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碧岩錄》十五則講記 第八 第四則 德山挾複問之上

《碧岩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八)

第四則 德山挾複問之上

首先,我們看垂示,圓悟祖師的評唱,則則精妙。雪竇祖師的頌古也是則則精彩。所以,我們在細看《碧嚴錄》的時候,自己一定要把參的這麼一個勁頭帶進去,如果不用參的勁頭去面對這個公案,對評唱,那麼我們所謂的學就白學了

「垂示:『青天白日,不可更指東劃西;時節因緣,亦須應病與葯。且道:放行好?把定好?』試舉看:」

這裡青天白日的,一派現成。我們看見遠的、近的,東南西北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需要我們去指東劃西,說三道四。青天白日給我們的視覺,對我們的眼睛而言,對眼識而言,一切都現量的,都是現量境界。如通過指三劃四——畫蛇添足,你就污染了這樣的境界,因為這個境界已加入了你的主觀的東西,就失真了。另外一個,對他人而言,則接受了錯誤信息,被誤導了,所以要相信各人的眼睛。對大道而言,更不容半點分別思維的介入,因為這種介入,大道就不大道自身,而是我的精神內容了。我們經常說:「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鬱郁黃花,盡是法身。只要我們心思放下,一切處無不是菩提,還需要誰來指東劃西,給我們料理呢?

但這還是需要時節因緣,學有學的時節因緣,修有修的時節因緣,悟有悟的時節因緣,證有證的時節因緣。這個時節因緣做為施加而言,他應該是因病施藥,得了是感冒,要分風寒感冒或風熱感冒,風熱感冒就要清涼解表;風寒感冒就是要去寒解表。下藥不一樣,有內科,有外科;是骨科,還是皮膚都要因病下藥。所以說明眼的善知識不容易,象老和尚這樣的善知識不容易,現在放眼天下一看,叢林里象我們老和尚這麼心明眼亮的並不多見,這裡面我就不說了常住的很多師父佛學院的法師,都親近和尚多年了,對老和尚禪上的卓越,都是有深切的感受的。

 「且道放行好?把定好?」什麼叫放?什麼叫把?我們常說觀音菩薩卷舒自在。卷,收斂,收縮,萬法歸一,是把定。放,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放。我們的思維、我們的心經常處於放和收的狀態。有的時候,我們的眼界要放開,胸懷要放開,思維境界要放開。有的時候,我們要收,思想散亂的時候,昏沉掉舉的時候,我們要收,凝神靜氣,打掉妄想。對自己的思想要有收放自如的能力要有這樣的手段要有這樣的能耐。有的人,一輩子收收收,好象時時都在定中,但是放不開,遇見事,沒法料理。有的人在外面完全放得開,東南西北,橫沖直撞的。但是要把他收住,把心思凝聚下來,他收不住,散漫無歸。所以說,卷舒自在那是菩薩的作略,菩薩手段。那麼圓悟的垂示,這裡面,到底指的什麼呢?「試舉看」,看什麼呢?看德山到溈山的這則公案,這段因緣

我們在讀這個的時候,舉,首先應該加一個冒號,印這書本的時候,沒有加冒號,應該分開。 「德山到溈山,挾複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雪竇在這邊就著語雲:『勘破了也!』)德山至門首,卻雲:『也不得草草。』便具威儀,再入相見,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雲: 『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行。溈山至晚,問首座: 『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出。』溈山雲:『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雪竇著語雲:『雪上加霜。』)」

因為這則公案評唱的很豐富,介紹的很細致,我們這裡就不去具體介紹了,下面解圓悟祖師的評唱。

「夾山下三個『點』字,諸人還會么?」唐代夾山善會禪師,有人向他請示如何是佛的時候,他不開口回答,而是用手指點了三下。就這麼點三點,雪峰師兄岩頭,也喜歡正三點,倒三點這樣點。這三點是什麼意思?很多人不明白祖師的作略。他們的方法趙州和尚說的,「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有人問趙州和尚:「老和尚,如何是佛?」趙州和尚說:「我有時把丈六金身作為一莖草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為什麼呢他是入得佛,入得魔,殺活自在有的人問:「趙州和尚,十二時如何用心?」古人嘛、子、丑、寅、卯、辰、巳、午、申、酉、戌 、亥十二個時辰。現在是一個時辰二個小時,就是二十四小時就是我學佛的人,念念在此,念念關注,念念覺照,在十二個時辰之中,我們的念頭都不能丟,都不讓他妄想。所以這個人來趙州和尚時候,就問老和尚:「十二時辰如何用心啊?」我們在座的也可以請老和尚開示:「老和尚,你十二個時辰如何用心啊?」也可以請教一下大和尚:「大和尚,你十二個時辰之中如何用心?」 「如何用心」,是考驗我們功行一個根本。每分每秒,我們思維到底處於一種什麼狀況,是否念念在道,或念念在打妄想,或者念念在玩什麼其它的東西趙州和尚的回答就不一樣,「諸人被十二時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時。」你們都被時間玩得團團轉,但是,我呢?把時間玩得團團轉。眾生時間的奴隸,但是,道人時間主人!反過來,我們看,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我們這樣一說,以十二時辰來解,來領會,丈六金身和一莖草的關系就比較明確了。

下面就具體講德山的故事:「德山本是講僧,在西蜀講《金剛經》。」德山老和尚是我四川的老鄉,四川簡州人,離成都大概有五十公里路程。他是專講《金剛經》的一位法師。「因教中道:『金剛喻定,後得智中,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然後成佛。他南方魔子,便說即心是佛!』遂發憤,擔疏鈔行腳,直往南方,破這魔子輩。看他恁么發憤,也是個猛利的漢子。」因為德山老和尚在四川的時候,他是個講師,是專門講經說法的,不知道禪宗可以明心見性,頓悟這個法門他不知道。因為經教之說,我們成佛要三大阿僧祗劫,先要得金剛喻定,然後在後得智中以千劫來學佛威儀,用萬劫來學佛的細行。通過了三大阿僧祗劫的修行,然後才能成佛啊!所以有十信、十行、十迴向、十地、佛地,這麼四十一個加行,登地菩薩都還經由十地的修行,最後才能成佛

正因為如此,所以德山對南方提倡頓悟成佛禪宗不理解,而且非常憤慨。他說:「南方魔子魔孫,居然敢講頓悟成佛,即心是佛」。於是發憤:「我要到南方去,破這些魔子魔孫,要把妖魔鬼怪一網打盡。」於是「遂發憤,擔疏鈔行腳。」德山老和尚年輕的時候,的確非常勇猛是個猛利底漢。想我們在座的,有沒有這麼一個大英雄精神呢?為什麼我們老佛爺座的那個殿是大雄寶殿?因為佛陀有這種大英雄精神歷代祖師都有英雄精神,所以說,參禪的人要有英雄氣,沒有英雄氣,敢於立地成佛嗎?敢於擔當嗎?那個是不容易的。正是德山老和尚是有大乘的根氣,也有英雄的膽魄,才從四川把他講的、專門註解金剛經》的《青龍大疏鈔》挑上,直奔湖南而去——他是擔疏鈔行腳。一部《金剛經》,拿我們現在的來印,三千多字,只有薄薄的一冊。但是他為《金剛經》所寫的註疏,需要用擔子來擔,你想,那可是厚厚的幾大摞。擔在這肩膀上行腳,從四川到湖南,走重慶這邊,過了長江,然後到了澧州。

「路上見一婆子賣油糍,遂放下《疏鈔》且買點心吃。」以前出家人行腳不象印度印度化緣中國古代的出家師父化緣,但是也有一點銀兩中國風俗習慣不象印度也不象現在的東南亞,供僧是作為功德,作為習俗的。因為中國古代乃至現代,沒有這麼一種印度和現在東南亞這種全民義務供養的習俗,但信佛居士看見行腳師父來了,肯定也會主動供養的。而不信佛的、特別是對佛教有偏見的人,一見到僧道來了,馬上就把門關上。我們看古典小說里寫的有嘛,有些就在家門裡面貼著一張告示:「僧道無緣」。就說你出家的人,不管你是和尚道士,你給我離遠些,別到我這裡來化緣,他把告示公開貼在門上。當和尚道士看見門上有這樣的告示,也不會上他家化緣的。所以,行腳的時候,他也要自備一些小錢,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德山老和尚到了澧州,餓了,見老婆子賣油糍粑,放下《疏鈔》,就上前買點點心來充饑。既然是買,就要花點銀子來買。

「婆雲:『所載者是什麼?』德山雲:『《金剛經疏鈔》。』婆雲:『我有一問,爾若答得,布施油糍作點心;若答不得,別處買去。』德山雲:『但問。』婆雲:『《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上座欲點那個心?山無語,婆遂指令去參龍潭。」在《五燈會元》裡面,有很多老太太非常利害,這德山遇見的是澧州婆子。還有台山婆子趙州婆子,燒庵婆子,凌行婆子等好多好多。還有平田婆子臨濟大師行腳的時候,到平田去參平田和尚,路上就見到一個大嫂在犁田,他去問路:「請問大嫂,平田路怎麼走?」這個大嫂鞭子就打在牛背上說:「這個畜牧,花了那麼多草料,路也不識。」你看,好利害。但臨濟祖師也是厲害的,再問一句:「請問大嫂,平田路怎麼去?」這個大嫂又是鞭子:「這個畜牧真沒用,天天這樣調教它,喂它的草料,還是不識路。」你看這些婆子真的利害

所以唐宋禪宗興盛的時候,可以說禪風廣被天下,不僅出家人菩薩,在家的老太太,甚至農村裡面的大嫂,也是禪宗的行家,你不敢小看她們。德山本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到南方去大破禪宗。結果,路遇上一個老太太用《金剛經》的三個問題,就把這位《金剛經》的專家、大師給問住了。為什麼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現在、未頭的心指的是什麼?我們平常心動念的時候,我們想過過去、現在、未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心和過去、現在、未來又有什麼關系?這個需要好好的參一參。

我呢?也是過了關的,這個關是在雲門寺過的。剛到雲門寺來的時候,生活不習慣飲食不習慣語言不習慣,呆上了半個月呢,就想跑,呆不住。但給老和尚許了願,在佛學院上課的時候起碼要呆一個月,只有咬緊牙關,不打妄想。首先不打吃東西妄想,四川人好麻辣燙嘛,到廣東久了怎麼受得了?後來,忽然發現這一過了,就是時空挪移法,把未來變成過去。為什麼可以把未來變成過去?大家想,今年對去年來說,是未來;去年對於前年來說,是未來。但去年對現在來說,就成為了過去;現在對於明天來說,也是過去;今年對明年來說,還是過去,這樣反覆地看時間的流動象、無常相。有的時候,心裡很急,煩惱現形,麻煩多多的時候,你想,這個都會過去,都是無常,而且就是過去,心就不煩了。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如果我們心裏面善於調控它,轉化它,這裡面會得受用,會得大的受益。這裡面妙不可言啦!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都是心這個魔術師在起作用。如果沒有這個心,哪有過去、現在、未來啊。現在、過去、未來也是假設嘛,也是當下一念玩的把戲。明白了這個,你才知道什麼叫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但是,作為一般搞學問的人他不是真修實練的,你真正問他,什麼叫現在心、過去心、未來心?他是不清楚的。前堂課說過,我們經常會處於這種狀態下,無量的過去歸於寂,是過去心不可得;無量的未來處於寂,是未來心不可得;只有現在這窄窄的一條縫,或小小的一點,只有它在鬧,但任它怎麼鬧也是無常,未悟之人作不了主,已悟之人它也歸於寂,統統都是未來心不可得

時間概念,一年365天,一年12個月,一個月30天,一天24個小時,一小時60分鐘,一分鐘60秒。你問到底一年怎麼回事誰也不清楚的,因為那個是比量,不是現量現量的,誰說得清楚?一分鐘你都說不清楚。只有當下這麼一個覺照,現在這麼一個時間點,我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所以要明白「三際心不可得」,都是心的游戲,是當下玩的游戲。德山是個學問僧,遇見了這個老太太,這麼一點,他就無話可說也就服了。到那沒討到點心吃,老太太呢,遂指令他去參龍潭。雖然在老太太那吃了敗戰,但德山是何等伶俐的人啊,就在這時已經有點感覺了。

「才跨門,便問:『久向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這個已經不是講僧、學問僧的語氣,開口已經是禪僧的口氣了。「早就聽說龍潭和尚的大名,結果我到來的時候,潭也看不見,龍也不出現。」那個時候,龍潭和尚在屏風後面,不知道在忙什麼,聽見這個青年和尚來了,就從屏風引身而出。「引身雲:『子親到龍潭。』」你說又不見,龍又不現,你自己到了龍潭,是你自己沒有見到潭,自己沒有看見龍啊,與我有什麼關系呢?就象我們說的柏林寺的大痴法師到老和尚那兒討雲門餅,老和尚轉了一圈,「哎呀,沒餅了!」他傻乎乎的,認為真的沒餅了。後來,老和尚侍者走過來說:「吃了雲門餅了嗎?」他才知道自己禪機上錯過了雲門餅是這個餅嗎?那是禪機禪機能夠當作一個餅給你受用嗎?你悟了禪,在雲門寺悟了禪,就嘗到了雲門祖師雲門餅了;到趙州悟了禪機了,你就品嘗了趙州和尚的茶了。

所以,德山他一發威:「久向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但是,龍潭和尚說:「你是親自到了這嘛,見不見那是你的事,有沒有是我的事啊?」對不對。當然,德山聽到這一句話,還是很服氣,「設禮而退」,還是禮拜了老和尚,然後到雲水寮裡面去掛單。

「至夜間入室,侍立,更深,潭雲:『何不下去?』」到了晚上,向老和尚討教,大家說東說西,說禪說教,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總之談了很晚。龍潭和尚就說:「你怎從還不回寮房休息?」「山遂珍重,揭簾而出。」於是給老和尚一聲「珍重」,合十而下。把門簾揭開的時候,「見外面黑,卻回雲:『門外黑。』潭遂點紙燭度與山,山方接,潭便吹滅,山豁然大悟。」這個精彩就來了,他出去,看到外面黑,回來給老和尚說:「外面黑,看不見路。」老和尚就點個燭給他。那個時候窮,就用點廢紙沾點油,權當燈籠蠟燭照照路。正要把這個紙燭交給德山的時候,他一口就「唿」的吹滅了就在明暗交替的這麼一剎那,德山就大悟、豁然大悟了。

我們這沒法做試驗,如果方便的話,電燈的開關在我這裡呢,我一下把燈關了,一下把燈打開,又關又開,好讓大家感覺一下這是什麼感覺?明指什麼?我們思維清晰,有認識對象的時候,心光照射,是明。白天是明,明,我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晚上是暗,暗就看不見,或不清楚,看不明白。引申來說,看得是有,看不見得是無。上一次,講趙州和尚公案老僧不在明白」,不在明白里就是暗,明白就是明,就在明白和不明白的交替之中,你能悟嗎?所以,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啊,在這個機關之中,在有和無這麼一個機關之中,在知和不知的這個機關之中,我們能不能夠開悟呢?這裡面的確需要我們好好去參。

有的人不落知就落不知,趙州和尚初參南泉的時候,問:「如何是道?」南泉說:「平常心是道」。趙州又問:「還可趣向也無?」 南泉說:「擬向即乖。」 趙州很不理解,又問:「不擬爭知是道?」南泉和尚就說:「道不屬知,不屬不知。」我們怎麼去理會這個道?一方面不說知,一方面又不說不知,他就是明暗這麼一個關系。再如趙州參南泉,問:「明頭合,暗頭合?」南泉不啃聲,轉身就回方丈,這又怎麼去會?就在龍潭和尚吹燭的這麼一下,光明一下給破了破了你的光明破了你的知,讓你回歸黑暗,回歸於無知有的人黑暗之中,忽見光明,而悟道釋迦老佛爺就是睹明星而見道的嘛——一整夜的閉目打坐,忽然抬頭一看,啟明星在天上如此燦爛,心頭一動,悟了。德山老和尚是在黑暗之中見到光明光明忽然熄滅,讓他的分別心滅了。我們就要在我們知和不知之間,反覆去煎熬一番,反覆去掂量一番。然後看能不能夠激發我們的悟緣。

德山「豁然大悟,便禮拜。」這是規矩。什麼規矩師父用一種特殊的方法接引你,使你大徹大悟,該不該謝師啊?當然要謝師。我們看了很多公案裡面,只要悟了以後,馬上禮拜。當時這個禮拜,他心裡明白,老和尚也明白,但老和尚還要不放過他,又拶了一句:「子見個什麼便禮拜?」——你看了個什麼?有什麼見地?說來聽聽。「山雲:『某甲自今後,更不疑天下和尚舌頭。』」很多祖師開悟以後,都說這個話。為什麼呢禪宗講「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為什麼呢?頓悟成佛那有那麼方便啊?辛辛苦苦學修幾十年,要成阿羅漢都很艱難,你還頓悟成佛!你的資糧夠不夠?有沒有神通?有沒有凈土?很多疑問,多得要命,就不相信。你說禪宗東西,哪怕說得天花亂墜,但我不信我要疑。當自己明心見性,品嘗到了頓悟的甜頭以後,當然他就不會懷疑天下和尚所說開示了。

「至來日,潭上堂雲:『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異日,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這就給德山受記了。第二天上堂講開示也沒有講什麼東西龍潭和尚就把德山暗暗的表彰了一下,他說:「這裡有這麼一個漢子,牙如劍樹,口似血盆。」我們看西藏裡面的唐卡,畫的大威德金剛、什麼時輪金剛、忿怒金剛等都有這個味。「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這是橫了心的。真正明心見性的人他是一竿子到底,已經入了不退轉地了。我們學修,有的時候精進,有的時候懈怠;有的時候腦子好用,有的時候腦子不好用;有的時候善念多,歡喜心多;但有的時候妄想也多煩惱也重,這個就是不穩定,真正徹悟才能夠不退轉。不象我們到了一定的時候就老年痴呆了,這也不行了,那也不行了,麻煩多多。所以「一棒打不回頭」,實際上就是讚歎他到了不退轉地。

到了這個份上,「他時異日,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什麼叫峰頂禪宗的教外別傳,就是孤峰頂在這個「孤峰頂上,立吾道」,就是立禪宗之道。這裡,龍潭和尚已經給德山授記了,德山當然心領神會。「山遂取《疏鈔》,於法堂前,將火炬舉起雲:『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燒之。」大家想一想,他辛辛苦苦寫的《金剛經註疏,自己多年的心血,可是寶貝啊。象明桂法師在我那裡住了一個禮拜,抄了二部《金剛經》,還留了一部給我我也把它當寶貝,供在我那裡。辛辛苦苦講經,把他的講稿全部拿來燒了,為什麼呢

「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我們想歷朝歷代所有的文獻多不多啊?太多了。但比起現在呢?現在是知識大爆炸的時代,一部電腦可以把全世界圖書館的東西都裝了進去。以前的《大藏經》,你看我們藏經樓裡面,要好大的面積來放,要用好多的書櫃啊!現在一光碟就可以把全部的《大藏經》裝進去,還可以翻番。現在一張《大藏經光碟,還有撿索的功能,你只要記得某部經里的一兩句經文,都可以在一光碟里撿索出全部相關的內容。所以在現在技術裡面,你說現在知識有多少?但對禪宗而言,再多還不是心裡的一念而已。心裏面一念,可以把千念萬念,無量的東西全部裝在我們的這一念之中。所以說,不管你玄辯有多了得,相對於太虛而言,那個是無窮小,這是無限小與無限大的關系

「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你的心機、你的聰明、你的伶俐,就象一滴水在大山溝裡面一樣微不足返,為什麼呢老佛爺人就說,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所說的法僅如恆河中的一粒沙而已。而未說的法,則多如大千世界的如恆河之沙啊!細細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已經擁有的,表現出來的,永遠是有限的;沒有表現的、將要表現的,永遠是無盡的。明白了這個有限和無限關系,我們才明白我們心的妙用

「後聞溈山盛化,直造溈山,便作家相見。包亦不解,直上法堂,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你看,悟了的人模樣就不一樣。溈山和澧州都在湖南,走過去也花不了幾天行腳功夫。到了溈山,「便作家相見」,他不給你來虛的,也不給你來客套。不是先到客堂裡面掛單,把名片遞上去,要拜見老和尚;然後設齋供僧,廣修供養,不來這一套。他是作家相見,本分人相見的姿去直面溈山和尚就象我是家裡,自家子一樣,直接就升堂入室了。

「包亦不解,直上法堂。」以前行腳的,都是一個布袋,把自己的坐具、衣袍、飯缽隨身打一個小包背在背上就去了。什麼是法堂?《百丈清規大家都知道,在初建叢林的時候,只有法堂,沒有大殿,而且不立佛像。為什麼不立佛像?因為他是不離文字,教外別傳。所以,教下寺廟的那些家當在最初的叢林里是不用的。法堂叢林的根本重地,那個時候方丈就在法堂裡面,法堂後面一間小室,就權稱方丈

德山到了法堂也不禮拜和尚,只見他從東過西,從西過東,干什麼呢?示威啊!表現他的英雄氣概,目中無人啦!「顧視雲:『無!無!』」明明溈山和尚就坐在上面,還有那麼多僧眾在老和尚身邊垂手侍立,恭聽開示。他一個莾撞鬼一沖進來,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還在說:「無!無!」——沒什麼東西啊!我看也沒有什麼東西。「且道意作么生,莫是顛么?」哎!德山這個莾撞鬼到了溈山,在莊嚴法堂之上,居然如此橫行,是不是發癲了?

「人多錯會,用作建立,直是無交涉。看他恁么,不妨奇特。」所以圓悟祖師在評唱這一公案的時候,就說:「很多人把這則公案都理會不到,「用作建立」——好象是德山在溈山面前要法戰一番,要建立個什麼東西。「直是無交涉」,這樣去理解,就離題十萬八千里了。「看他恁么,不妨奇特」,在當時而言,德山這樣的舉動,不僅在寺廟,在叢林里也是奇特的。前面已經說了「放行好?把定好?更不可指東劃西啊!」那麼,面對德山上溈山的這麼一個前半則的公案,我們該如何理會呢?

「所以道:『出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他獅子兒。選佛若無如是眼,假饒千載又奚為。』到這裡須是通方作者方始見得。」圓悟祖師在這裡就大加讚歎,讚歎什麼呢?「出群須是英靈漢」,如果大家都悶痴痴的,發獃,犯愚痴你怎麼能夠出群?怎麼能夠出眾?出眾的人一定是傑出的英雄豪傑,一定是個伶俐漢。「勝敵還他獅子兒」,如果是獅子就可以在豺狼虎豹之中橫行嘛。只有獅子,你才能戰勝豺狼虎豹。

「選佛若無如是眼,假饒千載又奚為。」 選佛就是學佛,不立志當官而立志成佛。唐代就有選官選佛的故事有個讀書人到長安去趕考,就說:「選官不如選佛,當官危險。官場,你沒錢開後門,又不是皇親國戚,沒有靠山,你怎麼去選官?」進士及第你也不去,不如出家出家的廟門專門接待八方,十方的英雄豪傑都願意出家出家勝過封侯,所以選官不如選佛。選佛,我們就要踏踏實實地如是修、如是行。

學佛也不是一般的事,以前出家非常的嚴格。從南北朝開始,一直到唐宋,那個出家度牒不好拿的,為什麼呢?第一,要通經,通過考試,官方考試,寺廟考試,看你是否能夠通一部經,一部論。還要答辯,象博士論文,博士答辯一樣,通過考試,及格了的,才有可能拿到度牒。到了國家建立戒壇的時候,你才可能去受戒。另外一個方面,還得花錢,一次性買斷人頭稅。所以,宋朝的時候,很多政府部門經費緊張的時候,就用度牒充軍費。如岳飛打戰,沒有軍費,朝廷一時又沒有錢,怎麼辦?拿一千張度牒給你,就權充軍費。為什麼呢?因為一張度牒可以賣幾十兩銀子。幾十兩銀子是一個人一輩子給皇上交皇糧的錢、人頭稅,一次性搞定。張商英任兩湖漕運使,管兩湖漕運,把湖南湖北的糧食運到開封。沒有本錢,對不起,給一千張度牒你去賣,賣了度牒,就作為本錢。所以,出家的,一個要有才,第二要有才行。第三還要六根俱足,相貌周正。因為出家人天師啊,殘疾人就不能去,相貌不好的人也不能去。那是為人天師表,必須要相貌堂堂那才行

這僅是基本前提,「選佛若無如是眼」,成佛要開眼才行啊!不開你怎麼成佛呢!所以出家人應有溈山、德山這樣的手眼。不然「假饒千載又奚為」,你沒有具眼,千劫萬劫你都沒有成佛份的,決對是不可能成就的。

「到這裡須是通方作者方始見得。何故佛法無許多事,那裡著得情見來?是他心機,那裡有如許多阿勞!所以玄沙道:『直似秋潭月影,靜夜鍾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真正的佛法直截了當,沒有那麼多事,所以臨濟祖師大悟以後,一個感覺就是:「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黃檗佛法無多子,沒有什麼佛法嘛。悟了以後,還有什麼佛法,沒有佛法雪峰祖師在德山老和尚那參的時候,看見很多師兄弟開悟了,他自己老是開不了悟,都三上投子九上洞山了,心裡急的不得了,去哀求德山老和尚傳點法給他,德山老和尚說:「我宗無語言,實無一法與人。」就給你交了底牌了,沒有法的,沒有法可以傳給你的。語言都沒有,那有法傳給你呢?雪峰祖師言下大悟,桶底脫落。所以佛法就是無許多事。

我們回想一下,老和尚廣州醫院住的時候,北京中國宗教研究所的一大博士、研究生來看老和尚,「老和尚,你給我說點無上佛法,把禪宗最要命的事情說點給我們聽一聽吧!」老和尚閉著眼睛說:「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和尚,是全國聞名的大禪師啊!你怎麼不知道呢?」「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會,你們問得太高了。」他們都很失望,認為老和尚不回答他們。實際上,老和尚把最要命的話都說了,但是他們不會,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看到這些地方,我們就看到老和尚他的語句之中的禪機本分接人的手段。但作為外面的人就不能領會,那也無可奈何的事。

所以,「佛法無許多事,那裡著得情見來?」我們對佛法老是要去妄想,佛有三十二相好,八萬四千法門是怎麼怎麼的。坐在蒲團上想見光,想見菩薩,佛要把彌陀佛念下來——沒有那麼多情見,禪宗裡面是很乾凈的。「是他心機,那裡有如許多阿勞!」真正的人,直來直去,沒有心機。德山到溈山法堂他就這樣直來直去。當時,他是一念不生溈山和尚也是對他一念不生。沒有什麼別的心思。說德山是存心到溈山去搗蛋,肯定不是。說他是無事生非,也不是。裡面有什麼戲?我們下面又看。

玄沙是我們雲門祖師的大師兄,他的偈子就很舒服,我們好好看一看,感覺一下:「直似秋潭月影,靜夜鍾聲。」我們也可在我放生池裡面看看,這兩天正是秋天,前幾天是中秋節,我們看了秋潭月影。晚上雲門寺天天在敲鍾,天天都有靜夜鍾聲。但是這「秋潭月影,靜夜鍾聲,隨扣擊以無虧。」不論你怎麼敲,靜夜的鍾聲能把月亮你敲得虧嗎?能夠把塘裡面的月影敲得散嗎?敲不散的。但是,盡管如此,「猶是生死岸頭事」,我們怎樣去理會這樣的語句,這裡面又得去參,若能參透,的確是「通方作者方始見得。」

「到這裡,亦無得失是非亦無奇特玄妙。」圓悟祖師在這裡是揭了底的,既無得亦無失,既無是又無非,也沒有種種奇特玄妙。「既無奇特玄妙,作么生會?」怎麼去理解這則公案呢?「從東過西,從西過東,且道意作么生?」德山在溈山法堂上,橫沖直撞,東來西往,他到底是安了什麼心腸?大家又去琢磨吧。「溈山老漢也不管他,若不溈山,也被他折挫一上。」盡管德山在溈山法堂上來來去去,溈山坐在他的座位上,眼觀鼻,鼻觀心,不料理他。如果你去料理他「哇,你干什麼?出去!」引來德山拳腳相見,語言相鬥,那還成何體統?溈山和尚不動,不論風浪起,穩坐釣魚台。

所以,「看他溈山,老作家相見,只管坐觀成敗若不深辨來風,怎能如此!」我們都經常說: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說話聽聲,聽鑼聽音嘛。我們要明辨八面來風,要有敏銳的洞察力。有的人一來,眼前一晃,我們就知道他的來歷。耳朵聽他咳嗽一聲也能夠知道他的吉凶。真正的道人,開眼的人通身是眼,完全知道種種因緣來去。所以,溈山坐在那,已經把德山看透了。

「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勘破了誰呢?是德山勘破了溈山,還是溈山破了德山呢?雪竇祖師就是用「勘破了也」甩一個疑團讓大家去啃。這個鐵蒺藜、鐵饅頭放進嘴裡,大家去感覺誰勘破了誰啊?「一似鐵橛相似,眾中謂之著語,雖然在兩邊,卻不住在兩邊。」這叫著語,祖師公案裡面下他的語。我們看這個原文,他很多著語,有的是雪竇祖師注的,小字那是圓悟祖師著的。 「這『勘破了也』,雖在兩邊,又不住兩邊」。你說是勘破德山還是勘破溈山?他不給你明說。但是,我們這些旁觀者,後輩來參禪,來學公案的人,一看「勘破了也」,麻煩來了

所以,當年黃龍慧南參慈明老和尚的時候,慈明老和尚就以趙州台山婆子公案來問黃龍慧南:「到底是趙州破了台山婆子,還是台山婆子破了趙州啊?」「是真有其事,還是沒有其事?」黃龍就說:「真有其事。」慈明老和尚就呵呵大笑。一笑就把黃龍笑得沒底了,這個就是「鐵橛」。所以「他道勘破了也?什麼處是勘破處?且道勘破德山?勘破溈山?德山遂出,到門首,卻要拔本,自雲:『也不得草草。』」德山見溈山沒有出聲出了門以後,然後回來再試一試,殺個回馬槍:「自雲:『也不得草草。』」好象是對以前的莽撞反省一下,懺悔一下。但卻含有「要與溈山楸出心肝,法戰一場,再具威儀卻回相見。」又具威儀相見,就把坐具鋪上,把法衣披上,作為一個參學的人禮拜和尚這就叫具威儀相見。他是要與溈山掀出五髒心肝,法戰一場。這個是非常厲害的。

我們想一想,我們在座的人,有沒有誰敢跟老和尚法戰一場?我看見過來往的人,到老和尚這裡敢與老和尚法戰一場的確有沒有啊?至少我沒有見過。在四祖寺,凈慧老和尚升座的時候,東北那位法師是講經的,講經非常棒!帶了幾個隨從,到老和尚住處,進來了就說「啊,禮拜和尚。」老和尚就說:「免了,請坐,喝茶。」老和尚看他這一群那麼氣派,也知道他的來歷。侍者來起師馬上就去泡茶,剛泡上茶,老和尚抓著拐杖就出去了把他在一邊。他坐了半晌,就問來起:「老和尚什麼時候回來?」來起師說:「我哪裡知道啊!他腳又不在我身上。」他就坐了一陣,很沒趣走了你看和尚厲不厲害?如果是其他的,還給你客套一下:「哎呀!辛苦了,你講經講得好啊!歡迎你到雲門寺講經啊!」老和尚不這一客套。泡茶,盡了地主之儀,以禮相待。自己轉身走去本分家風啊!但是把這位大法師弄得狼狽呀,因為講經論,他是專家,禪宗本分事上,他可沒摸著門頭的。哪象德山見溈山這個場面啊!所以,德山「要與溈山揪出五髒心肝,法戰一場,再具威儀卻回相見。」

這個時候,「溈山坐次」,你要來禮拜我就堂堂正正坐在這裡,接受你的禮拜。德山禮拜完了以後,就「提起坐具雲:『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德山禮拜了,站起來收起坐具,冷不丁的叫了一聲和尚也不知是恭敬還是客套。溈山老和手順手就去拿拂塵,正準備把拂塵舉起的時候,德山便猛喝一聲,拂袖而出。簡直是無禮之至啊!有這樣見老和尚的嗎?你是客人啊!對不對,到了法堂上,禮拜了老和尚,叫了和尚,應跪著請開示嘛。老和尚正要準備拿拂塵的時候,你喝了一聲,拂袖而去,這個大家有沒有見過?「可殺奇特!」在圓悟祖師的評唱裡面就大加讚歎「奇特」!

「眾中多道溈山怕他——有甚交涉!」溈山怕德山嗎?德山怕溈山嗎?毫不相乾的。「溈山亦不忙,所以道:『智過於禽獲得禽,智過於獸獲得獸,智過於人獲得人。』」溈山看他這樣走了也不管他,繼續在那打坐。高明人之間是鬥智,不是斗勇,你的智慧越大,生存的空間也就越大,所裝的因果越多。你智慧小,就那麼一點點智慧,那麼你的因果關系,你的因果圈也只有那麼大,福報也只有那麼大。如果我們的智慧涵蓋乾坤,那麼我們的福報也就涵蓋乾坤因果乾坤給我們打包了,我們還缺什麼呢?什麼都不缺。所以,我們的智慧一定要向上,一定要過人,學佛的人,參禪的人,如果連這個智慧你都不具備那就只有被別人玩了,被別人弄了。所以,「智過於禽獲得禽,智過於獸獲得獸,智過於人獲得人。」圓悟祖師下面又說

「參得這般禪,盡大地森羅萬象天堂地獄,草芥人畜,一時作一喝來,他亦不管。」如果你把禪參透了,你把天地萬物天堂地獄,全部打包,作為「嗬」這一喝,把八萬四千法門天堂地獄六道眾生無量劫以來的一切一切,全部作為一「喝」,他也不管。所以,真正的英雄啊,如蘇東坡他爹所說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要有這樣的英雄氣概。

「掀倒禪床,喝散大眾,他亦不顧。」溈山面對德山是這樣,德山面對岩頭是這樣,黃檗臨濟還是這樣。有的時候,雲門寺里生了一些是非,鬧得天翻地覆的,老和尚坐在方丈寮裡面不管,任他鬧去。大和尚,當家師去匯報,他站那兒說:「我不管,跟我關系。」就要有這樣的氣魄。就要有不怕別人「掀倒禪床,喝散大眾,他亦不顧。」的精神;就要有「如天之高,似地之厚」,這樣的心胸,這樣的襟懷。

溈山若無坐斷天下舌頭底手腳,時驗他也大難。」如果不是溈山和尚——那個時候天下第一等的宗師,他才能容下德山這樣的橫沖直撞。我們以現在在常住規矩看,這是非放肆的行為。溈山和尚把他容了,而且也把德山驗明了,驗明正身了。「若不是他,一千五百人善知識,到這裡也分疏不下。溈山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出去,且道他意作么生?」這裡面又透露一個消息,德山到法堂上去參拜溈山,是穿著草鞋去。但是在法堂外面要把鞋脫掉,就象東南亞的佛教習俗,一進寺廟都要赤腳,洗了腳進去。到成都寶光寺,要進入供奉舍利佛堂里去禮拜瞻仰,都是要先脫鞋,然後進去禮拜。上法堂赤腳,要脫鞋才能進去。出法堂的時候,就要穿鞋。從德山老和尚這裡看得見,唐宋時行腳大多也是穿草鞋的。

「著草鞋而去,且道意作么生?」德山玩的什麼把戲?「爾道德山是勝是負?溈山恁么是勝是負?」到底德山勝還是溈山勝?到底是德山負了還是溈山負了?「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是他工夫,見透古人聱訛極則處,方能恁么,不妨奇特。」雪竇祖師在這公案裡面,又下了一語。是什麼呢?「勘破了也」。那麼這個「勘破了也」與前面一樣的,到底是德山勘破了溈山,還是溈山破了德山?又給大家置了個疑團放在那。所以,「見透古人聱訛極則處,方能恁么,不妨奇特。」圓悟祖師這樣下語,又給大家放了一個疑問,什麼地方見到古人的「聱訛則極處」呢?我們也不明白,與圓悟祖師同時,偏早一點的訥堂肯和尚下語:「雪竇著兩個『勘破』,作三段判,方顯此公案,似傍人斷二人相似。」

雪堂肯和尚的意思是,第一次著語勘破的公案是前一段,後面又是一則公案被著語勘破,第二次著語後面還有一段。所以這分成三段來看,分為三段才把這則公案精神看得出來。所以「似傍人斷二人相似,好象與他不相干。」大家知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事不關己,關己者亂。你只有不相干,你才能洞悉全局啊。

「後來這老漢,緩緩地,到晚方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麼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你看溈山見了德山前來鬧事,胡作非為,也不著言也不著語。到了晚上,他才問首座:「今天那個新到的,現在在什麼地方啊?」首座就老老實實地說:「哎呀!老和尚你沒看見嗎,當時他出去的時候,背著方丈,穿上草鞋,頭也不回走掉了。」他這個回答就未必明白溈山問話的問處。「適來新到在什麼處?」在草鞋處嗎?不在草鞋處!

所以,「溈山雲:『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溈山道德山在什麼處,首座不知道德山在什麼處。「且道他意旨如何?」溈山這樣下語,到底安了什麼心?留了什麼意?「溈山老漢不是好心,德山後來呵佛罵祖,打風打雨,依舊不出他窠窟,被這老漢見透平生伎倆。」這裡是溈山給德山受記,說這個後生以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天天呵佛罵祖,胡作非為去了你說溈山老漢不是好心,為什麼不恭維為:德山以後是偉大的禪師他是我們禪宗明燈,他可以普渡眾生,指引天下,但溈山他不這樣說。他說:「呵佛罵祖去也」,的確,德山老和尚一條白眉棍打遍天下。我們看《高僧傳》,宋《高僧傳》對德山老和尚評價非常高:「其道芬馨,四海禪徒輻湊,堂中常有半千人。其於訓授,天險海深,難窺邊際。天下言激箭之禪道者,有德山門風焉。」在《高僧傳》里,這樣的評價是少見的。德山是真正打風打雨橫行天下的,依舊不出溈山所下的這麼一個評判,為什麼呢?他的這一生,都被溈山和尚圈定了,這個就是祖師不可思議處。

「到這裡,喚作溈山與他受記,得么?喚作澤廣藏山、理能伏豹,得么?。」莊子裡面有一個「藏舟於山」的寓言:我們把一艘寶船,一艘七寶船藏在山裡面,就不會被別人偷走了。因為船要在水裡面,才劃得動。把它藏在頂上,別人把他不走。可是,一個黃巾力士力氣大得不得了,就連山都給你搬走,你怎麼辦?把山沉在海裡面,那別人就不走的,對不對?所以是「澤廣藏山」。「理能伏豹」,這裡面註解說「理」是狐狸的狸,狐狸哪能伏豹啊!應是紋理能藏豹,有紋理的豹恰好能隱藏在叢林的枝杈綠蔭之中。「澤廣藏山、理能伏豹,得么?」,既有量大能容的胸襟,又有知白守黑的作略,這樣理解對嗎?

 「若恁么,且喜沒交涉。」不要去瞎猜,瞎理會,上面這樣的解釋看似合理,但與溈山德山半點關系都沒有。「雪竇知此公案落處,敢與他斷,更道:『雪上加霜。』」我們想一想,雪上加霜,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那個真是狼狽透了。對那些平常飯吃,沒衣穿的人,雪上加霜,也是倒霉透頂了。這個是什麼意?「又重拈起來教人見,若見得去,許爾與溈山、德山、雪竇同參。」如果我們對這則公案,我們能夠把它了斷,看破,那麼你就與這三位祖師是同參,是道友。「若也不見,切忌妄生情解。」如果你看不破,你也在這公案上打葛藤,別去胡思亂想,打住,打住就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