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的佛教觀
總序
提起宗教,人們往往想起西天的佛,天上的神;然而,宗教就在我們周圍的世界上。提起宗教,我們自然起寺廟的煙,教堂的頂;然而,宗教就在人們的心中。
作為歷時最為久遠、分布最為普遍、影響最為深廣的人類現象之一,宗教與人的世界緊密相聯。人類文明的各個部門,人類活動的各個方面,從哲學思想到文學藝術,從政治經濟到文化教育,從道德倫理到慣例習俗,從科學理論到音樂美術,無論是社會的價值取向和共同素質,還是個的心態結構和行為模式,都同宗教有著起初是渾然一體,爾後又相互滲透的關系。
馬克思說:「宗教是這個世界的總的理論,是它的包羅萬象的綱領。」「人就是人的世界」,要理解人,就要理解這個世界;要理解這個世界,就必須看其理論,挈其綱領。
當代宗教學家貝格爾說:「宗教是人建立神聖世界的活動。」世界是人所理解的世界,要理解世界,就要理解人,要理解人,就必須考察其一切活動,其中包括人為世界立法,尋求或建立意義世界的活動。
現代宗教思想家蒂里希說:「宗教是人的終極關切。」人有種種關切和追求,但人不同於世間萬物,因為人有精神性的、超乎自然和超越自我的關切和追求;人不但有對自我的意識,有探索人生意義的願望,而且有對終極存在或宇宙本原(儘管對之有不同的理解)的意識,有探索它並同它和諧一致的願望。要理解人與世界,就必須研究形形色色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其中包括這種精神性的極關切,包括這種超越自我與終極存在和諧一致的願望。
這一切,都與宗教有關,都顯示出宗教與世界的關系。
在構成世界上各種文明的物質生產、組織制度和思想觀念三個層面中,宗教同第一個層面相互影響,同第二個層面相互影響又相互重迭,同第三個層面既相互影響相互重迭,而且在其中不往往居於深層和核心的地位。在了解世界上各個民族或國家,了解它們的文明或文化的時候,我們應該儘力兼及於它們與宗教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兼及於它們在各方面的歷史發展和現實狀況與其宗教的廣泛深刻的關系;應該儘力從第一和第二層面深入於第三層面,深入於精神核心。編輯出版這套叢書,就是力求在對各族各國的社會文化和人類文明的認識中,增添角度,拓寬視野,由表及裡,由淺入深,進而達到不僅識其形,而且知其神的境界!
對於宗教的人生觀世界觀的內涵的研究,在我國應屬一個「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的領域。在這個領域,我們應該儘力從全世界的思想資料中,了解全人類的各種看法;應該儘力從自己的生活實踐中,藉助對這些思想資料的思考和批判而提出自己的看法,從而增進人類對自己、對世界的理解。編輯出版這套叢書,就是力求從這些思想的無盡長河中,掬起涓滴奉獻國人,並且期望在不久的將來,國人可以將新鮮的活水,匯入其中!
何光滬
1988年1月於北京
再序
《宗教與世界》叢書的「總序」,寫於1988年。這次因重新設計封面,老搭檔汪瀰要我寫篇新序,添此新意。初覺不必,但經他提起舊事,驀然回首,竟有隔世之感,遂覺有話要說。
七年來,叢書出了20種,從選題到譯文,自己都不甚滿意。然而各方面均有好評,我想,這不過是因為在宗教領域,學術性的、高品位的、嚴肅認真的書還是太少,而我們對這套書,至少在主觀上還是力求符合這三個標準的。這些年來,諸多的困難,小環境的、大環境的、經濟上、非經濟上的,都捱過來了,如今得到一些從好評產生的支持,我們在心存感謝的同時,更當努力走下去了。我有一條原則,叫做「目標不能認錯,里程在所不計」。當然,但願目標能更准一些,做事能更多一些。
這些年,不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都有人在談論「宗教熱」,確實有大量現象在引起人們更多地注意宗教問題。我想,這里至少有兩點值得思考。第一,在科技日益發達、生活日益便利的現代社會,種種「宗教熱」現象提醒我們,人類最深刻最多樣最難滿足的永恆需求,還是在精神方面,人是不能在物質生活中得到最終的安寧或真正的幸福的。超越自然、超越自我而走向終極的態勢或趨向,是文明的動力,是文化的靈魂,民是真正的人的精神。作為終極之人間反映的宗教,正是因此而不衰。第二,在價值和觀念日益多元、誘惑和壓力日益增加的現代社會,種種「偽宗教」(或「准宗教」)問題提醒我們,人類由於自身的認識局限和意志自由,是多麼容易認錯目標、選錯方向、誤人害己、釀成災禍。事實上,使人失足的偽宗教的特徵,即自我膨脹和偶像崇拜(崇拜卡里斯馬型的個人、團體利益、意識形態、權力地位、金錢肉慾、個人安樂、一己解脫等等並為之獻身),其根源正在於把包括自我在內在世間事物,即蒂里希(pual tillich)所說的次終極的東西,誤當成了終極來崇拜。
面對社會的世俗化和人情冷淡,宗教熱的興起是自然的;面對宗教的多元化和人世的紛爭,冷靜地對待宗教熱是必需的。這種冷靜並不意味著冷淡,因為它要求的是理性和愛心。我相信理發和愛心不但不違背真宗教的精神,而且有助於造成寬容和開放的心態,從而有助於社會生活的安寧和精神生活的提高。
本叢書追求學術性、客觀性和包容性,當然是想要促成理性的冷靜;至於編者希求宗教之提高和向真之心,則只能借孔夫子一言以自白:「知我者,其天乎?」
何光滬
1995年於北京
中文版序言
發祥於印度的佛教,踏上令人振奮的旅程,經過中央亞細亞,傳到中國,一般認為是公元67年,也即是釋尊滅後約500年。自那以後長達1000年期間,佛教在民眾中不斷地滲透,很快就深深地紮下了根。人們說這是印度傳來的佛教中國化。此說是否正確,可以商權。據我看,毋寧說這是佛教取得作為世界宗教的普遍性的一個重要的過程。
人是什麼?人的生命是什麼?死亡的彼方、宇宙的本質又是什麼?……正由於在以天台為首的最高峰知性的真摯的思索中得到解答,所以佛教才廣泛地為人們所接受。大概也由於它緩解了不同民族圍繞著霸權而產生糾紛時代的苦惱,所以才能提出由分裂轉向結合的統一思想吧。
超越國家、民族、文化的差異,中國和平地接受了佛教。所謂「佛教的中國化」,不外是「世界宗教化」。對此最應當感謝的是我們日本。經朝鮮半島傳來的佛教,逐漸形成了日本的精神和文化的骨架。
中國確實是我們的大恩人。很多遣隋使、遣唐使豁出性命、漂洋過海,為的是建造國家,同時也是為了探求人性的根源。
另一方面,承擔著從印度開始的那一段遙遠路程任務的,是以法華經的名譯而聞名遐邇的鳩摩羅什、以簡潔淡泊的文體記述《佛國記》而知名的法顯、以及因《大唐西域記》而著名的玄奘等求道之士。所以傳播本身就是一幕充滿人情味的戲劇。這部著作特別以較多的篇幅論述了這個問題。
我們信奉的日蓮佛法指出:「法不自弘人弘法,故人法俱尊。」儘管科學技術會獲得驚人的發展,未來也仍然同樣是人為主角。有了人,法才能流布。這是至理名言!承擔我們的和平、文化與教育運動的也是地名的人群,——也可以說就是民眾。
提起民眾,我無限懷念地回想起1974年我首次訪問貴國,與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朴初先生初次相會、在北京的名勝頤和園談話的情景。趙先生也是天台的碩學,據說他每天都讀誦法華經。他簡明扼要地說:「佛教本來的精神就是為人民服務,這是法華經的根本。」這時,昆明湖上吹來的初夏的清風令人心曠神怡。
以後曾和趙朴初先生多次暢敘友誼。他對我們的運動表示了深刻的理解,認為我們的運動有著東方的傳統的價值,適應新時代的發展。我們的運動也可以說是北傳佛教作為世界宗教在今天的發展,正在譜寫著本書主題的續篇。
趙朴初先生在贈我的一首詩中這樣寫道:
萬象森羅收眼底
五洲憂樂在心頭
這無疑是求道的人們永遠探求的出發點。
最後,繼《我的釋尊觀》、《我的佛教觀》之後,這次的《續我的佛教觀》承蒙卞立強先生承擔翻譯,飾以美文;四川人民出版社的先生們為這三部書的出版付出了辛勞。我向他們表示衷心的感謝,致以深深的敬禮。
池田大作 著
1998年1月2日
序言
我從少年時代就有一個夢想——能站立在萬里長城之上。現在已經去世的毛澤東主席,也曾在他填的詞中說:「不到長城非好漢。」1974年6月5日,我從北京奔赴八達嶺,終於站立在長城之上。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宏偉的情景。來到這炫耀著悠久的歷史歲月的長城,我的心裡再一次深有所感。——這長城本來是防禦來自北方的武力入侵。但人與人之間的文化交流是沒有國界的。現在應當是擴大民眾與民眾之間的團結,在我們在胸中構築起維護和平的堡壘。
兩天後的6月7日,我們飛往西安,親眼目睹了人類文化交流的精華。今天的西安就是安運的長安,也是古代通往永遠的都城羅馬的絲綢之路的東端的起點。古都長安曾作為絢爛的大唐文化的中心地而繁榮昌盛,當時可以說是一個國際都市。人們越過巍峨聳立的蔥嶺,度過流沙漫漫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都朝著長安奔赴而來。
我在西安的堂塔伽藍之間漫步,突然腦海里浮現出萬里迢迢來到長安的胡僧們的身影。——他們把出生在印度的聖哲的教義傳到異國,一定是感到心滿意足吧。穿守廣漠的中亞一條沒有路的路,也是東西文化交流的「精神的絲綢之路」。中國的佛教史確實可以說是他們傳來的精神遺產的結晶和升華。
本書作為先前出版的《我的佛教觀》的續編,是從1974年開始約兩年期間,我和兩位年輕的學者所試作的對話的記錄。中國可以說是把大乘佛教傳到我國的母國。我們對談了這樣一個母國的佛教史,重點特別放在弘傳法華經的群像上。書的結構之所以以人物為中心,是因為我們的腦子里一直有著佛法這樣的教導:「法不自弘人弘法,故人法俱尊。」
書中所作的注釋,和以前東洋哲學研究所出版的《佛法·西與東》一樣,都是獲得了山田和夫君的援助。我還要衷心地感謝年輕的佛學家野崎勛先生和松本和夫先生的極大的合作。在本書出版的時候,受到第三文明社的栗生社長和年輕的職員們的關照,一並表示感謝。
池田大作
197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