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音夫醒迷功過格

  宋時一乞兒,二歲失怙恃,不知己姓名,依一老乞丐錢姓養育。及老丐卒,乞兒年漸長成。欲耕田,則無片土;欲貿易,則少貲本;為僧,和尚不招;傭工,人家不請。;學藝無門,進退無路。沒奈何,仍復沿門求食。心常不安,口口曰:天生我一人,為何使我無一可遂?

  一日行至太白山下,遇一道長,乞兒俯伏在地。道長曰:“爾何為也?”乞兒對曰:“望道長指我條生路。,’道長曰:“爾是問生死之‘生’,或長生之‘生’,還問生人之‘生’,或生意之‘生’,或萬物之‘生’呢?”乞兒曰:“望道長明白指引,看哪樣生事難做,哪樣生事易做。”道長曰:“爾願做難的?願做易的?’,乞兒曰:“願做難的。”道長曰:“ 生意之‘生’是難做的。,’乞兒曰:“願受教。”道長曰:“如今三、四月,米價將貴,爾買四五十兩銀子的米,俟四月尾、五月頭才賣,也就賺得幾兩利錢。”乞兒曰:“小人無本錢。”道長曰:“無本錢就難了。還有一個難中易的做法。爾去山中割草打柴,挑到長街賣些銀錢,以養活身口罷。”乞兒曰:“日後有個出頭的路么?”道長曰:“命中只有八合米,走盡天下不滿升。若單單生意之‘生’,就想有個出頭的路?不但爾打柴割草營生,就是五湖四海許多大本錢客商,也不過?昆一生口體而已,豈能得個出頭的路?”乞兒曰:“要如何才得出頭?”道長曰:“惟萬物之‘生’就出得頭。”乞兒曰:“更難,更難。無論不殺生方為萬物之生,即如雞鴨不殺,喂他何益?牛馬不殺,膠皮何取?豬羊不殺,祭祀何有?若論不殺生,竹木不宜砍,柴薪何來?草木不宜伐,人宅無取。這真難也。”道長曰:“極容易的。雞鴨不損其卵,不傷其小、,又不妄費。當用之時,取其大者殺之,何得為殺?馬有扶朝之功,牛有養人之德,臨老自死,何必在殺?何至無取竹木?草苗方長不折,相時方伐,何得無用?”乞兒曰:“據道長說這等,看起來,凡物當生旺之時殺之,方才為殺;至休囚衰弱之時殺之,不足為殺。可見生旺時,乃天地發生萬物之情,不可違悖,天意至垂。天地收藏之時而取之,則用無窮也。”乞兒至是覺有會心,喟然曰:“天地有好生之德,萬物有貪生之心。凡事順乎天理人心而為之,勿逆天理人心而行之,未有不心平意合者也。”道長曰:“爾大有緣也。但爾片善未積,難以行持。待爾功行圓滿,自有出頭之路。爾若恆心積善,則生死之生也在內了。爾跪在地,與爾取名叫做‘石音夫’。”待石音夫起來道長已不見了

  音夫大哭一場,仍然沿門乞食。千思百計,化些黃豆黑豆,分作兩個口袋,一個帶於左,一個帶於右。又另做一袋,掛於胸前。黃豆放左,黑豆放右。或日夜之間起了一點不好心,作丁一點不好事,即取右邊黑豆一顆,投人中袋記功。若起了一點好心,作了一點好事,即取左邊黃豆一顆,投人中袋記功。滿一百日,取中袋內黃黑兩色豆來數,看功多過多。始而功少過多,繼則功過平半,久之,功多過少,至年余之外,只見是功。日間行路,足不踐生旺之草。大小二便,早不朝南,晚不朝西,永不向北,且必有遮蓋而後敢。出途中遇蟲蟻,多處避傍而行。道逢男人讓路,遇女人遠避,決不顧視。路中拾得人貴賤之物,必待失者尋至還之。寒暑晴雨不怨乎天,山水險阻不怨乎地,人罵人笑決不回言,亦不記心。

  至行持兩年半,自覺心舒體泰,萬物同根,靈蠢一體。適陝西有一富翁,名叫石心德,生一子一女,其女取名叫石音小姐,自幼憐巧,未經許人。是年中秋節夜,神人送夢,明日石音夫來,好好迎接,不可錯過。次早言之,夫婦同夢,遂安排迎客。至午,見一乞人至門外求食,報與心德知之。心德曰:“且留住,勿使他去。”又候至夜,並無一人來,心德曰:“莫非就是此人?”目與夫人商。夫人雲:“員外可出去詳問他來歷。”心德出來問道:“爾貴姓何名?哪處生長人氏?看爾形貌非常,應有福壽,為何化食?一一詳說我聽。”音夫對曰:人川省人氏,父母被強人所害,逃難陝西,苦不堪言。兩歲時雙親俱亡,未知問訊,所以不知自己宗支。得一恩人錢姓,隨帶到處化食,亦未說其名號。不幸人身故,小人負土埋之,欲作別樣生理,不得其門,只得仍然沿門乞化。兩年前,遇一道長,與我取名叫做石音夫。承蒙厚德留住,不敢不訴真情。”心德聽說如此,心中暗想:石音夫者,乃我女石音之夫也。本要將女許配,怎奈他是乞人。若不許配,又是神人託夢。想因緣前生修定的。乃曰:“爾這樣英擴,朝夕乞化,也不是長久之計。為人在世,興家立業,方才算個漢子。若漂漂盪盪,雖然快活,枉自混過。我有一女,招爾為婿,成個家業,.意下如何?”音夫大驚曰:“大人何出此言?小人一身難養,怎麼說出這樣折福的話?”心德曰:“吾以女招爾,因神人之言,想必前生修積,應當配合,何得折福?”因將神人之言一一告之,方才從婚。音夫亦不以為得意。

  於是與石音小姐二人專語功德,時行好事。相處既久,每見岳父小斗放出,大斗收回,音夫苦苦善勸,心德不從。又見小戥放出,大戥收回,又苦苦善勸,亦仍不從。及勸至多回,心德大怒罵道:“無用之人,生成討口之命,不許在我面前聒聒不休。”即日將他夫婦二人趕到小莊上去住。

  音夫來到小庄,住了數日,想我岳父大富,原來從這兩斗兩戥起家,但我受他恩重,豈忍他等他盡做墮落無底?日夜不安,總要把他勸轉,方才甘心。次日五更起來,坐到天明。夫妻商量再同回去看視岳父母,乘機漫漫苦勸,不知心德天倉已滿。是日,上帝火神要將他家燒毀,片瓦不留,命雷神將心德震死,以彰大斗小秤之報。因見音夫在此,不好驚嚇大德之人。音夫早——心要勸轉岳父,不肯回庄,一連住了三日。天神難以繳旨,只得喚當方土地,化作老翁,與音夫明說其事。音夫聽說,夫婦大哭,跪在階心當天泣訴。上帝譴責:“乃凡民自造,理當順從。”但音夫立心定要勸轉岳父,倘終執迷,情願替死受報。功曹奏聞亡帝,敕命姑寬三月。心德夫婦反疑音夫顛狂,仍不聽勸。爾時又一冤鬼、昔年受心德威口口死,今見他時衰運倒,要來乘機報復,一連來了數次,見音夫在此,難以進宅。又一當方惡鬼曰:“石音夫前生是匹報馬,不誤文書,有功朝廷,故今世得轉人口,所以衣食欠缺,乞化度命。不想他存心正直光明,感動仙宗,指他善路,他就自己時刻記功記過,修出這樣大德行來。”天神口口冤鬼曰:“汝何由知之?”惡鬼曰:“那日,上神糾察下界,查他善惡,說與當方土地。又一日上神奏他神通,又與我說,所以知之。但兩個是報石心德的仇,又不口口石音夫,怕他何為?”冤鬼說:“既然如此,今夜去看。”將要入室,只見石音夫頂上祥光透出,直沖霄漢,嚇得冤鬼跌了,轉來埋怨惡鬼。不料,心德次日出來觀庄,冤鬼撞見,變一赤蛇,照左腳一口咬穿四牙。家人即便抬回,也不十分大痛,不知有音夫在此,所以冤毒難人,故不大痛。心德見女婿只說修因行善、公平正直之言,心中大不快樂,即刻吩咐叫他夫婦速回莊上去,石音夫只得回去。那冤惡二鬼見音夫去了,一齊進宅,大家催毒,痛得心德咬牙反目,如刀寸割,十分難忍,吩咐:“快叫女婿來會,我必是死也!”忽聞冤惡二鬼曰:“趕快吹毒!少遲大德之人一來,我們又站不住!”心德夫婦二人明明聽著,此時更加痛楚暈絕。轉來音夫夫妻已到,果然腳就不甚痛了。心德心中暗想:“不好就說。”次日,音夫要去取葯,方才出門,腳又痛得緊。心德連忙叫人趕回,腳又不甚痛了。音夫也不知其故,見岳父病重,口不好盡言相勸。,心德曰:“賢婿,爾可搬將回來住,不必再去小莊上了。”音夫道:“回到肯回來,恐不合岳父心事,又要趕將去。”心德曰:“我如今要聽爾的話。”音夫曰:“要聽我改斗秤的話,我才回來。”心德曰:“爾苦苦要我改斗秤,是何緣故?”音夫曰:“不敢言。”心德口不怪口音夫曰:“居心公正,鬼伏神欽;存心歪枉,神譴鬼責。”心德聽說口口口口,就將冤惡二鬼之言對音夫細說。音夫曰:“不但此口口。”口口口土地化作老翁言“天神難以繳旨”之事直言告之。心德聽說嚇出一身大汗,道:“賢婿何不早言?”音夫說:“天機不可泄漏。且是無憑之事,岳父如何肯信?’,心德道:“言之有理。”即吩咐家人,將升、斗、戥、秤一並打毀,以後在從賢婿安排。音夫曰:“可即叫家人備辦帖子、酒席,將歷年借貸人等,勿論多寡,一並請到家中。有還了本還不起利的,將借約退他;更有窮了,連本都還不起,也將借約退他,分文不要。至嫁取不起,或有緊急的,幫助銀錢去用,不要借券、利息,任他日後掙起還本亦可。目前無口無口的,周濟他些穀米,勸他發狠苦做為好人。又往常口口人家用地,各還邊界;強要人家貨物,逐戶退還。”一連十餘日,俱在隨音夫分派。人人稱讚,個個感德。又聞冤惡二鬼相對泣說:“石心德改惡從善,吉神擁護,我們冤讎永難報也。”一日,上帝命糾察神下界查察,見心德前行盡改,又且行些好事,即命雷火二部繳旨。是夜,心德家下有一醫人投宿,將蛇傷請醫拿點末藥,一擦即好。心德下床遊走,全然不痛。心德不覺善根發現,自悟其失,謝音夫道:“全荷賢婿指點,昔日所為,果然錯誤。想人生世間,能活得百歲?何不行些好事。”越是把女婿看得甚重,無不言聽計從。

  一日,有一僧人,不會化錢糧,專要化富家,他說貧窮人錢米來得苦,故不忍化。來到石心德家化修橋的錢糧。心德說:“爾看此橋約費多少,一例有我結緣,不必去化他人。”僧人大喜,即日興工。落成約費一千八百餘金,刊碑,取名“獨善橋”。又一日,一僧名念和,師徒欲修上下寺兩殿。師要化富家,徒雲:“不論貧富,只要他自己發心,但不可勉強人就是。”其師來至心德家募化,心德發心,一例包圓修成。念和聽說,速回興工,問徒弟曰:“爾的錢糧如何?”徒曰:“尚早。”師笑曰:“爾有多大臉面,就想化起?實不瞞爾,我的有了。”徒曰:“師父先修上殿,俟我漫漫化銀修下殿。”師曰:“說過的話,不許反悔。”

  不數月,裝修齊整,念和大大得意。其徒也不慌忙,三年然後成功,誰知念和乃地獄種子,與佃婦有私,上殿後開一小門,以通往來。那一夜,睡至三更後,佃婦起來去到茅茨解手,茅茨板斷,婦人落下糞坑,念和聽叫,點火來看,婦人好嘔,和尚好笑。婦說:“火高照些我才看見。”那和尚看到婦人下體去了,火把屋燒著,亦都不知。待火大燃,方才曉得,又不好叫寺僧救火,婦人一身屎,又不好回去,又怕驚動人來看見,兩個嚇得獃獃站著。即時大風暴起,將上殿燒得干乾淨凈,只留徒弟所修下殿一向。心得聽說,夫妻悲淚嘆曰:“我費了九百五十餘金,方才修整齊備,如今片瓦不留,此番功果是何緣故?”不數日,天降洪雨,平河巨水,連“獨善橋”也沖倒,一硐不留。心德聞知,愈加傷心,夫妻更相痛哭。音夫聞說,前來勸解。心德曰:“我一家財費完,只剩田地房屋,方才做這兩樣功果。今日一宗不留,叫我如何氣得過?”音夫曰:“但提一言,岳父可以自知:早年余積銀錢,如何起得這樣快?”心德聽說,著了一驚,豁然頓悟:“這奸狡詭計瞞心昧己的銀錢,拿來做功果,都是枉然的。我莊子上還有些余剩,每年自己肉食酒菜再淡薄些,漫漫積來,又做功果。”音夫曰:“功果做也要做些。”心德聽音夫之言,暗想數日:“吾婿之言做功果就說做功果,如何說‘也要做些’?其中必有緣故。”於是設席,請女婿正坐,然後請教前日說“做功果也要做些”之言,不知音夫修積多年,心無一物攪,慧悟目開,不垢不凈之中,豁然見天地之間,莫非一理貫通,何事不知,無微不照,故應曰:“岳父所問,還是單單做功果,還是想積德,還是想行善,還是想修積?”心德曰:“有不同么?”音夫曰:“大小不同,深淺不同,輕重不同,即如人借我物件,用壞還不起,我就不要他還;借我銀錢,還不起,亦不要他還我;若借人銀錢什物,必要還他,不欠來生之債,此為‘積德’。不使人父子不和,兄弟不睦,不背地說人是非,不揚人惡名,不破人好事,不助人暴氣,勿圖小利,勿無故殺牲,勿成就人殺牛,勿宰家犬,勿大禽鳥,勿傷蟲蟻,此為‘行善’。無錢不可強為,強為不成功;果有錢,修橋補路,培補寺院,裝修佛像,刊刻善書,不論事之大小,錢之多寡,隨便勸化施予,此為‘功果’。若修積,全憑心上用功夫,起了一點好心,他人不知我自知之;起了一點惡心,他人不知我自知之。善事可作,惡事莫為,方為‘修積’。”心德曰:“爾是如何用工夫?”音夫曰:“說我功夫也容易。我做三囊,盛黃豆一囊居左,盛黑豆一囊居右,一空囊居胸前。或時起了一點惡心,做了一點惡事,即取黑豆一顆,投入胸前囊中記過;或時起了一點善心,做了一件善事,即取黃豆一顆,投入胸前囊中記過;至滿百日,取胸前囊中豆來數,看功多過多。久之,見功不見過矣。”心德聽畢,毛骨悚然,大驚醒悟,嘆曰:“此乃盡性之功,致命之學。吾幼力學,數考未入,雖無功名之分,而書中道理,亦自通曉。這等看來,人人難讀聖賢之書,何嘗體聖賢之道?我自今情願受教,學爾的樣做,望賢婿時時提撕,處處指點,我縱不能做出功來,但得少過,也不今生為人一世,就死也甘心。”即日把囊袋做起,帶整停當,時刻檢點,不敢放曠。一日,丈婿除外遊行,心德行至木橋上,橋板不穩,一歪失腳,幾乎跌倒,急忙尋些石頭塞穩,恐怕驚跌後來之人。音夫曰:“岳父為何不拈黃豆記功?”心德曰:“此小事,何足為功?”音夫曰:“從不但存一點好心,且已行出了好事,何得為小而不記功?”心德遂悟曰:“看起來,絲毫是功,則必絲毫是過了。”從此,一言一行,常若鬼神在側;日夜之間,真有帝天鑒臨、戰兢惕厲景象,音夫時時觀著。一日,見岳父誤在神廟前窩屎,心德回想自知有錯,即大驚轉身,說:“污穢神明,吾之罪也。”忙取黑豆投入囊中記過。又一日,見他人牛食人禾苗,心德急趕去將牛牽上田旁,口才叫牛主牽回,又往禾苗主家說:“牛吃了爾三兜禾,我帶得一碗米來賠爾。”田主曰:“莫說三兜,

  就吃一半,他自然發生,哪個要爾老人家賠!”遂以禮貌恪恭送回。心德乃以黃豆一顆人中袋記功。

  音夫見岳父事事合乎天理人情,不勝快活歡喜心德習到熟慣,心中無愧無口家緣,自覺舒展,體態亦甚安然有一真心修行僧聞之,恐怕心德不得其傳,誤了生平,特意來勸他出家修行,同其看經念佛。行至心德門首,盤腳坐下,一言不發。心德恭敬敬向前拜問,那僧照心德一杖打來,心德曰:“老和尚不必發怒,但要化甚麼,只要我家有,無一不從。”僧大聲應曰:“打開生死路,跳出鬼門關。”心德曰:“何為生死路?”僧曰:“出家就為生死路。”心德曰:“何為鬼門關?”僧曰:“紅塵便是鬼門關。”不知心德工夫從性理中悟出,已於大道有所會悟,微笑問曰:“和尚出家幾多年?”僧曰:“自從出家不計年。”心德曰:“可曾有了道行?”僧曰:“若問大道在眼前。”心德曰:“拿將出來我看。”僧曰:“玄機豈得凡人見?”心德曰:“一目照見病肉團。”僧聽見,著了一驚,毛骨悚然,不敢起來。心德曰:“爾兩眼紅赤,必有心病,心中定有不遂之事;兩眉枯燥,心多過慮,心中必有報仇之意;面黃唇縮,脾上失養,想是斷酒肉之故,此非僧家之本分也。且爾身從何來?幼年出家,是遵父母

  命,沒其奈何?若中年出家,忍心丟別父母供養,則天倫有虧。即歸深山不出,亦如木石,自靜而已,何有功於世聊,—認生世間,只要肯修積,何論出家出家?觀爾容顏,知爾修持猶之飲食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僧聽畢,漫漫起來,倒身下拜,叩謝教誨而去。至中途嘆曰:“善哉!善哉!我到怕心德不得其傳,誤了生平。今我若不遇他指點,我到自己誤了生平。霎時心中機謀怨恨一例丟開。且去看我父母還在否。”去看時還在,與人營工混食。心中大喜,即回寺與師傅商議要把父母接來寺傍居住,退些田地自己下苦耕種,量了本寺租石余料,拿來供養父母父母勤儉余資做出來錢有積,日後安葬修齋之用,並不佔寺顆粒分文。師傅思想:要不依他,又失我欣賞有孝道徒弟,況此天倫大事,我已先自有虧,若不要他父母來住,我的徒弟生死不甘心。想出家人何不人口做些好事,任他接來供養

  罷。徒弟師傅應允,滿心歡喜將伊父母接來,朝夕苦耕,克盡孝道。空閑路邊草木砍光,途中瓦石挖平,又常下山募化,造橋修路,濟物利人,當邀眾會,助銀廣修功德,並不侵蝕絲毫。久久行之,日無貪心,夜無貪念,每天睡至半夜子時起來靜坐片刻,覺渾然自具之中無一物打攪,方寸內清清白白,明明朗朗,焚香三炷,朝西三拜。誰知此香燭炷燒到西方雷音寺如來佛前,誰知此經念得心花開放。此等功修一日當十百日、當千,不數年間,就有幾十年道行,後竟百歲坐化,眾聞音樂向西而去

  又一道人行游到此,聞心德行善,就來化緣心德將米一升用茶盆端出,道人尖起手,拈七粒而去心德請他轉來進屋,也不答應,跳在桌上,盤足坐起,一言不發,飲食不吃,餓了三日。餓不過,要取身邊牛肉丸子充饑。地神忙了:積善之家,牛肉丸子豈在家中吃得的?急忙連桌子抬出地里去了。那道人至天明睜眼一看,心中大驚:如何來地里坐起?欲逃去,牛丸還有幾粒,管得幾天,不至大露,總要弄他些銀子才走。又坐三日。心德見六日六夜不進飲食,亦大奇事,因上前請教,乞望指示。道人曰:“爾要內丹、外丹?”心德曰:“何謂內丹?”道人曰:“內丹不傳和尚。搬運水火,醍醐灌頂。滿三百六十日,身輕飛體而去。”“且問外丹?”道人曰:“外丹不傳銀匠。燒鉛煉汞,升砒死水,升出丹來,點石成金,點銅化銀。”心德曰:“要費多少本銀?”道人曰:“三百兩本,可升一丹。”心德曰:“銀子到有,口口口口葯?”道人曰:“我與爾去。”心德暗想:有道之人,心無私慾,容顏必然舒展。此人一片抑鬱之氣,待我問他。“仙長帶有丹來口點我用?”道人不答。心德說:“仙長前頭務必用過,想是定有的,何妨見惠?”道人見問得舊跡,不覺失色。心德遂直言破之曰:“人生在世,命中只有八合米,行盡天下不滿升。前世不能修積,所以今生受苦。且內丹三百六十日成道,爾何不自為?看爾一片浮氣,肉身且不能保,何為修道?外丹既可點銅成銀,何必要他人資本?爾與師傅學道燒丹,要得一點來,終身用不盡了,何必又再打算?未必爾師傅折了本,一點捨不得與爾?況近功實為山溪之水,大道豈徒淺近之學?神仙尚忠上帝,凡民豈容忘君國父母之恩不報乎?手足之情俱忘,專於外務,假作仙術,謊人銀錢,孽海茫茫,自造地獄種子人生歲月幾何?汝何不自思之?甚也。”道人聽畢,跳下桌來,跪伏不起,願求指點。心德將音夫來由,自己事業行持,敘述一遍道人恍然悔悟,把歷年行為盡行改了,從實修來,自己放聲大哭。心德曰:“爾哭何為?”道人曰:“我上年聽得實信,說我父母俱亡,兄弟都死,是使我抱痛終身,無由懺悔,不得不傷心也。”拜謝而去走到中途,見一小僧,年約二十五六,欲改道家,蓄起頭髮,以便還俗,跪拜於地曰:“佛門難修,願從道家。乞師傅指教。”道人曰:“我幼時也想修道,故去出家。誰知錯走門路,被人引入迷途,誤了大半世。今幸遇明人指點。不論儒釋道,三教俱要從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做起。言天官豈有不孝弟之真宰,洞府無不忠義神仙人生現世不修,焉知後世人身不是人身?我如今自誤,方要歸家,返本盡道,那得又來收爾誤爾呢?’’小僧聽畢,冷然汗出,想我師傅將我歲半養成,只少懷胎十月,衣食飽暖,教育過經如時,百不求人。一旦私逃遠別,忍心而不供養?此中有犯天條,自造罪孽,焉知墮何地獄?一時良心發現,恨不得就見師傅。拜謝道長指點之恩,急時歸寺。一見師傅,雙膝跪下,兩眼淚流;師傅見了徒弟,一手扯住,淚如雨下,師徒二人放聲大哭,見者莫不傷悲。可見人性皆善,何況丟下父母,出外貿易,久不歸家者,問之五更三點時,想起父母,有不傷心吊淚、打算速歸定省者,尚得有人氣乎?六年未會,師徒一旦相聚,兩來都有倚靠。不覺寺中景象煥然一新,小僧就事師如事親,克盡孝順,即出外操習、受戒,亦必稟明,預定歸期。久之,明心見性,竟成大禪師。且說道人歸家,豈知祖父使心用計,喪了天良,一家大小,盡被瘟疫收盡,、並無三尺之童。道人嘆幾口氣,大哭一場,只得尋個靜所,照心德所說功夫,記功記過,日行陰騭,夜定心神,每日平旦之前,調神定氣,用明燈七盞,焚香七炷,朝北七十二拜畢,唪誦《北斗真經》,生不昧理,死不迷性,自知後世因緣,三世乃報真人之位。故曰:修行何必在出家,行止動靜戒無差。但求時刻心無愧,九州大地盡開花。 又一人自幼勤學,連考數次不入,心中就起修行念頭,父母也隨他去行了數日。中途遇一道長,拜求指點,情願為徒。道長曰:“爾貴姓何名?”答曰:“小人姓白,名玉開。”道長曰:“爾修行要有恆心,非一人之功。”玉開曰:“實在不反道。”即發下誓來,就隨道長去。道長暗想:此人到真心,不免指破他的迷路,曰:“我道家修行要以五倫為主。倫常不虧,方才成得正果。雖有內丹,講起搬運水火、醍醐灌頂、五氣朝元、箭穿九重鐵鼓、黃婆引入洞房、會合三家結嬰兒、十月懷胎含真氣、復還原本、見本來面目,諸般玄論紛紛,這都是成了道的,卻無一個凡體做得來。若說外丹,燒鉛煉汞、升砒死水、採取真土、覓求真炭、八卦神申文上表、文武火七七修鍊、離宮出火、口門進風、震卦加炭,此方煉出丹來,點銅成銀,點石成金,服能化身。這都是成道天仙夥做出來的妙法。況修就仙家,各俱有妙法,其中亦沒有幾個得來。仙家尚有做不出來的,何況凡民?總之,修行要在飭紀敦倫,實在工夫要從一心造將出來,到得心花開放,自然妙用無窮。”“往哪裡去?”道長曰:“終南山去。”玉開曰:“幾多遠?”道長曰:“走五、六年就到了。”玉開曰:“幾時回?”道長曰:“永不回也。”玉開曰:“如此說,不去了。”道長曰:“爾莫非要反道?”玉開曰:“我父母在堂,如何遠久去得?”道長曰:“爾不去就回去。”把玉開幾竦竦推倒在地,長條條睡起。等玉開睜眼看時,不知如何,已在自家天井中間。父母即忙扶起,扯住大哭,父子娘兒一齊傷心。只見胸膛上一張帖子寫著:“心上石頭,心下就有德。久之自然成道。”此仙家暗指石心德三字,叫玉開去領教也。他如何一時猜得著?但自道長指點分別之後,再不聽旁言外術、異端之說,日日從心上工夫,到底不知如何下手,想來想去,又到一個寺上,見和尚徒弟,開口就傷父母,心中大不快樂。把經典一念,都說的是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主。即日和尚叫玉開燒火做飯,就與他一頓娘長娘短。玉開心中想:這和尚既念經典,出言傷人,此處不是修行之所。又回家來,存心修積。不期兩年,父母雙亡。至葬後,子女婚配明白,妻子亦死,又悲又喜,可以丟心,出外訪道。走了數月,·並未見有行善之人。忽一日,聽說有一齊公,即去拜他。見他長齋念經,與他同住兩月有餘,知他行事灣橫,用心過分,外而似善,心內比那不吃齋、不念佛的更狠。他弟兄二人同居,哥坐上屋,他坐下屋,他把中堂上辟裝做神龕,不留門戶,閉塞上屋人出入之路。他哥本分,就在左邊橫屋開門出入。他侄兒修造橫屋五間,要豎柱了,他估住地基不肯,定要做兩截分過。玉開苦相勸他再三不依,丟了木魚,出外合掌拜天,咒他侄兒,口口聲聲叫他死亡絕戶。侄兒無奈,只得另看地基豎立。玉開看到此處亦不修行之所。又聽說有一石心德行善,一日訪到石家,心德迎他進來,鞠躬深揖,待以上賓,正言相敘雲:“尊客容顏自啐然,舉止動靜非等閑。其心必有修行路,想是雲遊訪學賢。錯到寒門恐簡褻,高賢見惠要耐煩。果然一塊好白玉,閑在荒郊野蔓間。”玉開見心德出口成詩,把他心事姓名一一道出,心中大喜:真神仙也!答曰:“先生大德本不孤,遠方友朋不但吾。今幸到蓬萊所,望希指路破迷初。弟子白玉開便是,要開不開糊塗學問不遠千里路,貿易場中誰能識,如神引我到金廬。”心德見玉開出口成章,留住不舍。玉開見心德丈婿滿口德行,如何肯去。三人甚是歡愛,日夜只是論修功德。久之,把心德、音夫二人行持的工夫盡皆得了,也不忍別,就買些葯材,開個葯鋪行醫,無論有錢無錢,俱皆發葯,德愈高,葯愈靈,不論病症,葯到即除。心德、音夫見玉開行持精進,甚是歡悅,常來論道講德。

  一日,有一遠客求見玉開。此人頗有學問,上通天文,下識地理,中辨人才,三教九流,亦皆通曉,也修積多年,聞名特來參訪,考證自己得失何如。玉開接進四人,分賓主坐下,茶罷,玉開曰:“請問貴姓是何名,有勞貴步到寒門?今朝得遇高賢士,枯木逢雨又更新。”元亮聽得,深慰訪賢之心,答曰:“小弟姓李名元亮,聽得長生世有方。行游天下九州地,特聞真修在府堂。”玉開聽說,知其悟了門頭,設筵款待。四人坐下,酒行三巡,元亮曰:“學道之人,要有緣法。彼太公之遇元始,孫臏之遇鬼谷,湘子遇洞賓,子房遇石公,得仙家傳度,真大幸也。”眾曰:“先生何出此言?前輩是何修積?具功行猶不能圓滿,故今生藉此圓滿而已。或人世當有興衰,上帝命星宿下界,藉此出身而已,豈偶然哉,乃氣運之際會耳!今人片善未積,一切俱無,妄想仙家傳度,獨不思仙是何心,我是何心。倘我心果如仙心,則仙之望我,唯恐不得;且我心果如仙心,我已將悟出仙也,又何必望他傳度?爾自量其心與仙心何如?”元亮聞言,不敢妄辨,又復柔聲下氣,從實問曰:“大和尚如何行持?”玉開曰:“大和尚從生修積,上結天緣,下結地緣,中結人緣,猶不能成功轉劫再生,難丟父母手足,乃遵元戒之律出家,於師長道友卻盡孝弟、忠心、禮義、廉恥。此本大乘法寶、三藏經旨之意,三教教人,意皆如此。依此修悟,明心見性,說法宣揚,齊引迷誤,大有功於世,自然了悟成真。”元亮曰:“如何以結三緣?”玉開曰:“無晴無雨不怨乎天,久晴久雨不怨乎天,衣食不足不怨乎天,謀事不遂不怨乎天,此為結天緣;山高水遠不怨乎地,溝渠江隔不怨乎地,不毛寡產不怨乎地,物不遂生不怨乎地,此為結地緣;他富我貧不怨乎人,他貴我賤不怨乎人,他強我弱不怨乎人,他伸我屈不怨乎人,此為結人緣。”元亮臼:“如何叫做功德?”心德曰:“功德不分大小,人人可作。富者出財,貧者出力,寒士出日,隨在周全,到處方便,俱是功德。”元亮曰:“何以有功德成道者?”心德曰:“作點善事便自恃有功,就求旁人,就說他是何等樣功德;或遇一利害事,心又變了;功少過多,不能恆久為善,如何能成道?”元亮曰:“世見男女,常常看經念佛,何以亦不成道?”音夫曰:“看經念佛之人,貪心甚重,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曰:“看經念佛,焉有貪心?不想成道,誰去拜佛?”音夫曰:“爾去查訪拜佛之人,二三十歲拜佛,不是為妻子不遂意,便是為丈夫遂心;四十前後拜佛,不是因子女不遂意,便是為家道遂心;五六十歲拜佛,不是怕墮地獄,就是求後世富貴,豈不儘是貪心?故曰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曰:“人生年幼無知,造下罪孽,拜佛可以解得否?”音夫曰:“佛神無私,不因敬而賜福,不以不敬而降殃。爾若有過,任爾燒錢化紙,磕破額頭,天天拜佛,時時念經,不能解也。爾想:正直佛神,豈肯受賄?世見有錢男女,不知生前修積,只於死後修齋設醮,寄庫化財,就說解了罪孽,可憐那無錢的人就苦了。佛神豈是如此沒分曉?譬如爾有不是,求教地方正直之人,買賄他歪枉為爾,他必直言說爾的不是,必不肯受爾的賄,況在佛神?’倘佛神因爾燒香化紙就偏佑爾,反不如地方正直之人矣。”元亮曰:“已經造了罪孽,要如何才解得?”音夫曰:“求人求神,俱是無益,當自解之。心孽以心解,事孽以事解。若知悔悟時,存好心,行好事,說好話,做好人,漫漫自解了。”元亮聽了,冷然汗出,真是有之言,善惡辨得明白,自知心高氣傲都錯了,越是低聲下氣,問曰:“萬惡淫為首。我常戒淫,見人婦女,心中未敢思想。但美色總難忘,奈何?”音夫曰:“婦女年尊的視如我母,年等的視如我姊妹,年小的視如我女我媳,自然一見即忘了。”元亮曰:“惡由貪起。我常戒貪,見人暢心遂意順境,心中未敢圖謀。但意念一時難丟去,奈何?”音夫曰:“此要各人自知,命數有定。命當富貴,行我富貴本分;命當貧賤,行我貧賤的本分。推之患難夷狄常變皆然。凡想事做事之間,不出本分之外,處境就隨在安然,貪心自然去了。”元亮聽三人言說,心中只去裁度,端起孟子也不知飲,萊蔬也不知吃,眾曰:“請飲酒。”元亮方覺酒冷盤冷,乃另外設席復坐。玉開曰:“大道不必過思,實理哪在高遠。凡事合乎天理,順乎人心,有實無欺,即如事奉父母,隨其勢所得為分所當為,只要順得父母,心中安樂,孝之道也。若貧賤強以厚養厚葬,富貴竟以薄養薄葬,是貧賤孝失之過,富貴孝失之不及,則父母之心必不安,亦非孝道也。推之事事物物,具備乎天理良心就是了,何必過思。”元亮曰:“請問眾老先生如何行持?”玉開曰:“我三人每人做三個口袋,一袋裝黃豆,一袋裝黑豆,一袋作公。若有時起了好心,作了好事,即取黃豆一顆入於公袋內記功;有時起了惡心,行了惡事,即取黑豆一顆入於公袋記過;至三個月滿,取公袋內兩色豆來數,看功多過多。日夜時刻檢點,一毫不敢自恕自寬。始而過多,繼而功多,久之,見功不見過。歷終身如一日,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元亮聽至此,恍覺心花開放,心內如響亮一聲,覺方寸清清白白、明明朗朗,恍然大悟曰:“我前頭的事業想出多少古怪,走錯了多少迷途,今日始知,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也。”遂依依不捨,一連數朝,即做口袋裝豆,照三人行持,拜謝歸家。

  行至中途,遇十餘年未會面親友,被二官差扭鎖押解。元亮問押解何往,差曰:“豐都去。”亮曰:“因何事?”差曰:“現有牌上十四條。”元亮阻之,鬼卒曰:“張秀芝祖父母現在豐都受罪,要秀芝對案,伊祖父母方脫身。故《地藏經》雲:‘冥府受罪,鬼使有哭有笑。哭者,子孫在世上作孽多端;笑者,子孫在陽世積善作德。’爾看秀芝牌上犯此十四條。”元亮看畢,嘆息別去。至自己家中,問其子:“公婆伯叔何往?”子曰:“張秀芝叔滿四十歲做生,都往他家吃酒去了。”元亮大驚,暗想:“十日前我在路中明明見張秀芝解往豐都去了,今如何在家做生?且去他家看明白。”果見張家大宴賓客,秀芝談笑不已。元亮進屋稱賀,茶畢,心中按納不住章,留住不舍。玉開見心德丈婿滿口德行,如何肯去。三人甚是歡愛,日夜只是論修功德。久之,把心德、音夫二人行持的工夫盡皆得了,也不忍別,就買些葯材,開個葯鋪行醫,無論有錢無錢,俱皆發葯,德愈高,葯愈靈,不論病症,葯到即除。心德、音夫見玉開行持精進,甚是歡悅,常來論道講德。

  一日,有一遠客求見玉開。此人頗有學問,上通天文,下識地理,中辨人才,三教九流,亦皆通曉,也修積多年,聞名特來參訪,考證自己得失何如。玉開接進四人,分賓主坐下,茶罷,玉開曰:“請問貴姓是何名,有勞貴步到寒門?今朝得遇高賢士,枯木逢雨又更新。”元亮聽得,深慰訪賢之心,答曰:“小弟姓李名元亮,聽得長生世有方。行游天下九州地,特聞真修在府堂。”玉開聽說,知其悟了門頭,設筵款待。四人坐下,酒行三巡,元亮曰:“學道之人,要有緣法。彼太公之遇元始,孫臏之遇鬼谷,湘子遇洞賓,子房遇石公,得仙家傳度,真大幸也。”眾曰:“先生何出此言?前輩是何修積?具功行猶不能圓滿,故今生藉此圓滿而已。或人世當有興衰,上帝命星宿下界,藉此出身而已,豈偶然哉,乃氣運之際會耳!今人片善未積,一切俱無,妄想仙家傳度,獨不思仙是何心,我是何心。倘我心果如仙心,則仙之望我,唯恐不得;且我心果如仙心,我已將悟出仙也,又何必望他傳度?爾自量其心與仙心何如?”元亮聞言,不敢妄辨,又復柔聲下氣,從實問曰:“大和尚如何行持?”玉開曰:“大和尚從生修積,上結天緣,下結地緣,中結人緣,猶不能成功轉劫再生,難丟父母手足,乃遵元戒之律出家,於師長道友卻盡孝弟、忠心、禮義、廉恥。此本大乘法寶、三藏經旨之意,三教教人,意皆如此。依此修悟,明心見性,說法宣揚,齊引迷誤,大有功於世,自然了悟成真。”元亮曰:“如何以結三緣?”玉開曰:“無晴無雨不怨乎天,久晴久雨不怨乎天,衣食不足不怨乎天,謀事不遂不怨乎天,此為結天緣;山高水遠不怨乎地,溝渠江隔不怨乎地,不毛寡產不怨乎地,物不遂生不怨乎地,此為結地緣;他富我貧不怨乎人,他貴我賤不怨乎人,他強我弱不怨乎人,他伸我屈不怨乎人,此為結人緣。”元亮臼:“如何叫做功德?”心德曰:“功德不分大小,人人可作。富者出財,貧者出力,寒士出日,隨在周全,到處方便,俱是功德。”元亮曰:“何以有功德成道者?”心德曰:“作點善事便自恃有功,就求旁人,就說他是何等樣功德;或遇一利害事,心又變了;功少過多,不能恆久為善,如何能成道?”元亮曰:“世見男女,常常看經念佛,何以亦不成道?”音夫曰:“看經念佛之人,貪心甚重,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曰:“看經念佛,焉有貪心?不想成道,誰去拜佛?”音夫曰:“爾去查訪拜佛之人,二三十歲拜佛,不是為妻子不遂意,便是為丈夫遂心;四十前後拜佛,不是因子女不遂意,便是為家道遂心;五六十歲拜佛,不是怕墮地獄,就是求後世富貴,豈不儘是貪心?故曰他本念原不想成道。”元亮曰:“人生年幼無知,造下罪孽,拜佛可以解得否?”音夫曰:“佛神無私,不因敬而賜福,不以不敬而降殃。爾若有過,任爾燒錢化紙,磕破額頭,天天拜佛,時時念經,不能解也。爾想:正直佛神,豈肯受賄?世見有錢男女,不知生前修積,只於死後修齋設醮,寄庫化財,就說解了罪孽,可憐那無錢的人就苦了。佛神豈是如此沒分曉?譬如爾有不是,求教地方正直之人,買賄他歪枉為爾,他必直言說爾的不是,必不肯受爾的賄,況在佛神?’倘佛神因爾燒香化紙就偏佑爾,反不如地方正直之人矣。”元亮曰:“已經造了罪孽,要如何才解得?”音夫曰:“求人求神,俱是無益,當自解之。心孽以心解,事孽以事解。若知悔悟時,存好心,行好事,稱怪,眾向探問。元亮直言曰:“我在途中見二差官,押張賢親往豐都去。我向前阻之,差取牌示我,牌上記張賢親所犯罪過一十四條。一條,反眼看父,惡語回母;二條,刻薄手足,親熱門人;三條,暗破閨門,私通寡婦;四條,圖謀人業,欺孤奪寡;五條,受人束修,不盡心教導,誤人子弟;六條,妒人技能,刁破成事;七條,改路攔阻,埋坎傷足;八條,討牛不遂,用葯毒牛;九條,求果不得,用葯殺樹;十條,砍柴被阻,放火燒山;十一條,捕風捉影,侈談財色;十二條,捏謗魏名,使人難洗;十三條,覆巢破卵,挖穴殺傷;十四條,畜害胎禾,拋散五穀。賢親如此傷害人物,所以天地譴報於爾。”秀芝曰:“我害人物,人物不見報我,我又不害天理,與天地何干,他來報我?”元亮曰:“爾不知,天地生人物,即如父母兒女一般。天地之恩,春發夏長,秋收冬藏,即如父母懷胎生養,教育婚配。天地有雨露風晴,是天地的劬勞,即如父母子女,誡求啼笑,乃父母之劬勞也。爾傷人家兒女,他父母必然心痛;爾害天地的人物,天地豈不情慘?所以使鬼神譴報爾。”秀芝聽畢,跳出天井,仰天亂說。忽腳手踏地,做黃牛吼十四聲,七竅流血而死。眾人齊見大驚,各自悔悟。誤犯十四條者,各人痛改;常犯十四條者,各求懺悔。一時十傳百,百傳千,自覺惡氣化為善氣,澆風化為淳風。元亮歸家,一人行善,因之感化一家一鄉,無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柔妻順,婆媳親愛,妯娌雍容。不數年間,真覺善氣薰蒸,祥和密布。鳥不亂飛,虎不亂行,常有神仙在元亮家往來。久之,將他一家大小度成神仙去不題。

  且說玉開自那日將客送了,又來發葯。不數年間,驚動各府州縣,都來取葯。始猶記功記過,繼則純熟自然,自知得了道行,要歸仙去,來辭心德心德知他已得道仙去,遂曰:“死的駝活活要離,安排酒宴待死的。與其丟人元岩洞,不如托友寄包皮。”玉開暗想:他明叫我將軀殼丟在這裡,但恐誤他。然他必有一難,方才成得正果,因他先年大斗小秤,瞞心昧己之時,多有乘威迫脅之事,閻王殿前,已注他三世牛身。今我丟在這裡,折除他難,日後事發,救他可也,②答曰:“三歲孩兒去擔柴,不去不往又不來。蝦蟆抱住蝦蟆咬,僧人抬著僧人埋。”心德聽說:“多承高情。”玉開深深拜謝,起來就坐在幾上仰身而逝心德排設香案送他。只見一股青風騰上半空,現身拜謝而去心德將軀殼用棺木裝好,看個地方,厚厚埋葬。

  不意,早年行惡之時,索債無償,把人家男子押來就裡做活抵消。他婦人在家無有吃費,氣不過,自縊死了,轉身來心德家做安童。他見醫生白玉開好好在家死了,對眾說道:“我家老爺圖財害命。”眾人說:’心德是行善的人。白太醫生時手鬆,不把銀錢要緊,這事不可信。”安童說:“我看住他拿葯酒毒他,還未落氣,又按倒才打死的。”眾人聽說,恐怕日後拖累,只得同去報官。發差來拿心德,心德慌忙,錯答了話,說:“他是回去死的,並不曾在我家。”安童死死抵住。官命將夾棍夾起,連催三繩,又敲四十,心德登時挾死。又將冷水噴面,也不見活。官命抬在外面,著人看守一日一夜,心口尚熱,以被蓋著,候醒來再審。豈知心德已被閻羅天子叫到殿前,問道:“爾好好將一生事業從實說來,倘一字有虛,刑法在此。”心德將早年大斗小秤瞞心昧己之事,逐一訴了,叫判官拿簿來對,把心德叫在公案旁邊,自己看簿上過惡,說道:“爾暗計害人,曲枉人死,注爾三世牛身。”心德大哭。閻羅天子又命取善簿來看。心德又將功過行持一一訴說,天子大喜,把牛身簿子與他勾了,吩咐道:“爾陽壽未絕,放爾還陽,好好行善,永無懈心,可望神仙之分,再不來此。爾回陽之後,不可改了爾前日口供。”命小鬼送他回陽。只見絮動,將被蓋揭開,心德起來,復審,說道:“太老爺在上,看是何人見,何人說,何不去檢驗,何必屈夾小人?”太爺即吩咐前去檢驗。安童指道:“就是這個墳。”即令挖開,竟是千年枯墓,骨屍已爛完了。太爺看驗,即把心德放了,將一千首報人證,審成誣告的罪。心德不忍,當官訴道:“不與鄉保鄰里相干,全是安童亂說害小人。”太爺說:“這安童叛主,本縣自必依律治罪.決不恕他。”心德心中暗想:“此人前生誤死轉身,若不救他,冤讎何時解釋?”又訴道:“太老爺要開天地之恩,這事也難怪安童,他是小人。前在路途中,見他衣食不充,引他回家做活路,未免刻薄他多,不意年幼孺子記恨,一時妄言,誤害小人,望乞太老爺開恩超釋。”官聽說心中又驚又喜:“人人說德行善,今日看來果然不錯。到是我前不能容察,屈審了他。即將鄉保鄉里放回。以律而論,奴害主當問凌遲,若要執法,心中不安;問個軍罪,容他一死。鄉保鄉里個個回來驚說道:“安童是他買的家奴,他說不是我們本是告他,他反來救我們,此恩將何以報?”議定各備禮物,登門叩謝。心德曰:“不關爾們事,是我帶累爾們,反來謝我,如何使得?”於是設宴款待,以禮送回。眾人心下益覺難過,又議:有恩不報,於理不可。大家約起回首,出些錢糧,與心德做供生齋,選請諸山明僧高道,九日九夜申文奏表。音夫知岳父功德圓滿,已將仙去,必來辭我,設起香案迎接。心德知自己功行圓滿,吩咐妻子兒媳:“爾們好好行善,切不可稍有寬怠,自尋墮落。我要到女婿家謝他指點之恩。音,夫遠遠迎接。心德見女婿排設香案,知他未來先知,已得道也”。進去茶罷,音夫曰:“岳父功德大道成,眾人齊會送天庭。因此來設薄筵宴,素茶相待望耐心。”心德茶畢曰:“無太二極分兩圓,二儀交結四相全。陰陽奇偶成八卦,依然反回一蒲團。道謝拜辭。音夫夫妻子女、外孫悲切恭送,心德轉身來到眾人修齋佛堂,禮佛三拜,上香三次,起來盤足坐下,巍巍不動。音夫在外面排設香案送岳父升天,只見一股清風騰在半空,現身拜謝而去。眾人見心德從坐不起,前去扶他,已經硬了,僧俗嚇得魂不附體,齊說:“我們好意,反成惡意。”音夫說:“多承眾位厚愛我岳父,本當在佛堂上歸天,爾們把功德誠心圓滿,我將屍骸抬回去安葬,一齊都有功德。”眾皆傷心,一連幾日晝夜,不願分離。

  鄰家有一賢人,姓鍾名一千,存心正直,作事體憑天理,心中常有天堂地獄、善惡報應之見,但不知修行之路,見音夫受心德莊田起勢,然後才置產業,創造結親,長子游庠,次子聯捷進士,富貴雙全,皆他岳父之力,今竟哭之不慟,反若有喜豫之色,其中必有緣故,因虛心下氣,究其由來。音夫見他有些善氣,就實告其情,一千聞之,心中恍然大悟,即俯伏在地,拜音夫為師,一如音夫行持,不論日夜,記功記過。久之自想:吾年已邁,還能行得許多年?不免多買葯材,開個鋪子,看還多做得些功果么。誰知施藥之名一彰,少有人來取葯,還不及在家取葯的多,開至半年,取葯的更少。不解其故,復來請教。音夫早知來意,遂說:“當街無人問,枉卻一片心。圖名功不就,不如當賤名。”一千聽得恍然會悟,知道取葯的不過是貧賤之人,至有體面顧臉的,斷不肯受施之一字。乃歸家出帖寫:“不辭謝禮口,包好定不移。”帖在門首,漸漸行起時來,不論大小病症,葯到即除。

  又有一人名叫黃吉士,也讀得些書,聞一千行善,就來拜師學習,每日睡到飯熟才起,閑事不管,叫他燒點茶吃,他說:“這兩天,人不當好。”一千要說他,想:吾行善之人,恐怕他果然有病。叫他看脈,他又說:“葯都醫得好人,太醫就該活一千年。我生不信這些白日鬼誑,弄人家錢米。”一干就如未曾聽見。不知一干以恩待他,他自己折福,未至半年,得病身死。一千將吉士安厝之後,德行益見大了,自覺心舒體泰,慧悟日開,不數年間,功行圓滿,來辭音夫。音夫已知來意,設席款待之曰:“到處梅花對雪飛,兩輪明月去還回。天地山河年年在,眼前清風來送誰?”一干聽了,知音夫功德已到了長生地仙步位,遂跪在地拜謝而去。音夫見一千去後,亦吩咐妻子兒女媳婦:“爾們好好行善,我要到世外桃園游游,未定歸期。,’妻子聽說,知其必去,急忙收拾酒席送行。等出來看,已不見形影,留詩二首。其一:“萬兩黃金未為貴,存心正直值錢多。修行性理天知道,登仙免受世間磨。”其二:“神仙本由一心修,快樂天堂任我游。上界豈有不良殿,凡間儘是無情舟。”其子看罷大哭,登時發人四處尋趕,並無音信,後竟在於國朝。聖祖仁皇帝南巡,見二羽士,詢之,一稱“臣漢徐庶”,一稱“臣宋石音夫”,“同在護駕”雲雲。蓋均肉身成仙、長生不老者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