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碧岩錄》十五則講記 第十二 第六則 日日是好日之上

《碧岩錄》十五則講記——獻給佛源老和尚(十二)

第六則 日日是好日之上

請大家留意,這里少了一則前面都有的垂示,若細心看上下文的聯接處,就會發現這則公案的垂示是放在上則頌古的最後。為什麼呢?因為前面說了百花春至為誰開?』可謂豁天戶牖……」,這麼一段可以作為第六則的垂示看。

「舉雲門垂語雲:『十五日已前不問汝,十五日後道將一句來。』」大家能夠下轉語嗎?有沒有人能夠對雲門祖師的這句話下下轉語?沒有啊,當時也沒有人能夠下語,於是雲門祖師只好自言自語,「自代雲:『日日是好日。』」

現在很多人都把「日日是好日」這一句作為一個「口頭禪」了。今天辦事吉不吉利?「管它的,日日是好日嘛。」今天奠基怎麼樣?今天假日怎麼樣?今天開張怎麼樣?今天打官司怎麼樣?需不需要翻翻黃歷?請請風水先生,八字先生來看一看?「哎,不用,日日是好日嘛。」當然,若能夠直下承當這個事,還是了不起。但是,雲門祖師下這麼一個轉語,和前面的這一句怎麼理解?明建法師,你來說一說「十五日已前不問汝,十五日後道將一句來。」你怎麼下轉語?能下轉語嗎?

如果我來說的話,我就雲門祖師不客氣地說了:「十五日以前,你問我就答了。十五日以後,那就五日以後你問我的時候我再答。」你現在問我五日以前,十五日已經過去了,不該我回答啊;「十五日以後」,十五日以後也沒來,也不該我答話嘛。因為老祖師的這些語句,它本身就是一個「金剛圈」。大家想一想,面對這樣的問題,你怎麼去答這個話?揭底來說,這樣的問題就是蒙人的話。蒙人的話,有的人就不懂,因為這個是時空大挪移。看了金庸小說的人都知道時空大挪移,那個時空給你弄到一邊兒去了你怎麼答話?完全傻了,暈在這個語句之中,你怎麼去答話?解鈴還須系鈴人,雲門祖師只好自己來回答。下面就介紹雲門祖師悟道因緣雲門寺的師父對這則公案大家都是很熟的。

雲門初參睦州,州旋機電轉,直是難湊泊,尋常接人,才跨門,便搊住雲:道!道!擬議不來,便推出雲:秦時(車+度)轢鑽。」你看雲門祖師怎麼樣參的?睦州老和尚又是怎麼樣的?跟咱們老和尚的風格是同是異?任何人去參睦州老和尚,睦州老和尚就一把抓住:「道!道!」如果我們去參遇到這個情境你會是什麼一種感覺?大家知道睦州老和尚可是雲門祖師師父,也是臨濟師父臨濟大師是他還沒開悟呢!大家想一想這是何等樣的人

這麼一種當機,若平常家風沒有那麼緊,如果誰走過來就一把扭住:「道,道!」說什麼呢?又沒下題目,就像剛才說的,今天給大家下一道論文,明天交卷,什麼論文題目也不說,也不真的要求大家交答卷。但是這個就比前面還更厲害——又不給你題目,馬上要你說出來,你想一想,天下有這麼怪的事兒嗎?禪宗才有這麼怪的事兒,讓你面對這樣的狀態,卻說不出話來。

如很多人到方丈寮那兒拜見老和尚的時候,老和尚眼睛一瞪,扭過頭來問:「干什麼的?」就這麼一句話,很多人就傻了,本來想禮拜和尚,有的人是求法的……特別是新來的,沒有在常住雲門寺,或與老和尚因緣很淺淡的,就這麼一句話,就把別人弄暈了,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那個腦袋裡邊兒都「嗡嗡嗡嗡」的,冒若幹個念頭出來,就是不敢把一個話語遞上去,呈上去。就跟這兒一樣,「擬議不來,便推出。」就把這些求道的、論道的人推出門外,毫不客氣。

咱們老和尚到是很少把別人推出去,他不歡喜的時候,轉身就回到他那個廚房門裡去,有的人如果跟上去,他「啪」的一下把那個門關上,用很大的勁,門都好像要給他弄壞一樣,嚇得別人一身冷汗。這樣的禪機又有幾個會呢?大家都慕名而來,佛源老和尚是虛雲老和尚下碩果僅存的這個幾位菩薩了,天南海北的都想來親近,但是這個老和尚又最難親近,他不像其他的,本老還可以:「發財,發財,發大財。陞官,陞官,升大官。」他要加持你。但是我們老和尚從來不這樣加持。如果有機會到凈慧老和尚那裡,他會給你佛法、講禪、講規矩給你娓娓道來,循循善誘。咱們老和尚可是不講理的老和尚,不管那麼多。恰恰就是不管那麼多你看睦州老和尚這個作風就是這樣的。我們怎樣去用我們的心,去領會老和尚這個心,把雲門禪的這麼一個宗風,能夠承繼下來,傳播下去。所以我們說在學《碧岩錄》的時候,我們就一定要有這樣的願力啊!

當睦州老和尚把這些來問的這些學人,一把推出門外的時候,他老人家也只有一句話,也是他口頭禪:「秦時(車+度)轢鑽。」就這麼一句話,什麼呢?這里有註解什麼叫「(車+度)轢鑽」呢?就是車拉的,使之轉動鑽物的大鑽。古代的時候打井,打井的時候要用鐵鑽頭,要是鐵鑽頭要用鎯頭去敲的話,這個力也敲不下去,只有慢慢的轉動,用馬牽著它轉,用車把它固定下來這樣鑽。秦代(車+度)轢鑽,一般丟過了過了就不用了。你們來問佛問法,都是沒用的事兒。

就像莊子》里說,孔夫子去見老子把他編的六經推薦給老子,托老子把六經收進皇家圖書館裡——老子館長嘛!老子問他:「你這是什麼東西啊?」「這是先王典籍。」老子就問:「先王還在不在呢?」「先王不在了。」於是老子就說:「你說的這《四書五經》都是先王的陳跡了。」什麼叫「先王的陳跡」呢?先王們早已消失在歷史的路途中了,你只看到他們留下的腳印古人走過的腳印,扔下的幾雙破草鞋,你把拿著當寶貝。這個也應了《金剛經》的那句話:「佛所說法,常以筏喻法,法且當舍,何況非法。」

說到這,雲門祖師參睦州的公案就出現了。「雲門凡去見,至第三回,才敲門,州雲:『誰?』門雲:『文偃。』才開門,便跳入,州搊住雲:『道!道!』門擬議,便被推出門,一足在門閫內,被州急合門,拶折雲門腳,門忍痛作聲,忽然大悟。」

當然,我們雲門寺的這方南漢碑上也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雲門祖師到了睦州老和尚那去參學,第一次去敲門,睦州老和尚就問:「誰啊?」他說:「文偃。」「來干什麼呢?」「來向老和尚請教。」老和尚把門打開一條縫,看了他一眼「啪」把門關上了,像咱們的老和尚一樣的,那是很厲害的。雲門祖師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敲門,老和尚把門打開一條縫「誰啊?」「我是文偃。」「啪」又把門關上了。

第三次雲門祖師就學乖了,又去敲門,老和尚剛把門打開,他就把一隻放進去,這下你就關不了門了吧。老和尚問:「誰啊?」「文偃。」「啪」一下子就把門關上,弄得「拶折雲門腳」,睦州老和尚那個時候已經九十多歲了,還有這麼大的氣力,那可不得了。《五燈會元》中記的那個「睦州陳尊宿」,黃巢的部隊攻取睦州的時候,睦州老和尚編了一雙大草鞋,那個大草鞋有幾丈高。黃巢也是個力士,是一代英雄。結果他要去挑這個草鞋,挑不動,就嘆了一口氣說:「睦州有聖人啊」。就不敢去攻睦州城,睦州老和尚就用一雙草鞋救了全睦州百姓的性命,想想他老人家力氣有多大?

現在咱們老和尚八十多歲了,儘管腿摔折了,大家試一試他的這個手上的棒頭的勁。就像前一年那個飯頭明雲師,跪在方丈門口。那個時候明建法師在這兒,老和尚剛跨出方丈大門,看見飯頭跪在那兒,老和尚就用拄杖挑了他一下:「干什麼?」他跪在那兒不吭聲。老和尚再挑他一下,他還是不吭聲,老和尚一棒子就敲在他頭上,那血「呼」地噴一尺多高,棒子也打折了,當時來起師、明建師都在場。後來當家師來了,明向大和尚來了,趕快把他弄到醫務室去包紮,那個時候他腦袋一下就清醒了——大家都知道,明雲師是用功過猛引起的毛病,虧了老和尚一棒子把他救了

和尚的棒子,就像凈慧老和尚說的,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雲門寺秋收,打穀子用的是拌桶,不是像現在用機器。那個拌桶,凈慧老和尚他們兩個人都扛不動,老和尚一個人扛在肩上可以開跑,你想想他這個勁。誰去試一試那個門,廚房那扇門不行,試試方丈那扇門。古代的那個門很結實,你試一試老和尚那個力,可能真要把人的那腿骨弄斷。

 「拶折雲門腳」,就在這個時候,雲門祖師「忍痛作聲」——他雖然忍住痛,但是還是 「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就這麼一聲雲門祖師忽然大悟。大家想一想,百丈祖師開悟怎麼回事馬祖出其不意的抓住他鼻子狠狠一扭,百丈「負痛失聲」,馬祖說:「又道飛過去了?」百丈於是言下大悟。我們也試一試,我們互相打架,那個可不是好玩的,這就犯了寺廟規矩,要遷單的。但是怎樣把自己憋在這麼一個開悟的機關裡面,也就是虛雲老和尚說的「功夫要落堂」。如果你功夫不「落堂」,一切對你沒用的,一定要這樣。

所以後來雲門祖師的「語脈接人,一摸脫出睦州。」說雲門祖師他接人的風格,真的是臨濟的風格,有睦州的風格,也是有德山祖師的風格,還不完全是雪峰祖師的風格。所以雲門有王者氣,有雲門天子禪的威風,這不是浪得虛名,並不是別人奉承兩句你就雲門天子禪了,這是根據他的風格,根據他接人的這麼一種霸氣——王者之氣,才贏得「雲門天子」這麼一種稱號。

「後(來雲門祖師)於陳操尚書宅,住三年。」住三年幹嘛呢?住三年就在睦州老和尚那兒練禪。因為陳操尚書也是睦州老和尚徒弟,到睦州老和尚那兒去方便。睦州老和尚自己好像沒有收徒弟,在《五燈會元》里就列了一個徒弟,就是陳操尚書這個當官的,當時是睦州的刺使,相當於今天韶關市長這麼一個角色他在陳操尚書宅子里住了三年,因為睦州老和尚就只有那麼一間房,以打草鞋為生。他晚年的時候就沒有住寺廟就在自己家裡——因為他老媽活了一百多歲,他八、九十歲還以打草鞋為生,供養他的老媽盡孝道

但他也沒有脫下僧裝,在家裡一樣的接待四方參學的人

三年以後,「睦州指往雪峰處去,至彼,出眾便問:『如何是佛?』峰雲:『莫寐語。』雲門便禮拜,一住三年。」在《雲門祖師廣錄》里,這則公案更精彩。雲門祖師到了雪峰庄,先住在下邊,看見有一出家師父正準備上山,他先不上山,他讓那位僧人帶一則話給堂上大和尚。帶什麼話呢?他說:「明天你上山進了廟,見到雪峰和尚上堂的時候,你就站出來,雙手叉腰,說:『老和尚,你為什麼不把脖子上的枷鎖放下?』」這位師父第二天上了山,進到廟里就把雲門祖師教他的這個話當著雪峰師說了。

當時雪峰祖師吃了一驚,馬上從法座上跳下來,抓住他說:「道!道!」那僧一下慌了神兒了,他只知道雲門祖師教的那一句,不知道後邊的變化,只有一招,沒有第二招、第三招。雪峰祖師一下把他在一邊,「這句話不是你的,是誰教你這樣說的?」那個人說:「就是我說的嘛。」雪峰師說:「你還敢嘴硬,明明不是你的,你還敢來騙我。僧值師拿繩索來,把他捆了。」這個人就嚇軟了,招供了:「的確不是我的,是山下一個後生教我這麼說的。」雪峰師說「大家打鼓,迎接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上山。」你看,這個就是雪峰祖師的眼光,給人感覺就是不一樣。

「至彼,出眾便問:『如何是佛?』峰雲:『莫寐語。』雲門便禮拜,一住三年。」《燈錄》的記載與這里有點差別,《燈錄》的記載是,當時雪峰雲門你是什麼因緣到這兒來的?雲門祖師馬上禮拜。這個就叫規矩,這個就是應機。因為到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說話的份兒,雲門祖師雪峰祖師,他的話頭一天就託人帶上去了雪峰祖師說了這是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還需要說話嗎?他就不需要說話了。

「一住三年,雪峰一日問:『子見處如何?』門雲:『某甲見處,與從上諸聖,不移易一絲毫許。』」誰敢這樣說話雪峰祖師問他:你的見地到底怎麼樣?你如實道來。平常可能會說:我很差勁啊,我還在因位之中啊,我還要繼續學一學,繼續修,跟著師父學,跟著師父修,基本上會這樣說話。但是雲門祖師就敢說:我的見處,從佛祖以來,與歷代祖師歷代菩薩有一差別這就是王者氣,這就是天子氣。當然,很多外面的人來都說,雲門寺的師父們一個個都是泥少石頭多,硬得不得了。

雲門寺的確是藏龍卧虎的,很多師父都很厲害。為什麼呢?外面的人沒有雲門常住福分,哪見過和尚這麼一種風格和多年言傳身教的影響。老和尚雖然沒有經常開堂說法,畢竟禪七還打過多次,老和尚的棒子在雲門寺多年來一直敲打著的。所以雲門寺的師父們也受到老和尚的作風的影響,骨子裡面也有雲門山的這麼一個氣。這種氣在其它地方確就少得多。下面又說

「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常雲:『我首座生也。』又雲:『我首座牧牛也。』復雲:『我首座行腳也。』忽一日令撞鍾:『三門前接首座!』眾皆訝之,雲門果至,便請入首座寮,解包。」要知道,咱們雲門祖師可真的有來歷,為什麼有來歷?第一個,他見道的師父是睦州老和尚,而且在睦州老和尚那兒學了三年,親承指教;第二位師父雪峰祖師,是德山老和尚這一脈傳下來的。第三位師父是靈樹祖師

靈樹和尚何許人也?靈樹是大安和尚徒弟大安和尚何許人也?大安和尚百丈祖師徒弟溈山和尚溈山,呆了五年沒有人來百丈祖師才派大安帶了十多位百丈山的人到溈山去,幫助溈山教化。有了這麼十幾位生力軍,溈山那個地方才開田接眾,才建成寺廟,才把溈山道場真正的建立起來。溈山圓寂以後,大安溈山的第二任住持。等他住持期滿以後,他又跑到了福建,在福建住下。他的徒弟廣東有靈樹和尚,在四川有「神照大師」,是被蜀王封為「神照大師」的,也非常了不起雲門祖師在靈樹這兒住了八年,住了時間是最長的。所以黃檗臨濟這邊的禪法他熟,德山雪峰這邊的禪法他也熟,百丈溈山這邊的禪法雲門祖師也熟。如果要用現在接法的程序來說,可以說臨濟,德山,乃至於溈仰的禪法,雲門祖師都有了,他是集諸方之所長啊!

靈樹很了得,「靈樹號『知聖禪師』,過去未來事皆預知。」在中國佛教史上,有兩三位這樣的人物,第一就是東晉的佛圖澄,是西域過來的,他神通廣大,預知告凶。那後面這位,就是咱們知道的濟公活佛,但濟公活佛神話的成份、民間傳說的成份多,《高僧傳》和《燈錄》里並沒有他神通的記載。靈樹老和尚神通,《高僧傳》里是有記載的,《燈錄》里也是記載的,他的確是能知過去未來,不然他不會受到南漢王的禮敬,把他奉為神明而加以供養在這里,雲門祖師出生、牧牛——開悟及保任、行腳這一切,似乎都在靈樹大師神通的關注中,也不知他們過去有什麼樣的因緣

有一次,「廣主劉王將興兵。」興兵干什麼呢?那個時候,兩廣的桂林、柳州一帶,被湖南的軍閥佔據著。這是嶺南天然屏障,不能被北方的侵入,他沒有安全感。他要去把那個地方收回來,保持嶺南的一種完整,完整他才安全。也可能是今天越南的北部——當時的靜海節度使分裂出去了。但南漢王不知道這一仗打下去是吉是凶?於是親自從廣州跑到韶關,見了靈樹老和尚,「請師決臧否。」到底行不行,請老和尚給我打打卦,給我開示開示

「靈樹已先知,怡然坐化。」遇到打仗殺人這個事兒,老和尚怎麼給你主意呢?本來他也八、九十歲了,沒興趣活了,對不對?他知道,前幾天知道了這個南漢皇帝要來找他這個麻煩就在皇上山門口的時候,他就已經坐化而去。當然南漢皇帝就大發雷霆,就問:「和尚何時得疾?」因為老和尚是他親自供養的,他早就打了招呼給常住,「老和尚身體健康你們隨時要給我報告,我親自供養的老和尚有什麼感冒、發燒、發冷,有什麼不舒服,你們就要飛鴿傳書,我好派我的御醫去侍候。缺什麼,你儘管向我要。老和尚病了你們都敢隱瞞,不向我報告,這了得!」

侍者對曰:『師不曾有疾,適封一合子,令俟王來呈之。』」侍者就跟皇上說,老和尚沒有得病啊,早上還是好好的,剛才就封了一個盒子,說大王要來了,大王來了就把這個盒子交給皇上。哪知道我們在三門外面恭候大王的時候,老和尚走了你看這個神不神奇?「廣主開合,得一帖子,雲:『人天眼目,堂中首座。』」大家想一想,雲門祖師出山,靈樹和尚捧場。靈樹老和尚不僅自己給雲門祖師捧場,他還要把南漢皇帝拉來給雲門祖師捧場。

「廣主悟旨,遂寢兵;請雲門出世,住靈樹,後來方住雲門。」當然這個南漢皇帝見了靈樹老和尚帖子,知道靈樹大師是以死來讓他雲門祖師方丈,不是讓他興兵討伐。於是乎就把這次戰爭計劃撤銷了,組織雲門祖師的升座儀式,恭恭敬敬地把雲門祖師請出來,出世住靈樹。

靈樹在什麼地方?大概在韶關的這麼一片地方。虛雲老和尚當年到韶關來的時候,遍問靈樹道場,但是,都不得消息,也是一個遺憾。虛雲老和尚是專門重修祖庭的,但是,韶關這麼大,靈樹道場到底在什麼地方?直到今天我們終於知道了消息,經中山大學和韶關有關專家的周詳考察後,確定在丹霞山南面的韶石景區內。但雲門祖師在靈樹住了幾年感覺到靈樹道場在南北交通線附近,感覺到吵了一點,就遷到如今乳源的這個地方雲門山下。這里離韶關,以前的小路還是有一百多里,現在的公路大概有四十多公里,公路修通了就沒有那麼長了。

「師開堂說法,有鞠常侍致問:『靈樹果子熟也未?』」這也說明韶關地方簡單,自從六祖大師南華寺開法以來,歷代禪風很盛。同時靈樹祖師在韶州也是住了幾十年。你看,這裡邊兒的官僚也會參禪,而且問的是:「靈樹果子熟也未」,這個就有點要命啊。就譬如來了一位領導,韶關市的一位領導,來我們這兒問我法師:「你開悟了沒有?」靈樹果子熟了沒有?你對前一代老和尚的法你是不是玩轉了?你是不是得道了?就這個話嘛,只是問得委婉一點而已。面對這樣的問話,怎麼回答?你能回答「我悟了」嗎?那可是大妄語

所以有人問六祖大師:「達摩袈裟什麼人得?」六祖就回答:「會佛法的人得。」「那您老人家得到達摩袈裟了,您是佛法的人啊?」六祖回答:「我不佛法。」你也不能說我沒有悟,因為說「悟」也錯,說「不悟」也錯。

雲門祖師反問一句:「什麼年中得信道生?」請問這位長官,您是什麼年代相信的「道」?相信有佛法,相信有佛法三寶的呢?當然這些語言扔出去,這些地方官員、士大夫是接不上話頭的。「復引劉王昔為賣香客因緣」,這個我就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了,估計以前有這樣的傳說,因為在《雲門語錄》里,在我們「南漢碑」裡邊兒,沒有看到這樣的記載。但是在《碧岩錄》裡邊兒透露這樣一個消息,說雲門祖師在跟這個鞠常侍講述了南漢皇帝前輩子是賣香客,廣植福報,廣種善緣,現在才在兩廣地方當了一個小皇帝。包括以前一些小說,如《三言》中說,浙江的吳越王錢鏐前世,也是一個虔誠佛教徒,也是廣結善緣,供佛供僧,有了功德了,有了因緣了,終於當上皇帝了,當然只是在浙江當了一個皇帝,小小浙江的一個皇帝

「劉王後謚靈樹為知聖禪師。靈樹生生不失通,雲門凡三生為王,所以失能。」這里我們也不知道裡面的因緣,為什麼呢?圓悟祖師憑什麼知道靈樹祖師生生世世都有神通,而這個神通不丟失?可能在那個時候留下有很多人這樣的傳聞:靈樹祖師神通廣大,而且百靈百驗。那麼雲門祖師為什麼就不示現神通了呢?有人就說,雲門祖師他曾經三世為王,當了三代的的皇帝,所以神通就消失了。這也是雲門有「天子氣」,雲門是「天子禪」的這個說法源頭也有這樣的輿論基礎

「一日,劉王詔師入內過夏,共數人尊宿,皆受內人問詢說法,唯師一人不言,亦無親近。」有一次,這個南漢皇帝雲門祖師從韶關接到廣州宮廷過夏,同時還詔請了好幾位大德同時度夏,而且是御宴款待。當時在廣州城裡邊的高僧大德都在其中,南華寺、光孝寺的方丈也肯定一起請去了雲門寺那個時候還沒有建好,雲門祖師那時候也較年輕。到宮廷里,那些達官貴人、大富長者還沒有把雲門祖師看清楚,很多人跑到那幾位老和尚那兒去問法,去請開示,沒有誰到雲門祖師這兒來禮拜雲門祖師也不多說,也不吭聲——「唯師一人不言,亦無親近。」你看多可憐,沒人親近不識真佛啊。

有一值殿使,書一偈,貼在碧玉殿上,雲:『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什麼叫「值殿使」?當年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時,他這個官職就是值殿使,有點像大內總管,皇宮的衛戍司令這麼一個官,就叫做值殿使,他就寫了一個偈子貼在皇帝的碧玉殿上。

大智修行始是禪」,修行人是智慧的人,只有大智慧的人才會如實修行,大智慧的人修行必然是在禪上的修行修行修到禪的份上,那麼「禪門宜默不宜喧」,不是那麼吵吵鬧鬧的,不是象教下法師那樣的登台說法、升座說法,搞得好熱鬧,搞熱鬧的往往不是「禪」。像我們老和尚平常幾個時候在升座說法,弄得多熱鬧的?最多被常住禮請,打禪七的時候講幾句開示,這也是他責任,不得不講。所以「禪門宜默不宜喧」,並不是在外面弄風光,搞熱鬧。

「萬般巧說爭如實」,大家學中觀,都知道「凡有言說,皆為戲論」。不論你怎麼說,都是戲論。為什麼呢,說歸說,行歸行,所以祖師們說:「說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說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行比說好。 所以說「萬般巧說爭如實」,巧舌如簧未必就做實了境界。因為大多的說是在比量上說,很少有人在現量上說,所以「輸卻雲門總不言」。那麼多法師那麼多禪師,在皇上面前,在達官貴人面前這麼熱鬧,但是統統輸給了雲門祖師坐在那兒不吭聲。下面就正式介紹雲門祖師的禪風,也是雲門宗的綱要:

雲門尋常愛說三字禪:顧、鑒、咦。」雲門宗的這三個字,能體會到什麼樣的禪意呢?「顧」是怎麼回事兒?當時宋朝的時候有個宰相富弼,聽說安徽投子山有一位叫修顒的禪師上堂說法,他進去以後坐在那兒,老和尚語言還沒有說,就用眼睛從左到右慢暖這麼一掃,一個回顧,他一下就有所悟。這就什麼呢這就叫「象王回顧」。我們看大象回頭,那眼神多莊重,多寧靜,多威風啊!咱們老和尚也經常用「顧」這麼一個動作,來接引大家。平常的時候他一動不動,柱著拐棍,眼睛直視前方,如入定似的,眼睛看到很遠很遠身邊的人看見老和尚這樣,不敢吭聲,不敢吱聲,他們的也可以定下來,這就是「顧」的功效。

當然,我們經常在動靜之中,如在這禪堂打坐很難用「顧」的這麼一個動作。行、坐的時候,經行之中,或者與人交流之中,在禪機的往來之中,有的時候用「顧」很有威力。當別人滔滔不絕地在陳述他的種種見解時,你可以一聲不吭,靜靜地把他盯住,很和善地把他盯住,或很威風地把他盯住,就是不說話,這里妙不可言啊。大家都知道言多必失,言多必詐,有的人誇誇其談,言不及義,那個沒用的。有的時候一個眼神,特別是飽經風霜的人,特別是有威勢的人,他眼睛裡透出的一種力量那就語言管用多了。

在道上的人,特別是祖師他們的眼神給人感覺就不一樣。大家可以好好的體會老和尚的眼神,笑的時候,威風的時候,臨事的時候。有時他在空中看,你感覺得到這個眼神是怎麼回事嗎?有時候面對面,老和尚的眼神一來,很多人招架不住,不敢與老和尚對視,因為老和尚「顧」的力量太大了。

第二個是「鑒」。 「鑒」是什麼呢鏡子嘛,鏡子就是「鑒」,明鑒秋毫。這個「鑒」也有反省的意思。比如雲門祖師你在向他提問的時候,他先看你一眼——「顧」,然後說「鑒」。 「鑒」也是雲門禪的一字關。你能反省嗎?你看得見嗎?你的心鏡子功能嗎? 「鑒」之後還有「咦」,反問語。對你的這個種種的說法,你的來歷,你的見解,輕輕的一聲「咦!」這裡邊兒又透出了什麼呢?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說。

「顧、鑒、咦」可以讓你處於思維沒法運行的這麼一狀態之中。一個動作一聲輕嘆,或者一個眼神,你想裡邊兒有什麼東西?你的思維,你的疑問,能夠在這個字里能夠運行嗎?

所以圓悟祖師又說雲門尋常愛說三字禪:顧、鑒、咦。又說一字禪——僧問:殺父殺母,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向什麼處懺悔?門雲:『露。』」當然這些語言只有禪宗才有的。「殺父殺母」,在中國古代叫做十惡不赦。中國古代社會以孝治天下,「孝」為忠之本忠臣必出於孝子之門。你殺別人都可以理解,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等。自己父母都敢殺的人,簡直就罪惡滔天,的確要下十八層地獄那是壞人中最壞最壞的。像這樣的罪,還可以在佛前懺悔。若「殺佛殺祖」,那麼向什麼地方懺悔啊?所以這些問題提得很尖銳。

前天不是提到了曹山祖師公案嗎?「堂上按劍者誰?」 「曹山。」「擬殺何人?」「一切總殺。」「忽遇父母來奈何?」曹山說:「其奈我何?」又問:「為什麼不殺?」他卻說:「無下手處。」所以這個「殺父殺母,殺佛殺祖」實際上是指什麼呢是指我們的煩惱心。一方面是煩惱你怎麼料理?一個是 「所知障」、「知見障」你怎麼料理?面對這樣的問題,雲門祖師回答一個「露」,先放在這里,不能說,不可說

又問:『如何是正法眼藏?』門雲:『普』。」老佛爺靈山拈花,迦葉尊者微笑,老佛爺說,我有正法眼藏,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囑咐摩訶迦葉。什麼是正法眼藏?雲門祖師回答:「普」,怎麼理解呢?如果要寫論文,三藏十二部你怎麼個字就把它概括了?大家要知道,這里就是雲門祖師的厲害。為什麼要用一字禪?圓悟祖師在下邊兒說了,「直是不容擬議。」我們平常人的心,要麼就在言語道」上,就在比量之中,思維之中;要麼就在「心行處」上,在煩惱之中。「言語道」是「第六識」的實際,它的運作軌。「心行處」是「第七識」的東西,咱們的七情六慾,是心行處。咱們的是是非非,這個是「第六識」的「言語道」,「言語道」必須在邏輯程序之中運行,給你一個前提,大前提,小前提,然後作出判斷。就像一個數學公式一樣的,數學也有邏輯數學,叫數學邏輯。

我們理性的運行,要這樣證明,那樣證明,都是在邏輯的河道中流淌。但是我們的心,能藏、所藏的東西蓋天蓋地,無量無邊。在阿賴耶識里是一切種,一切種——什麼都有,什麼都裝在裡邊兒了。我們要對一個事情進行認識,比如說我要看這兒有多少人,我一眼就看見了,但是具體有多少人呢?就得一個一個地數。有多少排,橫的一排有多少人,豎的有多少排,然後打個總結。它需要在時間空間中運行,你才能夠見這小小的全體。所以這個就是比量,乃至於現量麻煩。供桌上有尊佛,現在只看到前面,不能看到後面,要看到後面你應得走過來,圍著這尊佛像繞一圈,你才能夠把這尊佛的全體看見。三藏十二部,你得一個字個字地看,一部經一部經地看,但這個是「真如」嗎?這個是「菩提」嗎?

所以要萬法歸一,萬念歸一,把你所有的,複雜的,綿密的,一切一切的濃縮在一個字裡邊兒,這個字是什麼?也可以說是一個「心」字,也可以說是一個「念」字。就這麼一個念頭,一念涵蓋了三千大千世界,一念涵蓋了無量大千世界。我們怎樣站在雲門祖師一字禪之中得轉身,能夠見到法界全體,能夠見到真如的全體?就在一字禪之中,能夠「言語道斷,心行處滅」,這里雲門祖師功德的確不可思議啊。「涵蓋乾坤,截斷眾流,隨波逐浪」,這雲門三句,可以說概括了一切禪法。不管是臨濟的,溈仰的,法眼的,曹洞的都可以通過雲門三句把它概括。但是這個三句又在一句之中,一句又濃縮在一個字之中,這個就是咱們雲門祖師不可思議功德。當然下邊兒又說了:

「到平鋪處,又卻罵人。若下一句語,如鐵橛子相似。」愛罵人也是雲門家風雲門祖師上堂的時候,看見下邊的比丘拿著筆在記錄,記錄他說東西,他馬上拍著桌子罵人:記什麼,把它扔掉,燒掉,你們以後要販賣我啊?把我說的這些文字拿去賣錢嗎?他不許人記載的。發起脾氣來跟咱們老和尚一樣的,平時愛罵人哪。 「罵人」是什麼意思?獅子吼嘛。別看罵人,這個佛教裡邊兒,特別是禪宗叢林里,罵人是能罵出威風來的。我當年小的時候跟海燈法師在一塊兒,天天被罵,稍微有一點不對就罵得你狗血淋頭,罵得你發抖,嚴得不得了。

「若下一句語,如鐵橛子相似。」你看「殺父殺母,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向什麼處懺悔?門雲:露。又問:如何是正法眼藏?門雲:普」。是不是像「鐵橛子」啊?!「又問如何是佛?門雲:乾屎橛。」這些語句你嚼得動嗎?你的第六識能夠在裡邊兒運行嗎?第六識在裡邊兒是寸步難行啊。那個時候就像籠子裡邊兒關著的獅子一樣的,把嘴巴給封了,腳把它捆上,前面放一隻大活羊,一頭大牛,讓你無下口處。把獅子的爪牙束縛住,叫來牛羊,你沒有下手處,心裡憋得急,你有什麼辦法?飢餓的人給你一個鐵饅頭你想吃啊,好,這個鐵饅頭你能嚼嗎,你嚼得動嗎?你嚼不動沒辦法

在這情況下,這個精神,在思維走投無路情況下,可能頭頂一聲炸雷,也許你就能夠明心見性——這可是禪宗祖師的絕活。不論是「棒」,不論是「喝」,不論是「一字禪」,乃至一路參話頭臨濟宗的「逼拶」,它都是要把你弄到山窮水盡處,把你的思維逼到無路可走,無路可行,這樣才能督促你明心見性祖師手段被稱之為「惡辣鉗錘」。

雲門祖師門下見道的有一百多人,在這一百多號人之中,最傑出的有四位:「後出四哲,乃洞山初、智門寬、德山密、香林遠,皆為大宗師。」都是在北宋初期一等一的大宗師,禪宗的巨匠。「香林十八年為侍者,凡接他,只叫遠侍者。」這里有兩個成功的案例,第一位是六祖大師學生、南陽慧忠國師接他的侍者——「國師三喚侍者」,耽源侍者,後來成了仰山祖師的剃度師父。第二位就是雲門祖師接香林祖師。香林澄遠也是我們四川人,侍候雲門祖師十八年,一直給雲門祖師侍者雲門祖師有事無事就叫他:「遠侍者」,香林澄遠就說:「喏」,雲門祖師就不吭聲了。就這樣叫了他十八年,終於香林澄遠就大徹大悟

「凡接他,只叫遠侍者,遠雲:喏。門雲:是什麼?如是十八年,一日方悟。」悟了以後雲門師說:「我今後更不叫汝」,我以後再也不叫你了,你可以畢業了。雲門祖師圓寂以後,香林澄遠祖師才回到四川,在都江堰那個地方開法接眾,把我雲門宗的法一代一代的傳承下來的,主要是香林澄遠這一支,香林澄遠這一脈把雲門宗的禪法傳得最長最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