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成居士:庄禪的啟示

庄禪的啟示

2008年4月21日講於中國佛教在線  
 
  聽眾:您為什麼要講庄禪?把莊子和禪聯系起來?

  馮老師:以前佛家面對的是儒家道家,而現在面對的是西方的各種宗教或哲學派別,所以,按照毛主席的說法,要建立廣泛的統一戰線,孔孟老莊耶回都要統一起來,尤其是中國傳統文化更要統一起來。

  儒釋道三家經過了兩千年的碰撞和融合,先是碰撞,後來互相融合,到了宋明時代,慢慢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以分家。我們從中國佛教史來看,圭峰大師在《原人論》裡面,就已經把佛家儒家道家進行了一番融通。老莊在中國的歷史更久,最初翻譯佛經的時候,很多就是借用老莊玄學的術語來對般若中觀等的翻譯。

  到了宋代,三教合一的思想更盛。佛日契嵩大師在《上皇帝書》——上仁宗皇帝的萬言書中,在他寫的《大學解》、《中庸解》之類的裡面,直接來談儒學,比當時歐陽這一批儒士都還要高明。歐陽修他們這些人本來是排佛的,但和契嵩大師交往以後,心悅誠服,排佛之心漸消。加上和另外一些老和尚們打交道,歐陽修心裡對佛教感覺越來越好,後來,在晚年自號「六一居士」,歐陽修也成居士了。

  蘇東坡是一個「合」的例子蘇東坡的儒學那不用談了,他進士及第,沒有儒學怎麼能行?本來他考的是狀元,當時主考官歐陽修,他猜測這個人可能是他弟子,讓其得第一名不好自己的學生狀元,儘管判卷的時候是封了名字的,給判了個第二名,榜眼。後來,才知道並不是他學生是個不認識蘇東坡是從四川山裡面來的。

  蘇東坡雖然是儒士出身,但是他出入佛老,在文化上、精神上和佛、老打成一片。他自己說到:「自讀《莊子》,得吾心矣!」他的《赤壁賦》是千古絕唱,有的人說裡面的佛教思想重,有的人卻說老莊思想重。你說他是佛教思想,確實是佛教思想;說他是老莊思想,也差不多是老莊思想在這里已經看不到明顯的差別了。

  再來看南宋的一些大師,特別是大慧宗杲,他和他老師圓悟克勤都是響噹噹的禪宗大師,他們在與士大夫的交往中——當時士大夫參禪是個普遍現象禪師們的開悟、機語,對他們的影響都很大。某次,有一群類似你們這樣的人到廟里燒香,請法演禪師——圓悟克勤的老師五祖法演禪師開示,法演禪師說到:「莫等閑白了少年頭。」後來,岳飛就把句話現現成成地拿過去,成為氣振山河的《滿江紅》裡面的句子,大家都不覺得。

  另外,毛主席的詩《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和郭沫若的那首詩:「一重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來自《趙州老和尚問庵主頌》,趙州老和尚行腳的時候,突然一天走到一個廟里,建立一個住庵的,他就把腦袋伸進去,問道:「有么?有么?」庵主豎起拳頭。趙州說到:「水淺不是泊船處。」便離開了。後來,又訪一庵主,也是這樣問道:「有么?有么?」庵主亦豎起拳頭。這次趙州說到:「能縱能奪,能殺能活。」後來佛心禪師為這個公案寫了趙州老和尚問庵主頌》:「虎步龍驤遍九垓,會從平地起風雷。等閑喚出庵主中,便見千江逆水回。」可見,毛澤東也讀過《頌古聯珠》裡面的偈頌。

  對公案的偈頌,這麼生僻,平常家誰看這些呀?包括廟裡面很多老和尚也不看這些的,在毛澤東的詩裡面,信手拈來,「一重大地起風雷」,原話是「會從平地起風雷」,你看這個味就出來了。所以說,禪的思想、禪的文化、禪的影響非常地普遍,在宋代可以說是深入民間。

  你們這兒有幾位女士,在唐宋公案裡面,《五燈會元》裡面,有什麼燒庵婆子趙州婆子台山婆子、平田婆子龍潭婆子,還有些大嫂利害得不得了。臨濟大師行腳的時候,要去探訪平田和尚,找不著路了。在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一個大嫂正在犁田,他就問道:「請問大嫂,平田路怎麼走?」這個大嫂突然在牛背上打了鞭子說到:「這個畜生,路也不知道。」臨濟大師又問道:「請問大嫂,往平田的路怎麼走?」這位大嫂說到:「這個畜生平時只知吃草料,要用的時候,連路也找不著。」臨濟大師碰了一鼻子灰,他可是多利害的人呀,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忍氣吞聲了。

  我們看燒庵婆子利害啦,三十年供養一個比丘、一個禪師,有天突然想看看她供養的這個人到底怎麼樣,就讓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給那個比丘送飯,送飯後,突然那個少女比丘抱在懷裡,並問他:「我抱著你的時候,怎麼樣呀?」那個住庵的比丘說:「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我這已是枯木樁了,春天來了也是沒有新芽的。老太婆聽了這個少女回來的匯報後,說到:「我三十年養了一個俗漢。」於是,她去一把火把這個庵給燒了,把那個住庵的給趕走了。大家參參,這個公案怎麼回事。如果我們平時遇見這位師父,那了不得,這個師父修持非常好呀,修定,修到一心不亂了呀。坐懷不亂,遇見美女送懷也不亂心,但為什麼這個婆子說他是個「俗漢」?可見當時的禪的確是深入人間,婦、孺、販夫、走卒都知道參禪。

  所以,這個「禪」未必只是寺廟里的,你看宋代王重陽創立全真教的時候,以一部《道德經》、一部《心經》、一部《孝經》為核心,體現了三教合一。到了張真人的丹經《悟真篇》,其形式內容禪宗曹洞宗的偈頌一樣了,裡面有一首:「佛即心兮心即佛.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要物。若知無物又無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萬象。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悟真篇》與道教的「丹經之王」《周易參同契》並列,這里他到底是在談「丹」還是在談「禪」?再看張三豐的《無根樹歌》,它到底是道家的丹經還是禪宗的詩偈,真的是不清楚。當時和道家的丹經類似的禪宗的頌文,包括曹洞宗的《寶鏡三昧》、曹洞宗的《坐禪默照銘》、圓悟大師的《瞌睡歌》等。

  陳摶老祖一睡八百年,在佛教里,睡眠被認為是障(睡眠障),是需要對治的煩惱之一。但在禪宗大師們這里,真凈克文有《瞌睡歌》,圓悟克勤也有一個《瞌睡歌》,都是鼓吹睡大覺,吃了飯沒事就睡大覺,你想這是什麼樣的境界臨濟大師黃檗會上見道以後,在禪堂里每天睡大覺。有一天,黃檗查房——在禪堂裡面巡視。看見臨濟睡在床上,一棒子敲過去:「你干嗎?」臨濟眼睛睜開:「老和尚來了!」一轉身,又去睡覺了。黃檗禪師轉身過去看,首座和尚在另外一邊,正襟危坐地打坐,他一棒子又打到首座身上:「你看,那個後生都會參禪,你在這兒胡思亂想干嗎?」所以,這些境界,這些公案的確不是傳統佛教裡面的那種境界

  在《莊子》裡面,《知北游》里講到妸荷甘和神農一同在老龍吉處學習。神農天天睡覺,有一天,妸荷甘推門而入說:「老龍吉死了師父已經死了!」神農呵呵大笑,說:「哎呀,這個老頭子,也不傳點道法給我們就走啦!」這樣的境界的確不一樣。《莊子》和禪宗的確有相近的東西,我們從僧肇的《肇論》裡面,在《物不遷論》、《不真空論》、《般若無知論》、《涅槃無名論》任何一篇中,都有濃厚的老莊思想石頭希遷所作的《參同契》也有老莊思想,三祖的《信心銘》,不管是無為也好,逍遙也罷,都或多或少的使用了莊子名言,在唐宋祖師語錄公案開示裡面也有很多

  《莊子》的《齊物論》裡面談天籟:「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吹萬」,大家讀過《佛教三字經》的知道,這本佛教三字經》就是四川的吹萬老人所著的。吹萬禪師是忠州聚雲寺的,他是大慧宗杲這一系的,和破山海明同時,比破山海明大個十多歲,很了不起,整理寫了佛教三字經》,他自稱「吹萬老人」,這個名號從哪兒來的?從《莊子》這兒來的。後來楊仁山又豐富了《佛教三字經》的內容印光大師也專門對其做了校訂,因為畢竟過了三百多年,到了民國年間,需要增加一點內容進去。這個「吹萬」老人很有身份的,文章也不錯,不然楊仁山和印光大師不會在他的文章後面「續尾」。

  在《莊子文章裡面,包括《齊物論》和《知北游》等的一系列內容,可以說是佛教傳入中國前的禪宗。為什麼這樣說呢?禪宗講究「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老莊的思想也是「棄聖絕智」,「棄聖」類似於教外,「絕智」類似於不立文字禪宗講究頓悟,莊子講究「朝徹」,一燈能滅千年暗,太陽出來,把晚上的夜氣掃蕩一空。佛教裡面講次第,如來禪講次第,在莊子的《大宗師》里,講次第也是非常精彩。還有「心齋」、「坐忘」這些,對我們一般打坐的人仍然有極高的啟示。

  在《莊子》里,孔夫子告訴顏淵何謂心齋,「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這個描寫非常精彩的,與佛教里通過根塵識來描寫修定有異曲同工之妙。「聽止於耳」,耳根和聲塵結合起來才有耳識之用,「心止於符」,心上念頭來去必然有所指,符就是概念的意思。我們通常所「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就是因「心止於符」,要把這個給破了

  破知見障、所知障,用什麼來破呢?用「氣」來破,這不是頑空,「氣」不是頑空,它是說有就有,說空就空的,氣是什麼呢中國的「氣」和西方的「氣」的概念完全不一樣,嚴格來說,佛教裡面還缺乏「氣」的概念,在中國老道學說裡面,「氣」的概念很重要,「氣」應寫作「炁」,它不是空氣,所謂陰陽二氣,純陽之氣之類的,這個氣,非剛非柔、非陰非陽、非正非邪,不是精神的,更不是物質的,那到底說它是什麼?它是無我的,因為氣非精神形態,是無我的。但是它又是非「非精神」形態的。它到底是什麼呢它是隨緣而起,就象根塵相即,識就起來了一樣。昨天有人提問「七處征心,八還辨見」,對氣來說,你說它是心嗎?不是。說它在內嗎?不是。說它在外?也不是。非內非外?也不是。它是「豎窮三界,圓裹十虛,自在流行」,這個就是「氣」。這個「氣」,「虛而以待物」,這個概念就很了不起了。

  莊子在《齊物論》也好,在《大宗師》也好,反覆地強調「知必有所待」——我們的認識和知識必須要通過緣起,對佛教來說叫「後得智」。但是,「其所待者,特未定也」,例如,明天因緣怎麼樣?不知道,明天沒有現前,明天有什麼因緣現前,很大程度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我經常說,「過去了的是必然的,未來的是偶然的」,未來很大程度上是偶然的,誰知道這幾天下雨這里爽呀?我們來之前估計北京會有沙塵暴,沒想到碰上一場細雨,空氣格外清新。

  所以說,人的命運對於明天對於明年,偶然性起很大的作用,沒有百分百的必然性。我們都在搞策劃,誰不願意把自己的明天、明年、未來策劃得圓圓滿滿,喜氣洋洋的?但是,「天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呀,誰能如意?所以莊子說到,「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這個是非常重要的修行修養,有了這樣的修養就不會去打妄想。為什麼會打妄想呢?自己內心的一種涌動,對未來的一種期冀,這樣才會妄想。如果做到「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定了,就不隨便妄想了。那個時候,身心得安,用《大學》得話來說,「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這樣就很舒服了,能夠神閑氣定地料理身內身外、心內心外的事情。多圓滿呀!

  《莊子》裡面也有很多公案」——禪宗里叫公案莊子里叫寓言。在《逍遙游》里說,「時雨降矣,而猶浸灌」,這不是犯傻嗎?在禪宗里講「頭上安頭」、「騎驢覓驢」。老天爺這幾天下了好多雨,我們還挑起水,到花園里去澆花,那不是犯傻嗎?另外,莊子裡面還有「海里挖渠」,海里掘什麼渠呢?這不是吃了飯沒事干?《莊子》裡面的許多辭彙和語氣直接開啟了後代禪宗機鋒。在《庚桑楚》等一些篇章里,更是觸及到了機鋒的問題。

  在《秋水》篇里,莊子和惠施觀魚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最後的這句話「我知之濠上也」掃開了一切的爭論,就這個結論,用佛教的話來說是證量,掃除一切葛藤,沒有比量的。如果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說,莊子在這是說不過惠子的,惠子本身的邏輯是很嚴密的。從禪宗來看,惠施的話屬於分別思量,不知道現量,不是證量,莊子現量出發,解決了這個問題

  禪宗也有類似的公案臨濟大師弟子三聖慧然到南方福建去參雪峰老和尚,直接問道:「透網金鱗,以何為食?」解脫的人,除了煩惱的人,到底怎麼過日子雪峰老和尚也很利害呀:「待汝出網來,再向汝道。」如果你是透網的魚,是解脫的人,我才能跟你來說。如果你沒解脫、沒有開悟我跟你說什麼呀?白說了沒必要說。但是三聖慧然畢竟是臨濟的首席弟子,反過來說到:「你呀,可惜了,還是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話頭不識。」你還沒有聽懂我說的話。雪峰給他作個揖:「對不住,老僧住持事繁。」我這廟里有一千五百人啦,大家要吃飯,我忙活去了。象這樣的,就叫問在答處,答在問處,儘管波瀾起伏,殺氣逼人,但是被雪峰老和尚化解於無形,「老僧住持事繁」就回答了「透網金鱗,以何為食?」一千五百人的吃喝拉撒睡我要管,官方的、民間的事情我要接待要應酬,還有遊方的、禪堂的人需要對付,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處理。

  前幾天在柏林寺,明海大和尚的老同學在那兒呆了五天,想見明海大和尚,最後只見面了五分鐘,明海大和尚只能抽出五分鐘來會一會老同學住持事繁啦。「住持事繁」恰恰是悟後的人該做的事情,有的人說你大徹大悟了,成菩薩了,成祖師了,就跑到極樂世界去了,每天在自受用凈土裡面逍遙自在哪有那麼自在呀?老佛爺也是「乞食已,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趺坐而坐」呀。每天早上起來,滿城跑著去要飯,後來洗腳後,給大家講經說法也沒有到極樂世界去享受呀。如果仔細看看阿含經,他老人家也挺辛苦的,是吧?這個也叫「住持事繁」。

  見了的人,證了果位的人,一樣地非常辛苦,比眾生更辛苦,為什麼呢觀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應,百千萬劫化閻浮」,專門幫別人接待冤家債主,所以觀音菩薩很累,阿彌陀佛很累,一萬個人念阿彌陀佛,他要接一萬人到極樂世界去。拿我們來說,一天只能幹一件事,干兩件事就心煩,干三件事情心亂,干四件事情,就趴下了,不敢動了。所以成了佛的累啊、忙啊!

  在《莊子》裡面,透了一個很高的信息思想,就是《莊子》裡面的生死觀。我們都知道「生死事大」,「生死亦大矣」這句名言,最早最生動,本身就是莊子提出來的。另外包括「行者」、無門關的「無門」這些詞也是莊子提出來的。什麼「內不放出,外不放入」這樣的禪修功行,莊子那裡早就有成熟的表述。禪宗里很多類似的語言出自於《莊子》,包括「不二」的觀念莊子》里也有,這真是令人驚嘆。

  莊子太太去世了,莊子鼓盆而歌,大家都知道。但是莊子面對死亡是什麼樣的瀟灑姿態?在《莊子》裡面講了不少不同的人面對死亡的情形,在《大宗師》中,講到了子輿面對死亡,子輿當時腰彎背駝,五臟穴口朝上,下巴隱藏在肚臍之下,肩部高過頭頂,彎曲的頸椎形如贅瘤朝天隆起,但是他自己卻是這樣說的:「假令造物者逐漸把我的左臂變成公雞,我便用它來報曉;假令造物者逐漸把我的右臂變成彈弓,我便用它來打斑鳩烤熟了吃。假令造物者把我的臀部變化成為車輪把我精神變化成駿馬我就用來乘坐。」

  莊子要死的時候,他的一些朋友弟子們來看他,他們討論要來厚葬莊子莊子說,你們不要厚葬我,你們送我的東西太可憐了,你們能送我什麼呢?難道五棺五槨,把我諸侯王一樣地厚葬嗎?那個棺材能有多大?我以天地為棺槨呀!你們送什麼葬品?我「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我的葬禮豐厚的沒人能比,所以溝死溝埋,河死河埋,扔到河裡就讓魚吃,扔到林子里讓螞蟻吃,讓鳥去吃,我可以還自然自然、還造化於造化,在《莊子》裡面沒有「苦」字。

  《莊子》里有一篇叫《至樂》,「天下有至樂無有哉?」就談「樂」,佛教談「極樂世界」,他就把人們所認為快樂的種種設想都舉例出來,列舉出來後,但是都是「空、空、空空空」,有了又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大破人的慾望,大破人在修行路上的種種邪知邪見,這種方式老禪師那兒,基本是這樣。莊子裡面的隱士思想印度古時的沙門思想是非常合拍的。

  通過《論語》我們也知道,先秦時期已經有很多隱士,包括楚狂接輿、荷蕢丈人,長沮、桀溺等一批隱士,甚至孔老夫子也有隱士情懷和思想,「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嘛!都有這樣的感覺,《論語》裡面有一些,在《莊子》里就更明顯了。後來的兩漢、南北朝、唐宋乃至現代各個時期,都有一批相當優秀的人不貪紅塵而隱居山林。而這一批隱居山林者的精神支撐一部分來自於佛教,一部分來自於莊子的、老莊的。他們的生活形態更多的是老莊的生活形態,嚴格地比丘化而行頭陀行的居士不是沒有,但是不是很多。如有名的龐居士,從他的偈頌和語錄裡面可以看出,莊子思想也是很重的。如果我們綜合地來看中國思想史,我後天要講《國學中的中國人格》,中國人的人格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老莊思想孔孟思想很重要,老莊的思想很重要,千萬別小看了這個。

  我以就想寫《莊子禪宗》,但是怕寫出來有些老和尚不高興,就不敢寫這個。現在覺得可以了,因為好多老和尚也在談這個事。憨山大師曾寫過《莊子注》,我為什麼不可以這樣談呢?蕅益大師也寫過《四書蕅益解》和《周易禪解》,我為什麼不能光明大地來談這個事?而讓日本人、英國人來談這些,成為他們的專利。該我們談的時候,我們要談。

  鈴木大拙以前說過這樣一句話:「說莊子之啟迪於禪宗,不如說禪宗之啟迪於莊子。」他有這麼一句話,在三四十年代就這樣說過的,但是他僅僅只是這樣說過而已,而沒有具體地去展開。很多搞佛教研究的、搞禪宗研究的,也不熟悉莊子,現在我社會上的學者們,搞文獻的多,真正認真研究莊子的,很少很少。研究莊子的也主要是語言學家們,對《莊子》里的語言作了詳細的考證,這個出《莊子集注》,那麼也是《莊子集注》,這方面挺多的。台灣有位老先生,今年快九十歲了,他的兒子出了一部,好像叫《莊子校詮》吧,比王先謙的《莊子集解》都還要詳盡,它在王先謙《莊子集解》的基礎上又豐富了若干。但是,這些都是文字學上、在文獻學上的研究,對莊子思想的本身沒有作什麼多大的挖掘。

  關於《莊子》的白話,版本就更多了,孔孟老莊的白話版本,鋪天蓋地的,但是都是簡單白話翻譯,看了後淡而無味。其實莊子的原文非常精彩,精彩得令人拍案叫絕,是金聖嘆所列「六才子書」之一。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寫的一些東西,也是來自於《莊子》,比如:「渺渺大士與茫茫真人」、「無何有之鄉」等。《莊子》對整個中國思想文化,乃至對某一類中國大夫人格起到了莫大的影響。

  但是我們現代人對莊子》的價值觀念感到非常陌生,我們看現在社會上,哪裡能找到象莊子這樣的人啦?他去見惠施,當時惠施在魏國宰相,有人對惠子說:「莊子魏國,是想取代你做宰相。」魏王好像也請過莊子的,於是惠子恐慌起來,在都城內搜尋莊子,層層把關,不讓莊子入境,如果已經入境,就孤起來,關到監獄裡去。哪知莊子是個乞丐的打扮,沒有被這些警衛們注意,直接到了惠施家裡敲門了,惠子大吃一驚,莊子說:「我聽說楚國,山裡面有棵梧桐樹。而鳳凰,從南海出發飛到北海,不是梧桐樹它不會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實它不會進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會飲用數。看到有隻貓頭鷹,抓了一隻老鼠,使勁地對著鳳凰叫,以為鳳凰要跟它來搶死老鼠。」莊子挖苦惠施說:「你這宰相的位置,無非就是抓住的一個死老鼠而已。你怕什麼呢我有不要你這東西。」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莊子人格和魅力透出了一種崇高的精神力量,絕非是那些富且貴的人所能企及的。無論多麼富,你所擁有的財富和未擁有的財富相比,永遠是無限小的。你所擁有的權力和未曾擁有的權力相比,永遠是無限小的。秦始皇擁有那麼大的權力漢武帝擁有那麼大的權力,但是他們覺得自己的權力還是很渺小,想去當神仙神仙才是無限的權力才是無限的能量。但是,能夠得到嗎?不能得到,得不了道的。

  在《莊子》裡面,有些語言說到,假使道可以獻,無不獻於自己的君主。把道獻給了皇上,讓皇上用道來教化天下,那豈不是多好呀?人都想孝敬父母,哪一位道人能夠把「道」來孝敬自己的父母呢?兩夫婦,你寵你的太太你有道,也把道傳給你妻子讓她來修呀?也不行。大家都自己的子女,道能傳給自己的子子孫孫嗎?為什麼不能呢?莊子也舉了這個問題,道可傳不可授呀。有形有信,但是可傳不可說不可授。這些是與禪宗思想一脈相承的、與禪宗的教化一脈相承的。

  我們如果認真看《莊子》,就會感到莊子力量。越對禪宗熟悉,對禪宗公案熟悉,再去看《莊子》,會發出感慨,讚歎有份。很多難以看懂的禪宗公案,通過閱讀《莊子》或許可以明白。另外,《莊子》里也有很多是講功夫上的事情,在《達生》裡面,孔夫子參見粘蟬子的老者故事很有名呀。那個粘蟬子的老者是個駝背拿著一個很長的竹竿,用竿子粘蟬,就好像在地上拾取一樣。孔子見了,感到非常希奇,孔子說:「有道乎?」駝背老人說:「我沒有道。我有我辦法。經過五、六個月的練習,在竿頭累迭起兩個丸子而不會墜落,那麼失手的情況已經很少了;迭起三個丸子而不墜落,那麼失手的情況十次不會超過一次了;迭起五個丸子而不墜落,也就會像在地面上拾取一樣容易。我立定身子,猶如臨近地面的斷木,我舉竿的手臂,就像枯木樹枝;雖然天地很大,萬物品類很多,我一心只注意蟬的翅膀,從不思前想後左顧右盼,絕不因紛繁的萬物而改變對蟬翼的注意,為什麼不能成功呢!」孔子轉身對弟子們說:「運用心志不分散,高度凝聚精神,恐怕說的就是這位駝背老人吧!」

  在粘蟬的過程中,即使放一萬金子老者都不動心,完全類似於一種入定的狀態,他的取捨非常分明,除了粘蟬子、練功夫之外,什麼金銀財寶,什麼功名富貴不動心。我們不論是修佛法,還是練技術,如果能達到這種狀態,在取捨上牢牢地守住自己所應專註對象,在佛法上叫「護念」,護持正念、提起正念,其他一切的成敗是非通通不管、通通放下,基本上沒有什麼不能成功的。

  用趙州老和尚的話來說:「一個人只要老實參究,七年八年不得,只取老僧頭去。」只取我的腦袋算了,但是你的功夫要這樣用到呀,不這樣用,想明心見性怎麼可能呢?《莊子》里也有很多功夫、談修行功夫故事公案莊子是個大導演,經常讓孔夫子、顏淵、子貢等扮演莊子編排好了角色,出演道家的戲,非常精彩。先簡單介紹這麼多,我們再互相漫談。

聽眾:您剛才談到了「氣」,這個「氣」您能再講一講嗎?

  馮老師:「氣」是自然的。我們舉心動念、念頭來來往往是社會性的。社會性的就有功名富貴是非成敗等等之類的。純粹的「氣」就沒有社會性的這些葛藤。「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要盡量使自己成為一個旁觀者不當局。什麼局?是非之局。「事不關己」,為什麼法院里要採取迴避制呢?自己的親屬進了法庭,你不能去當審判官,要迴避。如果沾親帶故的,可能會影響司法的公正性。別人鬧是非,你作為旁觀者,是很容易是非的,因為沒有什麼厲害關系。如果這個是哥們,那個是我的恩人,那個又是我的仇人,這種情況下你去判斷是非很難說有公正性。你不能準確地對外部事物進行觀察分析、進行判斷。所以,只有「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它沒有成見,沒有自己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知見障」,以這種清純的、無污染的精神來面對世界,一切皆真。我們的心經過了家庭教育、社會教育的影響,然後反過來,和家庭社會斗過來斗過去的,早就腐朽了,早就污染了。以這種污染的心態,怎麼能夠料理「道」呢?

  怎麼樣能夠進入「心齋」這樣的狀態呢?所以,必須「洗心」,莊子說:「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實際上說的就是「禪修」的意思,「無聽之以心」,就是要進行思維修,就是要靜慮。莊子是用他自己的語言來表述的。「而聽之以氣」,這個「氣」,古為「炁」,實際上是思維修和靜慮的一個過程這是道家的表述語言。不然,你怎麼能進入「心齋」?「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瞻彼闋者,我們要把心裡面所有的東西扔掉、扔掉、扔掉,就像道德經》里所說的「為道日損」,把它給丟掉,丟掉以後,那就是「虛」了,「虛室生白」,什麼「白」呢?智慧來了,白就是光明嘛,就是智慧。這種情況下,「吉祥止止」。「虛者,心齋也。」虛,用佛教話來說,就是「空」嘛,空就是心齋,證了空性,你得到心齋的好處妙用了。

  聽眾:馮老師,我也不會提問。曾看到過一個關於「正直」的問題。如果父親偷了一隻羊,其孩子是應該去舉報呢?還是幫他掩藏?

  馮老師:如果是我,我肯定是不會舉報我的父親盜竊了羊。我會把這只羊牽到失主那兒,跟他說,幫著他把丟失的羊找回來了。就這樣抹平算了。老子要造反,我肯定要去舉報。如果不舉報,要「滅九族」,我也沒了親戚朋友也受到牽連,那個不行,那個就要去舉報了。涉及到國家大事、國家安全,那個毫不含糊,那個是大節大義。「孝」要服從於「忠」,忠孝不能兩全嘛。但是,如果是一般的事情,「為尊者諱」、「為長者諱」,就要為他隱瞞,同時也對他所做事情進行修補修補。該隱瞞的還是要隱瞞,即使對哥們也是這樣,不然怎麼叫朋友、叫哥們呢?朋友的有些不是之處也要維護。不能說,某某,你犯了錯誤我要對你檢舉揭發,不行,你是同志,永遠都是好哥們。哈哈。

  另一聽眾:在漢朝,有個兒子舉報了要造反的附近,頭天皇帝表揚了這個兒子,說他為皇上立了功,第二天把他父親死後就把這個兒子抓起來了。這個兒子問到,我有什麼罪?皇帝說,你把父親舉報也不對,違反了孝……

  馮老師在這件事上,當權的人不懂事。後來他可能就不會去干這個事了。當時主要的原因是當皇帝的要臉,兩頭都要兼著,一方面要維持孝道,一方面要維持忠君。皇上也是里外不是人,這個時候,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則或者法律來判斷這件事。後來,有了類似的法律,這個事情的處理就很簡單了。

  另一聽眾:馮老師,您剛才說的,這個選擇的標準是不是遷就了一般性的社會標准。如果對一個真正悟道人來說,他是不是不會去參照這些一般性的社會標准,或者去考慮可能會有些什麼結果之類的?

  馮老師:那還是要遵循社會標准。當然在某些時候會超越社會標准,但是基本不會觸犯社會標准

  另一聽眾:馮老師,剛才那種情況,是不是就順應自然算了?也就是說不一定非得這樣或者非得那樣?比如,有的人父母感情深,他可能會掩蓋這些事情有的人感情一般,他就無所謂……

  馮老師:分這麼多,其實是紙上談兵。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兒子檢舉老子事情太多了。

  另一聽眾:是不是受「大義滅親」這種思想的誤導呢?

  馮老師:但是也有很多人是堅決不劃清界限的。真的是個人因緣。有時候走資派的父母授意兒女:「趕快跟我劃清界限你要保命呀,不然,要把你弄死的呀。」兒女們為了自保,也非得這樣不可。不然,就要關到監獄去了。象葉劍英,毛澤東是一直保他的,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沒有受到多大的沖擊,儘管林彪、四人幫經常找他的茬,但是他子女除了最小的一個,基本上都進過監獄。那個時候殘酷得令人害怕。周恩來的親弟弟周恩壽同樣地被關到監獄裡去,而且周恩來還被逼著親自批示這件事報告交給毛澤東,毛澤東說要看看周恩來的意見。這個報告先是交給江青,江青交給周恩來,周恩來說還是讓毛主席來批示,毛主席說還是你自己料理吧。這些類似的事情非常為難。特別是宮廷相關的事情不好說。社會上的事情,如果不是冤家對頭,很多事情都是可有可無、可大可小。如果是冤家對頭,那就小事化大、大事要命。

  另一聽眾: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好像也不怎麼合理,但很多人宣傳這件事

  馮老師:這件事情打亂了通常的唐朝皇帝繼承的程序,搞得後來幾代皇帝的繼承成為一個老大難的問題。正常的規矩是先立嫡,沒有嫡,就立長,沒有長,就立賢。象晉武帝是一個嚴格遵守立嫡長的皇帝,他和皇後生的兒子後來的晉惠帝本來是個白痴、傻蛋,但是晉武帝堅決要立這個嫡長子,這個嫡長子皇帝,把西晉的江山搞得十多年就完蛋了。

  所以,後來的皇帝看到了西晉王朝的這個教訓,就加上了「立賢」這樣一條標准。但是這個程序後來總是被打亂,為什麼呢?每個皇子都有自己的一批師傅呀、朋友呀等組成的一個團隊,每個團隊都想自己這邊的皇子能夠當皇上,然後自己就是什麼太傅、太師什麼的,這多榮耀呀。整個利益集團就整個上去了,「一榮俱榮」呀。這個鬥爭就是血淋淋的啦。在宮廷事件裡面,只要是涉及到繼承權問題、在權力過渡的時間段,那就非常可怕。

  相對和平的算是宋代說到宋代中國搞禪讓的,有意願搞禪讓的,算是宋代了。宋徽宗那個不算,當時金兵大兵壓境,他沒有心情去料理,自己慌了神,乾脆讓位給太子,即後來的宋欽宗。宋欽宗,也是一個沒用的人,把半壁河山讓給女真人了。宋高宗後來沒有兒子,「泥馬渡江」的時候,受了驚嚇,不能「幸婦女」,後來一直沒有生育。金兵佔領汴京以後,把所有的皇子皇孫全部掠走,送到東北,宋高宗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逃出來,正是因為他偶然的逃掉,才有了南宋,如果他沒有逃出來,就不能有後來的南宋了,因為沒有人可以當皇帝,任何人去皇帝,都名不正不順的。宋徽宗的皇子趙構是唯一逃出來的嫡系皇族,所以南方的各路人馬就擁戴他當了皇帝

  但是他一直也是在驚恐中度過的,逃出來後,先是在河南商丘建立了政府,帶領一批如驚弓之鳥的文臣武將。等金兵再次攻來,一下子,雞飛蛋破,大家又四散逃走。趙構逃到揚州,然後過長江,過長江後,仍然還是集不起人來,接連到杭州,隨後逃到海島去避難。幸好遇見了錢塘潮,把當時在杭州灣進行追擊的金兵船隊給嚇著了。後來,以韓世宗、岳飛、張凌、劉光世等四大名將為首的部隊慢慢匯集起來,形成了力量,才阻止了女真人南侵的步伐。畢竟有一條長江天險,自從「黃天盪」失敗後,金兵不輕易跨過長江了,南宋小朝廷才得以偏安一隅。其實,宋高宗是很辛苦的,儘管岳飛的案子跟他有關,後來的中國人為岳飛的冤案憤憤不平,但是宋高宗也不容易呀,在當時山河完全破碎的情況下能夠把這半壁江山迅速穩定下來,他也是很勤勞的。

  到了晚年,他沒有兒子,就從宋太祖系下找了幾個皇族,干兒子一樣地養著,後來選了一個作為繼承人,在七十歲不到的時候「禪讓」給了後來的宋孝宗,主動讓下來的,讓下來的頭兩年還稍微過問一下朝政,後來就基本不過問了。宋高宗高壽,活了八十多歲,在皇帝裡面,活過八十歲的是很少的,這可能跟他後來很少近妃嬪有關系,你們學中醫的可能知道其中的利害。後來宋孝宗禪讓給宋光宗,宋光宗又禪讓給宋寧宗。只有宋朝皇帝有這些事情,到了中晚年,還是健健康康的,不想當皇帝了,算了算了,讓兒子來當吧。而且有幾個還不是親生兒子,只是從皇族裡找出來過繼的。這些事情說起來也是挺好玩的。

  聽眾我想子女父母孝順問題來討論一下。剛才您也說了,道不可傳,即使我們愛我們的父母,愛我們的家人,但是不能把我們所悟到的東西告訴他們。可是,有時他們不明白,我們又覺得自己是不是……

  馮老師這個問題,我勸你學《莊子》。在《莊子》里多次提到這個故事,從前有隻海鳥飛到魯國都城郊外,魯庄公很喜歡它,用「太牢」來宴請它,奏「九韶」樂來讓它快樂,海鳥竟嚇得不得了,憂愁悲傷,不敢吃喝,幾天以後,就死掉了這叫做「以養人之道養鳥」,這個就壞事了,應該是「以養鳥之道來養鳥」。假若是按鳥的習性來養鳥,就應當讓它棲息於水邊林下,想吃草就吃草,想吃蟲就吃蟲,想喝水就喝水,三步一飲,五步一啄嘛,自由自在的。

  父母要以養小孩子方法來養小孩子千萬不要用成年人的價值觀念來要求孩子。我經常給我的那些哥們朋友說,你們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小孩子身上要讓孩子有他的童年,有他的少年,這個就是這樣。我見過很多的父母,小孩子才三五歲,一兩萬買個鋼琴,一百塊一小時老師來教,小孩子簡直是受罪,見了鋼琴心理就發怵。三五歲要求小孩子去學書法、學畫畫、學外語、這樣那樣的,簡直是折騰。小孩子順從自然,他喜歡什麼,你就讓他學什麼,這個才有成功的可能性。他如果不喜歡你是「費了馬達又費電」,沒用。所以做父母的要善於觀察,因勢利導,善於發現自己小孩天性裡面有什麼優秀的,什麼是他喜好的,這樣才有發展的潛力,讓它釋放出來。如果他沒有這方面的細胞你想培養出來,用佛教的話說,沒有種這個種子你想讓他這樣那樣,那很難的。

  聽眾:那對父母就是孝順孝順嗎?很多事情,明知道父母不對,說了他們又聽不進去,難道就只有孝順嗎?該如何父母改變一點點呢?

  馮老師:他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聽眾:剛才您講到唐代的龐蘊居士他在去世前說過兩句話:「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自為之世界上的一切不過影像而已。」這幾天聽您講課,會有一些體會。我還只是初學,禪宗裡面講「道者不言,言之則乖」,「視之不得聽之不聞」,不可言傳,不可言說的。那從我們初學者的角度而言,是不是當行則行,不可以勉強,是不是自然一點?

  馮老師:對。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瀟灑一點。對初學佛人來說,我經常提到,佛法講「空」,但是它也講「有」;我們也要講「有」,千萬別去玩「空」。「空」不是我們初學佛的人能玩的,我在廣州、在成都也遇見一批學佛的,差不多傻乎乎的了,班也不上,工作也不做,天天想參禪,想大徹大悟我說你沒有資格去大徹大悟,你先要把「有」的事情做好,先談「有」,萬法「實有」,五蘊不空」,先把自己的事情干好。我們當年跟著本光法師學的時候,首先的要求就是:「有一定的職業養活自己和家人,你飯錢都沒有,你談什麼道?」要老老實實地養家糊口,要有自己生存的能力。你連自己生存的能力都沒有,還去談什麼「空」、「有」?放到廟裡面去,廟里老和尚都不會收,不願意剃度你,廟里也需要人去做事呀。

  比如到雲門寺,雲門寺那麼大的廟子,事情非常多,搞建設,農禪並舉,幾百畝地也需要人下田,插秧、除草、打穀子等等,還要種菜。那麼多人吃飯,需要自耕自食呀。老和尚巴不得年輕力壯的去下田幹事。還有廟裡面的衛生,使廟里每天都是干乾淨凈的,你搞些老頭子,整天傻乎乎地,「我參禪呀!」當然也可以到禪堂里去呀,但是,真正讓他們到禪堂里去,可能呆不了五天,就都跑出來了

  所以要「有」,在「有」的基礎上,我們再來談「空」。太虛大師說的好,「學佛先做人,人成佛亦成」嘛。人都沒有做好,就要成佛哪有那個說法?另外《維摩詰經》上也說:「煩惱菩提種子。」煩惱都沒有去品嘗,怎麼可能知道菩提呀?不會知道菩提的。所以我也經常說,「留一點煩惱養道心,留一點煩惱菩提」,別把煩惱放到冰凍室里冰凍起來,那個不好

  聽眾:剛才您說到「空」和「有」的時候,突然想起,我的一個朋友學佛,但他到達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呢?他自己也知道不好。他現在還在上班,但是對於上班相關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了,只是對佛相關的還有點興趣,對其他的都沒有什麼興趣。

  馮老師:何止這些白領呀。我還遇見一些生意得很大的老闆,每天呆在佛堂裡面,不料理公司事情公司緊張的時候,我要打「餓七」啦,因為他體胖,來個幾天不吃飯,關在佛堂裡面,電話也不接,手機也關掉,就是在放點水果和一些水,前後一個禮拜不出來處理事情。真的成嘉靖皇帝了,不近嬪妃,不見太子,不問朝政,在紫禁城裡修個道觀,天天在裡面煉丹。這個樣子不行,還是要料理生意,作為一個居士,而且作為一個有福報居士,你的功德就是供養寺廟供養佛法,你失去了這個資糧,你談什麼呀?

  象我這樣,沒錢,我們可以搞點學問走到哪裡,廟裡面也歡迎,因為我不財主身,別人對我就沒有經濟上的要求。如果有錢,這個廟有事,功德簿來了,那個廟有事,功德簿也來了,你拿不出來,廟里就不怎麼高興。老馮沒有錢,廟里也就讓我去講一講,我有時間,就去講講,沒有時間,只能說聲對不起啦。這個道理簡單。你既然現了財神相,就要以財神來為眾生做事,為寺院做事。你不能天天呆在佛堂打坐,那個是出家人做的事情。在家的人不是干這個事的,在家人先把在家的事情干好,有餘力再干一點相應的事情很多人不守這方面的本份,不知「位」。

  聽眾:好像還很難勸的。

  馮老師:這個就要一棒子敲下去。勸他什麼呢?一聽他談佛法,就敲他一棒子。這最好,令他無話可說,無理可講。

  聽眾:馮老師,有千年的寺院,沒有千年的企業。這句話您怎麼看?

  馮老師:所謂「鐵打的寺院流水的僧」,「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廟是老佛爺坐在那兒的,信仰千秋萬代的。企業有榮有枯,它也有新陳代謝和生滅無常。真正的佛法不生不滅的嘛,當然不存在那個事啦。

  聽眾:馮老師,那您對吸煙咋看?

  馮老師:吸煙是個習慣(眾笑)。哈哈,留點煩惱養道嘛!我不願意把自己弄的那麼清靜、那麼乾淨、那麼莊嚴。如果清靜、乾淨、莊嚴了,大家要見我,可能就要通報。我到佛堂里來,這麼坐著,那你們就遠遠地先禮拜,然後供養供養得多呢?開示兩句我這樣,大家就沒有什麼障礙,俗人一個嘛。很多人跟我說,馮老師,找個廟吧,出家了吧,百萬千萬的供養太容易啦,你如果出家坐在廟里,肯定早就發財了。我說,你如果不這樣說,我可能還會出家你這說了,我反而不敢出家了。在成都,很多人勸過我出家嘛。

  聽眾:您在佛老那兒短期出家幾天有什麼感覺

  馮老師也沒有什麼感覺我又不上殿,又不過堂,還是這個樣。在老和尚的卵翼之下,沒有任何人來打攪我,老和尚也不趕我去上殿,也不趕我去過堂,就這樣出家了幾天,很舒服

  聽眾很多人覺得有個目標還是好,(下面聽不清楚)

  馮老師我現在六十歲了,我才開始上崗,才開始做這些事,還是挺累的。別人都退休養老了,我還自己找些麻煩來累。舒服嗎?你覺得我這舒服嗎?我還是覺得有點累,還是有點累。這幾天講了幾場,有點累。上午也出去應酬了,中午就這樣躺著睡著了,剛才他們來敲門,當時我很不想起來,還想迷糊一下,但是因為這個座談,還是要起來。

  聽眾有很多高僧不倒單?

  馮老師有很多高僧不倒單,但是也有很多高僧倒單呀。剛才我講過圓悟克勤祖師、真凈克文的《瞌睡歌》嘛。還有懶饞和尚你知道這個人吧?那個睡覺也是很舒服的嘛。實際上,廟裡面會睡覺的人不少,北宋年間,曹洞宗的一位大師,「秀鐵面」,黃庭堅見了都要害怕。曹洞宗的傳乘到梁山緣觀和大陽警玄的時候就斷了嘛。在北宋禪宗有三大老,曹洞宗的大老是大陽警玄,雲門宗的大老是雪竇重顯,臨濟宗的老大是汾陽善昭。汾陽昭有天說到:「雲門我也知道,溈仰禪我也知道,法眼我也知道,就是沒有參過曹洞禪。」就派他的徒弟,包括有名的浮山法遠、琅邪慧覺等去參大陽警玄。大陽警玄很喜歡他們,當時就要把曹洞宗的法傳給他們。當時大陽警玄有個侍者叫平侍者,非常利害,他們就不敢接曹洞宗的法,因為他們已經接了汾陽的法、汾陽善昭臨濟宗的法,他們不敢隨便去接法。就說:「有平侍者在,我們不敢接法,你老人有個徒弟,比我們利害的多了,在禪上我們都不是他對手。」等平侍者下去後,大陽和尚手指著胸口說:「平侍者此處不好。」又捏拇指叉中說到:「他以後的落處在這。」拇指叉即虎口,平侍者以後將死於虎口,會被老虎吃掉。

  後來大陽和尚八十多歲圓寂的時候,說到:「我可以留肉身,保寺院兩百年的香火。」平侍者接班,當了方丈當了一年,不知道哪個風水說到,大陽和尚的塔對新方丈不利,平侍者要把塔給推掉,撤掉以後把老和尚的遺身拿來火化,哪知老和尚的金剛身不著火,燒不了。平侍者就把腦袋砍破,腦髓放了,把肚子破了,把內臟掏出來,澆上油,這下終於把老和尚肉身掉了。燒掉了,別人就和他打官司呀。他的那些徒弟老和尚事先做了安排,怕平侍者會做類似的事情,在塔銘上寫著,某某送了多少珠子,某某送了多少錢財,都放在塔里,算是做了個埋伏。常住就去告方丈一是說他叛經滅道、欺師滅祖,二說他盜竊常住物。官府追究下來,覺得令人髮指,怎麼能把師父肉身給毀了呢?這也是個精神,可以給地方造福了。你看南華寺六祖的真身給當地造多大的福呀。勒令平侍者還俗,永遠不許穿袈裟

  後來他先後去找浮山法遠和琅琊廣照等禪師,自稱是黃秀才,希望能到他們的廟里去。這些人都婉拒了:「昔日平侍者今日秀才你在大陽山的事情我們都知道。我們的廟小哪裡裝的下你這條龍呀。」沒有一寺院敢接受他,畢竟在寺院呆了幾十年,他在社會也不怎麼會過日子了,有一天,他走到三叉路口,一隻老虎跳出來,把他掉了你說警玄老和尚有沒有神通?當然有神通,知道平侍者的下場在這兒。所以曹洞宗的傳承在大陽警玄這兒斷了,但是大陽祖師在圓寂之前,就把從洞山祖師傳下來的曹洞宗的信物交給了浮山法遠,說到:「你雖然不接我的法,但是你以後代我傳法。」

  過了十年,法遠發現了投子義靑,當時義青還只是十多歲,後來法遠辛辛苦苦盤撥了十年,非常優秀了。一天,法遠將大陽警玄的半身肖像、皮履、直裰交給義青,囑託道:「你不是我的徒弟,是大陽和尚徒弟你要繼承大陽警玄的禪法,我受他的重託傳他的法給你你就是曹洞宗多少多少代的祖師。」浮山法遠禪師當時威望挺高的,連歐陽修都把他老師一樣地尊敬

  但是投子義青拿了法卷後,也不住廟,後來去了汴京,到了法雲寺法雲法秀那兒,掛單住禪堂。法雲寺是皇家寺院,長公主捐她的私人住宅所修建的,非常富麗堂皇,所以一般掛單的都要禪堂里去,不能隨便到外面遊走。義青在禪堂里天天睡覺,這個小報告就打到法雲法秀那兒去了。所謂「秀鐵面」,跟包公一樣的,跟佛源老和尚一樣,棒子打得呼呼的,很多人都怕他,甚至很多士大夫也怕他。他咒人啦,變牛變馬呀,大家都怕他咒。

  義青天天睡覺的事情常住報告到法雲秀那兒了,這個比丘又不打坐又不參禪、又不勞動,吃了就睡。法雲秀一聽,火了:「什麼人這麼放肆,敢到這個道場來這樣睡大覺?」到禪堂里去一看,義青正黑糊糊地睡覺,一棒子敲過去,「干嗎的?」,義青不理他,繼續睡覺,又一棒子:「我這兒不養吃閑飯的。」義青反問:「老和尚,你要我干嗎?」「參禪去!」義青回到:「美食不中飽人吃呀!」再怎麼好吃的東西,但是我的肚子已經飽了呀!你要我去參禪,我還參個什麼呀?這句話一說,法雲秀就知道是內行人,問道:「你見過什麼人來呀?」「我從浮山來。」浮山本來推薦義青到法雲這兒來參一參、住一住的,但是他就是不把介紹信拿出來。法雲說:「原來是你這位老兄,難怪這麼頑劣!」 於是接到方丈寮去細談。

  你看這些,過來人的氣象就是不一樣。所以上次和你們中的幾位到南粵最高峰,當時有人問到:「馮老師,你跳不跳呀?弄不弄呀?」我回答,那是幼兒園的事呀。

  聽眾:馮老師,那您還打坐嗎?

  馮老師那是學生的事嘛。過了那個階段了,就沒有必要再玩那個了。那個在次第之中,年輕的時候也是天天打坐,自從賈老要我打坐了,我就也不打坐了,不打坐也覺得蠻舒服的,行亦禪,坐亦禪,行住坐卧安然嘛。如果天天固守於蒲團,那也有一執著。但是你沒有過這一關,你還非得需要蒲團不可。要畢業以後,才把這個放下

  聽眾:那您的意思是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定」嗎?不需要通過打坐來入定嗎?

  馮老師:可以不需要。但是最好先習一習「定」。

  聽眾:先打坐定出來以後,再隨時這種?

  馮老師:但是絕大多數人打坐並不能得定呀。所以打坐得定未必是個主意

  聽眾:那要用其他方法得定?

  馮老師打坐,首先你要把身能夠坐下來,然後把心坐下來。心如果坐不住,打坐痛苦事。

  禪宗也有類似的公案臨濟大師弟子三聖慧然到南方福建去參雪峰老和尚,直接問道:「透網金鱗,以何為食?」解脫的人,除了煩惱的人,到底怎麼過日子雪峰老和尚也很利害呀:「待汝出網來,再向汝道。」如果你是透網的魚,是解脫的人,我才能跟你來說。如果你沒解脫、沒有開悟我跟你說什麼呀?白說了沒必要說。但是三聖慧然畢竟是臨濟的首席弟子,反過來說到:「你呀,可惜了,還是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識話頭不識。」你還沒有聽懂我說的話。雪峰給他作個揖:「對不住,老僧住持事繁。」我這廟里有一千五百人啦,大家要吃飯,我忙活去了。象這樣的,就叫問在答處,答在問處,儘管波瀾起伏,殺氣逼人,但是被雪峰老和尚化解於無形,「老僧住持事繁」就回答了「透網金鱗,以何為食?」一千五百人的吃喝拉撒睡我要管,官方的、民間的事情我要接待要應酬,還有遊方的、禪堂的人需要對付,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處理。

  前幾天在柏林寺,明海大和尚的老同學在那兒呆了五天,想見明海大和尚,最後只見面了五分鐘,明海大和尚只能抽出五分鐘來會一會老同學住持事繁啦。「住持事繁」恰恰是悟後的人該做的事情,有的人說你大徹大悟了,成菩薩了,成祖師了,就跑到極樂世界去了,每天在自受用凈土裡面逍遙自在哪有那麼自在呀?老佛爺也是「乞食已,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趺坐而坐」呀。每天早上起來,滿城跑著去要飯,後來洗腳後,給大家講經說法也沒有到極樂世界去享受呀。如果仔細看看阿含經,他老人家也挺辛苦的,是吧?這個也叫「住持事繁」。

  見了的人,證了果位的人,一樣地非常辛苦,比眾生更辛苦,為什麼呢觀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應,百千萬劫化閻浮」,專門幫別人接待冤家債主,所以觀音菩薩很累,阿彌陀佛很累,一萬個人念阿彌陀佛,他要接一萬人到極樂世界去。拿我們來說,一天只能幹一件事,干兩件事就心煩,干三件事情心亂,干四件事情,就趴下了,不敢動了。所以成了佛的累啊、忙啊!

  這個公案,講的是成佛兩個條件智慧圓滿福德圓滿的問題。:「透網金鱗,以何為食?」智慧圓滿可以超越輪回,那時怎樣保持呢?還要作什麼呢雪峰老和尚說「對不住,老僧住持事繁。」是一語雙關,既解說了慧然的誤解,也回答了慧然的問題,就是「六度菩薩行」修「福德圓滿」。

  以上淺見,供大家參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