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棒喝截流 八、詩文禪風——文字禪欣賞

八、詩文禪風——文字禪欣賞

    禪詩「一線觀」——五祖法演禪詩品析

    1991年,筆者曾擬作「禪詩三百六十五首品析」完成了二百餘首時,因故擱筆,未能完稿、在這里,正好從中摘選部分以充實這部冊子分量,作為枯燥文章的調味。在「引言」中所引的那首「趙州問庵主頌」就是其中之一。下面來看五祖法演禪師的一些別開生面的詩偈:

    因齋上堂偈

    不寒不暖喜春遊,士女傾心結預修。

    自覺一生如夢幻,始知百發類浮漚。

    子規啼處真消息,芍葯開時野興幽。

    此個門風誰會得,等閑白卻少年頭。

    品析:禪師們的詩偈真是太多了,比某些職業詩人的還多。士女們供寺廟一堂齋飯時,老和尚也有詩偈應酬

    清明時節,不寒不暖,草幽花香乾坤生機最盛。在這個時候,老和尚卻以「夢幻」、「浮漚」之類來警省世人。是的,修道悟道,必須得個「真消息」,不可須臾有懈怠之心這就禪宗的「門風」。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這是南宋名將岳飛那首著名「滿江紅」中的一句。五祖法演禪師八十餘歲時去世,時當ll04年。也就是宋徽宗即位第四年的那個建中靖國四年岳飛遇害於1141年也就是宋高宗紹興七年,《滿江紅》比法演禪師晚了兩代,這一前一後,句子幾乎完全一樣,想來岳飛少年時對五祖法演的法語也較為熟悉。這並非怪事,當時的文化風氣就是這樣的,岳飛的「老領導」宗澤、李綱都與圓悟克勤「有緣」,其「戰友」張浚還是圓悟克勤的學生,南宋這批著名將相對禪宗都有所好,所以對圓悟克勤(圓悟禪師的「圓悟」兩字,還是宋高宗御筆親封的呢!)的老師當然不會陌生

    話說回來「等閑白卻少年頭」,不論出家修行或入世建功立業,都是「閑」不得的,勤奮是不會辜負人的。

    到興化上堂偈

    洞里無雲別有天,桃花似錦柳如煙。

    仙家不解論冬夏,石爛松枯不記年。

    品析:這是法演禪師應邀到廬山興化寺說法時順口道出的一首詩偶,清雅絕塵,境意玄遠。但禪師往往不同於一般的山水詩、田園詩和遊仙詩,這里有「正話反說」的機鋒暗寓其中。「仙家不解論冬夏,石爛松枯不記年」看似對超然世外生活的讚譽,其實是對不問世事、隱居修行批評。因為真正的禪師,是要掃除這種愛戀和貪著心理的。當然,不說這些,這首詩擺在書房客堂中,其韻味依然是感人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可以激發人們的「出世心」,這首詩妙就妙在兩頭俱到。

    鹹淡偈

    太平聞說,口似匾擔。

    品析:這是法演禪師在舒州太平撣院上堂時所說的一個偈子,所以以「太平」自稱。前面有「油鹽醬醋都是禪」的章節,這里又多了一個論證。禪師的妙處,。就在於日常生活之中。隨手抓一樣東西都有禪趣讓學人感受。

    有鹽則咸.無鹽則淡,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這樣真實的感受,是用不著去證明和爭論的——禪,同樣是用不著去證明和爭論的。若要加以證明,彼此爭論,那就隔山隔水了。所以在這個地方,那些禪師們的舌頭,個個都如同匾擔一樣硬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前面曾介紹有雲岩禪師初見葯山時的那段公案,葯山問雲岩,百丈那裡有哪些特別的語言,雲岩說,百丈常說有一「百味俱足」的句子。葯山說:「咸則鹹味,淡則淡味,不咸不淡是常味。作么生是百味俱足的句?」當時雲岩回答不出個所以。如以法演禪師這個偈子來回答葯山,能過關嗎?

    謝典座上堂褐

    變生作熟雖然易,眾口調合轉見難。

    鹹淡若知個中味,自然飢飽不相干。

    品析:生活中的哲理俯仰皆是禪機同樣俯仰皆是,就看人們能否入「味」?為大家做一頓飯很容易的,但能讓口味各別的人吃得滿意就是難事了。肚子滿滿的人,面對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飢腸碌碌的人。一碗野菜也會吃得挺香。

    曾過當年「糧食關」,在今天又有牛肉燒餅二鍋頭」日子中年人,對此應是熟悉的。但是,到底什麼是「真味」呢?與「飢飽不相干」的那個「味」又是什麼呢?法演禪師這里當然是在說禪,誰又能「參」得其中之「味」呢?

    呂中升座偈

    白雲相送出山來,滿眼紅塵不開

    莫謂城中無好事,一塵一剎一樓台。

    品析:這是境界極高的偈頌。出家人修行自然得躲避萬丈「紅塵」,所以步入干仍深山修道。「時時勤拂試,勿使惹塵埃」可以說是每個修行者的座右銘。但真正的禪師則更上層樓,「本來無;物,何處惹塵埃?」就在這「撥不開」的「紅塵」之中,就是自己修行道場啊!「一塵一剎」——既是塵世,也是凈土,更是自己修行成道的樓台!

    頒馬祖「日面佛,月面佛」偈

    丫環女子畫娥眉,蠻鏡台前語似痴。

    自說玉顏難比並,卻來架前著羅衣。

    品析:馬祖當年病重時,寺院的院主來問安,並探詢「尊候如何?」馬祖回答說:「日面佛,月面佛。」——這也是面對「臘月三十日」的轉語。日面佛壽萬動,月面佛壽止一日,這是什麼意思呢?許多參禪的都解不開其中之謎。而法演禪師這首偈頌,生動地道出了其中的韻味。

    宋代以來;以「艷詩」入禪已成為風氣,法演禪師就是其中最著名的的一位。一位妙齡少女把自己打扮起來,面對鏡子顧影自憐,認為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僧人們對道的追求,與少女們對美的追求,心情不是同等的嗎?成佛就是天下最美的人嘛!沒有一番「語似痴」的誠信,沒有那番工整的自我打扮,如何能使自己「美」得起來呢?修行難道不是如此嗎?這里可以看到禪師的慧眼與手段

    時間是連續性和間斷性的統一,而且是我們這個「心」的功能之一。若把心放在時間的連續性上,就是「日面佛」;若放在時間的間斷性上,就是「月面佛」,這實際是禪宗對「生滅法」的另一種表達形式關鍵在於你能把這兩者統一在一起嗎!

    上堂偈

    庭開金菊宿根生,來雁新聞一兩聲。

    昨夜七峰牽老興,千思萬想到天明。

    品析:這首詩,還有法演禪師其他一些詩句,若不加註明,放在《唐詩三百首》中,其韻味亦不稍讓。春情秋思,人之常情,但必須知情達意者方作韻唱得妙。禪師的情懷,既與常人同,又與常人異,這個「千思萬想」,想的是什麼呢?原來是「昨夜七峰牽老興」,舒州白雲山的七峰是法演禪師多年的「道伴」,是他芒鞋拄杖常游之處。但如人人老了,秋霜又來了還能如壯年那樣不避崎嶇、常來常往嗎?

    與能表白起喪偈

    今朝正當三月八,送殯之人且聽說。

    君看陌上桃花紅,盡是離人眼裡血。

    品析:能表白應為「能核白」,是白雲山海會堂修補經書字畫的憎人,去世後,法演禪師他做了一堂法事,並作了這首偈子送他。在「起喪」儀式上,法演禪師說:「本是你送我,今朝我送你。生死是尋常,推倒又扶起」,表現出他們之間的友誼禪師生死自在。「君看陌上桃花紅,盡是離人眼裡血」,這不是世人的哀怨。禪宗強調「物物上顯,頭頭上明」,這種心境的「不工」,這里的「禪眼」又在什麼地方呢?

    擬雲送信禪者作丐

    春晴觸石欲高飛,皖伯台前度翠微。

    本自無心為雨露,何曾有意泄天機。

    風雷依勢聲光遠,草木乘陰色澤肥。

    莫謂功成空聚散,岩房潛約幾時歸?

    品析:僧人離開寺廟外出行腳身上不名一文,一衣一缽,乞化度日,是謂「作丐」。在春夏之交,還晴乍雨之時,法演禪師以雲為喻*送別了「作丐」的信禪者。雲者,聚散無形,可為雨露,可為霜雷,可為溪泉,可為湖海。無根無本,無居無所,任運自在,比水還多幾分靈動。故參禪之人,多以雲水觀心。法演禪師這里對雲作了雅緻和深寓禪機的描繪,形象地表達了一個禪者的胸襟。

    送化主·其一

    岩縫迸開雲片片,半朧幽石半從龍。

    為霖普潤焦枯後,卻入煙蘿第一重。

    品析:化主即對寺廟僧人經濟上有所供獻的人,俗稱施主佛教強調布施一利他主義,默默奉獻,不計報酬和榮譽。這種品德是極高尚的。法眼禪師以雲為喻,歌頌了這種美德,詩境也優雅高妙。你看,一絲絲、一片片的雲從山岩的縫隙中逸出,有的徘徊繚繞著山岩,有的升上天字化為雲龍。在化為雨露滋潤了枯焦的大地後,又婷婷裊裊,化作淡淡的輕煙,溫柔地撫摸大地,撫摸人的的心……。

    送化主·其二

    莫論人情與送情,大都物理自分明

    皖公山下長流水,今古滔滔徹底清。

    品析:對那些品德高尚,只講奉獻,不計報酬的人來說,他們不僅深具人情,而且深合「道情」。對他們而言,說人情,說道情都是多餘的。為什麼呢?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嘛,他們對「物」對「理」,心中明白得很,用不著老和尚再多說什麼了。他們的心,如同皖公山下千年不息的溪水那樣,從古至今都是清徹潔凈的啊:寄高台本禪師法

    春山望極幾千重,獨自憑欄誰與同?

    夜靜子規知我意,一聲聲在翠微中。

    品析:這是一首懷念道友的詩。高台本,即南嶽雲蓋智本禪師,與法演同為白雲守端禪師弟子

    安徽淮南的白雲山,與湖南的南嶽衡山不知隔了多少重山山水水。禪師們雖然四大皆空,但同樣承受著聚散離合的滋味,但道友之間的心意是相通的。在夜深人靜之時,那老林中的子歸鳥似乎也知道禪師心情一聲聲的啼喚,回蕩在無際的翠微中……

    寄舊知·其一

    隔闊多時未是疏,結交豈在頻相見。

    從教山下路崎嶇,萬里蟾光都一片。

    品析:這也是一首懷舊的詩,但與前面那首相比,筆調為之一變。上一首還有婉約之情這一首則慷慨闊大了。「隔闊多年未是疏,結交豈在頻相見」與秦少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雖同工異曲,但毫無兒女之態。路,從來是崎嶇不平的,中間不知有多少山山水水。但天上高懸的明月,是不受那「崎嶇」隔障的,無論天涯海角,這一月光不是可以把一切都溝通嗎?

    寄舊知·其二

    朔風掃盡千岩雪,枝上紅梅苞欲裂。

    縹緲寒雲天外來,吾家此境憑誰說。

    品析:這首詩真有唐人邊塞詩的雄風,全然沒有宋詩中常見的那種纖弱,更不像出自禪師之手筆。「朔風掃盡干岩雪」,其氣勢當然勝過「黑雲壓城城欲摧」了。「枝上紅梅苞欲裂』」,在如此朔勁的寒風中,反而透出了春天的生機,真是「峰迴路轉」的「又一村」。禪宗最重「轉機」,在浸謠人們心態的各種境遇中,你知道「轉」及其作用意義嗎?「縹緲寒雲天外來」,這里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但禪師們的那個「心」,又向誰說得明白呢?

    次韻酬吳都曹

    山家幽趣最幽微,路轉峰迴到者稀。

    一缽黃菁消永日,滿頭白發立玄機。

    繞岩瀑布窗前落,哭月狂猿嶺上飛。

    自得平生觀不足,那知浮世是兼非。

    品析:人生的分野,在於一個「趣」字。這個「趣」,就是暗中運載和主宰命運力量。「趣」在哪一「家」,依就是哪一「家」的人禪師們的「趣」在「幽微」之間,命運也是不落紅塵的,自然就「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這樣的「趣」,在一草一木之中尚且韻味無窮,更何況在大地山水之間,自然就「平生觀不足」了。而世間那些榮辱得失,是是非非與「我」有什麼關系呢?當然用不著去費心勞神了。

    方內方外的禪詩唱和

    禪,對世內世外是一視同仁的,必須「打成一片」的。同樣,禪師也不會去分方內方外,有禪趣的人自然可以「侃」上幾句禪詩。能做禪詩的人,並不能證明他就明心見性」了,真正如五祖法眼禪師那樣的人並不多,而五祖法演的禪詩極少為世人所知,不能說不是一種遺憾。

    方內土大夫們的禪詩,蘇軾(1036——1101)可以說是其中傑出的代表。他自號「東坡居士」,是正兒八經的佛教信徒禪門弟子年齡比法演禪師小十多歲,並早三年去世。下面我們通過東坡先生在禪詩上的變化,看其對禪領悟的程度。先看一首《南柯子》的詞:

    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卻愁彌勒下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

    在這首詞的「序」中,蘇東坡還寫道:「東坡守錢塘,無日不在西湖。嘗攜旋渦大通禪師大通慍形於色。東坡作短句,令妓歌之。」

    蘇東坡青年得志,一舉成名。廷試就高中榜眼而進入翰林院。初次外放又在富甲天下的蘇杭為太守,躊躇滿志,可一世。他聰明絕頂,三教融通,又調皮搗蛋。這首詞,可以看到東坡先生青年的輕浮無知,也是引起後來宦海沉的內在因素之一。

    在佛門勝地,他以地方長官的身分,公然不顧「宗教政策」,帶著一群妓女去「瘋」,老和尚不高興他還隨口填這首《南柯子》令妓女唱,「卻愁彌勒卞生遲,不見老婆三五、少年時」,這是何等的輕狂。「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原是禪師們往來問訊或相互勘驗的慣用機鋒東坡信手拈來入詞,還公開表示「逢場作戲」。這時的蘇東坡,怎麼能談禪呢?所以在宋人筆記中,在《三言》中記載和描寫的他先生,當時絕非佛印禪師對手

    東坡在許多傳說中,包括他兄弟倆的回億中,都認為他雲門師法孫五祖山戎和尚的轉世,土世就是大禪師,所以《三盲》中才有那類描寫。不過後來,東坡先生連遭貶遷,在廬山東林聽了黃龍禪派的東林常總禪師講了「無情說法」的公案後,對禪有所悟入,就寫了一首悟道偈子,並為常總禪師「印可」: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聲。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前面對「無情說法」曾有所介紹,東坡聽了這個公案有所「省悟」,這首詩偈就是他見解。既然「無情說法」,那溪聲山色都在說法,一晚上聽了「八萬四千偈」,其中說什麼呢?天知道,所以不知「他日如何舉似人」了。

    蘇東坡仕途顛沛,所以對老莊禪愈加留意,極仰慕陶淵明的風節。所以他在黃州時,仿陶淵明的《歸去來辭》作了——首《稍遍》的長詞,以舒和其抑鬱之意:

    為米折腰,因酒棄家,口體交相累。歸去來,誰不遣君歸?覺從前皆非今是。露未晞,征夫指余前路,門前笑語喧童稚。嗟舊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閉柴扉,策杖看孤雲暮鴻飛。雲出無心,鳥倦知還,本非有意。噫!歸去來今,我今忘我兼忘世。親戚天浪語,琴書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嘔,泛舟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觀草木欣:榮,幽人自感,吾生行月休矣。念寓形宇內復幾時,不自覺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難計。神仙知在何處?富貴非吾志。但知臨水登山嘯詠,自引壺肪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還止。

    在這首詞中,東坡先生的心境是複雜和矛盾的,壓抑感沉重;其中的禪趣和仙風是外在的,只是調和心理時的一劑藥物,尚未發揮藥物的治療作用。奇怪的是,宋詞蘇辛並稱,辛稼軒也作了兩首這個《稍遍》,《稍遍》在《全宋詞》中並不多見,但辛稼軒的境界韻味;在同樣的詞作中,蘇東坡是難以相比的,儘管辛稼軒當時同樣處在落魄之中。今選其第二首。蘇東坡是借陶淵明的《歸去來辭》而發,而辛稼軒則是莊子的《秋水篇》等篇而發。稼軒對禪亦有所入,陸游在送他的詩中曾有「參透南宗牧牛話」之句可作佐證。下面看他的詞。一壑自專,玉柳笑人。晚乃歸田裡。問誰知,幾者動之微。望飛鴻、冥冥天際。論妙理,濁醪正堪長醉,從今自釀躬耕米。嗟美惡難齊,盈虛如代,天耶何必人知。試回頭五十九年非,似夢里歡娛覺來悲。變乃憐玄,轂亦亡羊,算來何異。嘻!物諱窮時,豐狐文豹罪因皮。當貴非吾願,遣送乎欲何之?正萬籟都沉,月明中夜,心彌萬里清如水。卻自覺神遊,歸來坐對,依稀淮岸江埃。看一時魚鳥忘情喜,會我已忘機更忘巳,又何曾物我相視?非魚濠上遺意,要是吾非子。但教河伯,休慚海若,大小均為水耳。

    世間喜溫更何其,笑先生三仕三已。

    兩詞相比,優劣自見,蘇東坡先生是生硬地把《歸去來辭》放入《稍遍》的詞中,而稼軒先生則是爛熟會心於莊子,並融通禪意,「會我會忘機更忘己」,「大小均為水耳」,東坡的辛酸,在稼軒這里化為豁達和幽默。東坡先生的兄弟蘇轍子由先生,則比其兄平和沉靜多了,對禪的悟入也實在一些。前面我們多次提到黃龍禪派的寶峰克文禪師(1025一ll02),在住筠州洞山時,子由先生貶遷至此,由此而產生一段感人的方外方內因緣。先看寶峰克文送蘇轍的:

    寄蘇子由

    遍因訪祖參禪後,拙直尋常見愛稀。

    有道卻從人事得,無心應與世情違。

    時光易變誰驚老,真趣難窮自覺微。

    尤荷多才深此意,喧嘩聲里共忙機。蘇家這兩兄弟,雖文名滿天下,但仕途多蹇,累遭貶遷,失意之時,極多留心佛道在這首詩中,洋溢著克文禪師與蘇轍的友誼。「拙直尋常見愛稀」,坦誠、直率,不加修飾,但卻高出了平常間客套式的推重。大道不離人間事,但也不等於世間人情世故,所以是「有道卻從人事得,無心應與世情違」。能從中自然而然地步入大道所得到的境界就不是不問世事的那些修行者所能達到的了。這里的「真趣」是無窮的。但能從中得到「自覺的人並不多。最後克文禪師特別推重蘇轍能從「多才」的負擔中走出來,並通過了大道的「深意」,在喧嘩塵世中「忘機」的那種難得的慧力和功夫蘇軾兄弟仕途險惡,後來被打成「元祐黨人」的鬼窟,可以說是身陷絕境,難以翻身。宋哲宗即位時,大赦天下,蘇氏兄弟曾一度被起用,克文禪師寫了首詩送蘇轍。

    寄績溪子由

    達人居處樂,誰謂績溪荒?

    但得雲山在,從教塵世忙。

    文章三父子,德行兩賢良。

    卻恐新天子,無容老石房。

    宋哲宗雖即位,但年幼無能,太後執政,新舊黨爭不已,蘇氏兄弟仕途莫測,克文禪師敢於寫出這樣的詩來送蘇轍,可以說是「捨命」交知己了。「但得雲山在,從教塵世忙」,對鑽營於利祿的人,這樣的蔑視毫不為過,那類人哪裡知道雲山」的風范呢?從宋神宗到宋徽宗三代皇帝對蘇氏兄弟的不遇來看,克文禪師對「新天子也不敢抱有希望,這些執挎皇帝會有多大的作為呢?深明世事的克文禪師心中是有數的。以後的歷史也證明了他的預見,後來,蘇氏兄弟雖從流放的深淵中走了出來,但仍然沒有得到昭雪,東坡先生當年就病逝於路途之中,子由仍然受到冷遇,當了十年的「遺老」而去世。通過這首詩,可以看到克文禪師的風骨和對蘇氏兄弟巨大的精神支持。「文章三父子,道德兩賢良」,就成了後世對蘇氏父子兄弟的定論和口碑。

    克文禪師和蘇轍的交往長達二十餘年,神宗元豐年間,蘇轍貶到筠州時,就與住持於洞山的克文禪師交好,並時常虛心請教,下面這首詩生動地再現了當時的情景。

    約洞山文長老夜話

    山中十月定多寒,才過開爐便出山。

    堂眾久參緣自煞,郡人迎請怪忙還。

    問公勝法須時見,要我清談有夜闌。

    今夕房客應不睡,欲隨明月到林間。

    這首詩,充分體現了蘇轍和克文禪師道義相交之厚,還可以看到他們之間的親密與隨和。

    克文禪師法事忙碌,山中十月也不清閑,在寺內要為僧眾們日日說法,而城中的信眾們也時時前來迎請。雖然勞累,因蘇轍之約,仍作通宵之談,毫無倦意,更無煩態,從容自在,不愧是一代高僧,致使蘇轍有「欲隨明月列林間」的感受。

    克文禪師其間曾一度游金陵,當時身為宰相的王安石聽說他來了,曾「倒履相迎」,幾次談話後,安石大悅,把自己在南京城的公館都布施給克文禪師寺廟,——就是著名的保寧寺。王安石又奏請宋神宗賜克文禪師法號,神宗皇帝親書「真凈禪師」以示尊崇。在與王安石的交往中,克文禪師還無形地化解了蘇氏兄弟與王安石間的積怨,使王安石當政期間,沒有更多地對蘇氏兄弟加以迫害,這也是克文禪師功德了。

    蘇氏兄弟與克文禪師相交甚久,彼此書信與詩歌往來必定不少。惜大多散失無聞,在《蘇轍全集》中,與克文禪師的詩僅有兩首,除上面那首外,還有:

    謝洞山石台遠來訪別

    竄逐深山無友朋,往來但有兩三僧。

    共游渤澥無邊處,扶出須彌最上層。

    未盡俗緣終』引去,稍諳真際自虛澄。

    坐令顛老時奔走,竊比韓公愧未能。

    元豐七年九月,蘇轍被調任安徽敲州績溪縣令。克文禪師和石台禪師前來相送,此詩聊表蘇轍答謝之情

    作為流放中的「犯官」,其境遇是十分限險的,能與當時國內著名高僧交往,無疑給蘇轍極大的精神鼓勵,並使其從中得到升華。

    渤澥即太虛,喻禪境幽微之處須彌山即佛教所說六道輪回中人天共處的「婆婆世界」的另一譬喻,「最上層」,——下蘇轍與禪師交往後,感覺自己的精神如同從地獄中解放出來,並被「扶」上了三十三天。顛老即唐代大顛禪師,韓公即指韓愈。韓愈因「諫迎佛骨」而被貶往潮州,遇大顛撣師點化而明佛教在這里,蘇轍以克文、石台等禪師比大顛,而自己則不敢以韓愈自居。可見人生無論順逆之中,有一二方外之友,不失為人生幸事。

    略談《碧岩錄》

    近些年來,國內有關禪詩的專著不少,上面章節所介紹的,內容雖單調微薄,但卻是不為人們所注重,或難以看到的部分。作為本書結構之一的「詩文禪風」,也僅有一個章節,所以不可能有更多更廣泛的介紹,筆者也不願對人們廣為熟悉的內容再畫蛇添足。

    但是,真正意義文字禪並非禪詩可以代表。因為作為「詩」,尚不禪宗武庫」中的「家火」。有資格作為「宗門武庫」中的兵器,必須是禪宗「直指人心」的那些方法禪宗內的偈頌雖多,只是粗銅粗鐵,尚不足以達到兵器的標准。以文字禪達到這種標準的,大概只有玄門宗雪竇重顯禪師的「頌古百則」和以此基礎而成的《碧岩錄)。

    《碧岩錄》在禪宗內聲望極高,與《壇經》一起被稱為「合壁」之作,因為其中的禪機太濃了,太「專業化」了。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圓悟佛果克勤禪師大慧宗杲禪師對該書不以為然,認為那些參學的人只要讀熟《碧岩錄》,就學滑了,雖然沒有開悟,但卻可以產生出大量的「假冒偽劣產品」,而且難以檢驗,為防患於未然,大慧宗杲不顧自己老師的情面、公然一把火把刻版燒了。

    大慧宗杲是多慮了,因為他看得懂《碧岩錄》,未必其它禪僧、士大夫就能看懂。雖然燒了原版,有書的人正好,「再版」逐利,既無「知識產權」的約束,政府也不來收稅,何不樂而為之呢!這一燒,反而燒出了「效應」,一時間《碧岩錄》風行天下,並流行於日本和朝鮮,至今不衰。《碧岩錄》又名《碧岩集》,是克勤禪師住夾山碧岩時,應門人請益雪竇重顯禪師的「頌古百則」所加的「評唱」。雪竇即今浙江奉化四明山溪口的雪竇寺,重顯為宋代雲門中興」的著名大師。克勤禪師對重顯的「頌古百則」有如下的評議:(以下引文均見,《碧岩錄》)

    雪竇頌一百則公案,一則則焚香拈出,所以大行於世。他更會文章,透得公案,盤剝得熟,方可下筆。何故如此?龍蛇易辨,袖子難瞞。

    克勤禪師這一則話,可以說是出了文字禪」的起因,對雪竇重顯禪師(980—l052)也是極為推重的。吾師本光老法師在其《碧岩集評述》中,曾有如下之語

    佛果評唱「雪竇頌古」——《碧岩集》,一出對當時影呻頗大,有謂在碧岩會下親承法音,悟入者頗多;更有謂讀《碧岩集》悟入者,亦不可勝記。此處當知:聞法悟入團不易,看文字悟入更不易,有觀行基礎可爾。離觀行(坐禪之謂)而言悟入,實非穩便也。傳說佛果弟子大慧欲毀《碧岩集》版,恐學人滯在言句,障自悟門。如此則用心良苦,但未免多事。何以故?《碧告集》不易讀,奚為毀版?讀不懂障個什麼?讀懂又豈有障礙?留之亦可。真箇「透得公孿」。盤剝得熟,不但懂得雪竇「頌古」意、佛果「評唱」意,自妄懂得公案落處。

    本光老法師在這里對《碧岩錄》的意義是講清楚了的,百剛太繁,下面我們選兩則來「透」,略作一觀。

    舉:馬大師不安([克勤雲:]這漢漏逗不少,帶累別人去也)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

    ([克勤雲:]四百四病一時發,三日後不送亡僧,是好手。仁義道中可殺新鮮,養子之緣)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

    (克勤雲:)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祖師不以本分事相見,如何得此道光輝?此個公案,若知落處便獨步丹霄。若不知落處,往往枯木岩前差路去在。若是本分人到這里,須是有驅耕夫之牛,奪飢人之食的手腳,方見馬大師為人處。如今多有人道,馬大師接院主,且喜沒交涉。如今眾中多少人錯會,瞳眼雲在這里:左眼是日面,右眼是月面。有什麼交涉——驢年來夢見在!只管蹉過古人事。只如馬大師如此道,意在什麼處?有的雲:點平胃散一盞來,有什麼巴鼻!到這里作么生得平穩去!所以道,向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只是這日面佛月面佛極是難見,雷竇到此,亦是難頌。卻是他見得透,用盡平生功夫指注他,諸人要見雪竇么?看取下文。(下面是「雪竇頌」)

    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皇是何物?二十年來曾辛苦,為君幾下蒼龍窟。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此頌文中還有克勤的夾批,太繁故省)

    (克勤雲:)神宗皇帝在位時,自謂此頌諷國,所以不肯入藏。雪竇先拈雲:「日面佛,月面佛,」一拈了卻雲:「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他意作么生?適來已說了也,直下注他。所以道,垂鉤四海,只釣猙龍,只此一句已了。後面雪竇自頌他平生所以用心參尋。「二十年來曾辛苦,為君幾下蒼龍窟。」——似個什麼?一似人入蒼龍窟里取珠相似,後來打破漆桶。將謂多少奇特?元來只消將個「五帝三皇是何物?」丑道雪竇語落在「汁么處?豈不見興陽剖侍者,等遠錄公問:「娑竭出海乾坤震,覿面相呈事如何?」剖雲:「金翅烏王當宇宙,個中誰中出頭人?」遠雲:「忽遇出頭,又作么生?」剖雲:「似鶻捉鳩君不信,髓髏前驗始知真。」遠雲:「懲么則屈節當胸退之步。」剖雲:「須彌坐下烏龜子,莫待重遭點額回。」所以三皇五帝亦是何物?人多不見雪竇意,只管道諷國。若恁么會,只是情見。此乃禪月題「公子行」雲:錦衣鮮華手擎鶻,閑行氣貌多輕忽。稼稿艱難總不如,五帝三皇是何物?」雪竇道:「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多少人向蒼龍窟里作活計?直饒足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明眼衲僧照破四天下,到這里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垂示曰:青天白日,不可更指東劃西。時節因緣,亦須應病與葯。且道:放行好?把定好?試舉看!

    以上所引,是《碧岩錄》的第三則,而且是其中不長的一則,若對禪宗公案不熟。對唐五代文學不熟,天知道其中說了些什牟。歐洲人言必稱希臘,行文中也多以《聖經》為成語典故中國人沒有這些文化積累,往往不知其中說了些什麼。《碧岩錄》所引的這一段也是如此,既有莊子又有五代詩憎禪月大師又有神宗皇帝,還有馬祖不安,雪竇評唱,加上浮山遠禪師與其侍者機鋒往來,看得人眼光繚亂,根本不知所雲。好在前面對禪宗內部結構多有介紹,特別在五祖法眼的那首詩中,對「日面佛、月面佛」作了交待。筆者的解釋,至少不會如克勤禪師在評唱中所批評的那類「錯會瞠眼」。

    在這一則評唱中,克勤禪師是一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時又「圍魏救趙」,一時又「層層剝剃」,總之那些人的見解都不是,那麼,什麼才是呢?雪竇說:「明眼袖憎莫輕忽」,而克勤說:「放行好?把定好?試舉看!兩位大師推得乾乾淨淨,結果誰也不說。既然什麼都沒有說,那個「日面月面」又是什麼呢?——你最好別再問,也用不著去知道,你若知道了兩位大師的棒子弄不好要打得你頭破血流,話再說矮點,設身處世,以勤奮為要,不要成了禪月大師所譏諷的那些「不知五帝三皇為何物」的紈挎。宋神宗號稱「英明」,聯想到東坡兄弟的遭遇,雷竇禪師著作不能「入藏」又算得了什麼!再看一則:舉:道吾與漸源至一家弔慰,源拍棺雲:「生邪?死邪?」吾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雲:「為什麼不道?」吾曰:「不道不道。」回至中絡,源雲:「和尚快與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吾曰:

    「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後道吾遷化,源到石霜,舉前話,霜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曰:「為什麼不道?」霜雲:「不道不道」。」源於言下有省。源一日將鍬子於法堂上,從西過東,從東過西。霜雲:「作什麼?」源雲:「覓先師靈骨。」霜雲:「洪波皓渺,白浪滔天,覓什麼先師靈骨?」雪竇著語雲「蒼天!蒼天!」太原浮雲:「先師靈骨猶在。」

    (原文中還有克勤不少夾批,今省去)。

    (克勤雲)道吾與漸源至一家弔慰,源拍棺木雲「生邪?死邪?」吾曰:「生也不道;死也不道。」若向句下便入得,言不便知歸,只這便是透脫生死關鍵。其或未然,往往當頭磋過。看他古人行住坐卧,不妨以此事為念。才至人家弔慰,漸源便拍棺問道吾雲:「生邪?死邪?」道吾不移易一絲毫,對他道:「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漸源當面蹉過,逐他語句走,更雲:「為什麼不道?」吾雲:「不道不道。」

    道吾可謂赤心片片,將錯就錯。漸源猶自不惺惺,回至中絡又雲:「和尚快與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這漢識什麼好惡!所謂好心不得好報。道吾老婆心切,更向他道:「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雖然如此,卻是他贏得一籌。道吾怎麼丸滴滴地為他,漸源得怎麼不瞥地。道吾既被他打,遂向漸源雲:「汝且去,恐院中知事探得,與爾作禍。」密遣漸源出去。道吾殺傷慈。源後至一小院,聞行者誦《觀音經》雲:「應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現比丘身而說法。忽然大悟,雲:「我當時錯怪先師。」爭知此事不在言句上。古人道:「莫量大人,被語脈里轉卻。」有的情解道:「道吾雲,不道不道,便是道了也。喚作打背斤頭,教人摸索不著。」若恁么會,怎麼生得平穩去?若腳踏實地,不隔一絲毫。不見七賢女游屍陀林『遂指屍問曰;「屍在這里,人在什麼處?」大姊雲:「作么作么!一眾齊證無生法忍。且道有幾個?千個萬個,只是一個。漸源後到石霜,舉前話,石霜依前雲:「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雲:「為什麼不道?」霜雲:「不道不道。」他便悟去,一日將揪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意欲呈已見解。霜果問雲:「作什麼?」源雲:「』覓先師靈骨。」霜便截斷他腳跟雲:「我這里洪波皓渺,白浪滔天,覓什麼先師靈骨!」先既是覓先師靈骨,石霜為什麼卻恁么道?到這里若於生也不道,死也不道處言下薦得,方知自始至終,全機受用。若爾作道理,擬議尋思,直是難見。漸源雲:「正好著力。」看他悟後道得自然奇特,道吾一片頂骨金色,擊時作銅聲。雪竇著語去;「蒼天!蒼天!其意落在兩邊。太原早雲:「先師靈骨猶在」;自然道得穩當這一落索,一時拈向一邊,且作什麼生是省要處?作么生是著力處?不見道:「一處透,千處萬處一時透。若向不道不道處透得去,便乃坐斷天下舌頭;若透不得,也須是自參自悟,不可容易過日,可惜許時光。雪竇頌雲:

    兔馬有角,牛羊無角,絕毫絕嫠,如山如岳。黃金靈骨今猶在,白浪滔天何處著?無處著,只履西歸曾失卻。

    雪竇偏會下注腳,他是門下兒孫,幾一句中,具三句的鉗鏈,向難道處道破,向撥不開處撥開,去他緊要處頌出。直舉兔馬有角,牛羊無角。丑道兔馬有什麼角?牛羊為什麼卻無角?若透得前話,始知雪竇有為人處。有者錯會道:「不道便是道,無句是有句,兔馬無角;卻道有角;牛羊有角,卻道無角。」丑得沒交涉!殊不知古人千變萬化,現如此神通只為打破爾這精靈鬼窟。若透得去,不消一個了字。「兔馬有角,牛羊無角,絕毫絕嫠,如山如岳」,這四句如摩尼珠一顆相似。雪竇渾身論地,吐在爾面前也。末後皆是據款結案。「黃金靈骨今猶在,白浪滔天何處著」,此頌石霜與太原浮語,為什麼「無處著,只履西歸曾失卻。」?靈龜曳尾,此是雪竇轉身為人處。古人道,他參話句不參死句。既是失去,他一火為什麼卻竟頭爭:

    垂示雲: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人祖師不曾西來,未嘗以心傳授,自是時人不了,「向外馳求。殊不知自己腳下一大因緣,千聖亦摸索不著。只如今見不見,聞不聞,說不說,知不知,從什麼處得來?若未能洞達,且向葛藤里會取。試舉看。

    一則死人公案,雪竇說了,克勤又說,並且翻來復去的說,宋人蔘禪,到這里也是夠羅嗦的了。什麼「不立文字」,「不得向語言中會取」,怎麼一則公案,就費了千七八百字,克勤禪師如此,原不得已,宋代學禪的已經走入這個「精靈鬼窟」,毫無辦法,所以只好以楔出楔。「生邪死邪」公案,前面章節中好在有所交待,不然在這里就更羅嗦了,「兔角牛角」公案,也好在前面也有介紹,這里就避免了許多麻煩。總之,不論雪竇克勤,兩位大師說了許多,卻沒有說一絲道理任人領會。只是說了一個道吾禪師不為學生說破的因由,同時譏諷了那些以為「不說就是說」等似是而非的「相似禪」。一個人若能達到「見不見」——能見他人之所不見之處;「聞不聞」——察覺他人所之不覺之處;「說不說」——能說出他人不能說出之處;「知不知」——知曉他人所不知曉之處,——這樣的境界自然與眾不同了。但這個功夫從哪兒來的呢!「自己腳跟下一段大事因緣」如何明白呢?只有自己問自己,自己去參究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