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汝鈞教授:龍樹與華嚴哲學

龍樹與華嚴哲學

吳汝鈞

關於華嚴思想,一般認為是沿『華嚴經』、唯識與『起信論』發展而來。其實它與龍樹思想有一定的理論關連。在思考方法上,華嚴的論典便常引用龍樹的四句法華嚴的開祖法藏更明言四句為入法的方便。本文郎要從理論著手,看龍樹與華嚴的關連。我們亦會論及華嚴有過於龍樹之處。關於華嚴,我們以法藏為主。

法藏判五教。其中的大乘始教,分空始教與相始教。空始教即指龍樹與『般若經』的空觀,兩者都宣說「諸法皆空」。這空始教在法藏所綜合的十宗中,相當於一切皆空宗。在修行的姿態來說,這始教與終教同被列歸漸教。

一、空典緣起關系

筆者在拙文『龍樹之論空假中』中曾謂,龍樹哲學最重要觀念是空,整部『中論』可以說是發揮空論。空的另一面表示郎是緣起。這可見於『中論』的一偈中:

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無)。

這裹龍樹把因緣生法緣起(因緣生法亦郎緣起之法,亦是指緣起)與空等同起來。它們是在那一方面等同呢?筆者在『從邏輯輿辯證法看龍樹的論證』一文中表示,它們是在邏輯意義的外延方面等同。它們實有互相限制,相即不離關系。即是說,空是緣起的空,緣起是空的緣起。並無緣起以外的空,也無空以外的緣起

何以空與緣起可以相連起來?這是因為,空即是自性自性的否定。緣起東西,都無自性,故是空。這仍是「家因緣生法我說郎是空」之意。而亦由於有自性的否定,或空,因而可有緣起。故無緣起,郎無空。另一面,無空,郎緣起不可能。筆者在『龍樹之論空假中』一文中表示,緣起與空是邏輯地相涵的。緣起性空,或性空緣起,是分析的命題:緣起必定包攝性空,性空必定包攝緣起

「無緣起,郎無空」,或空依於緣起這是顯明的。「無空,郎緣起不可能」,或緣起依於空,則有進一步解釋的必要。空是無自性自性是自足的,不依待的,不需條件的;它自然排斥作為條件的緣。故無自性的空,才能容納條件,使緣起可能,成就緣起法。這種關系,龍樹在『中論』中亦有表示,他說

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

若無空義者,一切則不成。他又說

若一不空,則無有生滅。此中所謂「一切法」、「生滅」實亦揩緣起。另外,龍樹又說

若汝見諸法,決定有性者,郎為見諸法,無因亦無緣。以諸法為「決定有性」即是不空;「無因亦無緣」即是緣起不成。故若不空,則不能成就緣起

對於龍樹的這種空與緣起關系,法藏有相應的了解,而且能發揚之。他在答覆問者提出何以『中論』等論典普泛地宣揚緣起為畢竟空的義理時說:

聖說緣生以為空者,此郎不異有之空也。何以故?以法

從緣生,方說無性。是故緣生有者,方得為空。若不

者,無緣生因,以何所以,而得言空?是故不異有之空

,名緣生空。此郎聖者不動緣生,說實相法也。此中法藏強調,我們之所以說空(無性),是由於緣生之故。若無此緣生,則不能說空,故緣起是空義成立的必要條件。他郎由此提出「緣生空」的新概念,來表示空是由緣起來規定之意。他又把緣生與有合說,把緣起視為現象的有,而言其性空。這是現象的有與其性空突顯出來,郎在現象的有中說其性空,以現象的有為當體即空。這便是「不動緣生,說實相法」。實相自然是指空而言。法藏的這種理解,一方面守住龍樹以緣起來規定空之憊,郎是,空必須是緣起的空,離緣起之外無另外的空;另一方面則突出對現象經驗界的重視。後一點雖非『中論』所明說,但亦為其所涵。這由龍樹的「兩諦不離」的思想格局可見。這兩諦相應於緣起法與空。關於這點參看拙文『龍樹之論空假中』。

以上是有關以緣起來規定空,或空依於緣起一面。至於以空來規定緣起,或緣起依於空一面,首先,法藏強烈地意識到這點;他曾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引述龍樹「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的語句。他在『五教章』論十玄緣起無礙法門義時即明顯地指出:

只由無性,得成一多緣起對於這方面的理解,他表示:

若非無性,郎不藉緣。不藉緣故,郎非似有。即是,倘若不是空,而是有自性,則作為自足的自性排斥一切條件,因而不能建立緣(藉緣)的概念。這樣,世界便不能成宛然似有,而是實在的有。綠的概念,必須建立在無自性的空之上。這正是龍樹的意思。

二,籠樹的空義與法藏的解空

龍樹說空,基本上是對自性而言。諸法都是依緣而起,都無自性,因而是空,故雲「性空」。這是實相的境界,遠離種種相對性,超越一切言說思惟。『中論』謂:

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

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又謂:

如是性空中,思惟亦不可。故空是最高真實在這意義下,可以「絕對二百之。但這「絕對」,只是對實相的描述語,表示對一切相對性的否定。它絕不指涉任何形而上的實體。同樣,空亦只是對實相的描述語,絕無實體的意思。龍樹說空,其目的之一,是要否定實體,揭破一切形而上的自性自體的虛妄性。若復視空為體,為性,則更墮於更嚴重的虛妄。為了防止這種執著,龍樹特別在『中論』中表一不:

無性法亦無,一切法空故。

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無性法郎是空;郎空亦無其自體可得。見有空郎見有空之自性;這非正見,非諸佛所說

另外,如上面所說,龍樹的空與緣起有互相限制、相即不離關系。實有這樣的涵義:空義只能在緣起中成立;在緣起之外,並無空可得。又空與緣起並不相礙,兩者不但可同時成立,而且必須同時成立。

法藏很能把握龍樹的這樣的空義。他對空的理解,明顯地表示於他對心經』的疏解中。他謂:

汝宗(案指小乘)郎色非空,滅色方空。今則不爾。色

郎是空,非色滅空。……空亂意,菩薩三種疑。一疑

空異色,取色外空。今明色不異空,以斷彼疑。二疑空

滅色,取斷滅空。今明色即是空,非色滅空,以斷彼疑

。三疑空是物,取空為有。今明空郎色,不可以空取空

,以斷彼疑。這裹法藏批判了小乘與某種菩薩對空的錯誤看法,提出正確的空義。關於後者,法藏總結為以下三點:

1、空義只在緣起(包括色在內)中成立。緣起之外無空。

2、空並不妨礙緣起。空即在緣起處成立,不必要滅去緣起

才有空。

3、空不是物事,我們不應執之為存在。這三點完全與龍樹的空義相符順。第二點更顯出法藏所理解的空是在緣起的當體上郎空的空,所謂「體法空」,不是要緣起滅去才空的空,所謂「析法空」。後者是小乘之見。對於空與緣起不相妨礙的義理,法藏更提出「真」與「幻」兩概念來表示:真空與幻色,互不相礙。真空緣起的空,幻色是緣起的色;兩者是緣起的一體二面,故不相礙。若去掉緣起,空成了斷空,色戍了實色,便相礙了。

又關於不能把空執實一點,法藏更強調:

真空雖郎色等,然色從緣起真空不生色。從緣

謝,真空不滅(色)。色等指包括色在內的五蘊,泛指現象界。即是說現象界的成立,由緣起,其謝滅亦由緣起(不起)。此中並不涉及一形而上的實體,作為現象生起與謝滅的根據。空更不是這形而上的實體。它「不生色」,也「不滅色」,只是顯示這緣起現象界的實相的描述語。

三、八不緣起六相緣起

由上可見,在對空與緣起關系及對空義的理解方面,法藏都能相應於龍樹的原意,且不無適切的發揮。以下我們集中討論對緣起的了解一點,在這方面,可以說,法藏基本上仍是沿承龍樹的精神,不過他有較多的發揮。

龍樹論緣起,主要是通過『中論』的八不偈來表示: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

出(去)。此中龍樹以四對相對的范疇(亦郎八個范疇)的否定,來表示緣起法的實相。范疇的四對八個的數目,並無必然性。龍樹的基本意思是,對於緣起法的實相,生、滅等范疇都不能說。即是,它們都不能表示緣起法的實相。要注意的是,龍樹說生、滅等,是以自性的立場來說。緣起不生不滅,郎是緣起法並沒有自性的生、自性的滅。關於這點,龍樹在『中論』雖未有明顯說出,但可由其論證見到。例如,他曾運用兩難的方式來否定自性因果關系

若法從緣生,不郎不異因。是故名實相,不斷亦不常。

因果是一者,是事終不然。因果若異者,是事亦不然。

因果是一,生及所生一。若因果是異,因則同非因。即是說,作為實相的緣起法,其原因與結果不能是絕對的相同,亦不能是絕對的相異。這兩者對解釋因果關系來說,都有困難。而絕對的相同與絕對的相異,預認了自性的立場。因自性是單一的,不能分為部份。原因與結果若是有自性,則兩者只能有絕對相同與絕對相異關系。這兩關系因果關系都有矛盾,故在因果關系中,我們不能設想有具有自性的結果在生,有具有自性原因在滅。這即是不生不滅」。

法藏亦論緣起,且充量發揮之,視之為法界觀的內容。他基本上是透過六個范疇,所謂六相,來說緣起。這六相是總、別、同、異、成、壞,計為三對。其具體說法,載於『五教章』中。不少現代學者對之都有疏解。這裹不擬重覆。我們只想總論一下八不緣起六相緣起的特色。按龍樹論緣起,是透過否定的方式來說。他以緣起法沒有自性的生、滅,自性的常、斷,自性的一、異,自性的來、去。這生、滅等范疇,都是決定的概念,其決定性依自性而來。它們都可以構造成現象世界。法藏論緣起,則采肯定的方式。他以舍喻緣起世界,以椽、瓦等喻成就世界的緣。他的意思是,舍是一個總體,椽等諸緣,在六相所表示的義理下,成就這個總體。緣起世界亦如是,它自身是一個總體,由諸條件六相義理成就。但這緣起的特色在,六相不以自性說,而純采緣起的立場。故法藏有「椽郎是舍」的說法即是,椽不是構成舍的一個部份,而是它自身郎是舍,它「全自獨能作舍」。這個意思是,就緣起成就舍而言,椽是必不可少的條件。沒有椽,郎不能成就舍。故「椽郎是舍」。此中的關鍵在於,有無椽,郎足以決定戍不成舍:有椽郎成舍,無椽即不成舍。故就緣起成就舍的立場言,椽即是舍。推而言之,緣起世界作為一個總體,其中任何事物都是成就緣起世界的必不可少的條件,故這每一事物,其自身的有無,郎可決定能否成就如是的緣起世界。故可以說,這每一事物自身都是緣起世界

中有一點很明顯的是,如上所說,在六相緣起中,六相不以自性說,即是六相所指涉的事物,不管是舍、抑是椽、瓦,都不是有自性東西;故六相緣起並不是構造論,它所呈現的世界,並不是一般的現象世界,而是緣起實相,或是無相的空相。而在八不緣起中,八個范疇所指涉的事物都是自性說,八個范疇自身亦是以自性的立場說。但在緣起的立場下,八個范疇都被否定掉,所指涉的事物亦被否定為無自性。故所顯現的,仍然不是現象,而是緣起實相,或無相空相。這兩種緣起論可說是殊途而同歸。法藏自己亦謂「八不據遮,六義約表;又八不約反,情理自顯,六義據顯,理情自亡;有斯左右耳i⑧表示兩者是一事體的一體兩面。牟宗三先生在論及這兩種緣起的異同時,指出真常心繫的華嚴宗言及六緣起陀羅尼法,種種玄談,奇詭的義理都不悖龍樹「緣起性空」的通義。它與空宗的不同,乃在講圓教,把「緣起性空」套於「真常心」上說。最後他總結謂:

大抵言總、別、同、異皆是借用世間既成的詞義以明緣

起無性,故必須首先明此所借用的詞語,在世間知識

皆是決定概念,而此等決定概念皆是執,故在借用之

以明緣起無性上,皆必須被轉成非決定的概念。……

此雖是經由一弔詭而仍歸於正面說的總、同、別、異,

不似龍樹之純遮顯。然而既知其非決定概念,則此無總

之總,無別之別,不合之合,不異之異,仍只是「生智

顯理」,而終歸於無相也。遮詮表詮其致一也。

四、相郎相入

由上見到,龍樹以否定的方式緣起,法藏則以肯定的方式緣起,兩者都歸於緣起法的性空無相。伹否定與肯定的方式的不同,郎影響對緣起法的態度。龍樹以八不來否定地說緣起法,判定它沒有「自性生起」等,其生起等義不可解,這就完了。他不必正面地描述緣起法的實相,也顯得對緣起法沒有足夠的重視。法藏便不同。他以六相來肯定地說緣起法,說它的「沒有自性」的生起。這樣,他必須正面地描述這緣起法的實相,解釋它如何在沒有自性情況下生起要做到這點,便必須正視緣起法,予以適當的重視。法藏在這方面,顯得很積極。在他的緣起觀下,一切事物都被提升為成就他的大緣起法界的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具有不可被取代的價值要注意的是在這緣起觀下,一切緣起現象」並不被視為現象,而被視為實相。我們即在這樣的意義下,看法藏如何論這緣起的邏輯。

這種緣起的邏輯郎是相郎相入。按這相郎相入是就待緣的諸法關系而言,相入也包括相攝在內。郎是,法藏先就諸緣起法的關系分為兩門:同體門與異體門,同體門為不待緣,異體門為待緣。相即相入即在待緣的異體門中說。這相郎相入又分為相郎與相入。相即是緣起法自身的或空或有說;相入則是緣起法在表現上或為有力或為無力說。前者相應於體後者相應於用。

關於相即,法藏謂:

初中,由自若有時,他必無故,故他即自。何以故

?由他無性,以自作故。由自若空時,他必是有

故自郎他。何以故?由自無性,用他作故。以二有

二空各不俱故,無「彼不相郎」。有無有無二故

,是故常相郎。

關於相入,法藏謂:

二明力用中,自有全力故,所以能攝他。他全無力

故,所以能入自。他有力,自無力,反上可知。不

據自體。故非相郎;力用交徹,故成相入,又由二

有力,二無力,各不俱故,無「彼不相入」。有力

無力無力有力,無二故,是故常相入。

此中,相郎相入對等地說,都以「相」來表示所指涉的東西,這郎是自、他,故這兩概念所指涉的,應都不是相同的東西,而都是不同的東西。這在緣起中,就緣因的一方結集而緣成結果的他方言,只有兩個可能:

l指涉緣因與結果。自為緣因,則他是結果;自為結果,則

他是緣因。自他相郎相入是異時的因果關系

l指涉在因果關系中的因的一面。郎指涉共同為緣因以緣成

某一結果的那些緣因。自、他相郎相入是同時為緣因的關

系。又在相即中,空與有雖對說,但不必含有相對反的意思。空自是無自性;有則不能是有自性。因有自性便是執,不能是實相了。有在這裹只能是幻有,或似有。空、有似可就在緣起事中的顯現不顯現說;顯現是有,不顯現是空。在相入中,有力可解為在緣起事中表現主導力量無力則可解為不能表現主導力量,只作伴隨。

不少學者取第一可能,以相郎指涉緣因與結果。相入與相郎對等,應都有同樣的指涉。若就法藏的緣起因門六義來說,種子有空、有二義,則空、有二義指涉同一東西(種子),這便難以說相郎。因相即是預認有自、他不東西的。不過法藏論有力、無力則是種子與緣的關系言。這則不單指涉不同的東西,且特別指涉緣因了。這有力、無力若與相入的有力、無力為同義,則相入便是指涉緣因,而相應於第二個可能了。

我們這里無意評論相郎相入到底指涉哪一種可能。若純就義理言,兩個可能都是可通的:緣因與結果固然可相即相入;諸緣因亦可相郎相入。法藏可能兼有這兩個意思。實際上,在緣起世界中,任何一法都可具有因果身份:a對於b來說,可是其緣因,對於c來說,可是其結果。另外,a又可與其他法有共同為緣因的關系,以成就某一結果。法與法的關系可以是多向的,則相郎相入的關系也可是多向的。

關於相郎相入指涉第一可能,可參看注所列資料,此處不擬重覆。我們擬在此論述一下相郎相入指涉第二可能的情況。在緣起世界中,當數個因素共同作用,而緣成某一結果時,其中必有些因素在主位,在顯面,發揮主導的力量;這即是有,有力。另外一些因素則在賓位,在隱面,隨順其他因素,不發揮主導力量;這即是空、無力隨順為郎、為入;領引為攝。緣起事即在這種即、入、攝的關系中,而得成就。有能自作,這是實位;空是無性,這是虛位。在虛位者容讓在實位者,以後者之存在為己之存在。這是郎。自作者有力,無性者無力無力隨順有力者,以後者之力為己之力這是入。反之即是攝。

若專就緣起的結果言,這種郎、入、攝的關系是必然的;郎從緣起的結果之涵義必然地可分析出這些關系來。因在緣起事中,家緣若不相郎相入相攝,則眾緣始終是多數的象緣,不能成就整一的結果。家緣必須相郎相入相攝,而圓融無礙,才能成就整一的結果。

要注意的是,在緣起中,所成就的結果自是空無自性的。而成就它的諸緣亦是空無自性;這不單由於這些諸緣自身亦是緣起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華嚴宗的法界緣起觀下,它們全被視為空無自性;若是不空而有自性,則相即相入的邏輯便不能說。自性郎決定它自郎是自,自在自中,而不能郎他入他。

這種理論仍是一種現象論,但卻是緣起現象論,或空的現象論。

五、事事無礙與兩諦不離

相郎相入這種邏輯結果成就事事嫵礙的現象論。這事事無礙是四法界中的最後一個法界。按四法界之說,源於傳為華嚴初祖的杜順的『法界觀門』。該書存於宗密對此書的注釋中。宗密在其注釋中,舉出四法界為事法界、理法界理事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杜順在本文中,並未列出這四法界;他只列出真空第一、理事無礙第二、周逼含客第三三種。宗密以真空第一為理法界理事無礙第二為理事無礙法界,周遍含容第三為事事無礙法界。事法界是迷妄的心識所對的世界,或常識所表象的世界。此中的特性是特殊性(particularity),或差別性。理法界則是空理的世界,表示一切現象都是自性空。此中的特性是普遍性(ceversality)或同一性。理事無礙法界是理中有事,事中有理;特殊性與普遍性不相礙。兩者可以綜合起來。事事無礙法界是每一特殊性的事都顯現同一性的理,因而事事之間都可通過此理而融通無礙。這四法界實顯示一智慧的發展歷程。由觀常識層面的事進到觀真理層面的理,而至於觀兩者的綜合而不相礙;最後泯去理事對立,每一現象從理中解放開來,而自身又包涵著理,以臻於現象現象間的大和諧境地。

事事無礙法界被置於四法界中的最後一位,自是被視為華嚴宗的最高理境。依杜順,這理境是「事如理融」,宗密的解釋是一一事皆「如理」,故能「融通」。此中的理當然是性空之理。一一事都本著此無自性的空理而成其為事,這即是緣起。融通實是相郎相入所表示的那種關系。故「事如理融」。實是法藏的六相緣起,依相郎相入的邏輯而成法界觀的概括的描述。

就龍樹而言,他的八不緣起使他不需建立現象論。他總是以自性的立場來有生、滅等概念,因而不得不從實相一面來否定這些概念;他並且用四句否定來證成對這些概念的否定,由此透露空的實相。這就究極一面言,當然是正確的;但他未能照顧緣起世界,未能對之正面作一現象論的描述,則使人不不完足的感覺華嚴宗的六相緣起,歸結於事事無礙的現象論,可以補這方面的不足。

若以四法界為參照,我們可以說,龍樹的理論可以與前三個法界相應,不能與最後的事事無礙法界相應。在『龍樹之論空假中』一文中,我們說龍樹的理論是二諦論;世俗諦與第一義諦。世俗諦指涉言說的世界,相應於事法界;第一義諦指空理,相應於理法界。他的中道仍屬於第一義諦。不過,他有兩諦不離觀念。這即是世俗諦與第一義諦有同一的外延;亦即是世俗諦即此郎有第一義諦在其中,第一義諦郎此郎有世俗諦在其中。或竟可以進一步說,第一義諦不在世俗諦之外,世俗亦不在第一義諦之外。這種關系恰好相當於理事無礙法界

事事無礙的關系則不僅非龍樹思想所有,亦非其他佛教思想所有,而是華嚴宗的獨創。這種關系之所以可能,在於相即相入的邏輯。這種邏輯成立於對現象的生、滅、成、壞,不以自性的立場來看,不視之為決定的概念,而視之為緣起的幻有。正面地肯定地描述這種綠起幻有,便成實相的現象論,或空的現象論。

    摘自《內明》151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