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節 上載下載、全提半提
一、上載下載
《碧岩集》載：趙州示眾，你若向北來，與你上載。你若向南來，與你下載。(《太平御覽》：東南風為上載。西北風為下載。)你若從雪竇雲居來，也是個擔板漢。上載者，與你說心說性，說玄說妙，種種方便。若是下載，更無許多義理玄妙。有底擔一擔禪到趙州處，一點也使不著，一時與他打疊，教灑灑落落，無一星事，謂之悟了還同未悟時。如今人盡作無事會！有的道：無迷無悟，不要更求。只如佛未出世時，達摩未來此土時，不可不恁么也，用佛出世作什麽？祖師更西來作什麼？總如此，有什麼干涉，也須是大徹大悟了，依舊山是山，水是水，乃一切萬法，悉皆現成，方始作個無事的人。不見龍牙道：『學道先須有悟由，還如曾斗快龍舟，雖然舊閣閑田地，一度贏來方始休。』只如趙州七斤布衫話子，看他古人恁麽道：如金如玉。山僧恁麽說，諸人恁麽聽，總是上載。且道：作麽生是下載？三條椽下看取。
雲門曰：兄弟，若從南方來者，即與下載。若從北方來，即與上載。所以道：近上人問道，即失道。近下人問道，即得道。兄弟，正人說邪法，邪法亦隨正。邪人說正法，正法亦隨邪。諸方難見易識，我這裏易見難識。佛果又示眾曰：恁麽恁麽，不恁麽不恁麽，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所以道：若向上轉處，直得釋迦彌勒文殊普賢，千聖萬聖，天下宗師，並皆飲氣吞聲。若向下轉處，醯鷄蠛蠓，蠢動含靈，一一放大光明，一一壁立萬仞。倘或不上不下，不作麽生商量，有條攀條？無條攀例？《禪學講話》釋曰：『恁麽』是肯定，『不恁麽』是否定。否定與肯定論戰，各據立場，若據差別立場來看，萬象的差別相，歷然可以指點。若據平等立場來看，萬象是一味平等。所以向上看，釋迦乃至天下宗師，無非一味平等，沒有彼賢此愚可言。又若向下看，雖蛆蟲蚊子，也都是有絕對價值的存在，都放大光明，儼然地獨立著。所以，就萬有自身立場來看，也即有兩面不同的相狀，這因為是大法兩面的作用之故。但歸還到大法本身立場來看，是差別即平等，平等即差別。若在既不向上也不向下，沒有轉動時，說之為差別亦可。說之為平等亦可。當這個時候，把宇宙萬有應該怎樣的來推理呢？這是要求參禪之士，首先須於平等觀，差別觀，獨立存在觀，得個立定腳跟的消息。(雪竇頌：琉璃古殿昭明月，忍俊韓狸空上陛。)《禪學講話》又曰：禪的體驗自有其確實性的絕對的價值。然而主體因為是個性的，所以在第三者是不能知不能見。但在(作家相逢)互相體驗之間，自有其一脈相通，這又名『唯佛與佛之境地。』但耽著在這境地時，又恐陷於魔窟裏，故努力地更於差別的境界上一一體驗著。次之，致力其平等與差別，回互相入，而成其圓滿大智。為著這絕對智的完成，便不得不向一一境上去磨煉，所謂：『出之以向下門。』換言之，務須把這法樂之境，給與他人共同受用者是。故禪是注其全力去體驗那自內證的不可思議的那個東西，為把這個所證的體驗傳給他人，因之不能完全依賴於文字語言。所以有時用論理的，有時用象徵的，以表現之。於是也不能完全脫離歷史的社會的思想相交涉的地方。雖標榜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禪宗，對於向上向下兩門，也產生了許多語錄，這自然是為著自內證的普遍化。佛果又曰：向上轉去，可以穿天下人鼻孔，似鶻捉鳩。向下轉去，自己鼻孔在別人手裏，如龜藏殼個中。忽有個出來道，本來無向上向下，用轉作什麽？只向伊道：我也知你向鬼窟裏作活計。
二、全提半提
雲門上堂曰：直得乾坤大地無纖毫過患，猶是轉句。不見一色，始是半提，直得如此，更須知有全提時節。後來雪竇上堂，舉時並道：諸上座！翠峰若也全提，盡大地人並須結舌，放一綫道，轉見不堪。以拄杖一時趁下。
雲門示眾曰：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天下老和尚，總在拄杖頭上。直饒會得倜儻分明，只在半途，若不放過，盡野狐精。金峰志上堂，吃餬餅次，乃拈一個從上座板頭轉一匝。大眾見，一一合掌，峰曰：假饒十分，抬起手也只得一半。至晚，有僧請益曰：請和尚全道？師以手作拈餅勢，曰：會麽？答曰：不會。峰曰：金峰也始道得一半。雲峰悅上堂曰：『未達境唯心，起種種分別，達境唯心已，分別即不生。知諸法唯心，便舍外塵相。諸禪德！只如大地山河明暗色空，法法現前，作麽生說個舍的道理？於此明得，正在半途，須知向上更有一竅在！』便下座。萬松秀曰：睦州雲：裂開也在我，捏聚也在我，問裂開便提起一絡索，問捏聚便斂手而坐。雖然收放自如，大似被他使喚。洞山斥為話作兩橛，缺針斷線。不見(洞山)道：恁麽道則易，相續也大難。(讀者：所謂：相續者？)且須當存而正泯，在卷而彌舒，鉤鎖連環謂之血脈不斷。所謂：無舌人解語，無手人打棒，直饒棒喝交馳，只得傍提一半。投子青曰：若論此事，如鸞鳳沖霄，不留其跡，羚羊掛角，那覓乎蹤，金龍不守於寒潭，玉兔豈棲於蟾影。其或主賓若立，須威音世外搖頭，問答言陳，仍玄路傍提為唱，若能如是，猶在半途，更若凝眸，不勞相見。有問笑岩曰：棒喝始自黃檗德山，達摩以下南嶽馬祖總未聞有行此令者。又：西竺自佛已降，亦未聞有行此令者，敢問此棒喝，未審有何宗旨，頓超言教？笑岩曰：此處正是諸方老宿棒未折的時節。此乃教外單傳直示之旨，正令全提，家風表在棒喝。且委曲葛藤一二，令汝易曉，此棒喝在世尊為嘆奇哉處，直下放大光明處，默然升座處，密意觀察處，常光不滅處，不問有無處，摩竭掩室處，乃至末上拈花處，達摩廓然無聖處，杜口九年處。故天童覺頌意，非只任底閑坐，乃全提正令者耳。
白馬喜上堂曰：急走即蹉過，慢行趁不上，沒量大衲僧，無計奈何，有多口饒舌的出來。僧問：一句即不問，如何是半句？馬曰：投身擲下。曰：這個是一句也。馬曰：半句也摸不著。有一婆子令人送錢給趙州請轉藏經，趙受施利了，卻下禪床轉一匝，乃曰：傳語婆，轉藏經已竟。其人回舉似婆。婆曰：此來請轉全藏，如何只為轉半藏？後來大慧曰：眾中商量道：如何是那半藏？或雲：再繞一匝。或彈指一下。或咳嗽一聲。或喝一喝。或拍一拍。恁麽見解，只是不識羞。若是那半藏，莫道趙州更繞一匝，直饒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只得半藏。設使更饒須彌山百千萬億匝，於婆子分上，亦只得半藏。假饒天下老和尚共如是饒百千萬匝，於婆子分上也只得半藏。設使山河大地森羅萬象，若草若木，各具廣長舌相，異口同音，從今日轉到盡未來際，於婆子分上亦只得半藏。諸人要識婆子麽？良久，雲：鴛鴦綉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心燈錄》載：說法有全提，有半提，全提者和盤托出也。半提者且向內裏說，使學人有悟處，擔荷得起，方為他全提。如拈花乃全提，後之善知識，在相上說者，皆是全提。皆是拈花一脈，並無絲毫委曲。就在當下眼一見便說，如庭前柏樹子。神前酒台盤。溪深杓柄長。吃茶去。洗鉢盂。牙齒一具骨。耳朵兩片皮。此等語甚多，難以悉舉。隨問隨答，不思量不擬議，此際不容你信，不容你疑，不容你參，不容你悟，要會便會，那有下口思量處，連『此我』都不許提起，(若說『此我』宛然是外道如數論師。)還說什麼隱藏顯露，還說什麼如幻皆真，還說什麽覺明空昧以前以後，可憐生，大眾罔措，可憐生，迦葉微笑，可憐生，世尊拈花，可憐生，使湛愚老人絮絮叨叨，提筆時便雲：『此我此我。』向理上說者，皆是半提。如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本來面目？如何是主人公？正睡覺主人公在何處？即心即佛。莫妄想。只這是。法身無相。法眼無瑕。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等等句都是。大根器人聞此便能幾及全提。又載：忽然有悟，見得此我無形無相，端然在此，此以心見性者也，此是半提，必須眼見，方是全提。(解脫長者：湛愚老人此說，具眼者，自己看去。)佛果曰：釋迦老子成道後，於摩竭提國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槃。到這裏，覓個開口處不得，以方便力故，為五比丘說已至三百六十會，說一代時教只是方便，所以脫珍御服，著敝垢衣，不得已而向第二義門中，淺近之處，誘引諸子，若教他向上全提，盡大地無一個半個。且道：作麽生是第一句？『佛果問大慧：據虎頭，收虎尾，第一句下明宗旨，如何是第一句？慧曰：這是第二句。』佛果又曰：拈一放一，未是作家，舉一明三，猶乖宗旨。直得天下陡變，四方絕唱，雷電賓士，雲行雨驟，傾湫倒岳，瓮瀉盆傾，也未提得一半在！
《華嚴》：十玄門第三秘密隱顯俱成門載：所言隱顯者，如《涅槃經》：半字及滿字。昔說半字故，半字即顯，滿字即隱。今日說滿字者，滿字即顯，半字即隱。此即約緣而說隱顯。又如月喻品雲：『此方見半，他方見滿，而彼月性，實無虧盈，隨緣所見，故有增減，此是大乘宗中說。若通宗辨者，不待說與不說，常半常滿隱顯無別時，如彼月性。常滿而常半，半滿無異時。』
雪竇曰：『全象全牛翳不殊，從來作者共名摸，如今要見黃頭老，剎剎塵塵在半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