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傳人閑話的狐妖
滄州盲人蔡某,以彈唱為生,每次路過南山樓下,就有一位老翁邀他彈唱,並與他相對飲酒。二人關係逐漸親密起來,老翁也時常到蔡家與他共歡。老翁自稱姓蒲,江西人,因販賣磁器到達本地。時間一久,蔡某覺察到老翁是個狐妖,然而交情已經很深,狐妖不隱諱,蔡某也不害怕。
後來,里中發生了一件因說閨房中的閑話打官司的事情,搞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有的說有,有的說無。蔡某偶爾與狐友談及此事,問狐友:「君既然已經通靈,必定知道其中的真相。」狐友頓時沉下臉來,生氣地說:「我們狐輩修煉道術,豈能幹預人的家庭瑣事?房幃閨閣是秘密之地,男女在房中會面難於辨明是否有暖昧關係,因此也就容易引起嫌疑。一犬吠影,往往導致百犬吠聲。即使果真有其事,又與外人何關?卻為一時說著痛快,給人家子孫後代留下幾代人的羞愧,這已經是傷了天地的和氣,召致了鬼神的忌恨。
「況且,事情根本就是杯弓蛇影,恍惚無憑,好事之徒點綴鋪張,就像他自己親眼看見一樣。這就使人忍不能忍,辯不能辯,往往導致抑鬱難言,含冤喪命。這種冤死鬼產生的怨恨之氣,就是經歷一劫的漫長時間也是難於消失的。如果冤死者有幽靈,豈能不進行報復?恐怕冥司的刀山劍樹上,是不會不為這個多舌頭的造謠人設一個座位的。
「你素來淳樸誠實,聽到這種事情就應該掩起耳朵來;不但不掩耳朵,反要考求真偽,想干什麼呢?是不是不喪失了視力還嫌不夠,還要被割掉舌頭才滿足嗎?」
狐友說完,放下杯子徑自離去,從此再沒有在蔡某面前出現。蔡某萬分悔愧,恨得自批面頰,並經常通過講述這件事告戒別人,一點也不自我隱諱。
亡兄報警
鞠庭和又說:有戶人家,兄死之後,給弟留下一個孤侄。弟弟對孤侄迫脅侵蝕,吞併了所有財產,已經搞到無以生存的地步。
一天夜間,弟弟夫婦二人正在酣睡,忽然夢見亡兄倉皇地前來呼叫:「快起!快起!著火了!」他們醒來一看,室內已經是濃煙迷漫烈火燃燒。因無路可逃,只好破窗而逃。喘息還沒定下來,房屋已經崩塌。如果稍遲片刻,二人也就葬身烈火,化為灰燼了。
第二天,他急忙召來孤侄,將所奪的財產全部歸還。人們對他幾天之內的一百八十度大彎感到奇怪,他痛哭流涕地向人們講述了亡兄報警的手足深情,連連自責不已,人們這才明白其中緣故。這位亡兄的鬼魂善全骨肉,比起作祟報復來要高明許多。
李村有位農婦,她每天早晚兩次往地里送飯。每次送飯,總看見一個女子相隨於左右,問問同行的人,都說沒見到那個女子。農婦感到非常恐怖。
後來那個女子漸漸跟著農婦上家裡來了,不過,她總呆在院子里,或呆在牆角,並不進屋。農婦逼近她,她就向後退;農婦返回原地,她又跟過去。農婦這才明白是碰上了冤家對頭,於是,遠遠地向她提出了質問。
那女子答道:「你前生與我同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小老婆,你嫉妒我受主人寵愛,就誣告我有奸盜行為,使我遭到幽禁,最後鬱郁而死。現在,我是來找你索命的。但是,因為你此生能孝敬婆婆,一直受到善神的保護,所以我沒法靠近你,只得遠遠相隨,伺機而動。我經過審時度勢,感到實在沒有下手的機會。如果你能夠作道場來超度我,使我早日輪迴轉世,你我的冤讎可以就此了結。」
農婦自稱家境貧寒,拿不出錢來作道場。那女子說:「你說家境不好,倒也不是瞎話。如果你能誠心誠意地誦念佛號一萬聲,也同樣可以超度我。」農婦問:「這樣難道就能超度鬼魂嗎?」女子說:「一般人念誦佛號,佛是聽不見的,他們哼哼唧唧,好像面對神佛,其實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如果是忠臣孝子,他們的忠誠足以感動神明,所以念佛一聲,即可達於三界。因此,他們念佛的效力可與作道場等同。你是孝婦,你的念佛聲神明一定會聽到。
農婦按她要求的去做了,從此誠心念佛,每念一聲,那女子就拜一拜。念夠了一萬聲之後,那女子忽然不見了。李村的鄉親父老們時常念叨這件事。
佛不接受偷來的布施
沈瑞彰住在高廟中讀書,夏天炎熱,他就移床於文昌閣廊下過夜。有天夜深人靜之後,他聽到閣頂上有人說:「咱們根本沒有用錢的地方,你攢這許多銀子有何用處?」另一人答道:「我準備用這些銀子鑄一尊銅佛,送到西山潭柘寺供養,希望能藉此求福,早日解脫狐形。」
那另一人啐了他一口說:「你簡直是個大笨伯,你就不想想,布施財物,須是自己所有的,佛怎能不問你布施的錢財的來處?怎能接受你偷盜來的銀兩?」再聽下去,就寂然無聲了。
野狐的對話真是太好了,倘若施主雲集的時候,能聽到這番議論,必有振聾發聵的效用。
滄州有一遊方尼姑,就是本書前面提到的為某夫人解說因緣的那位。她從不允許婦女去她的廟庵,而肯應邀到人家中。縱使是貧寒之家,僅以粗茶淡飯招待,也欣然而往。她不勸婦女布施財物,只勸她們存善心,作善事。
我的外祖父張雪峰家,有位姓范的仆婦,向她捐贈一匹布。尼姑合掌致禮,向范姓仆婦謝過,將這匹布放在幾案上,過了片刻,又將布拿起,交還此婦說:「施主向善之心,佛已察知了。這匹布既蒙您布施,就已歸我所有。如今已是九月秋寒天氣,剛才我看見您的婆婆還穿著單衣。我就謹以此布奉贈給您,拿回去為您的婆婆縫一件棉衣,您看好不好?」仆婦窘得說不話來,面紅耳赤,一時慚愧得汗流滿面。
姚安公說:「這位尼姑才是最懂佛心的人;」閨閣中多傳說其軼事,可惜的是,竟沒有人知道這位尼姑的姓名。
吳地和尚慧貞說:浙江有個和尚,發誓苦煉,潛心修行,終日打坐,肋不沾席。
一天夜裡,有位美女隔窗窺視。和尚明白是鬼到了,仍舊專心練功,並不理睬。女鬼賣弄風騷,故作媚態,可始終無法接近禪榻。
從此以後女鬼每夜必來,始終不能引誘和尚起邪念。女鬼黔驢技窮,遠遠地對和尚說:「大師信念如此堅定,我也該斷絕妄想了。大師可稱得上是忉利天中之人哪,您明白接近我必然使前功盡棄,所以畏我如虎狼。即便您努力修煉達到了非非想天的境界,也不過是摟著柔軟的身體,如抱冰雪;看著嬌媚的面容,如睹塵埃,仍然不能離於色相。如達到四禪天境,那麼,就如同花自照鏡,鏡卻不知有花;月自映水,水卻不知有月一樣,這就是離於色相了。如果修煉到諸菩薩天的境地,則是花亦無花,鏡亦無鏡,月亦五月,水亦無水,無所謂色相,無所謂即離,逍遙自在,神通廣大,那種情景,有不可思議之妙。倘若大師敢讓我親近,還能一塵不染,我這個『摩登伽』就會誠心皈依佛門,再也不會騷擾您這位『阿難』了。」
和尚揣度憑自己的法力足以戰勝女鬼,就坦然應允。女鬼乘機鑽到和尚懷裡,偎倚撫摩,使和尚慾火燃燒,終於破了戒體。他因失志而沮喪,最後鬱郁而死。
孔子說:「磨鍊而不破碎,染制而不變色」,這恐怕只有聖人才能做到,聖賢以下的人是做不到的。那個和尚被人用話一
激,居然開門揖盜,終於上當受騙。世上有些人,自以為本領超群,別人不敢做的事,他們非要做,結果一敗塗地,這些人與那和尚是一路貨色啊。
內閣學士汪曉園說:有個老和尚路過屠宰場,忽然悲傷地哭泣起來。
有人對此感到驚訝,問他因何悲傷,他答道:「說來話長。我能記起兩代以前的事:前一代我是個屠夫,三十多歲死的。死後魂兒被幾個小鬼拘著去見閻王爺,閻王爺責怪我操持宰殺業,罪孽深重,下令將我押到轉輪王那裡,接受惡報。我恍惚迷離,如醉如痴,彷彿進入夢中,只是全身躁熱,難以忍受。忽然,我又感到異常清涼,再看時,已變成一頭小豬卧在豬圈裡了。
「斷奶之後,我見投來的豬食很臟,心裡著實噁心;然而飢火中燒,五臟六腑彷彿都將被燒焦裂開,不得已只好往下吞口因。
「後來,我漸漸通曉了豬語,不時向同類們問詢。它們之中,大多能記起自己前生之事,只是無法告訴人類罷了。
「它們都自知早晚會被宰殺,所以總不停地發出呻吟聲,那是在發愁啊;它們的眼睫毛上總掛著淚珠,那是在自悲自憐啊。它們身體肥胖,動作滯重。每到夏季,苦於天氣炎熱,只有泡在泥水中才能稍稍舒服一點兒,但這種機會很難得。它們身上的毫毛稀少而堅硬,到了冬季,苦於天氣寒冷,看看那些狗、羊,身上的毛柔軟厚實,如同仙獸一般,實在令人嫉妒。
「我長大後,和其它同類一樣,將被宰殺。被抓捕時,我們自知難免一死,還是要東逃西躲一番,希望將死期稍稍延緩。
「人們抓住我們後,用腳踩著我們的頭項,用力掰扯著蹄肘並拿繩索使勁兒捆綁,繩子勒得幾乎觸到了骨頭,疼如刀割。
「然後,我們或是被裝到車、船之上,疊放著,相互擠壓著,肋骨都快被壓斷了,全身血脈堵塞,肚子似乎馬上要裂開;或是被人用竹竿穿到四蹄中間扛著走,那種痛苦比官府給犯人施三木夾刑還有過之。
「到了屠宰場,我們被拋到地上,這一下,震得心脾都快要裂了。有的當時便見了閻王,有的還要被捆綁著等幾天,那份兒洋罪,更是難以忍受。
「被殺之前,我們分明看見左邊放著刀和砧板,右邊放著熱湯鍋。不知輪到自己頭上時,該是怎麼痛苦,想到這裡便渾身戰抖不已。再看看自己這一身肥肉,不知將被剁幾塊,變成誰人的下酒菜,想到這裡,真是悲痛欲絕。
「等到挨刀之時,屠夫一拉拽,我便嚇得昏頭脹腦,四肢癱軟,只覺心臟搖盪,魂飛魄散。刀光在眼前閃耀,我不敢正視,只能閉目等死。屠夫先用刀割斷我的喉嚨,然後搖撼擺撥,將血控到盆子里。那種滋味兒無法描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哭號而已。
「血控凈後,屠夫開始用刀尖猛刺心臟,一陣巨痛之後,我便感到恍惚迷離,如醉如痴,彷彿進入夢境,恰似剛剛轉生之時。過了許久,我才清醒過來,看看自己,已變成人形了。閻王念我前生做過一些善事,仍然許為人身,也就是我現在的這般模樣。
「剛才我見到這些豬,哀憐它們將要遭受茶毒,又想起自己遭殺戳時所受的痛苦,深感自憐,同時也可憐那些屠夫們,他們早晚也會受人宰割。三種悲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在場的屠夫聽了老和尚這番話,立刻將屠刀扔在地上,改行賣萊去了。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經告訴先太夫人說:滄州有一官宦人家的主婦,總受丈夫的嫌惡,鬱郁不樂,快要得精神病了。性情變得日益乖戾,夫婦關係更加緊張。
恰好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尼姑,就向她探尋這事有什麼因果業緣。尼姑說:「我不是陰間的官吏,不能查看配偶的簿籍;也不是佛或菩薩,不能照見你們的過去將來。但提到因緣之理,我還是知道的。按說夫妻的姻緣,沒有無緣無故的結合,一般是以報恩原因聯結的夫妻,必然相互喜歡;以報怨原因結合的夫妻,必然相互憎惡。還有沒有恩沒有怨、也有恩也有怨的,必然根據欠負情況使之相互抵償。因緣就是這樣。你們的夫妻關係,恐怕是以報怨而結合的吧?這是天所定的,而不是人的緣故。
「盡管是這樣,天定勝人,但人定也可勝天。所以釋迦牟尼建立佛法,允許人懺悔。只要打消你爭強好勝的心理,收斂起你的傲氣,逆來順受,用情感來感動而不是用道理去爭執;盡你分內的職責,用孝來奉事公婆,用和來相處妯娌,用思來對待妾媵,只儘力去做,不問別人的態度怎樣,這樣也許可以挽回此事吧!徒然追問前世因果,也無好處。」
那位主婦聽了她的話,與丈夫的關係果然和睦起來。先太夫人曾將這件事告訴家中的婦女們說:「這個尼姑所說的話真是閨閣中的解冤神咒啊。一心一意這樣去做,絕不會沒有應驗的;假如有的沒有應驗,還是做得不徹底。」
忠厚的慧師傅
滄州憩水井一帶有個老尼姑,人稱慧師傅。誰都不知道她的姓名和法號是什麼,也不知道她那個稱呼里的「慧」字是否就是這個慧,只是相互沿襲地這樣稱呼她。
我小時候,曾見到她在外祖父張公家出入。她遵守戒律十分謹嚴,連糖都不吃,她說:「糖也是豬油點成的。」她不穿皮衣,說:「穿皮和吃肉沒什麼兩樣。」她不穿絹綢的衣服,說:「一尺絲帛,代表了上千隻蠶的性命。」向神佛上供的麵筋,她每次都親手製作,說:「集市上買來的麵食供晶,製作時都是用腳來踩的。」她焚香時,必要敲石取火,說:「灶火不乾淨。」她食用清齋、餐飯往往自給自足,從不營營苟苟去募捐化緣。
外祖父家有一位女僕,向她布施了一匹布。老尼姑拿著布看了半天,明白了它的來歷,說:「做布施須用自己的財物,才算是積下了功德。你們家中因為丟了這匹布,已經有幾個小丫環挨了鞭子,神佛怎麼能接受這種布施呢?」
那個女僕只得以實情相告:「最初,我聽說有幾十匹布,估計主人未必一一去數,就偷了一匹。不料,卻連累他人挨打受罵,相互詛咒,心中極為不安。因此拿來作布施,通過懺悔,請求神佛饒恕我的罪過。」老尼姑把布拋還給她說:「還不偷偷送回原處,別人清白了,你自然也可以安心了!」這個女僕死後幾年,老尼姑的弟子們才把這件事泄露出去。
乾隆甲戌、乙亥年間,老尼姑已經七、八十歲了。一天,她忽然路過我家,說是要去潭柘寺拜佛,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提到女僕偷布的事,她搖搖頭說:「沒這麼回事,那不過是小尼姑們在嚼舌頭。」
人們不住地贊嘆她的忠厚。臨走時,她請我為佛殿題寫一塊匾額,我讓趙春澗代寫。老尼姑合掌道:「誰寫的就題誰的名,神佛面前是不能說瞎話的。」趙春澗題寫了自己的名字,老尼姑這才心安理得地拿走了,以後再也沒來。
再有,景城天齊廟有個和尚,是住持果成的三弟子。士人尊敬他,都稱他為三師傅,漸漸地,他的姓名法號倒沒人知道
了。
果成的弟子大多沒出息,散落四方托缽雲游。只有這個和尚不失宗風,沒有大寺廟和尚那種市井的俗氣,也沒有法座禪師那種驕貴氣;他嚴格遵守戒律,不怕吃苦,即便走千里之路也要打包步行,從不乘車馬。先兄晴湖曾在旅途中遇上過他,苦苦邀請他同車行路,他始終沒有答應。
官吏們來到廟中,他的禮節並不增加,村夫野老來了,他的禮節也並不減少。不管人家是多給布施,還是少給布施,或者不給布施,他都一視同仁,以禮相待。誦經之餘,他總是端坐在廟堂里,有人進來,會覺得如人無人之境。
三師傅待人行事不過如此而已。然而鄉間男女,無不贊揚三師傅道行清高。等到問他們三師父道行在哪裡,道行怎樣清高時,他們卻茫然而不能回答。
他之所以令人感動,真不知是何原因。對此,我曾問過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說:「據你所見,這位三師父是否有不清不高之處?沒有不清高,就已經是清高了。難道你非要他像錫飛、杯渡那樣,才認為他是道行高深嗎?」
這裡說的一尼一僧,也是佛門中的獨往獨來者。三師父涅架時間不長,他的名字人們還應該記得,等孫兒們鄉試回來,我會叫他們去廟裡問清楚的。
齊大是獻縣的一個非常厲害的強盜。他曾與一夥強盜進行搶劫,其中一盜見被劫人家的婦人美麗,就要強奸。
群盜首先用刀威脅,婦人誓死不從,將她捆在長凳上,就要強奸。
齊大正在房上瞭望看庄,聞聽屋內婦人呼號;立即從屋脊卜飛躍而下,挺刃沖人屋中,厲聲呵叱:「誰敢這麼干,有他沒有我!」洶洶欲斗,目光如同餓虎。
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急極點,美婦人竟靠突然出現的齊大免除了一場災難。後來群盜全部被捕,並肩遭到誅殺,唯有齊大漏網,始終沒有抓獲。
據群盜說,官兵搜捕的時候,齊大實際上就藏伏在馬槽底下。據負責搜捕的官兵說,他們在馬槽附近往來搜查了好幾遍,只看見槽下有一捆腐朽的竹竿,大約有十幾根,積滿了塵土污穢,似乎是放置了多年,從來沒人動過。
裝鬼嚇人被鬼嚇
妖由人興,這種事情經常出現。
李雲舉說:一個人膽子最小,另一個人打算捉弄他,就讓一位手黑如墨的家奴藏在室內,秘密吩咐他說:「我與某人坐在月亮下面,我一驚呼有鬼,你就從窗隙中伸出一隻手來。」
到時他一驚呼,突然伸出一隻大手,手掌像簸箕,五指像棒杵。賓主二人全都大吃一驚。
院中的眾家僕知道主人預約的事情,七嘴八舌地疑問說:「某奴真是鬼嗎?」他們點蠟燭,帶上兵器進入室內,見家奴昏卧在牆角。
救醒以後,家奴說:「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清,覺得好像有物用氣噓我,我就昏迷了。」
族叔楘庵說:二人在佛寺中共同讀書,一個人在燈下裝作縊鬼的模樣,立在同伴面前;見同伴驚恐得要死,急忙呼叫說:「是我,你不要害怕。」同伴說:「我知道是你,可你背後又是什麼呢?」他回頭一看,原來背後站著一個真縊鬼。
大概心靈的機械一萌動,鬼就乘機械之心而付諸實現了。這也就像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的道理一樣。
老僧規勸鬼吵架
錢塘人陳干緯說:以往他與幾位朋友到西湖深處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樓向遠方眺望。一位朋友詩興大發,偶爾吟誦出「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這一詩句,眾人相與慨嘆。
寺僧微笑著說:「據僧人的所聞所見,人死後還是仍然不肯罷休的了。
「幾年前,一個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這座樓上,聽見橋旁有辱罵爭吵聲,吵了很長時間,越吵越急。此地沒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爭吵。仔細聽他們吵些什麼,由於你爭我搶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只是聽出似乎是在爭奪墳墓地界。
「忽然聽到另有一人呼勸說:『二君不要吵,能否聽老僧說一句話?人在世間,忙忙亂亂,那是由於不知道人生如夢而已。可現在二君的夢已經醒了: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如今在哪裡呢?機械萬端,以報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裡呢?青山沒改,白骨已枯,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魂魄。
「那一夢黃梁的人,還能省悟過來;為什麼二君這親身閱歷的,反不懂萬事皆空呢?況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來沒有不死的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以來也沒有不滅的鬼。都是這麼孤零零一個魂魄,時間一長又都不免於要消失,可你們還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興動兵戈,這不是夢中之夢嗎?』
「說罷,只聽嗚嗚的哭泣聲。接著,又聽到自稱老僧的人長嘆一聲說:『喜怒哀樂還沒忘記,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看得毫無差別。這樣掛念塵世利害,老僧也不能解脫二君了。』以後再沒聽見說話聲,可能他們的糾葛已結束。」
陳干緯說:「這是大師的生花之舌巧妙編出來的。不過,默驗世間人情,實際上也很合乎情理。」
割肉點燈瞎母復明
道理上必然沒有的事情,實際上有的就能發生;不過,仔細去進行推究,也是道理所應該有的,只是看道理的人自己太固執罷了。
獻縣近年發生了兩件事情:一件是韓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夫家祖母達到了「至孝」程度。乾隆庚辰年,夫家的祖母雙目失明了,千方百計地請醫問葯,祈禱神靈,都沒見效。
有個陰險狡詐的人見俞氏至孝,就欺騙她說,如果割下自己的肉作燈點燃,在燈下虔誠地祈禱神靈,就能迅速恢復光明。俞氏不知這是惡毒的騙詐,竟割肉燃燈,虔誠祈禱。十多天後,祖母的雙目居然神奇地恢復了光明。如此受人欺騙也可謂太愚昧了,但正是這一愚昧才使俞氏無比虔誠,正是俞氏的這一片真誠之心才感動了神靈,使老人恢復視力。這件看上去似乎無理的事情,實際上內中卻包含著至理。
另一件是乞丐王希聖,雙足拘攣,因走不了路,只得以雙股代足,用手支撐移動行走。
一天,他在路上拾到了二百遺金,把金移藏到草中,然後坐守在路邊,等待丟金的人。一會兒,商人張際飛慌慌張張地前來尋找,王希聖反復問他,核實情況後,就把全部遺金一兩不少地還給了他。張際飛請他分取一部分,他謝絕沒要。張際飛又把他請人家中,打算贍養他的終身。王希聖又謝絕說:「我形體殘廢,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違背天意,坐吃現成,將來必有大禍。」態度堅決地告辭走了。
後來,王希聖有一天在裴聖公祠堂下睡著,忽然有一醉漢曳他拘攣的雙足,痛得他無法忍受。醉漢走後,他發現自己的雙足已經能夠伸開。從此,他就能走路了。到干降已卯年王希聖才去世。張際飛過去是先祖的門客,他生前我還見到過他。他曾親自講述此事,講得十分詳細。
大概王希聖行善應該受到報應,因他以命自安,不受人報,所以神靈代人給了他善報。這件事不也是看上去似乎無理而實際上內含至理嗎?戈芥舟前輩曾將這兩件事載人縣誌,講學家們頗以為荒誕不經。我認為戈芥舟編的這部縣誌,只有乩仙聯句和王生殤子兩條應該刪去,可謂是偶爾沒有割愛。除此以外,全書體例嚴謹,並且都具有史法。他記載了上述兩件事情,正表現了匹夫匹婦,也能足以感動神明,可以用來激發善心,克服陋俗,並不是像小說家那樣博採濫記。
漢代建安年間,河間太守劉照之妻的許多瑣事,載於《錄異傳》;晉武帝時,河間女子剖棺復活的事,載於《搜神記》。這些都是獻縣城邑的歷史史實,作縣誌的戈芥舟前輩又何曾沒有刪削這些內容呢!
誤人子弟遭天亡
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縣做官。他說鄞縣有位書生,文才很好,可就是不能進取功名,科舉總是落榜。他病中夢見走到一個大官署,察看官署的情況,知道是冥司。在那裡,他遇到一個冥吏,是他的故人,於是便向他叩問自己這場病是否會死。
冥吏說:「君的壽命還沒到期,可是君的食祿卻已經吃完了,恐怕到這裡報到已經為期不遠。」書生說:「我平生靠教書糊口,並沒有過份地暴殄天物,怎麼壽命沒有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呢?」冥吏長嘆說:「正是由於君接受了他人的學費,而疏忽了對學生課業的訓導,冥司認為是無功竊食,無功竊食就是浪費。因此,銷除了君平生應得的食祿,補償君預支的食祿,所以壽命沒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為人之師,名分本來是尊貴的。可是,受人學費,誤人子弟,所受的譴責也是嚴重的。有官祿的可以減官祿,沒有官祿的就減食祿,一兩一錢都計算不錯。世間徒見才士通儒們,有的貧窮,有的夭亡,動不動就說天道難明,哪知他們自誤生平,罪過多是犯在這類事情上呢!」
書生悵然醒來,果然一病不起。臨終時,他以自己夢遊冥司的事告誡親友,所以人們才得以知道冥吏的這番話。
狐女不害善人
御史汪香泉說:布商韓某,迷上了位狐女,身體日漸羸弱。他的妻子求符篆驅狐,狐女暫時躲避走,不久仍然回來與韓某相處。
一天夜晚,她與韓某共寢,忽然披衣坐起來說:「君難道有二心了嗎?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剛氣逼人,刺促不安呢?」韓某說:「我沒有其它二心。只是因為鄰居吳某迫於債權人的逼索,要賣兒子做歌童,我不忍書香後代淪為下賤,籌備了四十金想把他贖留下來,因此輾轉思考,未能成眠。」狐女猛地推開枕頭說:「君有這種想法,就是善人。害善人要受嚴重懲罰,我從現在就告別了。」說罷,用嘴唇對著韓某的嘴唇噓氣;噓了好久才揮手離開。
從此,韓某恢復體力,壯健得和從前一樣。
善待幼狐化恩怨
我表伯王洪生家中,有狐仙住在糧倉里,他們很少鬧事,不過,每當小孩子們在糧倉旁邊玩耍時,總要被飛來的瓦片打傷。
一天,人們在廚房裡抓到一隻幼狐,打算將它亂棍打死以泄胸中之憤。洪生說:「這樣做,等於是向狐仙挑釁。人與妖爭斗,能有什麼好?」他把幼狐引到床上,用果子喂它,然後親自送它到糧倉外。
從這以後,孩子們去倉外玩耍,再也不受襲擊了。這就是孫子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一時造孽 世世還債
董文恪公的老僕王某,性情謙虛謹慎,善於照應門戶,幾十年來沒得罪一人,就是人們所稱的「王和尚」。
據他說,他曾隨文恪公住宿在博將軍的廢園中,在—個有月亮的夜晚,獨自坐在石頭上乘涼。遠遠望見有個人倉皇逃避,被另外一人當頭遮攔,抓住手臂共同坐在樹下。遮攔人說:以為你早就升天了,怎以會在這裡相遇呢?」隨後,就向逃避者敘述了他們的深厚交情,接著指著起了他辦事的負心,說:「某件事欺我不熟,虛增數目來騙我,吞沒了幾何幾何。」某件事你乘我急需,故意花言巧語勒索我,貪污了多少多少;某件事連數出了十件事。每數出一件事,就批一掌面頰,怒氣沖天,似乎恨不得將對方一口吞吃。
忽然,從草叢間走出一位老翁勸解說:「如今他已墮入餓鬼行列,君何必這樣相加凌辱?況且,負債必還,又何必這樣急呢?」
那人一聽,越發惱怒,說:「既然已成餓鬼,還怎麼能還債呢?」老翁說:「業有補滿之時,債就有歸還之日。按冥司所定的法律,凡是借貸的子母錢,來生有祿就償還,沒祿就免除不還,因為債務人限於財力,不能償還。如果是威脅誘取的錢財,就是經歷一萬年的時間,也必須償還清楚。其中無祿可以抵償的,就轉生六畜償還;一世不能還清的,就分幾世逐漸償清。今天晚上董公所吃的豬肉,不就是他的惡仆某人的第十一代身嗎?」聽了這番話,那人的怒氣才略微平息,於是鬆手各自散去。
老翁可能是土神。他所說的惡仆某人,王和尚還在早年見過,確實是一個最有心計的惡仆。
無頭鬼引路
烏魯木齊巡檢的駐地,名叫呼圖壁。「呼圖」的漢語意思是鬼,「呼圖壁」的漢語意思是有鬼。
一次,有個商人夜間在呼圖壁行走,昏暗中見樹下有人影,以為是鬼,就對人影進行呼問。樹下人說:「我傍晚到達此處,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來好結伴行走的。」於是他倆就互相仗膽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說話,漸漸密切起來。那人問:「你有什麼急事,要冒著嚴寒夜間走路?」商人說:「我過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錢,聽說他們夫婦全都病了,恐怕飲食醫葯都成困難,所以要前往送還,以救緊急。」
這人一聽,退步站在樹背,說:「我本想加害於你,以求得點小小祭祀。現在聽了你這番話,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義長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為你做向導引路,可以嗎?」
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隨他前進。
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險阻,商人都能聽得他的預告。一會兒,殘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隨後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細一看,給他帶路的原來是個沒頭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與此同時,帶路鬼也消失不見了。
宋清遠不學奇門法
奇門遁甲一類的書,各處多有,不過都不是真傳。真傳不過幾句口訣,並不用文字寫成書流傳。
德州的宋清遠先生說:他曾經拜訪一位朋友,因雨後道路泥濘,借了一頭驢騎著前往。朋友留他過夜,說:「趁著月明夜美我們來看一場戲劇好嗎?」於是搬來十幾個小凳,縱橫著擺布在院中,然後點起明亮的蠟燭,與清遠在堂上飲酒。
二更以後,見一個人翻牆跳入院內,在台階前轉圈。每遇到一個小凳,就腳步遲緩起來,費許多功夫跨不過去。開始是順向前進,用旋風腳跳躍了二百次;接著轉為逆向前進,又用旋風腳跳躍了一二百次。因極度疲勞,卧倒在地,這時天也快亮了。朋友把他帶到堂上,盤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他叩頭說:「我其實是小偷,進院後,只見一層一層都是短牆,越跨越跨不完;陷人困境就想退出來,又是越翻越翻不盡,所以也就力疲被擒了。要我生還是要我死,我都唯命是從。」
朋友哈哈一笑,當場釋放了他。然後對宋清遠說:「昨天算出有這個小偷要來,因而用小術捉弄他一下。」宋清遠問:「這是什麼道術?」朋友說:「我是奇門法。其它人學了這種法術,恐怕會招引禍端,君是真正的端正謹慎,如果願意學,我就將此術傳授於君。」宋清遠先生謝絕說不願學。他的朋友長嘆—聲,說:「願意學的人不能傳授,可以傳授的人不願學,難道此術真的就要在世間絕傳了嗎?」帶著一副十分失望的樣子,送宋清遠先生上了歸途。
狐狸中的鬼
先師趙橫山先生,少年時在西湖讀書,因為寺樓幽靜,便在樓上設床住宿。
夜間,他聽到室內有窸窣聲,似乎有人走動,便斥問道:「是鬼還是狐?為何要來打擾我?」慢慢地才聽到吱吱唔唔地回答:「我既是鬼,也是狐。」先生說:「鬼是鬼,狐是狐。怎麼能既是鬼也是狐呢?」
過了好半天,才聽見回答說:「我本來是幾百歲的狐,內丹已經煉成,不幸被同類縊死,盜了我的丹去。我的幽魂沉落在這裡,現在已經是狐中的鬼了。」
先生問:「你為什麼不到地府去控告盜丹賊?」狐鬼說:凡是由自己吐納導引所煉成的內丹,如同血氣附入形體,與形體融合為一。是自身所煉而不是來自身外,他人是不能盜走的。凡是由采補精氣所煉成的內丹,如同劫奪來的財物,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不能與形體融合為一,所以他人可以殺死吸取走。我用迷惑人的方式採取精氣,傷害了許多人。殺人該死,死當其罪,就是訴諸神靈,神靈也不會受理我的起訴。因此,我寧願悶悶不樂地住在這裡。」
先生又問:「你佔據此樓,究竟想做什麼?」狐鬼說:「本來我想隱匿身形,不出聲音,修煉太陽鍊形法。由於先生陽光強烈,烤得我陰魂不安,所以才出來哀求先生,懇望先生體諒我的苦衷,陰陽各有適當處所。」說罷,只聽見額頭叩地的聲響,問話也不再回答。
第二天,先生就搬了出來。他曾經例舉這件事對學生說:「奪取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不能佔有的,而且恰好是傷害自己。真可怕啊!」
陰間斷案五十年不晚
我的同年鍾上庭說:「他在寧德做官時,有個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葯,恍惚中看見二鬼對他說:『冥司中的某件獄案,一直等君前往對質。可以不用服葯了。』幕友說:『這件獄案已經五十多年了,怎麼現在還沒結束?』鬼說:『冥司的法律最嚴厲,可是執行起來也最謹慎。一旦涉及疑點,雖然明知事實真相,如果證人不出庭作證,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幾十年。』幕友問:『這樣的話,那不是拖延時間牽累當事人了嗎?』鬼說:『這種情況僅佔千萬分之一,不是常有的。』當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
由此看來因果報應有時不靈驗,或許是由於這個緣故吧?還有,小說的記載中,有許多生魂前往冥司對質的,或許是定案的遲早,要各自根據案情的輕重緩急吧?
總之,定案雖有早晚的差別,神靈卻畢竟不會糊塗,這是清楚可信的。
千轉百折才捉到的賊
我在烏魯木齊時,驍騎校薩音綽克圖說:以往他在紅山口哨卡值班時,一天即將天亮的時候,有隻烏鴉對著門口哇哇亂叫,他厭惡這種不吉利的叫聲,引弓向烏鴉射去,烏鴉慘叫一聲,從奶牛背上飛了過去。奶牛受驚狂奔而走,薩音綽克圖急忙呼叫了幾名士卒緊緊追趕。
進入一個山坳的時候,遇到兩個耕田人,奶牛將其中一人觸倒在地。士卒們扶起來看了看,沒有大傷,只是扭了一隻足,難於行走。問他的家在哪裡,他說距離不遠,於是眾人共同抬著他送回家中。
進屋還沒坐穩,就聽見她家的小孩連聲呼喊有賊。眾人急忙出去幫助捉賊,一看賊原來是私逃的遣犯韓雲,正翻牆偷吃主人家的瓜,於是大家一擁而上,捕獲了韓雲,如果烏鴉不對門啼叫,薩音綽克圖就不會用箭射擊;薩音綽克圖不射擊,奶牛不會驚奔;牛不驚奔,就觸不到耕田人;不觸倒耕田人,幾名土卒就來不到他家中;沒有士卒在他家,僅一個小孩見人偷瓜,是沒有能力捉賊的。
經這番輾轉相引,終於捕獲韓雲,使他沒有逃脫死刑。這個烏鴉的到來,豈不是有什麼邪氣附依著哩!韓雲本來就是巨盜,他劫殺的人多了。當時雖然投有看見鬼魅,實際上與劉剛遇鬼的因果完全相同。
刁飛萬又說:一位書生最有膽量,常想遇見鬼,可總是見不到。一天夜晚,雨過天晴,月光明亮,他讓小奴帶著酒罈和酒杯來到亂墳間,向四周高聲呼喊:「今夜良辰,我獨游此地,太寂莫了。地下諸位朋友,有沒有肯出來和我共飲的?」
話一說完,只見磷火熒熒,在草叢中時出時沒。書生再次呼叫,磷火嗚嗚叫著環繞集中在四周,相距大約一丈,都不再向前跨進。書生數了數鬼影,大概有十多個,於是用大杯盛酒,分別向鬼影灑去,鬼影都俯身嗅聞酒氣。其中一鬼稱贊好酒,請書生繼續賞賜。
書生一邊灑酒一邊問群鬼說:「諸位泉友,為何不去輪迴轉生呢?」鬼說:「存在善根的已經轉生了,惡貫滿盈的都下地獄了。我們這一夥共有十三位,罪限還沒有滿,其中等待輪回的有四位,業報沉淪不能輪回的是九位。」書生又問:「為什麼不懺悔祈求解脫呢?」鬼說:「懺悔必須是在沒死以前,死後再想懺悔就遲了,根本沒有著力之處。」一壇酒很快就灑完了。書生舉起空壇向群鬼示意,群鬼各自踉蹌著退去。有一鬼回頭叮嚀書生說:「餓魂得飲佳酒,無以回報。謹以一語奉贈於君:懺悔須在未死時啊!」
七件懸案
我的學生蕭山人汪輝祖,字煥曾,乾隆乙未年進士,現在任湖南寧遠縣知縣。他沒及第時,長期在幕府做事,著作《佐治葯言》二卷,其中記載了幾條近事,很值得資以為戒。
第一件:孫景溪先生,名爾周,做吳橋縣令時,有位姓葉的幕友一天晚上正飲酒,忽然昏倒在地,過了兩個時辰才蘇醒過來。第二天他杜門不出,用黃紙書寫了一條一條的資料,然後到城隍廟拜神,將資料焚燒在城隍廟裡,沒人知道其中原因。六天以後,他又像上次那樣昏倒,很久才起來。起來後,就要求搬出縣署居住。
據他自己說,八年前也曾在山東館陶幕府做事,有位士人控告惡少調戲了他的媳婦。幕僚們本來打算請主官懲處惡少,不必讓被調戲的婦人出庭對質。可是,有個姓謝的同事想看看這個少婦的姿色,於是幕僚們才鼓動主官傳訊少婦。於是,導致少婦自縊,惡少當然也依法論了死罪。現在惡少在地府控告了幕僚,說婦人不死,他不會被處死;而婦人的死,完全是由內幕主張傳訊造成的。館陶城隍神發文書來拘我對質,前幾天我一條一條地書寫清楚,進行申辯,認為婦人本是應該對質的,而且首倡此議者是謝某。
不久又傳來文書,說:「傳訊的根本目的,並不是申理少婦的冤屈,而是要看她的姿色;首倡此議者雖是謝某,但實際的操筆人卻是葉氏。謝某已經被追拘了靈魂,也絕對不能寬容葉氏。」因此,葉某認為自己必定不免喪命。過了一夜,葉某果然死去。
第二件:浙江臬司同公說:乾隆乙亥年秋審時期,他偶爾在一個夜間暗自出房,視察獄吏們審理獄案的情況。
時值夜深,獄吏們都已進人酣睡中,只有一間屋子的燈還亮著。他挖破窗紙向室內竊視,見一獄吏正在審理獄案檔案,可面前卻站著一位老翁和一名少婦。他心裡感到很奇怪,就繼續看下去。只見獄吏起草了一份處理意見,隨後又將草稿毀掉,重新起草一份,少婦一看,施禮後恭恭敬敬地退下消失了。獄吏又抽出一卷檔案,思考了很久,才起草一份處理意見,老翁一看,也作揖施禮退下消失。
次日,他專門傳問這個獄吏,原來先審理的案卷是台州因奸致死一案:起初草擬延緩論決,接著考慮到案犯身為秀才,卻失於自檢,釀成命案,又改為情實,接著考慮到案犯理直,人死是因為再次毆擊,於是填寫了緩決。通過獄吏這一解釋,同公明白了那夜的少婦就是因奸死於非命的少婦鬼魂,而老翁剿是囚徒的先祖之靈魂。
第三件:秀水縣縣署有座愛日樓,樓梯木板早已毀壞,沒人居住,每到陰雨天就會聽到鬼哭的聲音。
縣中的一位老吏說:康熙年間,縣令的母親好誦佛,因而建了這座樓。雍正初年,有個縣令攜帶一位胡姓的幕友到任。這位幕友在炎熱的夏天不想見人,自己住在愛日樓上,公文和飲食,都是用繩索上下縋運。
一天,忽然聽到樓上有慘叫聲,人們急忙搭梯上樓,見胡某赤身裸體,渾身是血,自己刺了腹部,並且碎割全身,就像刻畫一樣。人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自己在湖南某縣當幕僚時,發生過一起姦夫殺本夫的命案,奸婦向官府自首。他擔心主人審理不當,為了避免他人乘此案找錯,便將奸婦判了磔刑。剛才他見有個神把那位婦人領來,用利刃刺人他的腹內,其它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胡某痛苦呼號,叫了一夜,第二天才死去。
第四件:吳興某人,以善理錢財,很有聲望。一次,偶然受到了當事人的慢待,於是便向上級密告了這位當事人關於侵盜方面的隱私,竟興成了一件大獄案,牽連到了許多人遭殃。後來,他自己咬舌而死。
還有,無錫張某,在歸安縣令裘魯青幕下做事。縣中發生了一起姦夫殺本夫的命案,裘魯青考慮到婦人沒有同謀,想免除她的死罪。張某堅定地說:「春秋時期趙盾沒有討伐殺國君的賊,從而也就有了殺君罪名。許止沒有嘗葯,父親服葯死後,他也就有了殺父的罪過。《春秋》一書有誅意之法,不可放過這個婦人。」婦人終於也被處死。
後來,張某夢見一個女子,披髮持劍,拍著胸膛怒氣沖沖地來到他面前,對他說:「法律並不該要我死,你為什麼要急切地助成我死呢?」說著刺了他一劍。醒後,他覺得被刺的部位很疼。從此以後,女鬼夜夜前來刺他一劍,一直到死。
第五件,蕭山人韓其相先生,少年時期工於刀筆,久困考場,而且沒有生子,久而久之便斷絕了科試進取的念頭。
雍正癸卯年,他在公安縣幕做事,夢見神人對他說:「你因為筆孽過多,被削奪了官祿和後嗣。現在又因為你治案寬厚仁慈,賞給你科舉功名和後嗣兒子,快回家吧。」醒來他沒相信,可次日夜晚他又作了同樣一夢。當時已經七月初旬,他在夢中回答說來不及趕上科試的日期。神說:「我能送你及時到達。」他醒後,急整歸裝上路,沿江走水路,一帆風順,八月初二竟及時抵達杭州。果然以遺才入場中式,次年生了一子。
還有,他所記《囚關絕祀》一事說:平湖人楊研耕在虞鄉縣幕做事時,主人兼理臨晉縣政務,臨晉有件疑案,長期以來懸而未決。後來案情得到落實,是弟弟毆死了兄長。
夜間,他起草完判決意見,沒來得及滅燭就人寢了。忽然聽見床上的帳鉤響動,床帳微微地開了一點兒,誤以為是風吹的。稍過片刻,帳鉤又有響動,他睜眼一看,床帳已經懸掛在鉤上,有位白須老人正跪在床前叩頭。他厲聲呵斥,老人應聲消失,可是幾案上的紙卻翻動起來。他急忙起身查看,正是他剛剛擬定的命案處理意見。
他又進行反復詳細的檢查,罪證具在,確定無枉。只是案犯家四代單傳,到他父親才生他兄弟二人,一個死於非命,一個又要伏法被誅,那麼五代的祭祀也就斷絕了。於是,他毀掉了擬定意見,仍然存疑如故,因為他認為這樣處理此案才比較妥當。
我認為如果按王法論罪,殺兄的案犯就該遭到誅殺;可是按人情來看,斷絕祭祀也是很可憐的。對於這個案犯,放生和誅殺都不妥當,無論生之還是殺之,仁和義兩個方面都會受到傷害。如果定要曲意求通,就會認為殺人應該償命,以申死者之冤。可是,申了死者的冤,卻絕了死者父親的後代,若亡者有靈,肯定不會同意,如果他同意那就喪失了良心。所以即使不抵命也不算是冤枉。這可成為一說。
但還有另一說,那就是人情是一個人的事,法律是天下的事,如果凡是只有兄弟二人的家庭,弟弟殺了兄長,同情斷絕祭祀,都不抵命,那麼奪產殺兄的弟弟多了,又如何來明正倫紀呢?這也不能不是一說。沒有皋陶再生,這一獄案確定難以
海陽前輩鞠庭和說:一位官宦家的婦人,臨終之前,左手挽著幼兒,右手挽著幼女,哭著就死了,人們用力掰開她挽兒女的雙手,可她卻目光炯炯,死不瞑目。
後來在燈前月下,人們往往望見她的身形,呼叫不應聲,問話不回答,招手不向前,靠近就消失。有時幾夜不出現。有時一夜出現幾次,或這個人望見她在那個人身前而那個人卻一無所見,或這個人在這個地方看見的同時而那個人又在另一所在發現。這個婦人的身形,大體上就象泡影空花,電光石火,一轉眼就消失,一彈指就出現,雖然不害人,但人人的思想意識中卻都有了一位先亡夫人存在家中的概念。
因此,後妻對待她的子女,不敢懷有二心;婢女童僕對待她的子女,不敢稍加歧視直到男婚女嫁之後,亡夫人才漸漸消失,但過幾年還仍要出現一次,所以全家人常戰戰兢兢,如同她時時就在旁邊監視一樣。
有人懷疑是狐魅托形,也是一種解說。只是狐魅往往騷擾人,而她的身影卻不肯靠近人。況且,狐魅為何要托形於她,十多年來辛辛苦苦,時時刻刻地作幻影呢?可能是她對兒女愛戀到極點,精靈沒散罷了。
天下作為子女的人,由此可知父母之心,死後還對兒女這樣關切,難道還不足以深受感動,為此悲懷嗎?
戍卒劉青死後索債
恆王府的長史東鄂洛,被謫居於瑪納斯。瑪納斯是烏魯木齊的支屬。
一天,他到烏魯木齊去,因為躲避暑熱,夜間趕路,途中在一棵樹下系馬休息。有一人半跪著向他施禮問侯,自稱是戌卒劉青。他和劉青談了很久,然後上馬要趕路。劉青說:「有件小事,請公代勞傳句話:印房官奴喜兒,欠了我三百文錢。我現在很貧困,他應該還我才對。」
第二天,他見到喜兒,就轉告了劉青的話。喜兒一聽,頓時面如死灰,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問喜兒為何這樣恐懼,才知道原來劉青早已經病死了。
劉青剛死時,陳竹山可憐他生前勤快謹慎,將三百文錢交付喜兒,囑喜兒買酒食紙錢祭奠劉青。喜兒覺得劉青沒有親屬,就將錢裝進自己的口袋,沒給劉青花用一文。這件事情只有喜兒自己知道,他人絕對不知,不想劉青的鬼魂卻來索取這筆錢。陳竹山素來不信因果之說,這時也恐懼地說:「這事不錯,這話也應該不是依託的。我原以為人生作惡只是怕人知道罷了;人不知道的處所,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現在才明白無鬼論是靠不住的。由此看來,暗中做了壞事的人,應該提心弔膽,日夜憂慮了。」
狐妖談論狐的世界
人和野生動物不是同類,狐則處於二者之間;陽世和冥世不是一個領域,狐則處於二者之間;仙和妖不是一條途徑,狐則處於二者之間。因此,說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說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
夏、商、周三代以上,有關狐的事跡無可考察。《史記.陳涉世家》記載陳勝等人點起篝火,偽作狐鳴說:「大楚興,陳勝王。」可知當必定已有狐妖作怪的現象,因而他們才作這種偽托。吳均《西京雜記》說廣川王發掘欒書的墓葬,擊傷了墓中之狐,後來夢見有個老翁前來報仇。可見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跡,已經見於漢代。張鷺《朝野僉載》稱唐初以來,百姓多供奉狐神,而且當時流行一句諺語:「無狐魅,不成村。」看來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廣記》記載狐妖事跡十二卷,唐代狐妖佔十分之九,可以作為明證。各書對狐妖記載不一,關於狐妖的源流始末,劉師退先生講述得最詳細。
原來舊滄州南有個學究與狐妖為友,師退請學究介紹,拜見了他的狐友。這位狐友身軀短小,貌似五六十歲的人,衣帽不今不古,類似道士,揖禮會見時態度安詳謙謹。見面相互問候完畢,狐友問師退的來意。師退說:「我們人類世世代代與仙族相處,但對仙族的傳聞卻大不一樣,這其中我有許多不明白地方。聽說君的性格豁達,並不自諱,因此前來請教,解除疑惑。」狐友笑著說:「天生萬物,各命呼稱。狐名叫狐,就如人名叫人而已;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而已。有什麼可諱的呢?至於我們狐類中善惡不一,也如同人類中莠不齊一樣,人並不諱人類的丑惡,狐何必要諱狐的丑惡呢?你盡可放心說話,勿須隱諱。」
師退問:「狐類中是否有區別呢?」狐友說:「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靈通的狐族叫
狐。這就好比人類中有農家儒家之分,農家讀書的人少,儒家讀書的人多。」他問:「
狐一出生就都通靈嗎?」狐友說:「這關係到種族遺傳,批狐的遺傳基因比較優秀。不過,並非所有批都靈通,沒成道的批狐所生的狐都是常狐,已成道的
狐所出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變化。」
他問:「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駐顏不老。而小說中所載之狐卻有老翁老婦,這是什麼道理?」狐友說:「所謂成道,僅指得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後也要飲食起居,男女結合,生老病死,這些都與人類相同。至於飛升天界,雲來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好比人類讀書,千百人中,才能有一兩個人求得官做。狐的修道,採用鍊形服氣的方法如同人的積學成名,使用媚惑采補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徑求售。但是,要達到遊仙島、登天界的地步,必須鍊形服氣才能成功;媚惑采補,傷害很多,往往會干犯天律。」
他問:「由誰掌管對狐輩的禁令賞罰呢?」狐友說:「小賞罰由狐族自己的首領掌管,大賞罰則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鑒察。如果沒有禁令,狐類來往無形,出入無跡,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他問:「媚惑采補既然不是正道,為什麼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傷人之後才懲罰呢?」狐友說:「這比如人類中以巧手段誘騙人的錢財,受誘惑的人喜歡出錢資助,王法是無從禁止的。至於因奪財而殺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傳》記載的酒家婆,又何嘗違犯律條受到冥司誅殺呢!」
他問:「常聽說狐為人生子,沒聽說人為狐生子,這是什麼原因呢?」狐友微笑著說:「這個問題不足討論。因為狐要采補成道,對人只有所取,而無所予。」他問:「狐妻別贈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嗎?」狐友又笑著說:「先生之言太放蕩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其中的詳情,狐類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類歷史上季姬曾子的故事一樣,可以自己任意擇配偶。已婚狐婦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線的。至於偷郎獻花,偶越禮儀,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體上人狐沒有區別,從人情稍加推論也就明白了。」
他問:「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曠野,這是何故?」狐友說:「狐中未成道者還沒脫離野性,利於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貴的人家一樣,財力可致百物,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沒有差別。」
師退與狐友橫談縱論,狐友的大旨只是勸人學道,說:「我們狐類辛苦一二百年,才修煉得化成了人身。你們現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卻悠悠忽忽浪費一生,與草木一樣歸宿於腐朽,太可惜了。」師退滿腹經綸理論,扭轉話題與狐友談禪。狐友謝絕說:「佛家地位絕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輪回就迷失本來面目。不如且求不死,這樣較有把握。我曾多次遇到過真佛真師,可從來沒有敢見異思遷。」
師退臨別時說:「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運。君能否贈送我一句話?」狐友躊躇很久,說:「三代以下恐怕難於舉出姓名,都是給下等人說的。不過,自古聖賢卻是心平氣和,毫無做作的。洛閩諸儒,張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許多糾葛。望先生多加註意。」師退一聽,悵然自失,因為他一向都很傲慢,時常有些過份言行。
申生高潔狐妖不迷
景州人申謙居先生,名詡,是姚安公的癸巳同年。天性平易近人,平生從來不曾面有怒色,清高獨立,一芥不取,有古代潔士風格。衣著樸素,飯食粗略。偶然遇到學生饋贈祭肉,也要拿到市場上換豆腐,說:「並非追求與眾不同,確實吃不習慣。」
一次,從河間發試歸來,由書童牽著毛驢行走,書童不勝疲倦,就讓他自己騎驢先行。傍晚遇到下雨,他便投宿在一個破廟中。破廟只有一間,廟內空無一物,地上臟得無從落坐就摘下了一扇門板,橫放在門前,睡在門板上。
半夜睡醒,聽到廟內有細小的聲音說:「我想出去迴避先生,可先生擋住了門戶,我出不去。」申先生說:「你在門內,我在門外,互不相害,迴避什麼?」很久,細小的聲音又說:「男女有別,先生應該放我出去。」先生說:「戶內戶外就是別,出來反而無別了。」翻翻身又睡了。
天亮時,有個村民見他睡在廟門,害怕地說:「廟裡有狐妖,曾出來迷惑少年,人若進廟,必定受磚瓦打擊。先生怎麼能安然過夜呢?」後來他偶爾對姚安公說起這事,捻著鬍子說:「還有狐妖想迷惑申謙居,真是一大奇事。」姚安公開玩笑說「狐妖就是迷盡天下人,也斷不會迷到君的頭上。可能是君詭狀奇形,狐妖沒有看清,不知是何怪物,所以驚恐想逃。」由此可以想見申謙居先生的為人。
幽靈叩拜為入土
董曲江前輩說:乾隆丁卯年鄉試,他寓居在濟南一個寺院。夢見來到一處所在,老樹下有間破屋,傾斜要塌,一位女子靚裝坐在門內,滿面愁容,十分可憐。他懷疑自己誤人了人家內室,急止步沒敢跨人。女子忽然向他遙拜,淚水涔涔,沾濕衣袖,可是始終沒說一句話。他心裡一害怕就醒了。
過了幾天,又作同樣的夢,這次女子更加悲戚,並以額頭觸地向他叩拜一百多次。他想逼近問問緣故,忽然又醒來。他疑疑惑惑,不能自明,便把夢中情景告訴了同伴,同伴也不能解釋。
一天,他在寺園散步,見廊廡下有一故舊靈樞,已經快要腐朽。忽然仰頭看見老樹,正是夢中所見的那棵老樹。他向寺僧叩問靈樞的來歷,寺僧說是某位官員的愛妾,寄停在寺內,說定前來迎取,但至今已經過了幾十年,始終沒有音信。寺內不敢移動葬埋,長期以來放在原處,沒有妥當的處理辦法。董曲江一聽,豁然開朗。他與歷城縣令是舊交,於是籌集資金買了半畝地,請示官府批准,對女子的靈柩進行遷葬。
由此可知,亡人以人土為安,停放地上並非幽靈的願望。
神靈指使的一拳
庄園中過去有五間水明樓,下瞰衛河。衛河中的帆船就在樓下來往,與外祖張雪峰先生家的渡帆樓,都是游覽遠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樓上乘涼,兒孫們輪流侍奉。
一天,我推窗向南嘹望,見幾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的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纜繩正在離岸的時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奮擊一拳,落到岸邊的淺水裡,衣服鞋子全被淹濕。老翁起身怒罵,渡船已經離開岸邊向深水劃去。當時衛河在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湍急。一艘滿張雙帆的糧船從上游順流而下,急如快箭,將渡船撞得幾乎碎成了爛柿子。船上的幾十個人全部喪命,只有在岸邊被擊落淺水的老翁倖存沒死。老翁一見,轉怒為喜,合掌高誦佛號。
人們問他到何處去。老翁說:「昨天聽說有個族弟,以二十金的價格把童養媳賣給人作妾,約定今天書寫賣身契。我急忙典質田產,湊足身價,想用這筆錢贖留下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看來這一拳是神靈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隻渡船快送老翁過河。當時我年甫十歲,只是聽說老翁是趙家莊的人,可惜沒問他的姓名。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
還有,先太夫人說:有個滄州人,逼他弟媳改嫁,並把兩個侄女賣到了青樓,鄰里都感到憤憤不平。一天,他腰纏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販賣綠豆,晚上將船停在河邊,坐在船舷上,垂下雙足沖洗。忽然西岸的一艘鹽船斷了纖索,橫掃而過,兩舷相切,他從兩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連嚎叫了幾天才死。
先外祖的一個僕人聽到這等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說:「某甲遭到這等慘禍,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無其事地說:「這事並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禍,那才反而成了怪事。」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間的事。
客死他鄉的孤魂
先師桂林人呂闇齋先生說:他家鄉有個做縣令的人,上任這天,夢見了自己的房師某公,貌色憔悴,似乎萬分憂鬱。縣令皺著眉頭施禮迎接說:「旅居客地的靈柩沒有返鄉,這是諸位弟子的罪過,不過我一直掛念心中,沒敢忘記。今天幸托恩師仙靈的蔭庇,得到一個官做,很快就要為您老修建墓室了。」原來,某公死在戍所,棺柩還停在一所寺院。
某公聽了縣令的話,說:「那太好了。不過,送回我的屍骨,還不如送回我的魂魄。你只知道我的屍骨在滇南,卻不知道我的魂魄被羈留此地。我當初在此縣任縣令時,有人試墾蔬菜耕種,我誤報升科,劃定在收稅耕地中。耕者紛紛訴苦,我心裡明白他們有道理,但恐怕引起上司對我的不滿,就千方百計地進行回護,使民眾的直理沒有得到申張,以至今日還在民眾身上壓著這一不合理的負擔。
「土神就這事向東岳提出起訴,東岳神認為此事是由疏忽造成的,雖然沒有謀取私利的動機。但恐怕因為受民檢舉妨礙陞官,罪過也就等於謀取私利了。於是發布文書拘攝我的靈魂羈留此地,要等不該徵收的糧稅減免以後才能釋放。我在這裡所受的困若飢寒是一言難盡的。回想生前的一時爵祿,所得又值幾何?而死後業海茫茫,竟杳無邊岸,真是不堪忍受這種亂錐刺心的痛苦啊。今天幸虧你來本縣做官,倘若還顧念我們師
生的知遇之情,就應該呼籲請求免除這一不合理的稅收,我也可以重入輪回,脫離鬼域。就是生前的遺骨餵了螻蟻,也沒有什麼值得遺憾了。」
縣令檢查以往檔案,果然存在這事。後來他向上司婉轉請示,予以免除,據說又夢見房師某公前來道別。
走無常和能見鬼
交河人及方言說:話魅說鬼的人大多荒誕無稽,然而其中也有似乎可信的道理。
雍正乙卯年七月,他在靜海之南泊船休息。當夜月色朦朧,他上岸散步,見二人坐在柳樹下談話。他湊近二人,二人欣然請他坐下。仔細聽二人的談話內容,原來都是陰曹地府的事。
他懷疑二人是鬼,退縮身子要逃跑。二人阻攔說:「請君莫怕,我倆都不是鬼:一個是走無常,一個是能見鬼。」他問:「人怎麼能看見鬼呢?」能見鬼的人說:「我生來就具有這種功能,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他又問:「人怎麼能走無常,往來陰陽二世呢?」走無常的人說:「我常在睡夢中忽然被冥司傳去役使,也不知所以然。」他一直聽二人談到二更,大體上都是一些因果報應的事情。
斷案?」能見鬼說:「我雖然能看見鬼,卻不能與鬼對話,不知道這事。」走無常說:「君不必問這個問題,只問自己的心就有答案了。問心無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善;問心有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惡。公是公非,幽明一理,又何必分儒與佛呢?」這一解說公平簡易,不象是巫師語言。
劉生周濟失勢餓鬼
景州人李晴嶙說:有位劉生在古寺訓導童蒙。一天夜晚他在微弱的月光下,聽到窗外有窸窣響聲;從窗隙向外窺視見牆缺似乎有兩個人影,急呼有賊。忽然人影隔牆對他說「我們並非盜賊,來這裡是因為有求於君。」他驚訝地問:「你們求我做何事?」牆外說:「我們因為罪業,墮入餓鬼道中,已經將近百年了。每當聞到僧廚炊煮的美味時,就會飢火如焚。暗中觀察君的品行,似乎懷有慈心,能否將殘羹冷粥賜給我們,在牆外澆奠一下呢?」
劉生問:「佛家的誦經懺悔,足以在冥間濟救你們,你們為何不求寺中僧人超拔脫離苦海呢?」二鬼說:「鬼逢超拔,也是前生自定的緣份。我們在前生中鑽營利祿,權勢強盛就趨附,權勢敗落就掉頭不認,視如路人。得志時我們本來就沒有扶貧救難,造就善因;現在失勢,又如何能遇到善緣得受超拔呢?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貨物豐富,不很吝嗇,對於故舊孤寒,還略有濟助,所以有時也能遇到矜憐,沾得一滴餘湯。不然的話,那就會像目連母健在大地獄中一樣,食到口邊,都化為猛火,就是佛力也是無可奈何的。」劉生深表同情,答應他們的請求,二鬼感激涕零地走了。
從此,他常將殘羹剩酒澆灑牆外,牆外似乎有所反映,但看不見形象,也聽不見說話。過了一年多,夜間聽到牆外呼叫說:「長期以來蒙受嘉惠,今天前來與君道別。」劉生問:「你們要到哪裡去?」鬼說:「我們無計求脫,就凝神思索通過作善事來自己超拔。這裡樹林中野鳥很多,有人前來彈射,我們先驚動鳥兒高飛;有人前來網罟,我們先驅逐鳥兒遠避。由於有此善念,感動了神明,今天我們已經得付轉輪了。」劉生曾舉這事告人說:「沉淪之鬼的能力還可濟物,人為何反而要辭謝不能呢?」
幾代同住的狐仙
李慶子說:山東的一戶民家,有狐仙居住屋內,已經住了幾代。人們看不見狐仙的形象,也聽不見狐仙說話。有時夜間出現火燭盜賊,狐仙就敲門搖窗,喚醒主人察覺。狐仙居住的房屋有時損壞或者漏雨,就會有銀錢丁當一響,墜落案上。主人見到銀錢就立即維修房屋,維修費用以外,還能剩餘十分之二。如果沒有剩餘,年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