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佛典的漢譯
尋求佛教的機運
松 本 我們談了印度的佛教通過中亞的絲綢之路首次傳入中國的情況。這從公元來說,主要是在公元前後的時期。下面我希望能談談繼此之後的公元1世紀至4世紀由西域各國來到中國的佛教徒的翻譯活動。
野 崎 鳩摩羅什、真諦[真諦(496-569),六朝時代梁、陳的外來僧。西印度優禪尼國人。原名波羅末陀(paramartha),漢譯為真諦。受梁武帝之招,於大同十二年(546年)赴建康。遇梁滅亡的混亂,流離各地。在此期間譯《大乘起信論》、《金光明經》、《攝大乘論》等許多經論。後被當作攝論的開山祖師。]、玄奘、不空[不空(705-774),唐代密教僧。原名阿目佉跋折羅(amoghavajra),譯為不空金剛。據說是錫蘭島或北印度人。開元八年(720年)隨師金剛智來洛陽,學密教,協助共師譯經。金剛智死後,741年尋求密教經論去印度,746年回長安。以後在大興善寺譯出《金剛頂經》等密教經典多部。](或義凈)[義凈(635-713),唐代僧人。咸亨二年(671年)去印度,待20多年,游歷各地,學佛教。證聖元年(695年)攜帶大量佛黃回洛陽。翻譯《金光明最勝王經》等經論多種。根據赴印度的體驗,著《南海寄歸內法傳》。]四位三藏法師,一般稱作四大譯經僧。不過,我們應當首先談一談在他們之前的一些翻譯僧。
松 本 是的。鳩摩羅什的中國的翻譯活動是在進入5世紀以後,真諦、玄奘、不空分別是6世紀、7世紀和8世紀的人。我想以後我們會按順序提出來分別談論。現在首先談談在這以前的300年間,即所謂的草創時代,從西域陸續到來的佛教徒經歷了什麼樣的勞苦,開始把佛典翻譯成漢文的。
池 田 關於鳩摩羅什,既有資料,又是與名譯《妙法蓮花經》有關的重要人物,以後應當詳細地探討。現在我們先談談佛教正式傳入中國以後,佛典怎樣傳入和翻譯的過程。
佛典的翻譯說起來簡單,其實是一件非常艱巨的工作。首先,當時不會像現在這樣有著專門的外語學校,也不會有辭典之類的工具書。
最初大概只能用姿勢手勢,夾雜著片言只語,想方設法來表達意思。而且,在中國與西域各國的交往從公元前2世紀開始以後,主要也是外交使節、商人的來往。要理解像佛教那樣頌揚深遂的思想、驅使印度獨特的思維和概念的經典,恐怕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松 本 我記得以前已經談過,公元前2年到來的大月氏王的使者伊存,就是向宮中的博士弟子景盧口授經文。但是,這位宮中的儒學家對佛教的教理究竟能夠理解多少,不能不令人感到很大懷疑。
另外,據說東漢的楚王英在公元65年已經供奉佛像。但是,看來也是當作一種神仙的咒術,和中國自古以來的黃老之教一起崇拜的。
池 田 最初供奉佛像大概是當作西域的一種珍貴的文物或貴重的藝術品。以後才逐漸意識到有更深刻的意義,對異國的這種佛的教義產生了興趣。——這完全是一種想像,但大概是經歷了這樣的一個過程吧。
另一方面,來自西域的佛教僧侶——即西域歸化人。漢人把他們稱作「胡僧」或「桑門」,在中國旅居多年的期間,不知不覺地學會了漢語。他們出自弘教熱誠的自然流露,當然會向求法的漢人談起佛教。
野 崎 在中國,外國的使節來朝貢時,朝廷本來就有一種便於互通語言的翻譯官的制度。據說是始於周代。如果說佛教是公元前後傳入中國,通過口授之後,當然會留存於朝廷的記錄中。
但是,像佛典翻譯這樣的工作,同編纂外交上的記錄文獻不一樣,在以前的中國漫長的歷史中大概還未曾有過。所以我認為,就開始佛典漢譯的動機來說,恐怕還是由於在中國自身的內部出現了一種要探討佛教的深遠教義的機運。
松 本 我也是這麼考慮。具體地說,在剛才所談的大月氏王的使者到來的當時,還只是停留於讓朝廷的一名負責官員聽一聽佛教的經文。而正式開始翻譯佛典,是由於東漢桓帝[東漢桓帝(133-167),東漢第10代皇帝。姓劉名志。桓帝在位期間,宦官和黨人之間鬥爭特別激烈,東漢逐漸衰落。]時代,安世高[安世高,東漢佛教翻譯家。本安息國太子,後出家,精通小乘經典和禪學。東漢桓帝建和二年(148年)來洛陽,從事佛經翻譯,20餘年譯出佛典95部、115卷。——譯者]於公元147年從安息來到中國,以及支婁迦讖[支婁迦讖,略稱支謙。東漢佛教翻譯家。本月氏車沙門,東漢桓帝未年來洛陽譯經,先後譯出《道行般若經》、《般若三昧經》、《雜譬喻經》等23部、67卷。——譯者]接著從月支到來。
東漢桓帝時代是公元146年至167年,距佛教正式傳來已經歷了大約100年乃至150年。這就是說,到佛教真正為中國社會所接受大致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野 崎 順便說一下。據說桓帝這個人把「佛陀」的像和中國傳統的黃帝、老子像放在一起供奉。因而有人對他崇拜夷狄的佛像進行過諫阻。
不過,史書上記載這位擺事實援助過來自西域的譯經僧,還主持過盛大的宗教儀式,所以我認為他是一個信仰深厚的人。也可以說,佛教從這時才開始產生了具體的影響。
池 田 這就是說,一種宗教要在異質的文明社會裡紮根,必須要經歷這麼漫長而艱巨的考驗的時間。……就佛教的傳來而言,在正式的官方記錄上,起碼留下了這樣100多年的空白時間。我覺得我們應當想到,在那裡有著無名的西域佛教徒和漢人佛教徒的求法弘教的拚死搏鬥。
在這期間,大概佛教被當作夷狄的宗教,發生過佛教徒遭到排斥、鎮壓的事情。因為中國畢竟是中華意識濃厚的國度,儘管儒家思想在東漢末期已經衰落,但仍然近似於國教。在這樣的國家,終於能在皇室的支援下翻譯佛典,肯定有著人們尚不知道的佛教徒們超過想像的艱苦奮鬥。另外還可以想像,佛教靜靜地在民眾之間深入滲透,日益成熟的機運終於促進了佛典的翻譯。
總之,儘管歷史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們,但一定有著沒有露出表層的地下水脈的流動。它一旦獲得時機,立即了湧出地表,變成溪流,變成奔騰的大河。如果沒有最初的地下水脈的時期,也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滔滔奔騰的大河。從這一意義上來看,最初在佛典漢譯以前的艱苦鬥爭,應當說在佛教的歷史上有著重要的意義。
來自西域的譯經僧
松 本 把佛典譯成漢文時,首先碰到的一個障礙是以語言為代表的文化的差異。另外,也不能忽視把印度和中國隔開的地理條件。
池 田 是這樣的。前面已經談到了一些問題。但是,如果沒有西域各國熱心的佛教徒,印度的佛教在那個時代恐怕是不可能傳入中國的。所以應該說,西域或者說中亞各國的佛教徒所起的作用確實是很大的。
印度和中國同西方的美索不達米亞、埃及並列為人類大四大文明的發祥地。它們是在同一個亞洲地域相聯的文明圈。可是,那裡聳立著被稱為世界屋脊的高峰峻嶺。人們很難互相接近。所以印度的佛教徒要想到中國去傳播佛法,首先必須要從北方的中亞繞行,或者沖破南海的驚濤駭浪。從當時來說,這樣艱巨的事業都要以拚死的決心來進行。
松 本 可是,關於海路的實際情況,在東漢時代以前,沒有什麼資料,只能進行推測。從西漢的武帝以來,中國的歷代王朝大力開發、並在歷史上留下記錄的,還是通往西域的道路。不過,這條路也是非常艱巨的。從西邊走,首先必須要越過帕米爾高原的高山。接著道路從其腳下的疏勒分為兩個方向,向東去就進入了一望無邊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北邊聳立著天山山脈,南邊是和昆崙山脈相連的流沙地帶,只能在一些略有水草的綠洲之間輾轉前行。
野 崎 時代稍後,據後來的法顯談到這一片沙漠地帶說:「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幟。」
池 田 所謂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是說沙漠里本來連動物都不會棲息的。只有人依靠一些死人的枯骨,才能走過這些沒有路的路。……這里說到以死人為標識是意味著什麼呢?是說唯有人進入了這個連任何動物都不能棲息的不毛的世界吧。
開闢這樣道路的人,恐怕首先是軍人、士兵以及帶有秘密使命的探險家之類的人吧。漢武帝建立了空前統一的國家。他為了削弱北京匈奴[自公元前4世紀末約500年間,以蒙古高原為根據地的游牧騎馬民族。自戰國時代末期以來,頻繁侵略中國北方邊境。漢高祖征討匈奴,反遭大敗,只好求和。武帝時才受到漢的反擊。以後由於內亂和分裂,逐漸衰落。2世紀向西遷移,消息斷絕。4世紀在歐洲四處侵擾的匈(hun)族,可能是北匈奴的子孫。]的勢力,企圖同西方的月氏族聯合。另外,他為了要獲得稱作血汗馬的大宛的名馬,曾經多次向西域派遣軍隊。正是由於當權者的這種征服欲,致使羅布泊邊的樓蘭國遭到覆滅,無數的士兵埋骨於流沙之中。
松 本 井上靖[井上靖(1907-1992),日本著名作家,北京大家名譽教授。著有《天平之甍》、《敦煌》、《孔子》等歷史小說。——譯者]先生的歷史小說中詳細地描述了這些人間的悲劇。
池 田 我也非常愛讀井上先生的西域小說(笑)……
這且不說了。走過了這條絲綢之路的第二種人,顧名思義,當然是那些販賣絲綢、寶石等高價物品的商人。他們為了能把中國的絲綢高價賣到西方的波期、羅馬去,所以要在這片沙漠中尋找道路。當然也會把西方的寶石等珍貴物品以及西域於闐產的玉帶到中國。……總之,他們是為了追求通過這種東西方交易所獲得的暴利,爬過萬年積雪的高山,涉過河川,也曾曝骨於沙漠。
野 崎 走過這條絲綢之路的第三種人,當然是從印度到中國去傳播佛法的佛教徒了。
池 田 對。不對,佛教徒的動機並不是出於前兩者那樣的權力欲、征服欲和追求商業上的利益。他們的傳教遠征是拋棄了一切世俗的名利,完全出於一種要把佛法傳到異國的弘教的熱誠。正因為有著這種帶有崇高使命的火熱的決心,所以才能沖破一切艱難困苦,把佛法傳到了異域。
當然,其中也會有人在途中遭到挫折,仰望著遙遠的東方的晨空,被沙漠所吞沒……
松 本 總的來說,這種從西域來的佛教徒,早已下定了埋骨異國的決心,所以歸化中國的人也很多。
池 田 這也是他們與士兵、商人不同之處。也就是說,佛教徒並不是單純在絲綢之路上經過和往來。他們的目的始終是在於傳布佛教。
結束了語言無法形容的艱難的旅程,下面的使命早已在等待著他們。不言而喻,那就是超越人種或民族的差異,弘揚佛教,把佛法教給所有的人們。這時,作為這種弘教活動的一環,翻譯佛典的工作就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而突出起來。
野 崎 在佛教傳來的初期,通過絲綢之路而來的主要是西域各國的佛教徒,而不是印度的僧侶。當然,後來從當時稱作天竺的印度也陸續有僧侶到來了。
松 本 中國最初稱呼從西域各國來的佛教僧,一般都是在名字的前面冠以出身的國名。例如剛才談到的東漢時代來的安世高,他原是公元前250年左右在現在的伊朗地方建立的安息國的王子。他借父王死去的機會,把王位讓給叔父,為了學習佛教,年輕時就離開了本國,周遊西域各國,後來終於來到了洛陽,20年間一直從事佛典的翻譯。
另外,同是東漢時代來的支婁迦讖和支曜[支曜,生卒年月不詳。西域人。東漢靈帝中平二年(185年)來洛陽,翻譯《成具光明定意經》等。]、三國時代的支謙[支謙,三國時代佛教翻譯家。一名越,字恭明。本月氏人。隨祖父於東漢靈帝時來中國。後遷居吳地,吳主孫權拜為博士。譯出《大明度無極經》等88部、118卷。——譯者]以及東晉的支施崙[支施崙,生卒年月不詳。月支人。東晉咸安三年(373)年涼州,譯出《首楞嚴經》等。]等人,都是支、即月支國出身的人,或者是這些人有子孫。前面曾經提到過,當時的中國人都把貴霜王朝看作是月氏族建立的國家,所以都這樣來稱呼來自其統治下的地方的佛教徒。
還有後來譯過10卷《正法華經》的竺法護[竺法護,原名曇摩羅剎(dharmaraksa),西晉僧人,世居敦煌,原籍月氏。共譯出佛教經典175部、354卷。其中有《光贊般若波羅蜜經》、《正法華經》等。——譯者]。他實際上是出生於敦煌的月支人,所以也稱作支法護、「月支菩薩」。因為他的師父是名叫竺高座的天竺僧人,所以從師姓,起名為竺名護法。
此外,大家知道東漢的康孟詳[康孟詳,生卒年月不詳。據說其先祖為康居人。東漢獻帝(189-220年在位)時業洛陽,譯出《中本起經》、《修行本起經》等。]和三國時代的康僧鎧[康僧鎧,生卒年月詳。三國魏嘉平四年(252)來洛陽,在白馬寺譯出《郁伽長者經》等。]等人,都是從康、即康居[見於漢魏時代史書的國名,為土耳其係數牧民所建,以中亞的錫爾河下游吉爾吉斯草原為根據地。康居以通商謀利為目的,以後直到晉代仍經常向中國派出使節。]來的。據說這個國家是在現在的烏茲別克共和國的撒馬爾罕地方,當時也是佛教國家。
野 崎 不過,當時的西域各國,據說因國而異,有的以「小乘」教為中心,有的一直信仰「大乘」佛教。當然,其中也有的兩者並存,但總的來說只信仰一方。
例如剛才談到的安世高。他只翻譯了《四諦經》、《八正道經》和《轉*輪經》等屬於小乘的經典。
另一方面,來自月氏支的支婁迦讖,主要翻譯了《道行般若經》、《般舟三昧經》和《首楞嚴經》等所謂大乘經典。我想這說明了他的出身地大月氏是大乘教國家。
池 田 是這樣。這是很有趣的現象。
總而言之,從公元前後到唐代,佛教在西域各國獲得極大的繁榮。這種繁榮盛況,通過著名的法顯的《佛國記》的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可見一斑。在西域36國——不,據說這個時代有50多國,在中亞一帶,佛法已經「廣宣流布」。
據學者們,形成西域這些國家的民族是雅利安人。他們都說屬於印歐語系的語言,也能通過梵文來讀佛典。當然也發現過和闐文的佛典。總之,中亞各國在語言上是相近的。
可是,佛典一旦傳到中國,那裡是屬於漢藏語系,兩者的語言結構根本不一樣。印度是用表音文字來表達,中國是用表意文字來記述。——這個例子也說明了兩者的不同。因而在那裡必然要把佛典譯成漢語。
因而,為了克服這種語言上的障礙,需要有通過活躍的商業活動而精通梵漢兩種語言的西域人來作媒介。
寶貴的文化遺產
松 本 這樣開始的佛典翻譯,是從東漢的桓帝時代開始的,一直延續到北宋時代——即10世紀至12世紀,長達1000年。簡直令人無法想像。
池 田 同樣是翻譯,同近代日本輸入西方文化相比,其規模還是一樣的。因為從所謂文明開化的明治維新以來,畢竟還只經歷了100年多一點嘛(笑)!
當然,過去的佛典從梵文翻譯成漢文同現代的翻譯,有著時代和社會狀況的不同,另外還必須考慮到印刷術飛躍發展的因素。當時是要一字一句筆錄下來,那是要花很多時間的。
儘管如此,動輒就是1000年,這到底是大陸的衡量尺度呀!而且應該說,只有具有自太古以來的悠久的傳統文化的漢民族,才能完成的。
野 崎 中國本來就是一年重視文字的民族,一旦知道來自域的佛教是將會留之於人類歷史的寶貴的宗教,當然要把它翻譯過來,留於後世。
松 本 不過,儒家的學說也被當作經典,受到尊重,大學裡設有「五經博士」[五經博士為漢武帝根據董仲舒的建議所設立的官名。五經是指儒家基本文獻《易經》、《書經》、《詩經》、《禮記》和《春秋》。任命各個經典的權威為博士,解答皇帝的疑問,教授弟子。],留傳後世。……
池 田 儒學的學說是中國人自身產生的民族古典,受到重視並沒有什麼奇怪。而佛教的情況不一樣,最初當作異域的宗教而遭到排斥,後來逐漸為一部份人所信仰,但仍和黃老的神仙方術混同起來。最後終於時機到來,接連不斷地把佛典翻譯成漢文。
要說這意味著什麼,那就是佛教在文化上給中國民族帶來了相當大的影響。起碼在北宋以前的1000年期間,如果忽視佛教的影響,那就無法談中國的歷史和文化。
而且,在概觀中國接受佛教的歷史時,從翻譯了什麼樣的經典,也可以推測出當時代的佛教情況乃至社會狀況。佛典漢譯的過程,可以說就是中國的佛教興隆史,是1000年間中國文化史上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因素。
野 崎 最近幾個月,我也讀了幾本中國通史。從東漢經過魏、蜀、吳的三國時代,到西晉、由五胡十六國開始的南北朝時代、隋唐統一王朝的成立,王朝的變遷令人眼花繚亂,太複雜了,有些地方確實是外行很難理解的。不過,令人感興趣的是,正是在這個動亂的時代,重要的佛典一卷接一卷地譯成漢文,而且以此作為重要的彈動力,佛教普及到中國全境。
松 本 我在學生時代,為了應試的准備,也曾有過為了記住五胡十六國的名字而辛苦的體驗(笑)。這也可能是由於我學習不能持之以恆的緣故吧。不過,在單純的通史中忽視了作為其背景中的一種有力的起因的佛教,那也許也會構成阻礙理解這一時代的一個原因。
比如魏、蜀、吳三國鼎立的時代,我們通過《三國志》等史書都已經非常熟悉了。在這個時代,特別是在魏、吳兩國,佛教迅速地昌盛起來。我們經常舉出的一個象徵性的事例是,一個叫作朱士行的人,據說是第一個「出家」的中國人。
他是穎川(河南省)人,精通般若經,但感到原典不完備,於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從雍州(陝西省)出發去了西域的於闐。在那裡獲得了二萬五千頌的般若經的原典,讓弟子帶回了國。他自己在80歲高齡時客死於西域地方。這部原典後來翻譯出來,就成了20卷的《放光般若經》
野 崎 在江南,吳主孫權皈依了佛教。「折伏」[折伏為佛教用語,破除邪法、邪義使之歸伏正法的意思。——譯者](笑)他的是康居的康僧會。這位僧人的一生也是變化多端的。
據《出三藏記集》[梁代僧祐(445-518)著。為現存最古的漢譯經典的目錄書。以現已散佚不存的道安的《綜理眾經目錄》為基礎寫成,並有譯經僧的傳記。]說,康僧會的先祖由康居入天竺,又由那兒移居到現在越南中部的交趾經商。他10歲時因父母雙亡而出家。赤烏十年(公元247年)到吳的建業,翻譯了解說大乘實踐修行的六波羅密[波羅密為梵文paramita的音譯,漢譯為「度」,「到達彼岸」的意思。六波羅密指大乘佛教的菩薩應當實踐的六種德目,即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六度集經》等經典。他還善於唱誦梵唄。其特質是個善於實踐布教的人,除了讓孫權皈依之外,在教化民眾方面也很活躍,終於為江南的第一座寺廟建初寺開了基。
江南還有一個叫支謙的在家居士。他在孫權的援助下,譯出了不少大乘經典。他的祖父支法度原是來自月支,後歸化於中國。順便說一下,教導他的支亮,是東漢時代來華的支婁迦讖的弟子。
可以看出,2世紀前後從西域陸續來華的佛教徒們,從一開始就決心要埋骨於異國的土地——中國。他們與往來於絲綢之路的商人、士兵不一樣,走的是一條從西往東的單程旅程。
這些佛教徒對信仰的一片熱誠,到了三國時代終於發了芽,在具有歷史與文化傳統的中國大地上開出新的文化的花朵。我覺得這里有一個背景,那就是在戰亂與紛爭不斷的社會裡,同平民大眾的心裡所渴望的東西相呼應。
池 田 是這樣的。人類的歷史並不單純僅由政治、經濟的結構來決定的。在任何時代,平民大眾雖然經常處於社會的底層,但有著像山麓下的原野那樣的寬廣度,支撐著人的各種營生。我們必須要了解這種平民大眾的心靈活動。
要了解這一時代中國的歷史,如果不看佛教由於佛典的漢譯而獲得飛躍發展,在很多中國民眾的心中植下佛法的種子這一事實,那就不可能理解這一時代演變的主流。
松 本 順便看一看3世紀至6世紀的魏晉南北朝時代佛寺和僧尼迅速增長的數字,也可以了解佛教在中國大陸以燎原之勢普及的實況。據記載,6世紀末,華北全境有寺廟3萬餘、僧尼200萬。在江南,據說梁代有2800多座寺廟、僧尼82700人。
野 崎 不用說,另外還有許多在家的信徒。由此也可以說,佛教基本上的中國大陸已經完全紮下了根。
不過,也有的學者說,這一時代僧尼之所以增多,是由於亂世出家比較安全;佛教擴大到江南的原因是由於很多漢人不得不從中原的洛陽遷往南方……
池 田 這也是可以考慮的一個原因。不過,我認為,在中國全境,出家人如此增多,佛教如此迅速擴大,其原因還是由於佛教本身當中就有著一種要衝破一切障礙、不斷發展的能量,而且包含著作為世界宗教的崇高的理念。
特別是在中國,漢譯的大藏經僅經、律、論三藏就多達1440部、5586卷。完成了這樣龐大的翻譯工作難道還不可以作為其中的最大原因嗎!我認為,這不僅是中國佛教史上的大事,說它是給人類歷史留下了空前未有的文化遺產也不是言過其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