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佛教思想的傳承與發展--印順導師九秩華誕祝壽文集(郭朋)

佛教思想的傳承與發展--印順導師九秩華誕祝壽文集

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郭朋

佛教思想史上的一位劃時代偉人--遙祝印公九秩壽慶

當年,東晉名士習鑿齒,在向謝安推薦道安法師的時候 ,說安公「無變化伎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 整群小之參差,而師徒肅肅,自相尊敬,洋洋濟濟,乃是吾 由來所未見」。(見梁《僧傳》卷五<釋道安傳>)----「無 變化伎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 」,這兩句話,用之於印公,亦非常妥切! 印公嘗說,他 決不「標榜神奇」 (按:本文凡引用印公文意,統見於印公 有關著作,為了節省篇幅,均不一一註明出處)! 而只是平 實地如法如律地忘我寫作,自行化他!印公不僅「無重威大 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而且還曾一度遭受到擁有「重威大 勢」的「群小」之輩們的惡毒誣陷,險遭不測!習氏還說: 「其人理懷簡衷,多所博涉,內外群書,略皆遍觀;……佛 經妙義,故所游刃。……」這幾句話,用之於印公,也很妥 切!「理懷簡衷」,不正是對印公的一種寫照嗎?而「故所 游刃」的「佛經妙義」,則印公又遠遠超過於安公,因為, 安公時代的「佛經」,遠遠少於印公時代呵!只是印公門庭 ,確乎不如當年安公門庭之盛,這,大概也是由於「時節因 緣」的不同吧!不過,「師徒肅肅,自相尊敬」,則印公似 乎仍不讓於當年的安公!在 2頁 中國佛教思想史上,安公是一位劃時代的偉人,而印公,同 樣也是一位劃時代的偉人!

一、 印公曾經說過:「在『修行』、『學問』、『修福』-- --三類出家人中,我是著重在『學問』,也就是重在『聞思 』,從經律論中去探究佛法。」----「從經、律、論中去探 究佛法」,這正是印公的過人之處。環顧當今佛界,能夠這 樣作的,又有幾人!印公還說:「大概的說:身力弱而心力 強,感性弱而智性強,記性弱而悟性強;執行力弱而理解力 強----依佛法來說,我是『智增上』的。」而佛教所重的, 正是在於「智性」、「悟性」均較強盛的「智增上」!而這 ,也正是印公的過人之處

是由於印公的「智增上」,所以他從事於佛教研究, 要「從論入手」。因為,「論書條理分明」,從研究論書入 手,便能知道不同的論師之間以及各個部派之間,存在著不 少的不同觀點,從而也就能夠從不同的經、論中,按圖索驥 ,直探本源!這樣,印公就逐步發現;諸如《成實論》所說 的「十論」, 《顯宗論》的<序品>, 以及《大涅槃經》 的卷二三、二四,等等,都反映出了當時佛教思想上的不同 論點。《發智論》是根本論,經過分別論究,逐步編集而成 為《大婆沙論》,成為公認的「說一切有部」的正統。由 於「持經譬喻」師,在《大婆沙論》中受到評斥,所以他 們放棄「三世有」(一切有)而改取「現在有」說,從而成為 一時勃興的「經部譬喻師」。而世親的《俱舍論》,組織上 是繼承《雜心阿曇論》的;法義上則贊同經部批評說一 切有部(但有關修證,則還是繼承說一切有部的古義)。同時 ,印公還發現:玄奘所譯(編入《寶積部》 3頁 的) 《大菩薩藏經》,除第一卷外,其餘的十九卷,是《陀 羅尼自在王經》、《密跡金剛力士經》和《無盡意經》的纂 集。《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是《寶雲經》、《金剛密跡 力士經》和《無上依經》的改寫。《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 ,是以(《華嚴》的)《十住品》、《賢首品》為主,竄入密 咒而編成的。

佛教思想的發展、演變上,印公發現:「心清凈,客 塵所染」,本出於小乘的《增一阿含經》。在部派佛教中, 就寫作「心性本凈」,亦即「心本性凈」。大乘經中,多數 譯作「自性清凈心」。《金剛經》中所說的「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原出於小乘的《 雜藏》。《雜藏》經頌說:「若以色量我,以音聲尋我,欲 貪所執持,彼不能知我。」而《金剛經》里的「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則是來自「阿含」的「觀色如聚沫」以 至「觀識如幻事」。「大空」,出自「雜阿含」的《大空經 》;「小空」,出自《中阿含》的《小空經》。就是被中國 佛教中的台、賢等宗宣揚為「圓教」大乘教義的諸如「佛身 無邊」、「佛壽無量」以及「佛以一音演說法」等等,也都 不過是小乘大眾系的一些「老僧常談」! (同時,印公也還 發現,在現存的《阿含經》里,沒有說到緣起性空」---- 「性空緣起」,也沒說到「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 ) 凡此種種,如非「尋流探源」,又如何能夠發現、如何能 夠揭示出來?!印公的巨著《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說 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以及《初期大乘佛教之 起源與開展》等等,都是這些方面的不朽之作!在佛教思想 史的研究上,能夠達到這樣的理論高度的,又有幾人! 為了「把握純正的佛法」,印公決心從流傳下來的佛典 中去探求本源。諸如:怎樣從「人間成佛」而演進到「天上 成佛」?從無我 4頁 而發展到真常大我?從禁慾的「梵行」而演變到縱慾的男女 結合的「雙身法」(亦即世俗所說的「歡喜佛」)?諸如此類 ,印公都要佛教的史實中去加以探討、抉擇。印公說:「 泛神化(低級宗教萬物有靈論』的改裝)的佛法,不能蒙蔽 我的理智」, 他決心要「為純正的佛法努力」! 而且, 「不以傳於中國者為是,不以盛行中國者為是」,而只是「 著眼於釋尊之特見、景行」。印公還認為,如果不去博覽群 書,「精研廣學」,便「無以辨同異,識源流」;更「無以 抉其精微,簡其紕謬」。正因為如此,所以印公方才能夠擺 脫傳統的桎梏,而獨樹一幟,言前人所未言,發前人所未發 ,振聾發,獅吼當代!

二、 印公一再申明:「我不屬於宗派徒裔」,「我不想做一 宗一派的子孫,不想做一宗一派的大師」。為什麽要這樣呢 ?因為,「專宗之習盛而經論晦」。特別是,如果發展成為 一種「思想體系」,勢必要為自家的思想理論所局限,自以 為是,貶抑他人,從而引起無謂的爭論。這,在中國佛教思 想史上(印度佛教思想史上也差不多),可說是屢見不鮮的。 不僅不同的宗派之間,互相非議,互相排斥,例如空有、性 相之間,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就是在同一宗派的內部, 也往往是各不相讓,勢同水火!例如天台宗的「山家」、「 山外」之爭,禪宗的南北、頓漸之爭。而一旦成了宗派首腦 ,便擁宗自重,往往出於門戶之見,而不惜排斥(甚至摧殘) 異己!羅什門下之於覺賢,玄奘之於那提,便是顯例!賢如 羅什、玄奘,尚且擺脫不了這種令人憎惡的惡習,等而下之 者,更可想而知!正是有鑒於此,所以印公才決心不做一宗 一派的「徒裔」!印公著重於對印度佛教的探究, 5頁 就是因為印度佛教是一切佛教的根源,弄清「根源」,方能 明了其流變。而且,從印度佛教的長期演變中,綜覽全局, 把握整體。中國佛教源於印度,所以印公尊重中國佛教,更 尊重印度佛教。印公還特別申明:他信的是佛,而不是個別 的任何人(包括所謂的「祖師」)。同時,印公還鄭重申明: 他信的是佛法」,「所以,在原則上,我是在追究我所信 仰的佛法我是佛法為中心的。……我要以根本的佛法真實佛法,作為我信仰。」「我的立場是佛法,不是宗 派」。不做「一宗一派的子孫」,而以「根本的佛法」作為 自己的信仰,所以印公才能超然於各個宗派之上而洞察佛教 的全局,把握佛教的整體。在中國佛教門庭林立,門戶之見 甚深情況之下,印公可算是能夠高瞻遠矚、全局在胸的一 位佛學大師了!

三、 當年,太虛大師曾經為了校正佛教中只重視死後來生 而脫離現實流弊,特提倡「人生佛教」以為對治。不過, 印公認為,中國佛教,向來是過分迎合民間信仰的,所以神 話的色彩相當濃厚,什麽天啦,神啦,對一些神秘的境界也 極盡讚美之能事。這樣一來,雖是「人生佛教」,仍然免不 了受過去包袱的拖累,而抹上一層出世、消極迷信的色彩 。有鑒於此,印公提出了他的「人間佛教」的主張,並為此 撰寫了一部專著----《佛在人間》 (收入《妙雲集》下編之 一),以闡明「人間佛教」的重大意義。 印公認為,傳統中國佛教,一向講究「了生脫死」。 由於重視於死(有人甚至說「學佛就是學死」!),也就重視 於「鬼」。中國民俗,以為人死後就變成了「鬼」。佛教免 不了也受到這種影響,所以不少的佛教徒,往往都自覺不自 覺地準備在自己死了之後去做 6頁 「鬼」。某些佛教學者,甚至主張信佛就要先「信鬼」,簡 直把佛教成了「鬼教」!孔老夫子尚且說:「未知生,焉 知死」,而佛教,卻不管活人,只顧死鬼!這樣,佛教又怎 能不日趨沒落呢?有鑒於此,印公特提出「人間佛教」以為 對治。印公認為,真正的佛教,應該是「人間」的,只有「 人間佛教」,才能表現出佛教的真正精神!那些又神又鬼, 神鬼不分佛教,只能給佛教帶來無窮的禍害! 本來,釋迦是人,他也是在人間成佛、在人間創立佛教 的;這也就是說佛教本來就應該是「人間」的。可是,在 以後的演變中,佛教逐漸蛻化成了光是注重神鬼的鬼神之教 ,脫離了現實,脫離了人生,終於走上了絕路。所以,印公 特別強調:我們必須認定「佛在人間」,從而建立「人間佛 教」。在印公看來,只有重建「人間佛教」,才能使佛教重 新獲得生機,獲得活力。為此,印公大聲疾呼:「我們是人 ,需要的是人的佛教!」

四、 本來,佛教是並不「敬神」(天)、「敬鬼」的;而且, 在皈依佛寶之後,就不能再去皈依天魔外道」。天,就是 天神;魔,則有神有鬼。佛教天神概括為「天龍八部」, 它們之中,有天,有神(還有禽獸)。鬼,則是六道眾生 之一,而且同地獄、旁生(動物)一起,並列為「三惡道」。

天神,原是佛陀的「護法」(侍從、警衛),是給佛陀看門、 護院的;鬼,就更等而下之了!有什麽值得去「敬」、去「 信」的呢?可是,印度佛教到了中、後期之後,由於社會、 歷史的原因,也漸漸地被神化了!許多原來只能充當侍從、 警衛的角色(例如「天龍八部」),現在,搖身一變,有的成 了「菩薩」,有的成了過去的(或未來的)「佛」,於是,它 們也就大搖大 7頁 擺地走進了佛的殿堂,同佛一起,分享信徒們的禮敬和供養 !佛教傳來中國之後,許多民間傳說中的各色「神」等,也 紛紛走進了佛教寺院成了佛教善男信女們的禮敬對象。 於是乎,長時期以來,便一直存在著神佛不分、神佛「混雜 」的混亂現象對於佛教的這種「精神污染」,也就一直在 腐蝕著佛教! 對於這種「神化」佛教混亂現象,印公是深惡痛絕、 堅決反對的。印公認為,佛教宗教,而且是完全不同於「 神教」的宗教。那些把佛教「俗化」與「神化」 (甚至「鬼 化」),是決無助於佛教的昌明的。 印公強調:佛教是以人 為本的,決不應把它「天化」、「神化」(更不能「鬼化」) !佛教不是「神(天)教」,更不是「鬼教」!印公認為,那 些因適應低級趣味而把佛教「神化」、「俗化」 (以至「鬼 化」)了的, 正是導至佛教逐漸走向厄運的一個重要原因。 我們完全可以這樣說,印公畢生致力於佛教的弘護事業,其 願力之一,就是要「凈化」佛教,就是要恢復佛教的「本來 面目」!

五、 前面說過,印公曾經明確表示:他決不「標榜神奇」! 這是具有重要意義的。本來,佛教也是講究「神通」 (例如 「六神通」) 的,但是,在《律藏》中,釋迦牟尼佛卻又明 文禁止佛弟子們輕易地示現「神通」,也就是,不許弟子們不動就以「神通」來炫耀自己,嚇唬別人。看來,這一禁 戒,也算是一種防微杜漸的措施吧。不過,到了後來,這一 禁戒,似乎越來越失去了約束力。一些真有神通」的,自 然要拿「神通」來顯示自己的不同一般,就是沒有什麽「神 通」的,也要挖空心思、裝神弄鬼來愚弄別人。對於這種情 況,印公也是深惡痛絕的。印公對於有些人不動就說「前 生後世」,說「神 8頁 通」的行徑,很不以為然,認為這不是「真正的佛法」。對 於那種「寒山式」、「濟公式」、「瘋子喇嘛式」的「怪模 怪樣」的舉動,印公也是非常反感的。印公認為,正派的佛 弟子不應「侈談神通」,因為外道也有神通,如果以神通 來建立佛教,那佛教也就外道一樣了!這又是一種多麽卓 越的見解呵! 與此有關的,還有所謂「修行」的問題。印公對於那種 「某人在修行」、「某人開悟了」之類的談論,也是有自己 的看法的。印公認為,不只是佛教講究「修行」,別的宗教 ,也都講究「修行」,世界上的各種宗教 (例如中國道教印度婆羅門教阿拉世界伊斯蘭教、西方的基督教 等等), 都有他們各自的「修行」。所以,單是講「修行」 ,並不一定就是佛教。其實,佛教也好,其他宗教也好,無 非是都要教人平實、正常的生活,「修行」,應該也是這樣 。要「正常」,而不要裝神弄鬼,怪模怪樣。過去所謂「和 尚不作怪,居士不來拜」,那正是暴露出佛教已經走上了末 流,所以才有這種弊端。當然,如果是真的「修行」,印公 還是肯定的。印公認為,真的「修行」,身心是會得到一些 「特殊經驗」的,對於這一點信仰宗教的人們是應該相信 的,因為,「修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獲得這種不可以 「言傳」而只能「心受」的「特殊經驗」的。印公還說:「 真正的修行,應該是無限的奉獻!」要「無限的奉獻」,這 又是一種多高尚精神呵!而印公所不贊成的,則是那種假 借「修行之名而招搖過市(意在「索取」)的荒誕行徑。印 公講,他有很多看法,和別人的看法不同,在對待「修行」 的問題上,印公的看法,和別人也存在著很大的「不同」。 不過,我個人認為,如何看待「修行」,和如何看待「神通 」一樣,印公的看法,恐怕要和佛教的基本教義更加吻合一 些的吧!

六、 在治學的態度方法上,印公是這樣說的:「從現實世 間的一定時空中,去理解佛法本源與流變,漸成為我探求 佛法的方針。」印公的這種治學態度,可說是非常正確的。 因為,任何一種學術思想(其中包括宗教----佛教在內),都 是時代的產物。因此,只有從「現實世間的一定時空中」, 去探討它的「本源與流變」,方才能夠把握它的特質,洞察 它的全貌。印公還說:「從現實世間的一定時空中,去理解 佛法的根源與流變,就不能不注意到佛教的史地。」從具體 的歷史進程和地理環境中,去考察各個時代佛教發展狀況 ,就更加能夠切實地了解佛教真實情況。印公在對於佛教見解上之所以能夠遠勝他人(包括古人和今人),同他的這 種治學態度是分不開的。 在治學的具體方法上,印公主張作筆記、摘卡片。印公 說,他記憶力不強(這自然是印公的謙虛),而三藏的文義又 廣,只有多多的依賴筆錄,才能洞悉經、論內容而運用自如 。例如,他從《阿含經》和《律藏》中,抄錄了有關四眾弟 子們的事跡,法義的回答:又從《大婆沙論》中,錄出各 個論師們的不同見解和有關異部的史料----《說一切有部為 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中的<說一切有部的四大論師>和 <大婆沙論的諸大論師>這兩章,就是憑這些資料寫成的 。又如,長達百卷的《大智度論》,論文太長,又是隨經散 說,於是,他也用分類的方法,加以集錄。如以「空」為總 題,把《論》中所有說「空」的文字,都集中在一起。實相 、法身凈土菩薩行位等等,連所引經、論,也一一錄出 ,將有關的論義,分門別 10頁 類地集錄出來(四部《阿含》,也都是這樣的分類摘錄)。《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中,對於文殊有關的聖典,也 曾儘力摘錄,分類、比較,於是,這位菩薩在初期大乘佛教 中的風范,便充分的顯現了出來。再如,印公在讀《般若經 》時,覺得《般若》「空」義,同龍樹所講的「空」義,似 乎有著某種程度差異,於是便詳細錄出《般若》「空」義 ,又比較《般若經》的先後譯本,終於發現:《般若經》的 「自性空」,起初是「勝義的自性空」,然後逐漸演進到「 無自性自性空」。印公認為,平時集錄資料,先要分類集 錄,然後再加以辨析、整理,這樣,「書到用時」就「不恨 少」了!印公還希望人們:要想從無邊的資料中去抉發深隱 的問題,就必然多多的思惟以養成敏銳的感覺。這,也可說 是治學者們的必備條件吧! 印公還特別提到,從事於佛教研究者,也須要「溫故知 新」。「溫故」,就是廣讀經論(以及古代的註解),但這還 不夠,還須要「知新」,也就是要從廣讀古代的典籍中,獲 得一種新的理解,新的認識,否則,那就要停止了,就永遠 也不會再有什麽進步了!印公的這種尊重傳統又不傳統 所限制所束縛,而是日新月異、精益求精的精神又是多麽 值得我們學習呵! 在治學態度和治學方法上,印公為我們樹立了一個堪稱 典範的楷模!

七、 印公寫了一部《平凡的一生》,表示自己的「一生」是 「平凡」的。其實,這不過是印公的自謙。實際上,印公的 一生,是很不平凡的----應該說是「不平凡的一生」!環觀 當今的佛界,有哪個人能有像印公這樣的經歷 (有些經歷, 簡直就是「漫天風雨」、驚濤駭浪 11頁 的)? 又有哪些人能在佛教研究上達到像印公這樣的高度、 取得像印公這樣的輝煌成就! 印公曾說,在傳統中國佛教徒當中,要想研究佛教是 不容易的,因為,傳統佛教徒們,認為佛是「修行」出來 的,而不是「研究」出來的,哪裡還需要什麽「研究」佛教 !因此,住在充滿了傳統的氣氛的佛教寺院里,要想佛教 進行系統、深入的研究,實在是困難得很!是呵,人家整天 都在那裡忙於趕經懺,作佛事,接待善男信女以「廣結善緣 」,你卻要關起門來搞什麽「研究」,這又怎能不同人家「 格格不入」、又怎能被人家視為「異己」 (甚至是「敵人 」----所以每每遭受到人們的「敵視」!)呢?!(正因為如 此,所以多少年來,印公不得不「離群索居」、不住寺院而 住精舍。)而印公,就是在這環境(完全可以說是一種「逆 境」)中, 幾十年如一日,堅韌不拔地從事於佛教研究的, 而且取得了舉世目的輝煌成就! 談到佛教研究,印公還有一種看法這就是,印公認為 ,一個佛教研究者,不管他是走「考證的路」,還是作「義 理的闡發」,都必須以佛教的立場來研究佛教,切忌作各種 的附會。例如把佛教說成同某某大哲學家或某種哲學思想相 類似,然後就「沾沾自喜」,以為這樣,佛教就會「偉大」 、「高超」起來。對於這種「攀龍附鳳」的附會,印公是非不以為然的。同時,印公還認為,一個佛教研究者,決不 要「表現自己」,要有「但問耕耘、不求收獲」的精神---- 這其實,也就是只講奉獻而不求名聞的精神! 環顧當今的 佛界,能夠表裡如一、言行一致地作到這一點的,印公之外 ,又能有幾人! 印公說:「我只是默默的為佛法而研究,為佛法而寫作 ,盡一分自己所能盡的義務。」為了弘護佛教,默默地耕耘 ,默默地奉獻,不求名聞,不計利養,這又是一種多麽高尚精神呵! 而印公的偉大, 12頁 印公的不平凡,也正在這裡。 寫到這裡,還應該提及印公的學術巨著《中國古代民族 神話與文化之研究》這部書。人所共知,印公是一位畢生獻 身於佛教研究事業佛學大師,他的全部事業都在對於佛 教的研究 (用印公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專心佛法」)。 而 這部巨著,卻是關於「中國固有文化」的。印公在大病之後 ,「在探求古代神話及與神話有關的問題時,接觸到不同民 族的文化根源」,於是,便以西周實際存在的「民族為骨肉 」,以各民族的本源「神話為脈絡」,以不同民族的「文化靈魂」,而寫成了這部關中國古代古文化的巨著 (這, 正是印公「智增上」的又一種具體表現), 從而也就把印公 這位佛學大師,引進了中國古代文化研究的領域,成為一位 令人矚目的研究中國古代文化學者。試問:在當今的佛教 學者中,又有能有這樣宏傳的學術成就!而這,也正標誌 著印公一生的不平凡和偉大! 就其胸懷視野以及所達到的學術水平的高度和所取得 的卓越的學術成就來說,在佛教思想史上,印公確乎是一位 不世出的劃時代偉人! (平心而論,印公的佛教思想,許多 方面,都是前無古人的。)這應該說是當今佛界的驕傲!

八、 印公在他的《游心法海六十年》的<結語>中,滿懷傷 感地說:「我有孤獨」 (在《平凡的一生》中的「學友星 散」里,字裡行間,也流露出了這種「孤獨」、寂寞之感)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對於印公在佛教的研修上,「能 知道而同願同行的,非常難得」!曲高和寡,吾道甚孤 (而 其實,印公德澤廣被,決不孤獨) !在印公看到拙著《印順 佛學思想研究》一書之後,於1991年11月16 13頁 日寫給我的第一封信中,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自覺所說都有經論可據,卻不能為傳統佛教界所接受,每引起誤會與 敵視!」言下之意,也頗為傷感。我在覆信中,對印公說: 「曲高和寡,自古而然。卓立不群,愈益顯示出師座為人的 高潔,正所謂『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在 當今佛界,印公堪稱為名副其實的「僧寶」,而佛界,卻不 知道珍惜和愛護。這,不僅使印公深為感傷,而且,也實在 是佛界的一種不應該有的悲哀!當然,印公也還說過這樣的 話:「不過,孤獨也不壞事,佛不是讚歎『獨住』嗎?每 日在聖典的閱覽中,正法思惟中,如與古昔聖賢為伍。讓 我在法喜怡悅中孤獨下去罷!」讀了印公這種充滿傷感而又 無可奈何的語句,你能對印公不深表同情而對佛界不甚感惋 惜嗎?! 「仁者壽」!衷心祝願印公四大輕安,久住世間,頤養 天年,法喜充滿! 附記:今年春天,忽然接到恆清法師 (我與恆師 ,素昧平生) 從台北寄來的函件,內稱:「明年三月 ,恭逢教界耆宿印順導師九秩壽,教界學人等,發起 出版論文集,以資祝嘏。」並約我寫稿。為了感謝恆 師的盛情稿約,乃不揣愚陋,撰此短文,以略表我對 印公無限的欽仰之情。 (拙著《印順佛學思想研究》 一書,乃為向印公八五誕辰獻禮之作,為了避免重複 ,本文乃從另一角度,略為論述。而紙短話長,言不 盡意,遠未能表述印公懿德景行於萬一,深覺歉疚! 同時,稿約「字數以一萬字至三萬字為宜」,而拙文 卻只有幾千字,此又甚有負於恆師的厚望。在此,並 向恆師深致歉意! )

1994年7月15日於北京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