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東居士:密宗決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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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宗決擇見

陳士東

拜讀了馬瑞茫先生《不可抽去登頂的階梯——〈藏密頗哇法芻議〉評析》一文,對於其談論見地是非一段有些不同的看法,今特拈出,以就正於同道。

馬先生否定見地對修持者的修持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他一再的把見地理解成見障,但這是否合理呢?具金剛阿闍黎資格的北京居士林前林長黃念祖生前曾指出,「密宗最重見地密宗義理極深,漢地行者,多喜劣等冒進,知見不明,妄談法要者,比比皆是。」黃老乃密法後裔,經驗之談,豈容忽視?貢噶上師(西康噶舉派第39代呼圖克圖)來漢,前後弘法12年之久,把圓滿次第的六瑜伽及大手印大圓滿等精要口訣傳出,並匯編成《內外密戒手冊》,扼要地講解了西藏顯教的《四部宗見》和無上密乘的《決擇見》。與黃老一樣,貢噶上師亦是十分重視見地一事,他教示弟子必要先習《四部宗見》,由此可見見地密宗基礎也。對於植芒先生的說法,馬先生不以為然,但對焚化時念珠不毀,得五色殊勝舍利的黃老;對平時只有2月開花之太平花盡然在貢噶上師主持法會加持下,於8月盛開,且尚有鐵樹開花者。這樣兩位大德之言,不知馬先生以為然否?那麼,我們再來進一步明確一下,即佛陀釋迦不允許修持者有見地。其實,釋迦也並未禁止學人見地,相反地卻勸大眾悟入佛之知見釋迦牟尼佛曾暢言:「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示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入佛知見故出於世」(《法華經·方便品》)。這是意謂佛出世說法的本懷,也就是為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這一大因緣,豈可毀之!所以,我認為馬生生是在反駁植芒,而是在佛陀釋迦商討。

縱觀上述,我們再來看馬先生所說的「見障一成,妨礙修行」,則覺得過於偏激。我並不是說見障不妨礙修持,而是不贊成馬先生將見地理解成見障,這也許就是促成他錯誤原因見地有時確是見障,但見地不完全等同見障,何時是見地,何時是見障,這是大多數修持分不清的,也正因如此就產生了見地兩種看法正當氣功雜誌做討論見地一事之際,佛學雜誌也於知見問題展開了評判,由此亦可見此問題是目前比較重要的問題之一。在佛學雜誌上,有人批評六祖(惠能)弟子荷澤(神會)禪師,斥他公然立知見,說「知之一字,眾妙之門。」雖有降求契機而不得己的苦衷,然已不是南頓正宗的話了!因有黃龍死心禪師「知之一字,眾禍之門之語,故其說有違經旨。然孰是孰非,不可輕下斷語,正所謂六祖雲:「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經本無過,痴人不解耳!黃龍荷澤亦無錯,迷人不明耳!然值今世邪見紛紜之時,不立正見,焉能弘揚正法乎?更嫌密宗更重見地,安可忽略之!

佛法見地,藏傳寧瑪派把印度西藏大乘各派的見地概括為唯識見、中觀見、大手印見、大圓滿見四宗。有人或將之劃分為七種,即凡夫見、二乘見、外道見、唯識見、中觀見、大手印見、圓滿見。另外,還有覺囊派之他空見與薩迦派之道果見。薩迦派之道果見,又分顯教與密教兩種,顯道果見又有隨龍樹教授與隨彌勒教授兩派,隨龍樹教授見地以「首應破非福,次則破我執,後除一切見」(《宗教流派鏡史》)。概括來說,藏密不論噶當、覺囊、紅、白、黃、花等諸教派,所依據的本續都來源印度的傳承,根本上沒有什麼不同,其差別處在於「見」(體認)上。而諸多教派見地又皆從中觀見分化而來,俱以龍樹中觀宗為尊,龍樹為佛教八家之祖。中觀學派是約三世紀時由龍樹(約150-250年)及其弟子提婆(聖天)創立的,龍樹以般若性空為主要依據建立了「中道」,以八不緣起方法論事物的畢竟空,他認為人概念不能達到認識客觀世界目的,凡是通過語言概念、范疇去認識的世界都是真實的。從世俗諦講,事物虛幻不實,其本身沒有獨立的實在性,只不過是假立名言而已;從勝義諦來講,只有通過中觀正理直觀現觀,才能證得一切事物的實相,二諦是相互統一的。後來,中觀學派又分化成應成派與自續派兩支,由佛護、月稱、寂天(屬應成派)、清辨(自續派中之經量部)、寂護、蓮花戒、解脫軍(自續派中之瑜伽行部)分別弘揚。西藏佛教初期教法,屬自續派之瑜伽中觀見,由寂護、蓮花戒帶入藏土。至阿底峽(噶當派祖師)尊者入藏時,遂一變而為應成派中觀見,唯薩迦派之見解,介乎瑜伽行與應成派之間。然以新噶當派(黃教)之普遍深入,故目前西藏佛法見解漸趨一致(除覺囊派他空見外),即皆以應成派中觀見為主也。

應成派中觀見為噶當派、格魯派(黃教)等的根本見地,對西藏佛法之影響甚為重要,故本文著重討論之。下迄五世紀,佛護(470-540年)發展了中觀學,用一般方式構成「就敵論隨言出過」的應成方式,只破他人過,不提出自己主張,形成「無見之見」,這個教派,因此又名「隨應破」。在他之後的月稱(600-約650)論師,為印度那爛陀寺之堪布。當時弘中觀正見,諸部蜂起諍難,皆為師所折服。有難師者雲,若諸法緣起如幻,無實體而有作用,寺壁所畫母牛,應能出乳。師應時令壁畫母牛,有乳流出,難者折服,月稱論師成為應成中觀派著名人物。月稱同佛護一樣,認為沒有破他人過錯之前不能自立主張。實際上,不破不立,破即是立,打破一切邪見才能見真見,但首先你自己這一見要不執不固,這也正是佛陀釋迦做法佛教出現之前有很多教派,如富蘭那迦葉(說無因無果,主張無道德論)、末伽梨拘舍梨(邪命外道,否定業報輪回,主張無因論)、尼乾陀若提子(耆那教祖大雄,主張宿作因論,倡苦行解脫)。這些教派,均以己之一見而斷滅眾見,一葉障目不能得見全山,故有釋迦出世隨應破之而又隨就立之,對主張無因無果者說有因有果,對否定業報者說有業報,對以倡苦行解脫者說「此是求苦之因,而非出苦之道。」所以,我們可以說,釋迦牟尼是應成中觀派之先驅。馬先生說:「佛祖釋迦牟尼臨終遺言:『以戒為師』,而不是以見地為師」,他以此來否定見地之重要性。那麼,請問馬先生,「以戒為師這句話是不是一種見地?無疑這也是一種見地。然而按先生所說見地不重要,那麼釋迦牟尼這一見地還有存在之必要嗎?人類越追求自己的解放,就越覺得人類自身受到束縛(作繭自縛),連釋迦牟尼亦有佛之正知正見,並要人悟入這種正見,誰人復敢言「我無見」呢?馬先生說:「進入禪定境界,一切見地沒用,凡有見地便成障礙。」這句話若只以在定中來說是基本正確的,但馬先生可否知道,禪定也有不同種類,你是知道自己的是什麼禪定?是「魔禪」還是「佛禪」?是「清明禪」還是「昏沉禪」?而鑒別這個佛、魔之分的方法,正是見地,有正確見地,才能出正確禪定。我了解馬先生的心情他是修持者妄見紛紜而錯解佛法,正如《起信論》中所謂:「若心起見,則有不見之相心性離見,即是遍照法界義故。」所以他不提倡見地,說無見最好。但這樣問題又來了,即應什麼時候無見?若說未修持時無見,那麼如何識別佛法與魔法,如此豈不魔佛不分!若說修持時無見,那麼這一無見具體又應指什麼?如果是無方法,那麼如何修持?如果是無心,為何古人又作詩雲:「莫謂無心便是道,無心尚隔一重關。」換句話說,滅掉一切見地,此猶未接觸正法。《楞嚴經》雲:「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守幽閑,猶是法塵分別影事。」唯識也沒告訴我們斷除妄想就能成佛,而是要人轉識成智。所以,見地不可無有,所謂「三軍可奪師,匹夫不可奪志」,志以見為執持,無見則不能持其志。當然,按大手印見來說,得見只不過是初步,進一步要得見明體。初修者要得見,即所謂「以見試印」,聰敏秀慧者,亦可「得見知體」矣。我認為,修持者不僅要有見地(正見),還要保持「一見萬年,萬年一見。」但大家要注意我所謂的這個「見」,並非固定在某一點上的「見」,而是無所住無所執之「見」。《恆河手印講義》:「若離執計是見王,若無散亂是修王。」見必超離一切執著偏計,方為正見之王。中觀學說指出,執空者是斷見,固有者是常見,中觀見論雖雲畢竟空,然畢竟空不離勝義有,中觀論是緣起性空,空有不二方為中觀正道。今之學人以為空為最勝,儘力排斥諸有,落入頑空者甚多,這與中觀正道是相違背的。中觀論創立者龍樹曾指出:「若於空起執,斯以無可救」。有人也許會問,你空也不住有也不住,你住哪裡?我的回答是:「住在不住上」。徹底的中觀就是如此,「舍兩頭無中間」。古之禪師雲:「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這是我回答時的心理寫照。凡夫修持者的差別即在於此,凡夫問:「我在哪?」修持者曰:「我不在哪?」若大家仍有不解,再送大家一則禪案參悟:弟子問:「如何才算大?」大珠禪師答:「大。」又問:「多麼大?」答:「無邊際。」問:「如何算小?」答:「小。」問:「多麼小?」答:「看不見。」又問:「大無邊際,小又看不見,究竟何處是?」師反問:這「何處不是?」那麼,釋迦牟尼是否做到了對自己見不執不固?我們來分析一下。《金剛經》雲:「法尚應舍,何況非法。」不但非法要舍棄,就是正法也不執著執著則不得其方便。此外,佛又說:「我四十九年一字未講。」這又是隨應破。

最後,我們來評判一下諸見之層次,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些啟發凡夫見與二乘見自不必言,處道見更不可取,在我修持路上能有所幫助的,也只有中觀見(包括大手印見與圓滿見,或者說涵攝道果見及他空見)。中觀見(應成派)的基礎理論是緣起性空,宗喀巴曾寫過一部《緣起贊》,說明緣起性空是對付煩惱根源無明方法,認為它是佛教教義的「心要」。覺囊派持的是他空見,他們否定「自空」,這與西藏大多數派別均相對立,但和印度教中的一個叫做「濕婆派」的說法有些共同之處,所以諸派均駁斥其學說,認為它是異端邪說,非正宗佛教。但是,這種理論在某種角度下是有一定道理的,是故近代才得到了一些人的認同,十世班禪大師生前就曾囑托藏哇寺金剛上師雲丹桑波著有《他空理論》。話說回來,持他空見者是不應該完全否定自空說的。誠然,特異功能者於瓶中取葯片,葯片是怎樣出來的呢?葯片不會自己跑出來,只有因他力方能空(完成)。但是,這與自空學說並無矛盾,如果葯片自身不具空性,你又如何能令它空呢?葯片是由眾物(緣)和合而成的,它本身並無某種單獨固定的特性這是自性空(本質性的);氣功師所發功之外力,與葯片產生作用,他力使之眾緣分散,這是促成葯片他空(在穿瓶時化無,作用性的)的緣起,本質上還是緣起性空,而他空見者只不過只看到了氣之作用。實質上,他空說配合緣起性空解釋人體功能的發揮及各種宇宙現象很好的,他空說是中間環節,是使自空說實現的條件,是助緣而不應是違緣。道果派與大圓滿派相近似,道果派諸師所持大多仍是中觀見,如除了釋迦覺開初持中觀見,中後變成唯識見,後來又轉成他空見外,其餘諸師如薩班、絨敦等人是自續中觀見解,吉村仁達是應成中觀見解。在14世紀後期,薩迦派出了一位著名大師,即仁達瓦(1349-1412年),他是西藏佛教史上居於布頓和宗喀巴之間的一位重要人物,西藏佛教宗派重視的《中觀論》,在他以前的一段時間,在西藏幾乎失傳,由於他的大力弘揚,才使其又在西藏佛教界占據了重要地位。他自己曾說:「吾初求學時,中觀一書,無人重視,現在皆知中觀重要者,乃吾於佛法所作貢獻也。」薩迦派之道果法的「首應破非福,次則破我執,後除一切見」,便是中觀見之實地落實方法,尤後句更是接近中觀見之最高論點圓滿見。大手印見,貢噶上師所講七種決擇中,屬第六種俱生智見,亦名法身見。大手印法是「以見試印」的一門技巧,通過「印」(非全指手印)以印心,「依三寂(身寂、語寂、意寂)本然,而修自心明性,是見超於一切,如開諸法性空,赤裸中而起修持故稱修持法,亦稱大手印法」。大手印見無可詳說,它是中觀派能破諸見者,又是能立諸見者,是導修持者歸入圓滿見之階梯。大圓滿應稱為大圓滿見,這種見,藏密稱它為「佛知佛見」,修持圓滿次第的人,首先要具備這種見解大圓滿在七種見地中,為最後一種本凈見,諸法起時,剎那圓滿圓滿見應是中觀學說之最高階段,一切諸見皆通圓滿見,圓滿雖不立一切見,但這正是密宗中觀學說的偉大殊勝之處,立一見必有一見之短處,一見不立方能百見皆在,是故大圓滿又有一切見,如果圓滿見排斥其他某一種見,它本身也就變得不圓滿。這種無見之見是不易得來的,須有甚深中觀思想方能證得。陳健民《反省錄》指出:「見無見見,見見若無,無見如在。」初句第一字見為大圓滿之「正見」,此「正見」要以「無見」方能見到,故雲「見無見見」。密宗乃決定見宗,以見為宗。黃念祖老先生曾指出:「能開大圓滿見,方能契入大圓滿。若無此見,縱天天修大圓滿,亦只能種種善根,甚至僅是結結善緣而已。這個『見』字,此即本也,本立而道生。」(《谷響集》)

我想說到這裡大家大概已知道我的意圖了,即中觀正見為根本理論框架,而大手印見、大圓滿見、道果見、他空見是為其內容,因這些本就是由中觀中分化而出的,此便是西藏佛法中觀為根本之原因。當這些見地在以中觀學說為根本的號召下聚合一處時,中觀學說作用方法則明矣。另外,我所言的圓滿也不盡然只是寧瑪派(紅教)之大圓滿法,我所的是東、西、南、北、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天(上)、地(下),十方圓滿,人體小宇宙與無限的大宇宙圓融;是心性複本還源,掃除妄想執著、分別諸偏計,證得清靜本然、靈性覺知的心性圓滿故名大圓滿(包括了寧瑪派的大圓滿心髓)。這種圓滿見的來源與得證,是萬見歸一見的一見,是佛法的正知正見、佛知佛見,得證這種見的人就叫做「正遍知」(佛的十種稱號之一)。

詩曰

橫見成嶺側見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佛法真面目,

只緣諸見未相融。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