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6經、1007經和1008經皆是佛陀為天人解答有關「第一最」的話題。
1006經中天子說偈:「所愛無過子,財無貴於牛,光明無過日,薩羅無過海。」從父母的角度講,他們對於自己的孩子,可以說真正做到了「心底無私」。父母對於孩子的那種父母之愛,已經完全超越了功利的成份。因此,世間之愛,皆莫過於父母給予子女的那種愛。古印度以牛為貴,將牛奉若神靈,家中擁有白牛無數,乃為大富大貴的象徵,故稱「財無貴於牛」。而世間的一切光明皆來源於太陽(包括月亮),故說「光明無過日」;而世間一切江河湖泊,最後無一不是歸流於大海,所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以及「滾滾長江東逝水」,無論長江黃河,其最後歸宿無一例外地流向大海的懷抱,故稱其為「薩羅(湖泊)無過海」。在天人看來,世間之愛莫過於子女,家財第一莫過於牛群,世間光明無過於太陽,世間湖泊莫過於大海。
然而佛陀並不贊同天人的觀點,他回答說:「愛無過於己,財無過於谷,光明無過慧,薩羅無過見。」從兩偈中可以看出,佛陀看問題直達本質,可謂一箭中的。他說父母對於子女的那種愛,也不完全如我們想像中的那般高尚和無私,其實還是含有一定功利色彩的,比如說同樣是父母的孩子,往往會產生「重男輕女」;縱然都是兒子,一碗水也有端不平的時候——事實上我們又怎能把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穩呢?利己為人類的本能,有時候利己自私會登峰造極,例如對於歐也尼·葛朗台的眼裡,女兒和妻子還不如他的一枚零;而《紅與黑》里那個老木匠在兒子臨死前,竟還想打兒子的主意。《紅與黑》第四十四章寫道:
他不知道如何打發走父親。裝假來欺騙這個目光如此銳利的老人,此刻完全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他迅速想遍一切可能的辦法。「我攢了些錢!」他突然高聲說。這句話真靈,立刻改變了老人的表情和於連的地位。「我該如何處置呢?」於連繼續說,平靜多了,那句話的效果使他擺脫了一切自卑感。老木匠心急火燎,生怕這筆錢溜掉,於連似乎想留一部分給兩個哥哥。他興致勃勃地談了許久。於連可以挖苦他了。「好吧!關於我的遺囑,天主已經給了我啟示。我給兩個哥哥每人一千法郎,剩下的歸您。」「好極了,」老人說,「剩下的歸我;既然上帝降福感動了您的心,如果您想死得像個好基督徒,您最好是把您的債還上。還有我預先支付的您的伙食費和教育費,您還沒想到呢……」
那麼世間我們真正的所愛在哪裡呢?還是在於我們自己,貪嗔痴的源頭,無外乎一個利己思想,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佛陀看到了問題的本質,所以他說「愛無過於己」。如果損人能夠利己,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在更多的時候,我們卻傻乎乎地做著「損人不利己」的勾當,包括我自己在內,看似聰明實則愚蠢無知。
不僅如此,佛陀還說人間第一財富並非牛群金銀財寶,而是五穀雜糧。人到飢餓時,總想著填飽肚皮,哪怕是糠粃窩窩頭也必將是香甜可口。「光明無過慧」,有智慧的人,他們的眼前一片光明,哪怕身處暗無天日之境,也會在心中點燃智慧的火炬。「薩羅無過見」,這裡的見,是指正見,即對佛法擁有正確的知見。擁有正見容易嗎?其實非常難。接觸了佛法,學習並踐修了佛法,並不代表我們就擁有了正見。問題的焦點在哪裡呢?關鍵在於標準的制定。我喜歡原始經典,於是我說會說對四諦八正道等因緣所生法產生了正確的觀點,這便叫正見;有人可能不同意,說四攝六度、自利利他的菩薩行,才是正見。正因為標準的不同,才產生了對正見一詞的歧義。
1007經天子說偈:「剎利兩足尊,犎牛四足勝,童英為上妻,貴生為上子。」這裡所說的三勝,即人中之勝為剎帝利,畜生之勝為犎牛(fēng,野牛的一種,背上肉突起,像駝峰),妻子之勝為童英(童真而英明之妻,詞義比較含糊),上子之勝為貴生(也就是官爵高)。關於人中之勝為剎帝利的說法,在長阿含和中阿含里也多次提及,此處不多作評說;犎牛稀少而珍貴,大約是陸地上長著四足動物中最稀有難得的畜生。好妻子不僅要對丈夫忠誠,還要能做一位「賢內助」;生一個當上大官的好兒子不僅可以光宗耀祖,而且當父母的臉上也很有光彩,所謂「母因子貴」。三國時吳侯孫權年輕得志,就連一向心氣高傲的曹孟德也發出了「生子當如孫仲謀」的喟嘆(註:《三國演義》第六十一回:「操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兵器鮮明。當中大船上青羅傘下,坐著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邊。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另,南宋辛棄疾《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有句:「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而佛陀對此也並不同意,他說:「正覺兩足尊,生馬四足勝,順夫為賢妻,漏盡子之上。」佛陀說人中最尊貴的乃是是正覺與解脫,而並非剎帝利種姓(當然,我們也可以從兩個層面去理解);能為人類服務的馬匹,便是畜生中最值得尊貴的動物(犎牛再稀有,卻不為他人服務,也無現世普利價值);能夠「順夫」的便是好妻子(順夫不等於盲目屈從);能夠出家修道,並且能證得圓滿的,便是父母最孝順、最給父母長臉的好孩子。
1008經天子說偈道:「從地起眾生,何者為最勝?於空墮落者,復以何勝上?凡所祈請處,何者最第一?於諸言語中,何者為上辯?」地上的眾生以何為最,從空中墜落者又以何為最,世間什麼最值得依靠,採用什麼樣的語言表達方式,方能達到辯才無礙?此時有一另一位天子在一旁聽到了,據說其本為「田家子」,「今得生天上,以本習故」,於是就對該天子說:「五穀從地生,是則為最勝。種子於空中,落地為最勝。犎牛資養人,是則依中勝。愛子有所說,是則言中勝。」對此回答,天人並不滿意,繼而又請示於佛,佛回答說「從下踴出者,三明為最上。從空流下者,三明亦第一。賢聖弟子僧,是師依之上。如來之所說,諸說之最辯。」三明就是三種神通(宿命、天眼、漏盡),擁有神通者據說可以上天入地、水上輕行,甚至可以手捫日月。而佛陀為世間之尊,乃毋庸置疑。後來該天人又問道:「世間幾法起,幾法相順可,世幾法取愛,世幾法損減?」佛陀回答說「世六法等起,世六法順可,世六法取愛,世六法損減」。此處的六法,是指內六法(眼、耳、鼻、舌、身、意)與外六法(色、聲、香、味、觸、法)二種,從而產生六識,並繼而「三事和合生觸」,觸緣生受、受緣生愛,愛即是一切煩惱的種子。也就是說,當我們心中的貪愛一旦生起的時候,麻煩便隨之而來,揮之不去,其結果是「剪不斷,理還亂」,是憂愁。(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