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節 病葯
《楞伽經》：佛言：如醫療眾病，無有若干論，以病差別故，為說種種治。(唐譯雲：方葯種種殊。)我為彼眾生，破壞諸煩惱，知其根優劣，為彼說度門。(唐譯雲：演說諸法門。)非煩惱根異，而有種種法，唯說一乘法，是則為大乘。
《宗鏡錄》載：《華嚴經》雲：佛子！譬如雪山有藥王樹，名曰：善見。若有見者，眼得清凈。若有聞者，耳得清凈。若有嗅者，鼻得清凈。若有嘗者，舌得清凈。若有觸者，身得清凈。若有眾生，取彼地土，亦能為作除病利益。佛子！如來應正等覺，無上藥王亦復如是。能作一切饒益眾生。若有得見如來色身，眼得清凈。若有得聞如來名號，耳得清凈。若有得嗅如來戒香，鼻得清凈。若有得嘗如來法味，舌得清凈。具廣長舌，解語言法。若有得觸如來光者，身得清凈。究竟獲得無上法身。若於如來生憶念者，則得念佛三昧清凈。若有眾生供養如來所經土地及塔廟者，亦具善根，滅除一切諸煩惱患，得賢聖樂。佛子！我今告汝，設有眾生見聞於佛，業障纏覆，不生信樂，亦種善根，無空過者，乃至究竟入於涅槃。又載：『《大涅槃經》雲：譬如葯樹，名曰：樹王。於諸葯中，最為殊勝，能滅諸病。樹不作念，若取枝葉及皮身等，雖不作念，能愈諸病，涅槃亦爾。』是以若於宗鏡有圓信圓修，乃至見聞隨喜，一念發心者，無不除八萬塵勞三障二死之病。《大品經》雲：如摩尼珠，所在住處，一切非人，不得其便。以珠著身，暗中得明，熱時得涼，寒時得溫。若在水中，隨物現色，即況識此自心如意靈珠。圓信堅固，一切時處，不為無明塵勞非人之所侵害，則處繁不亂，履險恆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
文殊一日令善財去採藥雲：不是葯者，采將來。善財徧采，無不是葯。卻來白雲：無不是葯者。文殊雲：是葯者，采將來。善財乃拈一枝草度與文殊，文殊提起示眾雲：此葯亦能殺人，亦能活人。
雲門曰：『葯病相治，盡大地是葯，那是自己？』《碧岩集》佛果曰：只如今盡大地森羅萬象，乃至自己，一時是葯，當恁麽時，卻喚那個是自己？你一向喚作經，彌勒佛下生，也末夢見雲門在！畢竟如何？識取鉤頭意，莫認定盤星。金鵝長老與雪竇論此葯病相治話，一夜至天光，方能盡善，到這里，學解思量計較總使不著。雪竇後有頌送他道：葯病相治見最難，萬重關鎖太無端，金鵝道者來相訪，學海波瀾一夜乾。雪竇後面頌得最有工夫，他意亦在賓亦在主，自可見也。頌雲：盡大地是葯，古今何太錯，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錯！錯！鼻孔遼天亦穿卻。後來密雲悟舉天童華道：大小文殊被善財換卻眼睛。曰：天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殊不知善財腳不穩，被文殊驅使打，待文殊教令採藥，卻好向大士道：大士！且請忌口。
《禪源詮》略謂：『阿賴耶識有覺與不覺二義：覺是三乘賢聖之本。不覺是六道凡夫之本。今示凡夫本末總有十重：(一)謂一切眾生雖皆有本覺真心。(二)未遇善友開示，法爾本來不覺。(三)不覺故，法爾念起。(如睡時，法爾夢起。)(四)念起故，有能見相。(五)以有見故，根身世界妄現。(六)不知此等從自念起，執為定有，名為法執。(七)法執定故，便見自他之殊，名為我執。(八)執此四大為我身故，法爾貪愛順情諸境，欲以潤我。嗔嫌違情諸境，恐損惱我。愚痴之情，種種計較。(九)由此故，造善惡等業。(十)業成難逃。如影響應於形聲，故受六道業，系苦樂相。次辨悟後修證還有十重：(一)謂眾生遇善知識開示，本覺真心，宿世曾聞。今得解悟，四大非我，五蘊皆空，信自真如及三寶德。(二)發悲智願，誓證菩提。(三)隨分修習，施戒忍進及止觀等增長信根。(四)大菩提心，從此顯發。(五)以知法性無慳等心。(六)隨順修行六波羅密，定慧力用，我法雙亡，無自無他，常空常幻。(七)於色自在，一切融通。(八)於心自在，無所不照。(九)滿足方便，一念相應，覺心初起，心無初相，離微細念，心即常住，直覺於迷源，名究竟覺。(十)心既無念，則無別始覺之殊，本來平等，同一覺故，冥於根本，真凈心源，應用塵沙，盡未來際，常住法界，感而遂通，名大覺尊。以上，初十重是一藏《經》所治法身中煩惱之病，生起元由，漸漸增加，乃至粗重慧滅之狀。後十重是法身信方服葯，汗出病瘥，將理方法，漸漸減退，乃至平復之狀。』如有一人諸根具足，強壯多藝，忽然得病，漸漸增加，乃至氣絕，唯心頭暖，(阿賴耶識中無漏智種。)忽遇良醫，知其命在，強灌神葯，忽然蘇醒。初未能言，乃至漸語，漸能行履，直至平復，所解技藝，無所不為。然世醫處方，必先候脈，若不對病狀輕重，何辨方書是非？若不約痊癒淺深，何論將理法則？勸諸學者，善自安心，建志運心，等虛空界，防非察念，在毫釐間。見色聞聲，自思如影響否？動身舉意，自料為佛法否？美膳粗食，自想無嫌愛否？炎涼凍暖，自看免避就否？乃至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一一審自返照，實得情意一種否？必若自料未得如此，即色未似影，聲未似響也。『設實頓悟，終須漸修。』莫如貧窮人終日數他寶，自無半錢分。六祖雲：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須一切法。今時人但將此語，輕於聽學，都不自觀實無心否？『若無心者，八風不能動也。設習氣未盡，嗔念任運起時，無打罵仇他心。貪念起時，無營求令得心。見他榮盛時，無嫉妒求勝心。一切時中，於自己無憂飢心。無恐人輕賤心。乃至種種此等，亦得名為無一切心也。此名修道。若得違順等境，都無貪嗔愛惡，此名得道。各各返照，有病即治，無病勿葯。』
大慧示某居士曰：吾佛大聖人，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即滅定業。況博地凡夫耶？居士既是個中人，想當亦入是三昧。『昔有僧問一老宿：世界恁麽熱，未審向甚麽處迴避？老宿雲：向鑊湯爐炭裏迴避。問：只如鑊湯爐炭裏作麽生迴避？曰：眾苦不能到。』願居士日用四威儀中，只如此做工夫，老宿之言不可忽。此是妙喜得效的葯方，非與居士此道相契，此心相知，亦不肯容易傳授。『只用一念相應草湯下，更不用別湯使。』若用別湯，便令人發狂，不可不知也。一念相應草，不用他求，亦只在居士四威儀中，明處明如日，黑處黑如漆。若手拈來，以本地風光一照，無有錯者。亦能殺人，亦能活人。故佛祖常以此葯向鑊湯爐炭裏醫苦惱眾生生死大病，號大醫王。不識居士還信得及否？若言我自有父子不傳之秘方，不用鑊湯爐炭裏迴避的妙術，卻望居士布施也。
百丈曰：『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若能一生心如木石相似，不被陰界五欲八風之所漂溺，即生死因斷，去住自由。不為一切有為因果所縛，不被有漏所拘。他時還以無縛因為因，同事利益，以無著心，應一切物，以無礙慧，解一切縛。亦雲：應病與葯。』
大慈中上堂曰：山僧不解答話，只能識病。時有僧出，慈便歸方丈。法眼謂：眾中喚作病，在目前不識。玄覺曰：且道：大慈識病不識病？此僧出來，是病不是病？若言是病，每日行住，不可總是病。若言不是病，出來作麽生？雪竇拈曰：大凡扶豎宗乘，須辨個得失。且大慈識病不答話時，有僧出，便歸方丈。雪竇識病，不答話，或有僧出，劈脊便棒。諸方識病不答話，有僧出，必然別有長處，敢有一個動著，大唐天子只三人。
溈山問道吾：甚處來？吾曰：看病來。山問：有幾人病？吾曰：有病的，有不病的。山曰：不病的莫是智頭陀否？吾曰：病與不病，總不幹他事，急道！急道！溈山曰：道得也與他沒交涉。
新興嚴陽尊者。僧問：如何是佛？曰：土塊。如何是法？曰：地動也。如何是僧？曰：吃粥吃飯。問：如何是新興水？陽曰：面前江裏。大慧曰：似這般法門，恰似兒戲相似，入得這般法門，方安樂得人。如真凈和尚拈提古今，不在雪竇之下，而末流傳習，卻成惡口小家，只管問古人作麽生？真如又如何下語？楊歧又如何下語？你管得許多閑事，瘥病不假驢馱葯。若是對病與葯，籬根拾得一莖草，便可療病。說什麽硃砂。附子。人蔘。白術。
謙禪大師請大慧說禪病，慧曰：禪有甚麽病可說，禪又不曾患頭痛腳痛，又不曾患耳聾眼暗，只是參禪的人蔘得差別，證得差別，用心差別，依師差別，因此差別，故說名為病，非謂禪有病也。『如何是佛？即心是佛。有甚麽病？狗子還有佛性也無？無。有甚麽病？如何是佛？麻三斤。有甚麽病？如何是佛？乾矢橛。有甚麽病？你不透了，才作道理要透，便千里萬里沒交涉，擬心湊泊他，擬心思量他，向舉起處領略，擊石火閃電光處會，這個方始是病，世醫拱手，然究竟不幹禪事。』趙州雲：要與空王為弟子，莫教心病最難醫。(此下歷舉許多公案，參學錯會情況，原文甚長，茲不錄。有須者，可尋《指月錄》31及32卷，可見二卷大慧杲語。)
達觀穎謁大陽玄。問：洞山特設偏正君臣，意明何事？陽曰：父母未生前事。觀曰：如何體會？曰：夜半正明，天曉不露。觀罔然。遂謁谷隱，舉前話，隱曰：大陽不道不是，只是口門窄。滿口說未盡，老僧即不然。問：如何是父母未生前事？隱曰：糞墼子。問：如何是夜半正明，天曉不露？曰：牡丹花下睡貓兒。觀愈疑駭，一日普請。隱問：今日運薪耶！觀曰：然。隱曰：『雲門問僧：「人搬柴？柴搬人？」如何會！』觀無對。隱曰：『此事如人學書點畫，可效者工。否則拙，蓋未能忘法耳！當筆忘手，手忘心乃可也。』觀於是默契。良久曰：如石頭雲：『執事原是迷，契理亦非悟。』隱曰：『汝以為葯語？為病語？』觀曰：『是葯語。』隱呵曰：『汝以病為葯，又安可哉？』觀曰：『事如函得蓋，理如箭直鋒，「妙』寧有加者，而猶以為病，實未喻旨！』隱曰：『「妙」至是！亦只名理事！祖師意旨，智識所不能到，矧事理能盡乎？故世尊雲：「理障」礙正知見，「事障」續諸生死。』觀恍如夢覺。曰：『如何受用？』隱曰：『語不離窠臼，安能出蓋纏。』觀嘆曰：『才涉唇吻，便落意思，盡是死門，終非活路。』
大慧示人曰：定光大師妙道問雲門：『此心此性迷悟向背如何？乞省要處指示。』雲門良久不答，妙道再問，雲門笑曰：『若論省要處，則不可指示於人。若可指示，則不省要矣。』妙道雲：『豈無方便令學人趣向？』雲門雲：『若論方便，則心無迷悟，性無向背，但人立迷悟見，執向背解，欲明此心見此性，而此心此性，即隨人顛倒錯亂，流入邪途，以故佛魔不辨，邪正不分，蓋不了此心此性之夢幻，妄立二種名言，以向背迷悟為實，認此心此性為真，殊不知若實若不實，若妄若非妄，世間出世間，但是假言說。』故《凈名》雲：『法不可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又：古德雲：『若取自己自心為究竟，必有他物他人為對治。』又：佛謂富樓那曰：『汝以色空相傾相奪於如來藏，而如來藏隨為色空周徧法界。我以妙明不滅不生合如來藏，而如來藏唯妙覺明圓照法界。』『如來藏即此心此性也。而佛權指色空相傾相奪為非，以妙明不滅不生為是，此兩段是葯語，治迷悟二病，非佛定意也，為破執迷悟心性向背為實法者之言耳。』不見金剛藏菩薩曰：『一切三世唯是言說，一切諸法於言說中無有依處，一切言說於諸法中亦無依處。』『苟迷悟見亡，向背解絕，則此心洞明如皎日，此性寬廓等虛空，當人腳跟下放光動地，照徹十方。覩斯光者，盡證無生法忍。到恁麽時，自然與此心此性默默相契。方知昔本無迷，今本無悟，悟即迷，迷即悟，向即背，背即向，性即心，心即性，佛即魔，魔即佛，一道清凈平等，無有平等不平等者，皆吾心之常分，非假於他術。』『既得恁麽，亦是不得已而言之，不可便以為實，若以為實，則又是不識方便，認定死語，重增虛妄。展轉惑亂，無有了期，到這裏，無你用心處。』不若知是般事，撥置一邊，卻轉頭來看，馬大師即心即佛，非心非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趙州庭前柏樹子，雲門須彌山，大愚鋸解秤錘，嚴陽尊者土塊，汾州莫妄想，俱胝豎指頭，畢竟是何道理？此乃雲門方便也。
白雲端示眾曰：若端的得一回汗出來，也向一莖草上，便現瓊樓玉殿。若末端的得一回汗出，縱有玉殿瓊樓，都被一莖草蓋卻。且道：作麽生得汗出去？良久，曰：自有一隻窮相手，不曾容易舞三台。後來妙喜曰：一莖草上現瓊樓玉殿，決定可信，瓊樓玉殿被一莖草蓋卻，莫被他熱瞞。徑山恁麽道：為已得一回汗出者說。未得一回汗出者，切不得疑著。
五祖演至白雲，舉僧問南泉摩尼珠話，請問。雲叱之，演領悟，獻投機偈曰：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雲特印可。令掌磨事，一日，雲至，語演曰：『有數禪客自廬山來，皆有悟入處，教伊說，亦說得有來由，舉因緣問伊，亦明得，教伊下語亦下得，只是未在。』演於是大疑，私自計曰：『既悟了，說亦說得，明亦明得，如何卻未在？』遂參究累日，忽然省悟，從前寶惜，一齊放下。走見白雲，雲為手舞足蹈。演亦一笑而已，演後曰：吾因茲出一身白汗，便明得下載清風。
覺范謂靈源清雲：『道人保養，如人病須服葯，葯之靈驗易見，要須忌口乃可。不然，服葯何益？生死是大病，佛祖言教是良葯，污染心是雜毒，不能忌之，生死病無時損也。』予愛其言，追念《圓覺經》曰：『末世諸眾生，心不生虛妄，佛說如是人，現世即菩薩。』《法句經》曰：『若起精進心，是妄非精進，但能心不妄，精進無有涯。』
趙州在南泉作爐頭，大眾普請擇菜，州在堂內叫救火救火，大眾一時到僧堂前，州乃關卻僧堂門，大眾無對。泉乃拋鎖匙從窗內入堂中，州便開門。又：州在南泉井樓上打水次，見南泉過，便抱柱懸卻腳曰：相救相救。南泉上扶梯曰：一二三四五。州少時間，卻去禮謝曰：適來謝和尚相救。
大慧曰：『既曰：虛幻，則作時亦幻，受時亦幻，知覺時亦幻，迷倒時亦幻，過去現在未來皆悉是幻。日日知非，則以幻葯復治幻病，病瘥葯除，依前只是舊時人。若別有人有法，則是邪魔外道見解也。』
大慧又曰：『佛是眾生葯，眾生病除，葯亦無用。或病去葯存，入佛境界而不能入魔境界，其病與眾生未除之病等。病瘥葯除，佛魔俱掃，始終於此大事因緣，有少分相應耳。』
《宗鏡錄》曰：上醫治患，見草童舞而眾疾咸消。又直聞其言，病自除愈，則何須診候，更待施方！『又如上醫以非葯為葯，中醫以葯為葯，下醫藥成非葯。』非葯為葯者，如雲：無有一物，不是葯者，攬草皆成。豈雲：是葯非葯？如：行非道而通佛道，即煩惱而成菩提，一切世法，純是佛法。以葯為葯者，即：應病與葯，隨手痊癒，附子治風，橘皮消氣等。如：觀根授法，不失其時。思覺多者，修數息觀。淫慾多者，修不凈觀等。葯為非葯者，即：不識病原，反增其病。如：說法者，不逗其機。淺根起於謗心，下士聞而大笑。醍醐上味為世珍奇，遇斯等人翻成毒藥。『必須禪教雙亡，佛心俱寂。』俱寂，則念念皆佛，無一念而非佛心。雙亡，則句句皆禪，無一句而非禪教。如此，則自然聞泯絕無寄之說，知是破我執情。聞休妄修心之言，知是斷我習氣。執情破而真性顯，即泯絕是顯性之宗。習氣盡而佛道成，即修心是成佛之行。頓漸互顯，空有相成。若能如是圓通，則為他人說，無非妙方。聞他人說，無非妙葯。葯之與病，只在執之與通。故先德雲：『執則字字瘡疣，通則文文妙葯。』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