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岩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六)
第二則 趙州至道無難之下
雲門綱宗裡面的第一句就是「涵蓋乾坤」,乾坤都在裡面了,你不能說這個是鮮花,我們就保留,毒草就不要啊。我們只選蜜蜂,就不選蒼蠅,把蒼蠅全部消滅掉,把蚊蟲全部消滅掉。只選蜜蜂,只選蝴蝶,只選牛羊。豺狼虎豹太惡劣了,全部把它消滅掉。地獄也不要,只要天堂,只要極樂世界,不要我們這個紅塵,不要娑婆世界,不要地獄。老佛爺也沒這樣說,把地獄也不要嘛。地獄還是要要的,娑婆世界還是要要的,極樂世界也是要要的。這個就是法爾如是。為什麼呢?因為法界就是這樣現現成成的放在我們面前,你願意成佛就成佛,你願意下地獄就下地獄,各人的事各人了。
「殊不知,這老漢平生不以棒喝接人,只以平常言語,只是天下人不奈何,蓋為他平生無許多計較,所以橫拈倒用,逆行順行,得大自在。」大家知道,禪宗有五家,五個宗派,之所以形成五個宗派,是因為這五家的宗風有所差別,溈仰宗的宗風不同於臨濟宗,也不同於曹洞宗,也不同於雲門宗,也不同於法眼,各人有各人的特色。但趙州是和尚是於五宗之外的,實際上五宗都在用趙州老和尚的禪法。因為棒喝:德山棒,臨濟喝,是這兩家的家風,趙州老和尚他有他的家風,他的家風就是不以棒喝接人,只用平常言語——哪怕他這樣的平常言語,只是天下人不奈何啊。沒有人能夠在趙州老和尚的舌頭下討到好處的,能把他老人員難倒的。雪峰祖師那麼利害,也被趙州老和尚剌痛了幾次嘛,一般人都受不了,但雪峰祖師卻向北邊禮拜,贊嘆「趙州古佛啊!趙州古佛啊!」如果不是雪峰老和尚這樣恭維趙州老和尚,可能趙州老尚早就在河北被埋沒了。一個不起眼的老比丘,老不死的嘛,那麼大的歲數了,一百多歲,沒有什麼好光彩的,住在又窮又破的廟里,飯都吃不上。我們看趙州《十二時歌》,那個苦得不得了,不象我們現在,天天飽茶飽水的。他那時經常沒飯吃,沒衣被,非常苦,也沒人供養。後來受到趙王供養,也是108歲以後的事了。所以,我們要看到這個趙州老和尚的禪風是怎麼回事?
「他只以平常言語,只是天下人不奈何,蓋為他平生無許多計較。」正是因為他真正做到了「至道無難,唯嫌選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他老人家是處在自受用裡面,完全進入無分別智,完全進入平等性智之中,他才沒有那麼多語言。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可以「橫拈倒用,逆行順行,得大自在。」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趙州老和尚的公案。他在趙州住的時候,聽說有一個公案,五台山有個婆子在那買茶水,專門供養這些出家師父朝山時喝。在三岔路口上,朝山的一來,「哎,老婆子,五台山的路怎麼去?」這個老婆子就說:「驀直去。」每見僧人來問路,她只是這麼一句話:「驀直去。」不論誰來問話,她都是:「驀直去。」這在廟裡面就傳神了,「哎,這個老婆子有點厲害啊!她這個禪機很深,我們都猜不透,趙州老和尚你是不是去看一看。」趙州老和尚就去了。見了那個老太太就問:「上五台山的路怎麼走?」老太太就說:「驀直去。」趙州老和尚也驀直去。回來就說:「這個老婆子,今天被我勘破了。」後來,很多祖師就說:「到底是趙州勘破了婆子,還是婆子勘破了趙州呢?」因為被婆子勘驗的人很多,她面對眾多朝山的人,就是這一句「驀直去」,還說:「哎呀!又一個師僧被我老婆子勘破了也。」很驕傲的。到底是誰勘破了誰?
這個公案很迷人,所以,當年慈明老和尚接黃龍慧南祖師的時候,就是用這個公案。慈明和尚問:「你學了那麼多年的禪了,如今又領眾教化一方了,那麼我且問你:「趙州勘五台婆子的公案,到底是婆子勘破了趙州,還是趙州勘破了婆子?」黃龍祖師就說:「當然是趙州老和尚勘破了婆子了。」慈明和尚就呵呵大笑:「哎呀!算了,你白參了二十年的禪。」這一下才逼著黃龍重新參禪,拜慈明老和尚為師,在慈明老和尚的棒頭下,終於徹悟。我們看趙州老和尚這些公案,任何一個公案拈過來,都非常精彩。你說他行棒沒有呢?沒有行棒。行喝沒有呢?又沒有行喝。他就是本分事接人。又沒有什麼計較,不管什麼事,他都是橫拈倒用,逆行順行,他真正是得了大自在的。這個自在,那個境界,一般人難以窺視啊!
所以,「如今人不理會得,只管道:『趙州不答話,不為人說』」。我也聽到這樣的話,很多人到這雲門寺來,呆了十天半個月走了,問他們,你們為什麼走呢?你們不是發那麼大的心要參老和尚嗎?他們都這樣說:「我們參老和尚,老和尚不說,不跟我們說,好象我們不是廟里的人,不是他的徒弟」。我說:「那你去問一問老和尚的那些徒弟,有幾個是天天跟他說話的?」老和尚對他最貼身的徒弟又說了幾句話?但是,別人不會這個道理,以為「趙州不答話,不為人說,——殊不知,當面蹉過了也。」又是當面蹉過。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骷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乾。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雪竇知他落處,知道趙州至道無難公案的落處,所以如此頌『至道無難』,便隨後道『言端語端』。」至道無難,言端語端,絕對真理,不用懷疑。我們為什麼要懷疑「至道無難」呢?只要自己轉身,立地成佛,頓悟法門也就是這個事。我們要悟,腳一登地,馬上大徹大悟。一棒一喝之中,都可以開心竅,使我們得以一鏃破三關。這個的確是至道無難,的確是言端語端的。「舉一隅不以三隅反」,我們都知道舉一反三,這是孔夫子說的「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弗復也。」這個需要融會貫通。但是這個地方上,在道上,在禪上,不允許你去舉一反三。要會就會,你去舉一反三,就是在打葛藤,就是在鬼窟裡面做活計,去玩思維分別的遊戲,那個不行。
所以,「舉一隅不以三隅反。雪竇道:『一有多種,二無兩般,』似三隅反一。爾且道,什麼處是言端語端處?為什麼一卻有多種,二卻無兩般?」大家知道,一和萬的關系,我們真如自性是一,萬法是萬。一和萬的關系,我們怎麼去把握?以卷舒自在而言,卷是一,舒是萬。精神收斂起來是一,而理性、認識鋪天蓋地的展開,那就無窮無盡,那個是萬。這個「一」為什麼有多種呢?我們說菩提,說道,說真如,說自性,你說這個說法有多少?什麼大圓鏡智,什麼一切智智,根本智,這樣智,那樣智。你說這個「一」多不多?的確多。「二無兩般」,什麼叫二?分別心一起,就是二。是非,長短,得失,榮辱,過去、未來,上下四方,已知的、未知的,明白的、不明白的,就是二嘛。二無兩般,你就陷在二頭,只要你沒過這個關,那麼你永遠都在這個二之中。你過了這個關,這個一就可以千變萬化。所以雲門三句裡面的「函蓋乾坤」是一,「隨波逐浪」,就是「一有多種」。如果你沒過來,那就「二有兩般」了。
下面又接著說:「若不具眼,向什麼處摸索?」如果你自己不開眼,你怎麼能夠明白裡面的道理?你怎麼能夠參透裡面的機關?「所以古人道:『打成一片,依舊見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天是天,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畢竟怎生得平穩去?」這裡面,我們要談談「打成一片」。許多參禪的人,經常抱怨自己不能打成一片,有的時候自己覺得:哎,我今天悟了,這個悟真的舒服啊!簡直甚為稀有,用功這麼多年,今天終於得悟了。那過了幾天,好象悟境退了,不存在了,煩惱依然。過幾天又有悟了。所以,小悟千百次,大悟也是幾十次。小悟千百次,大悟幾十次,都叫沒有打成一片,沒能打成一片。真正打成一片,也就無所謂悟,無所謂迷了。他走到那裡,都是隨波逐浪的,涵蓋乾坤的,還有什麼悟?還有什麼不悟呢?只有打成一片以後,「依舊見山是山,水是水,見長是長,見短是短,看到天是天,看到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這到底怎麼回事?
大家都知道葯山參石頭馬祖的公案,葯山祖師第一次去參石頭和尚:「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嘗聞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石頭和尚說:「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總不得。」——有時這樣不是,有時不這樣也不是;不論你這樣或那樣總不是。他這樣說來說去,說得葯山一頭霧水。他又去參馬祖,又把這個問題來問。馬祖把手指住自己的臉,說:「我有時讓他揚眉瞬目,」——搖頭擺尾的;「有時候不要他揚眉瞬目」——就坐在那,眼觀鼻,鼻觀心,動都不動;「有時揚眉瞬目是」——啊!你看這個威風,這個是禪,這個是悟道的形象; 「有時揚眉瞬目不是,你又做么生會啊?」你又怎麼去理會他?葯山於是言下大悟。
葯山參石頭參馬祖的這個公案,和這裡面是不是一回事?圓悟祖師說:「有時喚天作天,喚地作地。喚山是山,喚水是水。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喚天不是天,喚地不是地。」這個就是前面說的「橫拈倒用,逆行順行,得大自在」嘛。我們平常說話經常要考慮這個話能說不能說,於是我們就去揀擇。有時說話要得罪人,有些話要犯戒,連念頭都不能起,不能打妄想。但是看老和尚的舉措,他該說就說,當喜則喜,當怒則怒,該打人的時候打人,該罵人的時候罵人,該笑的時候,笑得非常燦爛。老和尚笑容,雲門寺里還沒有比老和尚笑得更燦爛的。但是,那個威風出呢?也沒有誰有老和尚那種威風。這是他得自在了,他是這樣。
「畢竟怎生得平穩去?」我們怎樣使自己打成一片?打成一片才能使自己在心地上得平穩。二祖參達磨,不也是求心裏面的平穩嗎?「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絕了也。」這個就道出了什麼叫打成一片,什麼叫平穩,這些都是現量境。風來樹動,昨天晚上,今天上午,雲門寺的風還是挺爽的,我在方丈寮的二樓上,聽到後面的竹林吹得嘩啦啦的。若是閉關房周邊的松樹,應是松濤陣陣啊!「風來樹動,浪起船高」,這個境是現量境,我們都可以看。前幾天,月亮出來了,又圓又亮,清清楚楚的,不需要大家給你說嘛。十五的月亮又圓又亮,這還需要說嗎?大家抬一頭看便知,只管去欣賞就行了。「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個也是自然運行的根本規律,哪一年沒有春天?哪一年沒有夏天?我們種莊稼都是春種夏長,秋收冬藏嘛。這個往返循環,從來就這樣。我們在這個事上,就愛妄起分別:為什麼春天要生,夏天要長?為什麼秋天要收,冬天要藏?那就麻煩。
有的人問曹山祖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曹山祖師說:「兔角不用無,牛角不用有。」為什麼呢?兔頭上沒有長角,不需要你去證明它為什麼兔子頭上不長角。牛腦袋上長了兩只角,也不需要你去證明它為什麼會長角啊!對不對,這還需要證明啊?魚為什麼要在水裡面過日子?為什麼不在天上飛?還需要你去證明啊?這不是打妄想嗎!所以我們看到這里時,「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又是《信心銘》里的語言。我們怎樣使自己在日常生活之中,在十二時辰之中,在春夏秋冬之中,乃至我們一生之中,都能做到一種平懷,泯然自盡。這個是個功夫啊!我們看一個人有修行沒修行,就是看他有沒有這個涵養。
有的人很躁動,心裏面煩惱來了,好象業障來了,心裏面就不安,就弄得自己很狼狽。所以,當年四祖見三祖,就說:「老和尚慈悲,給一點解脫法門,讓我也得解脫。」三祖就問:「誰把你捆住了?」四祖一想:「哎呀!是啊,沒人捆住我啊。」「對呀,沒人捆住你,你還求什麼解脫呢?」四祖一下就悟了。我們想想,當心情不開朗的時候,當煩惱起來的時候,是誰在惹你生煩惱啊?可能是沒有任何人冒犯你。比如在禪堂裡面坐禪,或在關房裡面閉關,一個人清清凈凈的,飯來張口,自己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來冒犯啊?但有的時候,心裏面涌動得非常可怕。那個時候又沒有人來弄你,又沒人來折騰你,都是自己心裏面折騰自己啊。那個時候若控制不了,發狂,郁悶,那日子就非常不好過,弄得你死去活來的。所以,「一種平懷」是非常高的境界,而且是自受用境界。只有破了參的人,把煩惱真正的降服下去了,得了平等性智的人,他才能夠達到「一種平懷」。
「泯然自盡」,什麼叫泯然自盡?一切是非,一切煩惱,一切揀擇,在自己心裏面來來去去,但心如宇宙,凝然含攝萬象,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前兩年,我就和大和尚討論過這個問題,就說是非來了,麻煩來了,怎麼辦?煩惱來了,怎麼辦?一般的煩惱來了,或一個妄想來了,它若是無根的,你不去料理它,它也過了。但有些念頭有根的,有根的念頭來了,它就糾纏著你不放,趕也趕不走,牢牢地在心裏面折騰你,怎麼辦?這個並不是說,我念咒,我拜佛,我誦經,就能把它解除了的。不是,那些跟這個不相干,這叫生死搏鬥,叫靈魂深處鬧革命,你非得要如實地正面面對它,要把它降服下去才行。降服下去,你要看這個業障鬼到底是何模樣,為什麼它要給我招惹麻煩?當然,這裡面有對治的方法,有不對治的方法,我們在看《碧岩錄》的時候,裡面的方法很多,以後再繼續說。
「一種平懷,泯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絕了也。雪竇有餘才,所以分開結裹,算來也只是頭上安頭,道:『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雖無許多事,天際日上時月便下,檻前山深時水便寒。到這里,言也端,語也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豈不是心境俱忘,打成一片處?」這樣的境界在雪竇頌裡面的確是精彩,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前面已有介紹。天上嗎,我們抬頭看,太陽出來了,月亮就下去了。月亮出來了,太陽也就該下去了。檻前山深水寒——山高水自然就寒,高處不勝寒嘛。面對自然景觀時,我們常處於一種平懷,泯然自盡的狀態中,也常處於心境俱忘,打成一片的狀態中,這里的確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啊!但人們往往於此不自知,一入紅塵是非,這一切就全丟失了,若能成為自己不易不墮的受用,則需真參實悟才行。下面的就厲害了:
「雪竇頭上太孤峻生,末後也漏逗不少。若參得透見得徹,自然如醍醐上味相似。若是情解未忘,便見七花八裂,決定不能會如此說話。」雪竇頌的時候,是這個公案套那個公案,很多公案都在這里展開並融匯在一塊了,所以是收放自如,非常精彩。他先給大家布景嘛,太陽月亮、山深水寒,這樣都是自然的現象,這種景,我們很容易了解。雲門寺,我們到桂花潭、慈悲峰上,看看田裡面出坡,這里的我們都很好理會。下面的公案就要把人弄迷糊了。為什麼呢?「『骷髏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乾』,只這便是交加處。這僧恁么問,趙州恁么答。州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便問:『既不在明白里,又護惜個什麼?』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麼卻道不在明白里?』州雲:『問事即得,禮拜了退。』此是古人問道的公案,雪竇拽來一串穿卻,用頌『至道無難,唯嫌揀擇。』」這裡面,我就不多說了,因為前面已經說得夠多了。
「如今人不會古人意,只管咬言嚼句,有甚了期?若是通方作者,始能辨得這般說話。」只有通方的作者——過來的人,他才明白趙州老和尚說話的落處在什麼地方,又能給我們什麼樣的啟迪。問話的這位師父和答話的趙州老和尚,他們之間這麼一套太極拳,還有華山論劍的殺氣,只有會家才感覺得到。如果不是會家,你看下面的,:「不見僧問香嚴:『如何是道?』嚴雲:『枯木里龍吟。』僧雲:『如何是道中人?』嚴雲:『骷髏里眼睛。』」這個,我們看一看,誰能參得破。如何是道?香嚴是溈仰宗的第三號祖師,第一是溈山,第二是仰山,第三就是香嚴。「香嚴擊竹」的公案,很多人都很熟悉。有一個僧人去參香嚴和尚,他就問:「如何是道?」當然,如何是佛?如何是禪?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等等之類的都是一個意思。香嚴和尚怎麼回答呢?「枯木里龍吟」。
我們的桂花潭裡面,還是能夠看見枯木,你能聽見枯木裡面有龍在吟嗎?大家去理會一下裡面的意味。如果我們要去做實際理會,那個朽爛的樹木裡面哪有龍啊?龍在大江大河大海裡面嘛,我們桂花潭那麼好的水,都沒看見龍,枯木裡面還有龍啊?還有龍吟啊?不是蒙我嗎?你就不能那樣看,因為這裡面叫禪機,要通過這個,來理會裡面的東西。為什麼呢?通過這一句,他就可以讓你進入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狀態。但是,這個僧人就不會,又畫蛇添足地問了第二句,「如何是道中人?」也可能他厲害,第一句弄不動香嚴和尚,他就來第二句,再弄一下也可能是的。他又問了第二句,香嚴和尚就回答他說:「骷髏里眼睛」。你想一個人死了,埋在棺材裡面,幾年以後挖出來,就是一個骷髏,哪有眼睛哪?對不對?「骷髏里眼睛」是什麼意思?大家想一想,對於這位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且不管,因為這里沒有說這位僧人到底是明白還是不明白,悟還是不悟。
他於是從河南跑到湖南,又去問石霜和尚,石霜慶諸和尚。這次他就不是問如何是道?如何是道中人了。他就把香嚴和尚回答他的話用來問,這叫借力打力了,也就叫「借花獻佛」吧。他問石霜和尚:「如何是枯木里龍吟?」石霜和尚就回答:「猶帶喜在。」「如何是骷髏里的眼睛?」石霜和尚回答說:「猶帶識在。」如果我們遇到這樣的提問,「如何是道」、「如何是道中人」,我們一般人還是能夠回答。「如何是道」?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正知正覺,這個是道嘛。三法印是道,四聖諦是道,三十七道品是道,都可以這樣回答。如何是道中人?「老佛爺是道中人,六祖菩薩是道中人,老和尚是道中人」。我們都可以這樣回答。對不對?這個回答不難的。
但是問「如何是枯木里龍吟」,這個就把一般人問傻了,你怎麼回答?就沒有你下語處。但是,作家相見就不一樣,石霜和尚是洞山祖師的師兄弟,他就能夠答,他就答:「猶帶喜在」。大家想一想,這裡面怎麼感覺。他又問下一句:「如何是骷髏里的眼睛?」我們遇上這樣的問題就會暈倒了,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是,祖師就有轉身處,他就可以給你答。「猶帶識在。」這裡面的答話,答了以後是什麼意思?千萬別作道理會。「喜、識」兩個字怎麼理解?千萬別去打妄想,這里不允這個,為什麼呢?「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我們如果到裡面去拈這些字眼,就與禪十萬八千里了,為什麼呢?因為祖師們的這類機語,是分別思維的陷井,分別思維陷在其中就會寸步難行。同時也截斷眾流,促使學人見性,這就留在後面慢慢說,因為這公案並沒有結束。
這個僧人又到江西,到曹山祖師那裡去問:「如何是枯木里龍吟?」曹山和尚就說:「血脈不斷。」又問:「如何是骷髏里的眼睛?」曹山又說:「干不盡。」血脈不斷、干不盡,也千萬別作道理會,要不就死定了。所以這個僧人到了這個份上,似乎開悟了,又似乎沒開悟。他又繼續問了一句:「什麼人得聞?」什麼人聽得到枯木里龍吟啊?我們怎麼聽不到?曹山就回答他:「盡大地未有一個不聞。」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得到,一切眾生都聽得到。這個僧人又繼續問:「未審龍吟是何章句?」是何章句?出於何典?何故?到底是怎麼回事?曹山和尚就說:「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不管它來處,如果你聽見了枯木里龍吟的話,聽到了,那麼就聞者皆喪,死定了。什麼死定了?是煩惱心死定了嗎?還是你命死定了?那個我們就不管它——唯嫌揀擇啊!
一定要注意這個公案的主題是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啊,如果被這些公案牽著跑,「什麼骷髏里的眼睛,枯木龍吟」,跟了這些公案跑,那就離開了本身公案的主題了,我們就跑題了。所以曹山祖師太慈悲了,他為這個公案就打了個總結:「枯木龍吟真見道,骷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枯木龍吟真見道,我們怎麼理解?我們沒法理解。骷髏無識眼初明,又怎麼理解,我們在一個墳堆裡面拿個骷髏來,放在這,骷髏有識無識呢?到底是骷髏有識無識,還是我們有識無識呢?誰的眼初明?誰真見道了?還有喜識盡時消息盡,我們取捨之中,難免有喜怒哀樂,而這喜怒哀樂這種感覺全部盡盡呢?什麼是消息盡?利害得失,忍辱是非,見道不見道,天堂地獄凈土,這些消息全部盡。當人那辨濁中清,又什麼叫濁?什麼叫清?
這裡面給大家簡單說一下,打一個總結。萬法是濁,真如是清;明是萬,暗是一。當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的時候,我們是抱元守一,我們是坐在法身慧命上。當我們念頭一動,心意一開,萬法歷然,生死流轉隨之而來。就在生死隨之而來,萬法隨之而來的時候,我們在生死輪回之中的時候,能夠看見濁中清的東西嗎?還是回到我們以前老公案,有人問洞山祖師:「寒暑到來,如何迴避?」寒暑到來就是濁,迴避就是清。洞山祖師就說:「何不向無寒暑處去迴避。」那個僧人就問:「如何是無寒暑處。」洞山祖師就說:「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啊!實際這些公案,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全是通的。寒暑就是濁,無寒暑又是清;煩惱是濁,菩提是清;生死是濁,涅槃是清。但是,我們怎麼把它打成一片,悟入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呢!所以下面又接著頌。
「雪竇可謂有大手腳,一時與爾交加頌出,然雖如是,都無兩般。雪竇末後有為人處,更道『難難』,只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難難」,是難啊,我們怎樣理解這個難難?龐居士這一家子,龐太太說:「難難難,一擔麻油樹上灘。」龐居士說:「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他女兒就說:「也不易也不難,飢來弄飯困來眠。」到底是易是難?各人的入處不一樣,可以說難,可以說易,也可以說不難不易。但是,「只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何故?百丈道:『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我們就要轉山河大地歸自己。語言從那裡來的?心冒出來的嘛。山河大地是那裡來的?也是我們心所變現的嘛。所以,我們一定要把這個轉過來,一一轉歸自己。平常動用,行住坐卧的時候,念念都要向這方面轉,這個叫轉身,這個叫回頭。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就要這樣轉過來。
「雪竇凡是一拈一掇,到末後須歸自己。且道:什麼處是雪竇為人處?」圓悟祖師在這裡面,他一句緊一句,他的評唱又清楚又明白。就在這種清楚明白的時候,他要給你立懸念,讓你後面去品味,後面去折騰。如果沒有這樣的若干個問號,我們也就當面錯過了。「且道:什麼處是雪竇為人處?『揀擇明白君自看』」。也就是說末後須掃歸自己嘛。也就是百丈老和尚說的:「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 嘛。
「既然是打葛藤頌了,因何卻道『君自看』」?我們吃飯得自己吃,穿衣得自己穿。不管幹什麼事,都還得自己干。打妄想還得自己去打,對不對。別人幫我打妄想,可能誰也沒那個本事。那麼,「好彩教爾自看,且道,意落在什麼處?莫道諸人理會不得,設使山僧到了這里,也只是理會不得。」為什麼理會不得?反反復復要你自看、自看。別說好戲要自己去看,就象我們昨天說鹽是鹹的,請你把鹹味表達出來,描繪出來,誰有這個能耐?但吃過鹽的誰不知道鹹味,只是沒法說。「設使山僧到了這里,也只是理會不得」,也是說不出來的。只有自看,通過自看,大家找到了方向了,找到了感覺了,知道了鹽是鹹的,糖是甜的,就給大家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