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曾文
在隋、唐時期成立的佛教宗派中，天台宗成立最早。天台宗將印度的龍樹奉為東土初祖，以東魏北齊之際的慧文為二祖，慧思為三祖，而將天台宗正式創立人天台大師智顗奉為四祖。這是因為智顗在創立天台宗教義體系的過程中不僅繼承了印度龍樹的大乘中觀學說，而且也直接繼承了慧文、慧思的佛教思想。
本文僅就慧思的別具風格的《立誓願文》進行論述，以揭示它所反映的南北朝後期中國佛教的風貌以及蘊含的時代信息。
(一)佛法瀕危的末法觀
佛教在印度本土發展過程中，經常受到來自致力復興的婆羅門教與其他「外道」的挑釁和威脅，還遭遇外來民族入侵和政治動亂的影響，也受到教內日益滋長的頹廢風氣和腐敗勢力的侵蝕，從而使一些對佛教負有使命感的僧眾產生憂患意識。後出佛典提出的正法、像法以至末法思想，就是佛教內部應對危機降臨的憂患意識的反映。
所謂「末法」是與「正法」、「像法」相對應而提出來的。南北朝後期直至隋代，因受北魏、北周兩次滅佛的影響，一些佛典中宣揚的末法思想在佛教界得到迅速傳播。所謂「末法」，意為經歷正法、像法兩個時期之後，已進入末世而行將滅亡的佛法。
慧思在《立誓願文》中宣稱釋迦牟尼佛滅後，「正法」住世五百年，「像法」(近似正法)住世一千年，此後進入「末法」(佛法將滅)時代，將經過一萬年。慧思宣稱，等末法經過九千八百年之後，將有「月光菩薩」到「真丹」(中國)傳法，而在月光菩薩入滅後，《首楞嚴經》、《般舟三昧》乃至《無量壽經》也將逐漸消失，佛法趨於滅亡，進入「惡世」。他表示自己決心求得長壽，永遠在世，致力於弘揚大乘佛經以「教化眾生」，使佛法不滅，等待彌勒佛出世弘法，並且從彌勒佛得度成佛。這種思想反映了當時佛教界有遠見的學僧的危機意識和致力挽救佛法陷於絕滅的決心。進入隋代以後，末法思想進一步傳播。
(二)振興佛法的使命感
據《立誓願文》記述，慧思在十五歲出家，讀誦《法華經》等大乘經典，精進苦行，至二十歲以後修行更加自覺和刻苦，懷抱宏大志願，不僅個人要達到覺悟，還要通過弘法教化十方廣大眾生。
他在遍歷各地參訪名師和弘法的過程中，雖一再遭受異見惡僧的排斥乃至投毒殺害，然而也沒有退縮之意。
慧思認為當時已進入佛法日趨滅亡的末法初期，懷有「誓願持令不滅，教化眾生」的使命感，立志等待彌勒佛出世弘法度眾，再興佛法。他將自己出家學習佛法、修行、弘法和製做金字大乘佛經，皆與這個目的結合起來。
(三)企盼彌勒佛出世，復興佛法
在南北朝時，講述大乘佛、菩薩信仰的主要經典已經傳譯到中國，其中彌勒菩薩信仰得到進一步傳播。 從慧思《立誓願文》來看，他對彌勒菩薩或彌勒佛信仰，特別是彌勒下生信仰是充滿期待的。
慧思的誓願中所說：「我今誓願持令不滅，教化眾生，至彌勒佛出」；「願於當來彌勒世尊出興於世，普為一切無量眾生，說是《般若波羅蜜經》」；「以我誓願，金字威力，當令彌勒，莊嚴世界，未來賢劫」；「彌勒出世，說是摩訶，般若經典，波羅蜜經，我以誓願，金經寶函，威神力故」；「當令彌勒，七寶世界，六種震動。大眾生疑，稽首問佛，唯願說此，地動因緣」；「誓以此身，未來賢劫，見彌勒佛」；「誠心發願，願我當來，賢劫之初，彌勒世尊，成佛道已，為大眾說，大品經時」……，皆為企盼彌勒出世弘法度眾，振興佛法的表示。
(四)未來必當成佛的信心—前八誓願略析
慧思在《立誓願文》中充滿信心地表示，自己在未來彌勒佛出世時將能成佛，並仿照《無量壽經》的格式，以往昔法藏比丘「設我得佛……，若不爾者，不取正覺」的語氣發下四十八願那種格式，發下二十八大願。
慧思認為，到那時自己能夠「普現變化，遍滿十方」，向各界眾生說法，濟度眾生達到解脫。他對此充滿信心，說「若不爾者，誓不成佛」，意為誓願若達不到，就決不成佛。
(五)成就佛國凈土，廣攝眾生的宏願—後二十誓願略析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已經近600年，源自印度的大小乘重要佛經已經譯為漢語在大江南北廣泛流傳，並且在進入南北朝以後得到深入系統的研究。在這個時期，中國佛教徒根據並發揮佛教教理，對於修行和成佛解脫問題進行了各種探討，提出各種主張。從佛教在社會發展的趨勢來看，正處在中國佛教宗派形成的前夕。一些具備佛法深刻造詣的高僧對於成佛解脫擁有信心是很自然的。慧思既看到佛教面臨的「末法」危機，又鞭策自己刻苦學法修行，將挽救佛教和振興佛教作為自己的時代使命。如何能夠振興佛法？他企盼在彌勒佛出世後自己也能成佛，具有變化自在，到處弘法的神通能力。慧思的《立誓願文》清楚地表述了這樣一種理念：中國人也要成佛，也能成佛，也將成就自己的佛國凈土，反映了南北朝末年中國佛教徒在修行成佛問題上的信心。
可以認為，慧思《立誓願文》所反映的中國佛教徒對佛教前途的危機感和成佛的信心，正是促使此後隋唐帶有民族特色的佛教宗派形成的重要原因。
(六)「願為證明除痴愆，為求道故早成仙」
慧思的必當成佛的誓願是以大乘經典中所說未來彌勒出世為前提的。按照彌勒經典，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以後須經五十六億萬年後才下降人間成佛度眾。慧思《立誓願文》表示：「我從末法初，始立大誓願，修習苦行，如是過五十六億萬歲，必願具足佛道功德，見彌勒佛……」。那麼，他以普通人身，如何能活這麼長久的時間呢？對此，他認為中國自古以來道家、神仙家的長壽方術是可信的。他表示，為了拯救佛法，自己必須做到長壽乃至成仙才能等到彌勒出世。為此，他求助於這種修煉長生的神丹妙術。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說《立誓願文》是一篇在中國佛教史上不可多得的珍貴文獻，是中國高僧高調宣稱未來必當成佛並且擁有自己佛國凈土的誓願文，為我們了解南北朝後期中國佛教的發展狀況和精神風貌，提供了難得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