精,詩益奇。
上人雖身入空門,但拳拳報國之心,未嘗一日忘懷,時與常熟城裡一些士人交往,切磋學問,議論朝政。一日,應邀與幾個知友往游無錫廟會,受人非議,清涼寺的一個施主要求葯龕嚴加管束。上人甚是氣憤,深感社會日新月異地在發展,佛教也不能因循守舊,故步自封,要改革,要適應時代,適應潮流,棄其糟粕,取其精華,保持和發揚佛教優良傳統。乃決心離開三峰,葯龕親自把他送到金山江天寺,依該寺方丈密傳(字常凈,號六安)受具足戒,是年二十一歲。密傳及該寺前住持顯諦(字月溪)等受葯龕重託,復見上人圓明自性,胸懷曠達,才智過人,因留任監院,並加意培養。佛義幽深,經文古奧,上人在此焚膏繼晷刻苦攻讀,除深達內典外,還研習了英、法、日、梵等文字,書畫金石、園林技藝等,也無不廣為涉獵,卓然成家,名聞金焦。此時上海富商猶太人哈同的夫人羅迦陵(法國人)來山進香,見到上人的書畫,十分欣賞,非常佩服,即拜上人為師,並捐獻巨款,修建山寺。
十九世紀末,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列強對我恣意蠶食鯨吞,民族危機日益嚴重。上人目擊時艱,悲國運之艱危,哀民生之塗炭,憂心如焚,此時適密傳授意他往南北參學,上人以燕趙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乃北走齊、魯、燕、趙,南遊閩、粵,廣交各方誌士,探求起衰振蔽的濟世良方。玄纜滌除,槌碎虛空,慨然有如來示現之志。
光緒十八年(1892),應皈依弟子羅迦陵的邀請,至滬講經弘法,並幫助設計修建花園,即後來聞名滬上的愛儷園(哈同公園)。上人在此結識了蔡元培、章炳麟、殷次伊、蔡鶴卿等愛國人士,始知要救國救民,當務之急,必先從事推翻腐敗無能的滿清政府。
光緒二十五年,清政府以整頓關稅厘金、鹽課為名,指派端王剛毅往江浙、兩廣等地,大肆搜括,得銀數百萬兩,人民怨聲載道,排滿反清的熊熊烈火,在上人胸中越燒越旺,憂國傷時之念,時時溢於言表。翌年,八國聯軍攻破北京,城下受盟,賠款四萬五千萬兩,許各國駐兵京城,拆毀大沽炮台。瓜分之說,甚囂塵上,國人大嘩,志士奮發。面對這喪權辱國的奇恥大辱,上人含悲忍淚振筆揮毫,作《庚子紀念圖》一幅,並題詩八首,在序言中上人沉痛地說:「難傾鐵淚詳圖畫,只記頹京城下盟」。海上名流潘飛聲、惜秋生等紛紛為這幅畫和詩題詠。這幅畫曾製版發行,時人爭相購藏,以不忘國恥也。上人並與李叔同(即弘一法師,時尚未出家)、湯伯遲、任伯年、朱夢廬、高邕之等南社名流組成「上海書畫公會」,每周出版書畫報紙,諷刺時政,由中外日報隨報發行。
這時,辛丑不平等條約墨跡未乾,而沙俄復亟亟要求改訂東三省撤兵條約,妄圖永久霸佔我東北。邊警頻傳,舉國震憤。國內外學術界紛紛集會抗議,留日學生且組織拒俄義勇隊,準備回國聲援。為了抗議沙俄的侵略,上海士、商界兩次在張園集會抗爭,首次參加者達二百多人,第二次與會者逾千人。汪康年、溫宗堯、陳錦濤暨上人等都在大會上發表演說。上人激昂慷慨、義憤填膺的說辭,語語入人心坎,聽眾都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方外之人猶如此熱心國事,況吾輩焉!」無不為之感動,爭以一識上人為快。
光緒二十八年,沙俄公然脅迫清盛京將軍增祺,與訂「奉天交地暫約九款」,東南各省士民聞此又紛紛發表演說,並急電清廷抗阻。上人怒不可遏,懷著滿腔的革命熱情,毅然隨同蔡元培、蔣方震、李書城、吳稚暉等,加入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興中會」,決意獻身反清愛國行列。
是年四月,上人又與蔡元培、章炳麟、蔣觀雲、汪宗允、吳稚暉等,共同發起創建《中國教育會》(會址設在上海泥城橋福源衛),蔡元培為會長。馬君武、馬敘倫、劉師培、黃炎培、蔣維喬等亦都先後加入。教育會鼓吹革命,宣傳愛國教育,反對封建教育、奴化教育,揭示了民族主義、民主主義的愛國宗旨,大大地鼓舞了東南各省的革命士氣。
1903年,駐日清使蔡鈞,忽電清廷:「停派留東學生,免為革命邪說所中。」並照會日本政府,禁止中國學生肆業陸軍。蔡鈞倒行逆施,反對革命,激起了國內各界人士的強烈不滿,在張園演說會上,葉浩吾等敵愾同仇,指責蔡的無恥行徑,並建議中國教育會:自設學堂,自教子弟,免為他人所制。這時南洋公學退學學生也聚集教育會,請求自辦學校。中國教育會領導乃開會集議,計劃籌款自設學校,培植人才。十月十七日,在南京路選定校址,命名為《愛國學社》著手接納留日歸國學生等,並積極開展支持各地進步學生的正義斗爭。在這次會議上還決定:張園演說,每周召開一次,要提高和加強鼓吹革命聲調。
未幾,中國教育會接東京留學生電,獲悉廣西巡撫正之春,借法兵、法款,鎮壓革命。乃召開臨時大會。發通電攻擊王之春。旋又得悉東京留學生已組成義勇隊,準備開赴前敵效命,要求上海響應。愛國學社社員,也立即組成義勇隊。時南京陸師學堂退學學生章行嚴(即章士釗)等四十餘人至滬,當即加入愛國學社,義勇隊聲勢大振,蔡元培、吳稚暉及上人等重要領導亦均參加,共九十六人,分成八個小隊,早晚集隊訓練,起名為「軍國民教育會」。
上人身負重任,時以國事為念,經常不顧個人安危,四齣奔走。為了喚起婦女同胞支持革命.加入革命隊伍,是年冬乃與蔣:見雲等於上海登賢里創設「愛國女校」…—我國最早的女子學校,蔣為經理(後蔣赴日,經理一職由蔡元培兼任)。校中一切費用,全由上人介紹羅迦陵獨任。愛國學社和愛國女校,提倡民權,歌頌民族革命,進行軍事訓練,是一種完全新穎的學校,不僅在東南教育界異軍突起,獨樹一幟,且為以後的辛亥革命培養了不少優秀人才。上人還大力資助浙江省大學堂旦學學生組織的「新民塾」。加強了上海與東南地區革命志士的聯系,成為東南地區革命大本營,秋瑾、徐錫麟、陶成章、黃興、陳天華、鄒容、章太炎、蘇曼殊、李叔同等,均先後來到上海,上人以他的特殊身份和與羅迦陵的師徒關系,利用愛儷園作為掩護,為革命志士提供活動場所,並募集資金,發揮了重要作用。
此時上人又感到口頭宣傳的功效,不如文字宣傳的影響深廣,又創辦《商務日報》,聘請同鄉飽學之士劉永昌主筆政。力圖用革命輿論,喚醒同胞。影響政局。
愛國學社倉卒成立,經費無著,除由《蘇報》津貼一小部分外,其餘大部分都由上人募得資助。中國教育會的重要負責人蔡元培、章炳麟、黃炎培等亦均在該社擔任義務教職,受社員愛戴,學社全體社員又全都加入教育會為會員,會社之間親如一家,無分畛域,關系甚為融洽。不料變生肘腋,禍起蕭牆,革命隊伍中遽起糾紛,學社和教育會之間,不幸發生了矛盾,屢有語言沖突,-上人多方調處,力勸無效,蔡元培憤而辭職,教育會改選,上人當選為第二任會長。會社分裂,箕豆相煎.仇者所快,親者所痛,各界有識之士無不惋惜。學社獨立,不到半月,蘇報案起,學社受株連,被勒令解散。教育會飄搖在凄風苦雨中,也只勉強地支持了一個短時期。就夭折了。上海地區轟轟烈烈的一場民主革命運動,受到了一次重大挫折。
庚子、辛丑而後,革命思潮傳布益廣,各地愛國運動前仆後繼,如火如荼,莘莘學子,排滿尤力,學潮突起,此時上海「蘇報館」適為志士陳范(字夢坡)接辦,(《蘇報》創刊於光緒二十二年,本為胡璋所辦,鄒弢主筆。)始縱論時政,倡言革命,增闢的「學界風潮」一欄,更受讀者歡迎。1902年,意志堅強、文筆犀利的革命黨人章士釗受聘為該報主筆。五、六月間,連續發表:《康有為》、《客民篇》、《讀革命軍》、《讀嚴拿留學生密諭有憤》、《殺人主義》等等,猛烈抨擊滿清政府。宗仰也毫不猶豫,挺刃向闕,立即寫出:
《革命軍》擊節
海飛立兮山飛拔,西州男兒有英骨,
筆鐵口血血茫洋,崑崙吐氣氣鬱勃。
祖國淪胥三百年,九世混跡匈奴族,
殺吾父兄奪吾國,行行字字滴鮮血。
悲不勝悲痛定痛,誓殲韃靼非激烈。
革命革命真英雄,一書英法真傳譯,
光芒電閃泰西東,咸識漢人有豪傑。
勖哉神州好男兒,種族安危不容發,
終宵思之眠不成,寒窗劍影一痕血。
在這些詩文中尤以章炳麟所撰《駁康有為政見書》、《介紹鄒容革命》,章士釗所作《讀革命軍》等文,最為激烈,最令清廷惱火。清政府悍然下令查封《蘇報》,清商約大臣呂海寰函告江蘇巡撫恩壽等。胡說什麼:「上海租界有所謂熱心少年者,在張園聚眾議事,名為拒法拒俄,實則希圖作亂,請即將為首之人密拿嚴辦。」並指控《蘇報》欺君罔上,大逆不道,鼓吹邪說,嗾眾鬧事」。呂海寰兩次開出逮捕人名單:第一次為蔡元培、吳敬恆(稚暉)、鈕永建、湯槱等四人。第二次為蔡元培、陳范、馮鏡如、章炳麟、吳稚暉及宗仰等六人。恩壽當即飭令上海道袁樹勛向各國領事照會拿人,各領事均簽名許可,獨工部局以涉及治外法權,又恐激起公憤,未敢貿然贊同,只是先後六次傳訊了蔡元培、章炳麟、吳稚暉及宗仰等。
四面楚歌的清廷,豈肯就此罷休,又一再向各領事交涉,始由租界當局派出中西警,往各處搜捕,蔡元培聞風避往青島,吳稚暉遠走英倫,陳范出亡日本。只有章炳麟巋然不動,無所畏懼,執意不走,聽候拿辦。
鄒容則剛勁不撓,挺身犯難,自動投案。章、鄒就捕,清廷蓄意要將他兩殺害,心狠手毒的端方曾對張之洞說:「此事關系太巨,非立正典型,不能定國事而遏亂萌。」章、鄒鎯鐺入獄,義憤所激,宗仰馬上寫出:
寄 太 炎
憑君不短英勇氣,斬虜勇肝憶倍加。
留個鐵頭鑄銅像,羈囚有地勝無家。
再寄太炎威丹
大魚飛躍浙江潮,雷峰塔震玉泉號。
哀吾同胞正酣睡,萬賴微聞鼾聲調。
獨著峨眉一片月,凜凜相照印月濤。
神州男兒氣何壯,義為山嶽死鴻毛。
自投夷獄經百日,兩顆頭顱爭一刀。
《駁康書》書後
餘杭章,南海康,章公如麏康如狼。
狼欲遮道為虎倀,麏起啖之暴其腸。
廿周新紀太平洋,墨雨歐潮推亞強。
軍國民志正激昂,奔雷掣電孰敢當。
胡牛瞎騎逐臭忙,免引狐牽金滿裝;
喻猶一盲導群盲,夜半沖暗投深坑。
投深坑,自作殃,一顛再蹶徒心喪。
獨立幟已飈霄光,國仇誓雪民權昌。
崑崙血脈還擊黃,嗚呼噫嘻南海康!
在這三首正義凜然的詩里,宗仰上人激昂慷慨,滿懷熱情地歌頌了章炳麟、鄒容的不畏刃斧,不懼鼎鑊,視死如歸的獻身革命精神,同時也盡情揭露和斥責了保皇派康有為之流的醜惡行徑。上人一面大聲疾呼,一面暗中奔走,多方營救,在社會輿論的壓力和各界正義的聲援下,清廷陰謀才未能得逞。此案結果,章被判處監禁三年.鄒監禁二年。宗仰上人見此案已成定局,再也無法轉寰,而此時清政府正勾結租界巡捕亦逮捕宗仰,密探跟蹤,風聲緊急,在友人的一再敦促下,上人不得不東渡日本。
年僅二十歲的鄒容,不堪獄中折磨虐待,一個多月後在獄中病故(一說是被毒害而死)。中國教育會特為其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章炳麟在獄中,超然物外,一心研究釋典,風趣地對鄒容說:「學此可以解三年之憂。」後來刑滿釋放時,章老先生身體果然很好,有人因此說:可能是得助於佛教的禪定之力。章出獄時,上人特地從日本趕回上海,守候在獄門外迎接,恐復遭暗算,並即出資助章東渡。誠信相孚,患難與共,兩人從此尺素頻傳,成了莫逆之交。1915年,章老先生因反對袁世凱稱帝,被袁軟禁在北京龍泉寺。章又馳書上人請購買《頻伽藏》。在致上人的信中,章曾這樣說:「佛學,正素心所向,然北上無可與語,南方又不可速歸,以是為恨耳!……擬購頻伽精舍藏經一部……諸書比如飲食,而佛典比之日光、月光、明燭。雖山海兼珍,食之少味,……自非日接黃面老子,亦何以洗滌塵襟也。」
宗仰上人亡命日本橫濱時,正好孫中山先生亦自河內輾轉抵達橫濱,上人慕名往訪,中山先生與他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非常推重。特讓出樓下一間房留上人住下,上人得時聆教誨,革命意志從而更加堅定。
中山先生奔走革命,在在需款,上人多方籌措資助。1 903年,中山先生赴美國檀香lu,上人又慨助銀元二百,以壯行色,並即席賦《餞中山》詩一首:
握手與君五十日,腦雖印我揚子圖。
拿華劍氣凌江漢,姬擬河山復故吾。
此去天南翻北斗,移來邗水奠新都。
佇看叱吒風雲起,不殲胡虜非丈夫。
這首詩充分表達了上人對中山先生的敬仰心情和對這次遠行所寄予的莫大期望。
上人與興中會的成員,此時也經常往來,過從甚密,還資助《江蘇雜誌》復刊,為革命事業,竭盡心力。中山先生到美國後經常與上人函牘往還,互通革命消息,殷殷勖勉在日同志。今摘錄1903年12月中山先生致上人一函:中央上人英鑒:
橫濱來函,已得拜讀。弟刻在檀島與保皇大戰,四大島中已肅清其二,餘二島想不日可以就功。非將此毒鏟除,斷不能做事。但彼黨狡詐非常,見今日革命風潮大盛,彼在此地則曰「借名保皇,實則革命」,在美洲則竟自稱其保皇會為革命黨,欺人實甚穎。……弟等同志向來專心致志於興師一事,未暇謀及海外之運動,遂使保皇縱橫如此,亦咎有不能辭也。……
務望在滬同志,亦遙作聲援。……匆匆草此,即候
大安
弟中山謹啟
翌年,上人與陳范打算組織一個會館,以便接待各方革命同志,惜以經費無著,並以其他種種原因未能成事。此時中山先生正在檀香山緊張活動,一面又要與保皇勢力拚搏,當孫先生得知此訊時,又於六月十日復信宗仰:中央工人大鑒:
頃接來函,敬悉一切。深惜同志近日困窮如此。不禁浩嘆。
弟近在苦戰之中,以圖掃滅在美國之保黨,已到過五六處,俱稱得手。今擬通游美地有華人之處,次第掃之,大約三四個月後當可就功。……故現時正在青黃不接之秋,尚無從為力以兼顧日東之局面也,大約數月之後有轉機也。……幸致慰在東國同志,暫為堅守,……
……聞陳夢坡已在橫濱立一館地,欲聯絡各處志士,此意甚美,未知現辦成如何?……工人在東有暇,亦望與此處致公黨並大同報館通消息,以鼓舞人心,則更可增多熱力也。此致,即候太安不一
弟孫文謹啟
1904年,蔡元培、章炳麟、吳稚暉、陶成章、龔寶詮等成立光復會,上人為會中骨幹。次年,光復會與華興會、興中會組成中國同盟會,上人仍為同盟會會員。此時,上人得到致公黨和《中西日報》的支持,集資刊印了鄒容的《革命軍》和章炳麟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並遵中山先生之囑,分寄南洋、美洲各地,促進了海外僑胞對祖國的了解和關心,有力地支持了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
1908年,清廷懾於人民威力、革命聲勢,黨禁稍懈,上人才與陳范等相繼歸國。1909年,上人接受柳亞子的邀請,加入了南社。是年,上海頻伽精舍羅迦陵居士因大藏經經籍卷秩繁重,檢閱困難,願出重資,仿照日本《弘教藏》本重新編印。上人博究釋典,明達內外,心淡名利,悲象教之不振,憫眾生之沉溺,公理淪亡,人慾泛濫,經常對信眾說:「世運治亂,關系人心;嚴凈人心,端賴佛化。」他一貫主張以佛教思想,為建立國民道德的基礎。得聞此訊,大加讚歎,謂「自佛典湮晦,宗教凌夷,上焉者勤自修而不謀公益,下焉者墮魔外而無所研究,此所以數千年來佛理不彰,為世詬病。若得此大藏流通學界,誠眾生之福田。」立刻表示:原力任其事。羅迦陵喜甚,即委託上人任總裁,全權負責,綜理其事。於是,由上人編製預算,計劃工程,選購材料,聘定編校人員,聯系承印廠商,事無巨細,全由上人經辦。在上人的辛勤努力和信眾的熱情贊助下,歷時四年,耗資十多萬,有四百十四冊,八千四百十六卷的這部巨著—一—《頻伽精舍校刊大藏經》(簡稱《頻伽藏》)得以圓滿完成。
校刊《頻伽藏》,工程浩大,任務繁重,上人為什麼要備嘗艱辛,甘挑重擔呢?這在他所撰的《頻伽精舍刊經記》中說得很清楚,摘錄於下:
「自騰竺寫經,文懺宣譯,法振金輪而後,像駝白馬以還,佛典東來,莫不崇仰,數千年於茲矣。惟大藏原文,悉為梵笑,晉唐而下,木刻始興,逮及明清,簡策彌富,然視同珍秘,掩請綦難…且繁重不易卒讀,流傳甚希。明季有導師創刊方冊,經數十載,易數個人之手,工成稍利披覽,而攜置不便,美猶憾也。……今日象教淪替,時勢阽危,人心之道德日頹,天演之競爭力薄,窮源朔本,未始非佛義陻 郁,哲學衰微,故致群生惘恫。……頻伽主人,自聞佛法,信願堅宏,手寫《華嚴》,精持日課,閏日本弘教院小字藏經,喜其尋誦利便,而猶以齒長者,苦費目力,於是有仿弘本放大翻雕之意,余聞而讚歎不已。……亟願力任其事,主人頷之。由是計工程材,延訪剞厥。……時己酉冬月也。……校讎繁困,心力交瘁,……綜計斯役,措手歷四年有餘,糜金過十五萬,屢經挫折,年底於成。實由主人之宏願所持,余固無功可言,不過龜勉從事,得無隕越而已。 「......」
章炳麟老先生在為這部大藏經所作的序言中盛贊:「……金山宗仰上人,向以禪定蟄居退閑,愍今之沙門喜離文字而談實相,末流猥雜,不自墮於啞羊,則恣意為矯亂論。聞頻伽舍主久發宏願,欲鐫大藏,紹隆一乘,救茲末世,遂傾誠讚歎,力任總裁。……聞將告蕆,其功可謂偉矣。……」。
清季國運日衰,世亂已極,宗仰上人有心世道治亂,一貫主張以佛教思想為建立國民道德的基礎,抑且認為《華嚴》為經中之王,無量教誨大小權實,莫不並包。國難當頭,強鄰壓境,佛法重在實行,學佛之士當內護菩提,外護疆土。遂於愛儷園創設《華嚴大學》.敦聘佛教界耆宿月霞、應慈等大師在此主講。自己則殫思竭慮,既要編校《大藏》,又要抽空講學,還撰寫了《論尊崇佛教為今日增進國民道德之切要》、《佛教進行商榷書》及《校經室秋夜粱談》等不少有革新概念的佛學論著,反覆淪證,廣闡教義,力宏大願。在宗仰等苦心孤詣,循循善誘的辛勤培育下,華嚴大學造就了不:少弘法人才。
武昌起義,上海光復,舉國歡騰,流亡海外的愛國人士,接踵歸來,宗仰上人滿懷激情到吳淞口迎接孫中山和章炳麟等。中山先生抵滬後曾一度下榻愛儷園,章炳麟則還在此園與湯國梨女士舉行過結婚典禮。此時十里洋場,龍蛇混跡,各種勢力,各個派系.勾心鬥角,隱患四伏,革命前途堪虞,宗仰憂心忡忡,為拯溺解紛,極力向各方調停,並苦勸陳其美與陶成章以國事為重,一致對敵。淞滬都督李燮和率師北伐,急待補充武器彈藥,宗仰又為之籌集巨款,資助軍需。
時移鼎易,民國建立,以前與宗仰一起共患難、幹革命的同志,有不少已高官厚祿、飛黃騰達,上人視榮華富貴如浮雲,不為名累,不為利誘,甘願托跡山林,晨鍾暮鼓,素食布衣,以終其身,《頻伽藏》功德圓滿.即去鎮掃:,歸隱金山。
金山寺始建於唐代。初名澤心寺,宋祥符間(1008--1016)改名龍游寺,天禧五年(1021)始改今名。法戒森嚴,規模廣大,為東南名剎。上人唾棄功名,足不越閫,在此協助秋崖藏和尚編纂《續金山志》,並浼請翁曾榮寫了跋語。
上人雖息影金山,棲心佛乘,然環顧政局,傾側擾攘;舉目山河,兵甲未息,傷時感事,禪余偶亦寄慨文墨,今錄上人和疚齋居士(即江蘇如皋名士冒鶴停)《潤州雜事原韻十二首》:
一
江南新佔一枝春,俎樽熙熙慶得人。
折節名流求在野,更來方外問遺民。
二
公來江工正寒凋,雪後霜余柳幾條?
不厭禪天清世界,坐看明月卧聽潮。
三
宦海罕聞知疚士,山僧飽看大江雲,
相逢不道興亡事,且共談玄與論文。
四
人踏金鱉最上頭,江天一覽寺千秋,
塔鈴獨自吟風語,喚醒紅塵多少愁。
五
官衙近對寺中山,欲假先生半日閑,
來去不須煩迎送,奸留佳話在人間。
六
囑累宰官護剎靈,重光文治仰文星。
梵宮倘辟圖書府,王澤長流第一論。
七
商盤周鼎乎摩挲,蝕盡勛名可奈何。
天水波寒悲半壁,千年又見老東坡。
八
古今人事最難來,玉軸琅函付甲兵。
六十年間空劫火,文宗數合待公成。
九
恣搜遺籍蠹魚殘,金石評量論不刊。
身是宰官心是佛,要將僧制郅治安。
十
學士風流一解顏,且看楊柳舞腰蠻。
欲調金粉留春色,寫此江河畫此山。
十一
荷鍤隨肩一枘庸,卅年慣打曉霜鍾,
維摩揮塵天花墜,誰會文殊劍末鋒。
十二
熟讀《南華》夢覺安,聊穿衲漫加餐
自公管領三山後,佛國無憂擁護難。
從這些詩里,可以想見宗仰上人憂國憂民之心何嘗一日忘懷!
在金山時,宗仰曾奉函中山先生,邀請先生蒞臨金山小住。此信文字典雅,情調閑逸,特錄全文,以饗讀者:中山先生偉鑒:
別來瞬經三捻,賊人肆虐,公游海外,仆隱山林,迺者,天相中華,神州再造,自由不死,幸福有歸矣。前讀滬報,敬悉公以國務餘暇,漫遊西湖南海,豪情逸興,不減曩年,羨甚!
近躬何似?金山亦系京口名藍,仆誼屬故人,曷勿杖策一游,不惟可助逸興,且得舊雨重歡,籍傾積愫,想公遊興未瀾,當能慨允惠然蒞臨,掃徑以待,即請賜復,並頌鈞安
不慧宗仰合十
九月二十三日
1915年,宋教仁在上海被刺身亡,竊國大盜袁世凱陰謀稱帝的野心暴露無遺,日本帝國主義則乘機要挾。眼看大好江山將被斷送。上人極為悲憤,奮筆疾書寫下了《宋殺憤言》和《討袁篇》。此時適《商務日報》舊友劉永昌(時任江蘇第六中學校長)寒假歸里,前來告別。上人棖觸前情,撫今追昔,更不勝凄愴。乃即席繪《江山送別圖》一幅,並題詩一首贈之。詩曰:
籍君寒假返虞山,曾寫鄉心托畫圖;
此日重來相話舊,風光惜與別時殊。
江上風雲多變態,潮流東去故迂迴;
天南地北烽煙起,底事英雄心未灰?
北風寒厲歲雲暮,陰晦朝曦闇夕光:
憶自送君歸去後,蒼茫獨立悵空寂。
爭春千帆逆水舟,西湖風勁力難收;
憑誰赤手狂瀾仗,悵望雲天不勝愁。
江山送別,寓意何深!這首纏綿悱惻,哀惋動人的詩,立意清新,措辭雋雅。言為心聲,是上人在敲警鍾,是上人無窮感慨之所寄託!果然,次年袁世凱即龍袍加身,粉墨登場,掛出了遺丑萬年的「洪憲」偽號。
《江山送別圖》這幅畫,劉永昌攜至家鄉後,常熟名士趙寬、沈石友、趙石、丁初我(祖蔭)等均深表同感,各有題詠,上人復依其原韻,各和一首,其詞尤警辟,傳誦一時。
袁逆稱帝,舉國震怒。蔡鍔潛回雲南,袁聞而喪膽。宗仰政治頭腦靈敏,預感到雲南必將有一場討袁的革命大風暴、民國還有一線希望。他非常興奮,於是又握管揮毫繪了一幅《猿猴望雲圖》。猿猴,即隱指袁世凱,因袁已不齒於人類,故特在袁字旁加一(犬)也。望雲,即諷刺袁世凱憂心忡忡,眼睜睜地望著雲南也。不久,蔡鍔果然在雲南舉兵起義,在全國人民一致憤怒的討伐聲中。袁逆被迫黯然下台。這幅富有極大諷刺意義的《猿猴望雲圖》,既是一件非常名貴的藝術珍品,又是——件極其重要的歷史文物,是』二人又一具有政治遠見的傑作。這幅價值連城的名畫,現在還倖存在江蘇南京棲霞山文物樓。
上人在金山,掩關詠思堂,杜門謝客,埋頭閱藏三年,l9l8年始出遊匡廬、黃山、九華、雁盪、天台諸峰。次年,上人偕同青權法師、楊州寂山、雨山法師,去南京棲霞山訪僧紹遺緒。犧霞山創建於南朝齊、梁年間,清代咸豐時毀於戰火,幾成瓦礫,僅存破屋幾間,為當家老和尚法意棲身之所。法意見上人到來,喜不自勝,堅請人上駐錫,復興棲霞,在青權、寂山、雨山等的懇求下,為紹隆佛種,利益眾生,上人終刁:答應。
棲霞寺殿宇傾圯,荒廢已久,修復工程極為浩大,原有山地寺產。盡為當地縣府改作他用,上人據理力爭,並得老友劉永昌(時已改任江蘇省教育廳)奔走協調,終於將山地寺產收回。孫中山先生為幫助上人修復棲霞特撥銀元一萬元,作為歸還當年上人支援革命的借款,與上人有過交往的民國委員和文化界名人也紛紛助緣。為便於運輸修寺物資和四方緇素前來參禮,交通部門還特令滬寧鐵路將南京郊區的松樹村車站,移至棲霞。上人升座之日,榛蕪中臨時搭起蘆棚二十餘座,暫作棲所。四方英俊宿德,聞風禮謁,擁錫依止者逾數千人。禪衲景從,檀施雲擁,修復工程進展很快。此時上人年近花甲,為中興棲霞,披荊斬棘,心力憔悴,大眾都勸他節勞保重,他卻說:「必大殿完成,余之志償,余之肩始可稍息。」弘願毅力,至為希有。民國十年(1921)七月二十二日,大殿即將落成,修建尚未畢工,上人卻以操勞過度,遽爾圓寂,享年五十七歲。
宗仰上人潔身自愛,甘於淡泊;三學勤修,律行精苦。貞節高風,緇素欽仰。對他的歸西,知之者無不悲悼。國民黨元老張繼、於右任、戴傳賢、吳稚暉、邵元沖、朱家驊、李烈鈞、居正等八人,以上人贊襄革命,竭智盡忠,夙著勛勞,在聯名上書政府的呈文中,對宗仰作了高度的評價:「跡其生千,襟懷磊落,德性堅定,聞義必先,避免若浼,實佛門之龍象,吾黨之瑰奇。」黎元洪總統所題贈的「奧旨遐深,道根永固:辭機曠遠,名翼長飛。」這幅挽聯,一代宗匠宗仰上人可以當之無愧。
國學大師章炳麟對上人非常推重,譽之為「晚明旭大師後,三百年來發揚勝義第一人」。聞此噩耗,哀痛異常,揮淚寫下了一首可歌可泣,膾炙人口的墓誌銘:
「彼世如蠅,茵翠腐蒸,公逃於僧,朱張不恆。見龍在田,戊狄是膺,漢道既升,歸而擔簦。凄然如水,嗚呼禪師!其所以為,如來乘歟?」
為了紀念上人的功績,在棲霞山創辦了《宗仰中學》,抗日戰爭前夕,當局還準備為他舉行隆重的國葬。
宗仰上人,忠昭日月,義薄雲天。勛業可觀,高風可仰,不僅是當代高僧,而且是一個深明大義、滿腔熱情的革命家、著名的詩人、畫家和教育家。如皋文士冒廣生(董小宛之夫、清初大名士冒辟疆之後)曾有詩稱頌:「江南兩詩僧,寄禪與宗仰。」
薰質久而彌芬,蘭性幽而愈馥。台北佛光山「宗仰上人紀念館」,每天前往瞻仰的人,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前聞,上人在海外的法屬,準備在棲霞按照原樣修復在文革中被毀的上人建造的十一間樓房,作為「宗仰大師紀念館」等之用。
宗仰上人,是我們佛教徒的光輝典範。今當上人圓寂七十七周年,緬懷先輩,我們感慨萬千。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為我們佛教徒的光榮傳統和優良品質。海峽兩岸佛教同仁都是炎黃子孫,佛陀弟子。有著共同的信仰共同的理想和使命。我們馨香以禱,殷切期望兩岸佛教同仁,能早日攜手並肩,為中華民族的繁榮富強,為我們的共同事業,為祖國的統一大業,作出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