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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從成都一家報紙看到一個特殊葬禮的報道。這是一隻病死的被救黑熊的葬禮。報道配有大輻照片,葬禮上那位淚流滿面的英國護士給我留下極深印象。文章透露,我國尚有許多黑熊被囚禁在狹小鐵籠中供人抽取膽汁,境況極其悲慘。
那天,我知道了亞洲動物基金會在四川建立了一個永久性的黑熊救護中心,從此有了去那裡看望被救黑熊的願望,可具體在四川什麼地方,文章沒有提及。直到今年春天,才從好友郭芳那裡知道中心就在成都附近。上月初終於有了一個機會。一大早跟她去了位於新都龍橋的黑熊救護中心。
一、重建自信,迎接新生活黑熊救護中心建在四川省林業廳一個廢棄的動物基地上,面積近三百畝,植被保持得相當好。我、郭芳和成都日報的客人尤今女士及家人跟隨中方負責人張先生進去時,發現沿途路邊有許多種類的草本植物,每種都標明了植物名稱,其中不少常見植物。我意識到這些應該是跟熊膽汁有相似葯效的中草葯。一問,果然。張先生隨即告訴我們,至少有五十多種中草葯可以替代熊膽。看到這些種在路邊的中草葯,隱約感到這個救護中心有著很不尋常的理念和目標。隨後一整天的參觀印證了這一點。
依照被解救黑熊在這里的恢復過程,我們先到了隔離區和康復區。隔離區外面堆放著許多鐵籠,這都是養熊場用來囚禁黑熊的。所有鐵籠都非常小,黑熊在裡面根本不可能轉身,而低矮的高度甚至使其終身無法正常站立。這些銹蝕斑斑的狹小鐵籠中,有一個籠子小得格外扎眼,六七十厘米的長度和三四十厘米左右的高度充其量夠一隻體型大一點的狗容身。沒等發問,張先生便告訴我們:一隻名叫franzi的母熊就在這籠里整整囚禁了二十多年。
小鐵籠承載了一個可怖的故事。franzi還在幼年就被捉來囚在裡面開始了活熊取膽的悲慘生活。她從幼奴到成年奴工,年歲增長了但鐵籠不長大,結果被鐵籠擠壓變形成了侏儒。
隔離區是用於安置剛獲解救的黑熊的。在這里,根據獲救黑熊的身體狀況決定手術的先後。通過手術取出長年插在身體里的金屬導管,並進行術後治療和調養。待傷口癒合、炎症消除,身體能適應戶外生活後,下一步是進康復區。
眼下的隔離區處於閑置狀態。我們以為這表明養殖黑熊已經得到控制,郭芳問:“空著,是不是意味著情況比較樂觀?”張先生的回答很含蓄:“不一定。障礙更多了。”大家明白這句話包含的沉重信息,一時都沉默了。
康復區離隔離區很近,中間僅隔著一棟好像只有兩層房子的簡樸辦公樓。繞到樓的背後,就到康復區了。那是一大片有樹有草有水池的綠地。一眼可以看到十來頭熊正在綠地休憩、玩耍。遠處攀爬架上就是好幾頭,頂層、中層、底層,每一層都有。還有漫無目的地在草地踱步的、泡水池的、從高處摘取東西的。
走到圍欄邊上,這么近距離看黑熊,每一頭胸前有一道呈月牙形的淡金色的毛,我驚嘆:“好漂亮的熊!”張先生說:“是的!熊是一種非常美麗的動物。”
突然,一頭熊沿著圍欄飛快地奔跑起來,一邊奔跑一邊甩動著頭、擺動著身軀。另一頭熊也加入進奔跑之中。兩頭熊還不時地向上一躍,這動作象極了我家咪咪高興時經常有的那種動作:快活的向上一躍,頭靈巧而得意地輕輕一甩,在空中優美地定格一下,再向上跳躍。
兩頭熊靈活迅捷的奔跑看得我發呆,沒想到身軀巨大的熊能跑這么快,他們用身體語言表達出的歡悅尤其令我驚訝和感動。看著如此奔跑撒歡的熊,難以想像他們經歷過痛苦而恐怖的過去。我想求證一下,於是問公關經理朱柯:“這種身體語言是表示快樂嗎?”朱柯的回答是肯定的。這時,一隻熊直立起來從樹上取芭蕉葉,我再問:“芭蕉葉是熊的食物嗎?”朱柯說,是食物,同時也是幫助和吸引熊進行體能恢復訓練的興趣物。通過他們介紹,我才明白,為了使這些因為長期囚禁和抽取膽汁而身心倍受摧殘的黑熊恢復體能、重建自信,救護中心作了精心安排。攀爬架、鞦韆、在高處置放各種各樣的興趣物和不同質料的玩具,等等,都是為著使每頭熊受到物理訓練而準備的。每種玩具都鑽有藏食物的小孔,幫助黑熊在玩耍和尋找食物的過程中活動四肢並逐漸恢復體能。為使黑熊們始終保持對外界的好奇,玩具還必須經常變換。實在是用心良苦!
但這些一二十年間連身體都沒能轉動過一次的黑熊要使自己象熊一樣生活,自己也要克服許多身心障礙。張先生和朱柯講述中心解救的第一頭黑熊安德魯時,有幾個細節聽了心酸。他們回憶起安德魯剛出鐵籠時那種令他們困惑不解的舉止:不斷仰頭、不斷向上舉前肢,這樣的動作反復做了很久。我問:“這是什麼意思?”他們說,後來才明白,安德魯在試探身上、頭上怎麼沒有鐵條壓迫了。“怎麼知道就是這個意思呢?”“這是所有熊在剛出鐵籠時的一種共同反應。”聽了這話,又是一陣沉默。
從跨出鐵籠這一刻,黑熊們就開始了探索未知的生活。這些黑熊自從被囚,就再沒有見過鐵籠以外的世界,也再沒有機會運用自己的四肢。比起生活在自然狀態下的同類,他們的探索極為艱苦。每一步,工作人員和熊都要共同付出極大努力。安德魯來到康復區時,從水泥地邁向草地,就試探了許多次。草地,是熊和其他所有陸生動物生存環境中一種最基本元素,可在安德魯,卻完全是陌生的,現在為了邁出這一步得鼓很大勇氣,反復嘗試。朱柯給我們看的黑熊相冊中,其中一張就是安德魯試探著踏上草地那一刻的照片。照片上的安德魯顯得既小心翼翼又充滿對新生活的期冀。看到這踏上草地時的小心試探,我覺得,由它折射出的過去生存狀態的悲慘甚至比堆放在隔離區外面那些令人震撼的狹小鐵籠還要驚心動魄。
二、取膽黑熊的痛苦和屈辱超乎人想像趁著尤今女士和家人給黑熊拍照的功夫,我去了教育室。因為過去已經從一些零星報道知道了我國存在活熊取膽的產業,對落入這種境況的黑熊會遭遇怎樣的折磨,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教育室里通過照片紀錄的取膽黑熊的苦難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照片中,身軀巨大的熊被囚在身體無法轉動的鐵籠里,一根導管插入腹部、直通膽管,供人每天兩次抽取膽汁。一頭體型特別大的熊還被人用沉重的鐵馬甲牢牢鎖住了身體,絲毫也不能動彈。
人為了抽膽汁操作方便,利用鐵籠、鐵馬甲迫使熊終身用一種固定姿勢跪立,這對於任何一種感官發達的動物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痛苦,何況還要每日被人從發炎的腹部傷口處插入導管活取膽汁。黑熊們慘不忍睹的生存狀況令人顫慄。但他們痛苦、無助和絕望的眼神更令人心碎。亞洲動物基金傳辦人暨行政總監謝羅便臣女士90年代多次深入養殖場調查和探訪,養熊場的殘酷真相使她震驚。一張照片拍下了她跟一頭籠中黑熊之間發生的特殊交流:當她蹲在這頭黑熊面前時,熊一定是感受到了她的悲憫和愛心,艱難地從鐵籠伸出前肢,向她求救。黑熊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和充滿悲傷和哀求的眼神傳遞出了太多需要人認真思索的信息。熊是一種孔武有力的動物,在自然界沒有天敵。但這山林中的大力神被關進鐵籠開始活取膽汁後,只能任人擺布,終身遭受無盡的侮辱和折磨。極度痛苦中熊用自己的頭拚命撞擊鐵籠以求結束痛苦生涯的情況,在養殖場經常發生。一張照片紀錄下了其中一頭熊的這種絕望舉動,而面部和鼻樑上的多處新舊傷疤表明這頭熊不止一次這樣做。我相信,沒有什麼文字表述比這照片的無聲敘述更令人驚心的了。
除了照片,教育室中央有個陳列櫃。裡面擺放著含熊膽成分的藥物。一看,是眼藥水、熊膽丸、熊膽粉什麼的。雖然不完全清楚陳列櫃里每種葯的適用病症,但看得出來,都不是什麼危重疾病的救命葯。我很困惑,幹嗎要搞出一個這么殘酷的產業?午餐時,恰好坐在張先生旁邊,我問熊膽粉、熊膽丸究竟干什麼用?他回答說主要可用來清熱解毒,也有人用熊膽粉醒酒。接著告訴我們:還沒聽說什麼絕症的用葯非熊膽汁不可。隨後針對醒酒說的那句話,我想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以這么殘酷的方式,解決的是人因為自己的荒唐行為而造成的問題”。
路邊中草葯其實還告訴人們,即使解決醒酒或清熱解毒,也不是非熊膽汁不可。事實上,由於反復從熊的腹部傷口插入導管,傷口炎症沒法癒合,抽出的膽汁往往含有膿球細胞,使熊膽汁製品本身就可能成為使用者的致病原因。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了這並非必要卻如此殘害生靈的做法的?答案出乎意料,不是古已有之,而是始於80年代。再問:怎麼開始的?答案令人愕然,東北邊鄰國傳來的!
三、美麗、智慧、堅韌的動物熊的智商很高,情感很豐富,種種心理能力跟人類只有程度的差別而並無性質的不同。活熊取膽對他們造成的傷害非常深。經中心解救的219頭熊,身上都留下了過去痛苦經歷的後遺症。已經死去的47頭熊,追溯死因,無不跟抽膽汁有直接關係。插入腹部連接到熊膽的導管使每頭熊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染。其中一頭腹部感染十分嚴重,醫生從體內竟抽出兩升膿液,儘管全力搶救,卻已經無力回天。其他四十幾頭,半數以上死於肝癌,其次是腹膜炎。這兩種主要致死疾病,無疑是鋼鐵導管長期對腹部及肝膽部位的反復刺激誘發的。活下來的172頭熊,20%以上已經肢體殘缺,有的只剩下兩條腿,多是因為非法捕獵的結果。然而,更普遍的是恐怖、痛苦的經歷留在心靈上的陰影和精神後遺症。
為了幫助黑熊克服苦難經歷的陰影,治癒精神創傷,工作人員付出了無比的愛心和努力。黑熊極其聰明,完全能感覺到工作人員的善意。從養熊場運往救護中心時,黑熊似乎就已經意識到命運要發生改變,雖然在漫長的運輸途中以及抵達中心等待手術的過程中仍然關在鐵籠中,但眼神不再是絕望的而是困惑的與期待的,行為上也非常配合,不再發生自殺性撞籠,狂躁情緒和舉動也大大減少。多數熊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和身心調養,再經過一段時間體能訓練和對新環境的適應,可以進入中心為他們準備的永久性居住地——生活區。然而,抽膽汁給一部分熊的身體和心靈造成了致命傷害。雖然活了下來,卻再也不能恢復正常,而需要人們的特殊照顧。毗鄰著康復區一個被工作人員叫作秘密後花園的地方,就住著五頭需要特殊照顧的熊。來中心已經5年、如今快三十歲的franzi是其中一頭。自幼被囚的franzi,獲解救時已經關了22年,被小鐵籠擠壓得過於瘦小的身體使她在其他熊面前沒有任何自衛能力。除她之外,有因患白內障而雙目失明的,有精神異常程度嚴重的,甚至有患腦癱的。我很好奇,工作人員怎麼會知道其中一頭患了腦癱?朱柯解釋,熊的智力很高,記憶力非常好,觸過一次電網,會從此避開,但這頭熊不懂得避開,反復觸網。據說,是因為插有導管的腹部感染之後,炎症一直蔓延到腦部,破壞了大腦細胞。我心想,這腦部疾病需要怎樣的愛心和細致觀察才能發現啊!
對五頭喪失正常活動能力和自衛能力的熊,中心除了給以更多照顧,為避免他們再次受傷,活動場地也設計得適應他們的狀況:四周沒有電網,草地平整,沒有溝溝坎坎,也沒有障礙物。
留下永久創傷的遠不止這五頭熊。20%以上即大約四十頭左右的熊肢體是殘缺的,還有不少患上強迫症、狂躁症這類精神心理疾病。但熊是一種非常堅韌、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很強的動物。只要肢體殘缺或精神心理疾患沒有嚴重到完全喪失活動能力或自衛能力的程度,新生的喜悅和對未來生活的希望使他們能夠克服身心疾病帶來的種種困難和不便,可以在接受一段時間訓練之後進入生活區,獲得自己的永久居所。
關於熊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有一個事實很能說明這一點。熊是獨居動物。獨居習性使熊在大自然中個個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狹。可是被解救的黑熊不可能回到自然狀態,中心能夠做的是為它們提供儘可能開放、儘可能接近自然的環境。三百畝地的面積不算小,但只有當這些生性獨居的動物學會跟同類共處的群居生活,才能在有限的條件下享受儘可能大的空間。工作人員訓練的過程和黑熊們學習群居的過程是艱苦的,但最終成功了。看到每個區域內的黑熊在同一個空間下相安無事,很難想像他們原本是獨居動物。
中心有十來個生活區。每個生活區包括戶內和戶外兩大部分。外面是活動玩耍場所,裡面是休息、睡覺的地方。戶外活動場盡量接近熊的天然環境:草地、樹木、各種各樣的攀爬架……。熊是喜歡水的動物,每個生活區都有一個沖涼、玩耍的水池。戶內一排房間組成。每個房間有四架巨大的金屬床,床呈弧形,熊躺上面很舒服。出於熊的健康考慮,每架床都跟地面有一段距離,床前一把固定鐵梯兼有三種作用:支撐鐵床、鼓勵攀爬、方便上下。
我們參觀時注意到,房間的門統統朝戶外活動場敞開著,每個房間之間也有一道門相通。每頭熊可以自由選擇進哪個房間,這個房間床位滿了,可以到別的房間找一架床。
眼下,每個生活區住了一二十頭熊。有兩個區域主要是肢體殘缺的熊居住。我們在接近黃昏時分到這兩處時,提醒黑熊們入室進餐的鈴聲已經響過好一陣。但多數熊還賴在外面不想進去。一頭缺了條後腿的熊正敏捷地移動著自己殘缺的身體從低處往高坡上去,似乎要盡情體驗過去從未享有過的自由。我感嘆:“缺了後腿還能走這么快,真了不起!”朱柯說:“還有隻剩下了兩條腿的呢,照樣可以走動。”
生活在其他區域的是肢體完整的熊,一些體能大致正常但患有不同程度心理疾病的熊也在裡面。午間問起這種病的癥狀時,朱珂告訴過,主要表現為不停地做同一個動作。午後兩次目睹了這樣的情景。一頭兩腮旁邊的毛特別長而顯臉寬的黑熊靠近園區邊沿緩緩走過去又走回來,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搖頭。我們一旁看了很久,他始終沒有停止重複這樣的動作。儘管這樣,我感覺他的步履、神態還是平靜的。但另一頭呆在房間里的熊就不同了。這頭熊直立面對牆壁,不斷舉起前肢沖著牆上一個好像水泥平台的地方使勁捶擊,樣子焦躁不安,讓人心痛。我猜他很可能就是那些在痛苦難耐之下經常撞擊鐵籠以求解脫的黑熊中的一頭。
四、河邊墓地:靈魂安息處獲救黑熊在救護中心得到了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然而,由於多年囚禁和抽取膽汁的痛苦經歷種下的病根,相當比例的黑熊不能夠正常終老。他們的生命被肝癌、腹膜炎和其他不明原因的致死疾病悄悄吞噬,縮短了壽命,死去的47頭黑熊沒有一頭是老年熊。但是,比起至今囚在養殖場的同類,他們又是幸運的。他們歷經苦難後終於獲救,在愛著他們的人類朋友的關心幫助下和自己的努力下治療創傷,重建自信,度過了一段享受生命、享受陽光的生活,恢復了熊的生命尊嚴。最終在充滿愛的氛圍中安息。
對中心來說,每頭熊都象家人一樣。任何一頭熊病死,中心都要舉行一個小而隆重的葬禮。在靠河邊的一塊寧靜而風景優美的高地上,死去的熊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墓地。幕前豎著一個木製小十字架,十字架下一塊不大的鵝卵石墓碑上用墨寫著名字和死亡日期,唯獨出生日期是空白,年齡只能通過被抽了多少年膽汁來大致估算。但無論如何,他們有了一個靈魂的棲息地。
我們默默依次走過一排排十字架,一邊看每個墓碑一邊數數。發現除了熊,死去的狗也安葬在這里。他們都是從狗販、餐館救下來的。這些險些成盤中餐的流浪狗有的當上了狗醫生,協助治療患痴呆症的、自閉症的老人、小孩,還給患絕症的病人帶去安慰。當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跟死去的黑熊一樣,也擁有一塊屬自己的靈魂棲息地。
五、不僅是在拯救一種美麗、智慧的動物救護中心為獲救黑熊所做的一切,使這里成了一個幫助人認識動物的生命尊嚴、學習尊重生命的教育基地。但中心做的遠不止這些,他們同時在致力於使生活在自然界的熊不再被捕捉、不再經歷不幸的同類經歷過的屈辱和痛苦。徹底淘汰養熊業,是救護中心堅定不移的目標。為此,他們努力推動動物保護立法,敦促徹底取締抽熊膽制葯產業,不遺餘力地傳布生命神聖的理念,呼籲人們善待和尊重動物、棄用熊膽製品。
這種努力緊緊應和著文明發展的最深刻走向,理應獲得廣泛支持。近代以來,人類過度擴張導致了物種大量消失、環境急劇惡化。危機四伏的人類處境把重新認識和調節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的關係的問題異常尖銳的擺在了人類面前,催逼人類反省。保護環境、保護生態平衡、保護和善待非人動物,正是基於反省而達成的廣泛共識。它構成對於人類道德更新帶根本性的內容,擴展了道德調節的範圍,也催生了人類立法的新領域。就動物保護方面,自1822年世界上第一部反動物虐待法在英國誕生以來,歐美大多數國家在19世紀就完成了動物保護立法。20世紀,不僅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跟進相關立法和實施細則,還陸續產生了一批國際性動物保護公約。然而,我國似乎游離於國際共識之外。動物保護立法所依循的珍愛生命、善待生命的道德觀念在我國很邊緣,立法則更加滯後。這種現狀使黑熊救護中心的努力障礙重重。
為了儘早使黑熊遠離傷害、虐待和剝削,中心希望力爭2008奧運會前關閉所有養熊場。但他們坦承:很難做到。拯救工作近兩年是阻力橫生。養熊場對外保密,無論他們還是記者都無法再進入。最大的問題在於,為抽取膽汁而進行的黑熊養殖在我國是合法產業,而且牽涉到相關部門的利益。據官方承認,現在全國各地養殖場還有7000頭黑熊,但有官員私下披露,實際數目至少超過一倍。就是說,還有一萬五千到兩萬頭黑熊還在經受著可怖的苦難。推動關閉養熊場的立法則舉步維艱,甚至不能進入立法視野。儘管兩會代表中不乏關注這個問題的人,但卻只能作為建議而不能作為正式提案議案提交。原因是,這個問題不能提,不光取締黑熊取膽的問題不能提,動物保護在一個無限期的“近年內”也屬此列——知道這情況後,我多少有些理解兩會代表提案議案中為什麼有那麼多毫無問題意識的無聊提案、雞毛蒜皮議案。當若干真問題成了禁區,能提的範圍有限,再加上代表產生途徑、整體素質等諸方面問題,無聊提案不多才怪。
誠然,徹底關閉養熊場,有些現實問題不能不考慮。最直接的問題是,會不會使從事這個產業的人生計無著?是不是需要幫助轉產?他們回答這個疑問時披露的實情令我很意外。據調查,養殖黑熊取膽基本上不是出於謀生,而是追求高額利潤。不少養熊場都有自己的葯廠,從抽膽汁到葯品,一條自己的生產線。救護中心每帶走一頭黑熊、關閉一個養熊場,都要按事先談判,給出足夠補償。
相關的一個真相是,很多抽出的膽汁含有膿球細胞,它們直接進入了制葯生產線。無疑,對於促使人們棄用熊膽製品來說,活熊取膽過程中不可避免導致膽汁感染這個真相才是最有說服力的。可是在了解和目睹了取膽的痛苦經歷留下的後遺症之後,我總忍不住要想,如果沒有感染帶來的安全問題,果真熊膽汁可以滿足人某些需要,就可以把熊置於生不如死的境地嗎?難道只要人有需要,就可以隨意將自然界所有生命為我所用?難道為了解除人的病痛,就可以把痛苦和死亡施加於人類之外的任何生命?人說到底也還是大自然生命譜系中的一個環節,在生命這個層次上,人與動物是平等的,有什麼權利任意妄為呢?
自然之中我們與動物都是平等的,動物亦有自身的尊嚴,我們不能隨意踐踏,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愛護動物,善待它們,那麼也是在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