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定法師:漫說《長阿含》(卷三)~A 三、遊行經中

  (卷第三)

三、遊行經中

  讀經至此,我方才領會到,其實《阿含經》里的內容可謂異常豐富,從中我們不僅知道了印度社會的大致輪廓,而且我們對於釋迦牟尼佛這位聖人,也會有著非同尋常的深入洞察。當然,我寫這些隨筆的目的,當然不是去研究什麼印度社會發展歷史——這些人有專門人去從事研究,我是佛教徒,沒有必要把精力浪費在這些與己無甚大關聯的枝節問題上。似乎可以聲明一下我寫這部讀經隨筆的真實意圖。首先,我不是為了加深我的信仰,因為我本來就信奉佛教,而且我本身就是僧團里的一員,我有必要支再次加深信仰么?如果說通過讀經來加深我的信仰或者信念的話,那麼這就無異於說我信仰出現了問題,或者說信仰本來就不那麼堅定——對於一個佛教徒來說,如果出現了信仰危機,這將是十分糟糕的事情。其次,我不是為了獵奇,我沒有必要去通過讀經來獲取一些有關佛教的逸聞秩事。我想,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的教主或者原始教法並不是後來所描述的那麼如此殊勝,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所有教徒對於佛教虔誠之心,反而,我們卻將此視為一種極其正常的現象。每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即便是件大善事,大好事,若是每人所處的立場與所站的角度不同,那麼好事善事往往也會變得十分是件壞事惡事。好與壞、善與惡只是相對而言,並沒有一個絕對平衡的標准。打個很淺顯的比方,美國為了他們國家利益,對中國採取了關稅壁壘。對美國人民來說,是好事,但對於中國人民來說,卻未必是幸事,有時卻是很傷感情事情。各種宗教也是這樣,每個宗教都會自己的教義完美無瑕的,而把別的教派看作是歪理邪說。從我們的立場上講,口頭上與主觀上的認知,未必就不存在偏差,相反,甚或會謬誤百出。第三,我讀經的目的是為了求知,也就是增加知識。作為僧團的成員,增加知識當然是必須的,但是它只是一種手段與輔佐,卻不能當作目的。因此,讀經的態度應該是端正的,如若是為了增進信仰、懷著獵奇心理或者是為了增加知識含量,都是一種偏執行為。那麼我讀《阿含經》並且寫系列隨筆的目的究竟何在?坦率地說,我是為了求真。何謂「真」?所求何「真」?就是想通過讀經活動,來理清佛教在古印度的發展狀況,以及作為歷史人物的釋迦牟尼佛的教法秉性身體狀況以及他的思想軌跡。而作為原始經典的四阿含,恰恰是集中地反映了上述的一些內容。因此在我的隨筆中,把那些有關靈異的和神通內容盡量避而不談,而專註於談佛陀教法以及佛陀生活習慣內容,而把那些有關諸天鬼神之類的經文另闢專文予以闡發。更為直截地說,我寫這些隨筆的真實用意,是把佛陀作為一個「人」——一位極不普通的聖人的角度來對待,而不是從完全的宗教信仰的立場來加以神化。這是我寫這些系列隨筆的指導思想,與一般對佛經的闡說可能略有差異

  下面具體談談遊行經(中)的主要內容。關於這部的說法背景我還有些疑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在佛陀最後的歲月里,也就是在十五歲以後的事情了。我粗略統計了一下,佛陀在這篇經文中,共計談到了十五個問題,這些問題含容量極大,但絕大多數,對於我們的修學活動有所幫助。我現在選一些具有典型性的故事,分別加以略說。

(一)預示涅槃

  佛陀首先對阿難宣講了有關「八眾」的內容。所謂八眾,就是指剎利眾、婆羅門眾、居士眾、沙門眾、四天王眾、忉利天眾、魔眾以及梵天眾等,並述說了佛陀為他說法的一些稀有之事。接著,佛讓阿難大眾召集起來進行開會,在會上,佛陀再一次教導了大眾們如何成就佛道,演說了成道的步驟,這個步驟主要就是:四禪以外,再加上三十七道品。三十七道品就是指四念處、四意斷、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覺知和八正道。關於這些名相術語的具體內容,我們將擇機再談。不僅如此,佛陀在會上,正式宣布了他將在三個月以後要「般泥洹」,也就是要進入涅槃這一消息對於比丘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紛紛表示難以接受這一嚴酷的事實。他們「殞絕迷荒,自投於地,舉聲大呼」,也有比丘「悲泣躃踴,宛轉嗥咷」,大家都到了捶足頓胸的地步。看來修行人看淡一切、放下一切的說法也未必准確,當佛陀準備要圓寂的時候,他們還是忍不住要失聲悲啼的。

  但是他們的這種傷心行為被佛陀及時地制止住了,畢竟是成了佛的聖人,他決不等同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他能望穿時空他能看徹宇宙他能洞察生死,他更能拿得起放得下。在他的眼中,生死也就小事一樁,用不著大驚小怪。按照佛陀的說法,「天地人物,無生不終。欲使有為不變易者,無有是處」。他並且強調說,世間的所謂恩愛其實都是無常的,都是稍縱即逝的,有聚合就必然有分離的時刻,這是自然規律誰也改變不了。再說我們這個色身,並非屬於我們自己所有,人生不過百年,終有離別的那一天。中國有句古話叫「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實際上講的也是這個道理

  在前面我們已經談到,佛陀自取涅槃,一方面是色身確實出現了問題,他也自譬說身體就像一輛破舊不堪的車子,需要不斷地修理才能夠勉強地行駛。另一方面,是魔王波旬前來搗亂,一而再再而三地勸請佛陀早入涅槃,不要老是在這五濁世間呆著。只要佛陀存在,魔王就渾身不自在,他覺得在佛陀面前,他簡直一無是處,他那些蠱惑人心的勾當,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所以他千方百計不遺餘力地勸請佛陀早入涅槃,這樣魔子魔孫們就可以所作為了。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佛陀答應了魔王說我有一事情沒有辦,等我的弟子們都齊聚了,我就會選擇入滅。佛陀入滅的念頭生起,立即大地震動,天上人間的居民連頭發都被嚇得豎了起來。

  這裡順便說一句,我們常說「涅槃」或者「圓寂」、「滅度」、「入滅」等辭彙。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們之間的意思都大同小異。但是在很多時候,諸如「涅槃」、「入滅」等術語則只能運用於佛陀。我們可以尊稱哪位大德高僧「圓寂」了,便一般不會稱某某法師涅槃」了。因此雖說它們之間意義相近,但是運用起來還是有所區別的。有時我們會產生疑問:佛選擇了涅槃,他究竟哪兒去了呢?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也是佛教界討論不休的問題。根據我的個人理解,一般而言,諸佛一般都長居於「常寂光土」。天台宗的智顗大師在他的《觀無量壽佛經疏》中說:「常寂光者,常即法身,寂即解脫,光即般若。……諸佛如來所游居處,真常究竟極為凈土。」在《觀普賢菩薩行法經》中有這樣一段經文:「釋迦牟尼佛名毗盧遮那遍一切處。其佛住處名常寂光,常波羅蜜所攝成處,我波羅蜜所安立處,凈波羅蜜滅有相處,樂波羅蜜不住身心相處。」那麼這種國土究竟是何模樣?佛經中對之有沒有詳盡的描述呢?它屬不屬於我們這個太陽系乃至銀河系呢?這些問題看來我是沒有能力回答的,而我對之淺薄的理解是,這種世界很可能是一種抽象的富有觀念性的理性存在,它未必是一個物質結合體,因此它可能是處於一種高度意識化的精神抽象狀態

  見到佛陀這次在大眾面前正式宣布了將要涅槃的消息,阿難一下子慌了神。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開悟,還是一名普通的比丘,雖然他前後服侍了佛陀達25年之久,佛陀的絕大部分教導,他都是親耳聆聽;他博聞強記,號稱「多聞第一」。他是他記憶雖好,卻沒有把所記的進行充分地消化,對於他個人的修為,似乎沒有多大的助益,這不能說不是一大憾事。但是我們對阿難也不有過我的苛求,正是他的這種超強的記憶力,才使得在佛陀滅度後的第一次佛經結集,由他誦出三藏中的經部,對佛教的傳承可謂功勛卓著。

  這時候,阿難就從座起,右膝著地,長跪叉手對佛陀說:「但願世尊慈愍我們,再在世間留住一劫,不要過早地滅度,這樣對我眾生以及天人都是莫大的好處!」但是奇怪的是佛陀沒有理他。阿難世尊不作聲,就連續說了三遍。這時候世尊發話了,他問阿難

  「你相信我已經證悟到無上的真理了嗎?」

  佛陀這麼一問,反而把阿難問湖塗了:佛陀人天導師說法四十九年,他老人家今天怎麼會問我這個問題呢?我從來就沒有懷疑過佛陀是已經徹底覺悟啊呀!難道是我的耳朵聽錯了?但是聽到世尊的提問,他只能機械地點頭稱是。

  這時候世尊說:「你既然相信我已經獲得了無上的覺悟,那麼為什麼三番五次地前來煩我?你跟隨我這麼多年,『親從佛聞,親從佛受』,只要是具備了四神足,那麼就可以住世達一劫之久。我早就對四神足了如指掌,我曾經再三暗示過你,可是那時候你怎麼就不請求我再住世一劫呢?」如果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長阿含經》卷二中的一些記載,情況的確如此。原經典是這樣記述的:

  阿難敷一小座於佛前坐,佛告阿難:「諸有修四神足,多修習行,常念不忘在意所欲,可得不死一劫有餘。阿難!佛四神足已多修行,專念不忘在意所欲,如來可止一劫有餘,為世除冥,多所饒益天人獲安。」爾時阿難默然不對。如是再三,又亦默然。是時阿難為魔所蔽,懞懞不悟,佛三現相而不知請。

  我們若把前後的經文對照起來,是不是可以作這樣的理解:其實佛陀是很想留在這世間,繼續教化利益眾生的,他也曾表示過這樣的意願。但是佛不能主動那麼做,他必須要眾生的盛情邀請方才可以這麼做,否則他連續活上個幾百年,那麼「生老病死這一自然規律就會出現變化,就會引發眾生認知上的錯覺。當時他再三向阿難顯現出這樣的意願,只可惜阿難並沒有領會出佛陀真實意圖,使我們喪失了佛陀長久住世的絕佳時機——但這或許是種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某種意義上講,可謂是「成也阿難,憾也阿難」。

  那麼阿難此時請佛住世是不是太晚了呢?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佛陀說,當時阿難沒有領會出佛的用意,其時也只有阿難一個弟子身邊,而魔王波旬又再三前來騷擾,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佛陀只好應承了魔王波旬,說三個月就會滅度。因此佛陀阿難說:

  「吾憶舍性命,已棄已吐,欲使如來自違其言者,無有是處。譬如豪貴長者,吐食於地,寧當復有肯還取食不?」——意思是說,身為堂堂之佛陀,豈能自食其言?那樣豈不毀掉了我一生的清譽?作為人天導師的偉大的佛陀,他這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大丈夫行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