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是家務
妙華法師
在中國佛教弘法史上,開示錄以其真切、平實的風格深受大眾喜愛。古往今來的佛門大德都很重視講開示。並將開示的精要部分記錄在案,整理成冊,成為語錄。這些語錄體的言行錄,語言簡潔明快,見地深刻,可為學人去粘解縛,化導正行,所以其流通深遠,決不在經論之後。且不說像《指月錄》、《碧岩錄》、《心燈錄》等歷史名篇,近代《來果和尚開示錄》、《虛雲和尚開示錄》和《慧明法師開示錄》也是常翻常新,啟發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善心和慧根。
而今,禪堂里的開示越來越少了,開示的小冊子也越來越少。
但大眾的需求卻在增加。不要說普通信眾的需求,就是佛門中剛出家的後昆,也鮮能看到契理契機的、切合實際的開示。學者們的大部頭著作關注的是佛學方面艱深的問題,學院里傳授的更多的是形而上的內容,現實弘法、學修的事很少有人關注。以致於很多出家眾出現心理偏差,沒有人給以及時的精神疏導。在家眾信仰生活沒有頭緒,沒有人給以及時梳理。也有一些中青年法師在適當的場合為大眾做開示,但是由於信度和道德的局限,並沒有產生多大影響。老和尚們的開示又難以結合現代社會,生靈活現的再現佛法。大部頭的經論大眾沒有時間或是看不懂。近年來雖然也有較通俗的佛法讀本面世,但種類、質量、數量,和大眾的需求相比,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也有一些海外法師的開示、著述通過各種渠道傳入國內。如阿姜查的系列開示等,雖然通俗易懂,親切真實,但其人物風情,畢竟在異地,也還是不能當機而談。
我們常說「弘法足家務」,我看我們的家務做得不是太好。
很多中青年也有弘法的想法,但沒有人扶持與培養。扶持中青年弘法看似乎常,事情本身所反映的卻是住持寺院者對弘法的認識。寺院不僅要供遊人蔘觀,供出家人修行,供香客燒香拜佛,更重要的,弘法應該是寺院的使命,精神的所在。有人說佛教是一種教育,這個提法的好處就在於強調了寺院的教育功能。不但出家人需要以法攝眾的教育,社會群眾也需要這種教育。利用寺院現有的條件,提供給青年法師弘法,決不能有武大郎開店的想法。有些人為了管理寺院,想盡了各種辦法,甚至於採取罰款的手段,竟然收不到良好的管理效果,到最後還是哀嘆「寧領一營兵,不領一群僧」。原因何在呢,在於沒有以法攝眾。只要是出家人,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會有一點道心的、不斷鼓勵、啟發他們的道心,道風和學風自然而然就會樹立起來。
五年前我路過一所寺院,寺院當家要我為大家作一次開示。我利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只講了一個問題,即出家人為什麼出家。收效是很大的,一位出家前就吸煙,出家後下了幾次決心要戒煙的老僧把煙戒了。就因為我真誠地對大家說,我們辭親割愛,已經放下了許多,我們還有什麼不能放下的呢?這句話觸動了他的靈魂,提高了他對戒煙的認識,增加了他戒煙的信心。
也可能有人把弘法看得很神聖,所以不敢進入這塊寶地。其實,人的能力的培養既需要努力,也需要實踐。在實踐中積累經驗,提高自己,絕對是唯一的出路。十多年前我親眼見到過一位法師在拿著稿子發言時顫抖得很厲害,差一點下不了台。但是僅僅幾年以後,他在任何場合,都能款款道來,有條有理。這當然和他的道心、努力是分不開的,鍛煉卻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我也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第一次弘法。當大眾唱「爐香贊」的時候,我緊張得腦海里一片空白,上座時方向也反了,一個多小時下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事後,同道們說,你的臉簡直像塊紅布。
但是,也不要把弘法看成是輕而易舉的事。祖師們認為:不開悟,不見地,不能弘法。能以口宣法,以身示法者才能稱為法師。其要求是嚴格的,立意在於怕信口開河誤導眾生的法身慧命。不昧因果和不落因果一字之差的公案,就說明了給人開示佛法的庄嚴性。所以講經以前要禮請法師,以種種法式來表達大眾對於法的渴望與敬重。可惜現在人們連弘法的法式也生疏了,能唱《鍾聲偈》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有些乾脆走上講台就開始演講,講者勿需凈心入定,聽者自由進進出出。紀律比菜市場奸一點,雜訊比飯館小一點。佛法的庄嚴蕩然無存。
偶然講一二次開示也就罷了,如果立志弘法的話,就必須要在教義教理上下死功夫,而且就此還不夠,還必須肚裡裝著幾部經,所謂「肚裡有糧,心裡不慌」。並且對於某一宗派要有真實的體悟和研究。平時則以一個開放的心態「學而不厭」。除內典以外,天文、地理、物理、化學,尤其是文史哲方面的知識要不斷積累,到時才能信手拈末,頭頭足道,才不至於出現「冷場」的尷尬局面。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熱情。沒有一股子熱情,心身就容易疲軟。弘法的道路也決不是一番風順的,既有來自同道的冷水,也有來自於受眾的責難,更有意想不到的苛刻的要求與為難。「說起容易做起難」,「眼高手底」,是一般人共有的認知特徵。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與建議,求教於善知識,都是弘法水平提高的有效辦法。既使是一次沒有講好,或者出現思維的混亂和口誤,也不必灰心。世人常說「失敗是成功之母」,人類思想的每一點進步部是建立在經驗的基礎之上的。總之,熱情是弘法的金鑰匙。我曾記得有一本書中說,成功的宗教家要具備五要素,其中「熱情」是五要素之一。
我見到一位中國佛學院剛畢業的學僧,他信仰純正,弘法的熱情很高。我聽他宣講佛法,心態並不平和,邏輯性也不強,語調等幾個方面都有待於提高。但是,他的熱情感動了每一個人。大家送給他一陣陣熱烈的掌聲。所以,熱情在我看來源於弘法的良好願望,來自於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動力。生生世世保持這樣一股熱情,一定會天道酬勤的。
我們常聽到受眾對法師在講經中,宣揚某一宗派貶低另一宗派有異議。我感到這就涉及到一個弘法者在弘揚教法時,怎樣評價其他宗教或在同一宗教里對待其他宗派的態度了。更深一步說還反映出弘法者的見地是否圓融,是否對於各宗派不同的修行方法在心中有個「黃金底線」。我認為在弘法時可以主張什麼,不主張什麼,以顯揚宗派特色,以突出弘法的風格與特性。但是,對於其他的宗派要有客觀的正確的評價。不必弘揚某一宗派非要以壓倒其它宗派為前提。如果非要這樣做,不但心態不好,而且在得到某一部分受眾的同時,也會失去另一部分受眾。
由於弘法中對於其它宗派兼顧不周引起非議與爭端的事,在信眾中時有發生。有意無意刺傷了他們的宗教感情,甚至摧毀他們已經建立起來的宗派信仰,這不能不引起我們慎重。
法會的受眾中有響應眾,有護法眾,有隨緣眾,有當機眾,目標應是當機眾。與會的當機眾,他們已經不是僅僅用耳聽了。可以說他們是在用「心」聽,用以往的經驗在聽,所以他們希望講得越深越好。而響應眾、護法眾與隨緣眾,他們會因為講得太深而失去聽經的興趣和信心。
這也與弘法方法有關。深入淺出,引進去,淡出來是受人們歡迎的一種方法。以《金剛經》為例,如果我們的方法限定在「談玄說妙」上,「引經據典」上,通會全是哲學名詞概念,什麼「所謂般若,即非般若,是名般若」,「肯定、否定,肯定之肯定,否定之否定」,這就很難引人入勝。由於佛法闡示的是人生宇宙的真理,很難說不涉及到這些問題,在此情況下「因指見月」的方法很多。在道理艱深處講個公案,講個故事,以生活中最「形而下」的事實,說明一個最「形而上」的道理也是可以的。比如有一次界詮法師在福建廣化寺給新戒開示時,他說,有的人不學佛沒事,一學佛便神經「短路」。「短路」是生活中常見的電線錯接的現象,他在這里說「神經」時用了「短路」,生動又形象,收聽效果就大不一樣。
我們有的法師道行很好,但是由於長期的山林、寺院生活,外界失去了聯系,不諳熟生活法則,講經說開示時通篇是佛言祖語。講者盡心竭力,聽者雲里霧里。就是在各級佛教院校就讀教學的法師們,也要注意盡可能要改變以往哲學思辯的思維定式,盡可能用生活中活生生的語言去講經說法。
現在錄音、錄像,擴音、傳送方法很先進,很有利於法音流布講經者的形象和語調足一定要講究的。
任何事物最完美的結合應該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所以講經的形象由所講的內容來決定。如果講大座,講一部完整的經典,一定要穿袍搭衣,現庄嚴像。拈香、上座、開講都要遵照儀式進行。在開講後坐姿要正,這就全憑平日腿子的功夫了。講經的過程中動作不能過大,過於張揚,會影響聽眾的心理專一。如果過於刻板,講者不放鬆,會累,聽者也會由於單一的形體、呆板的語調而疲倦。人的形體被稱為形體語言,意即可以傳達思想感情。在講經時適度的配合以身姿、手勢,有利於內容的傳播和吸收。
再就是語調。有的人在講經時聲音很尖,聲音從口腔擠壓而出,聽者不久便會感到心累。講的人也不會堅持太久。而有的人則音聲很低,似呢喃自語,聽者伸長耳朵還是聽不到在說什麼。久之,則心中生厭。
有的人則類似語重心長,聲音持重而又緩慢,彷彿天國的聲音,傳到我們地球需要很長的時間,讓人等得發困。而有的人講經,如同行人趕路,一路小跑。可憐的老人們那能跟上這時代的步伐呢。
總而言之,形式和內容的有機結合,身姿、語聲的適度,弘法才會收到良好的效果。
講座則另當別論。講經的主要目的在於起信,講座的主要目的在於傳達思想,發表高見。所以講座較之講經要活潑得多,要靈活得多,氣氛也比較熱烈。可以坐著,也可以站著。可以只講不寫,也可以邊講邊寫。可以有學術內容,也可以有基礎知識。沒有手勢,手勢多一些都不為過。但是切忌「煽情」「造勢」,給人以虛假之感。
我一直認為弘法者要有平民思想。佛陀的思想基礎之一就是消滅四種種姓之間的不平等,追求生命的平等。整個教義也體現了智慧、平等、慈悲。古往今來的諸大菩薩以「不舍眾生,成就眾生」為己任,深深紮根於民眾之中,體恤民眾疾苦,解除民眾的精神苦難,可以說深得人心。六祖慧能大師也為我們做出了成功的典範。他講經說法的語言平實、親切、生動,聯系大眾生活,深入淺出,達到了聽了就能懂,學了就能會,回家就能用的地步。較之形而上學的說教和脫離生活實地的經院哲學更有生命力。就是在今天依然深入人心。
講經足一種修行。大家一般認為講經就是我講你聽。其實不然,講經的整個過程,至始至終貫穿著講經者的心智活動,既靜思維的過程。講經者必須平心靜氣,排除外在的干擾,發明經義,一點也不能心浮氣燥。尤其是剝離到關健之處,亂意、口誤都可能遺恨萬年。我們可以將此看成足慧力的培養和慧學的運用。而幾個小時端身正坐法座,收束心身,可以看做是凈戒的守持。這比平日的持戒表現得更為實在、具體。因為身口意三者一絲一毫的散亂,都會使講義偏離已定的軌道。
如果連續十幾天講經,一天一次,一次二小時的話,幾天下來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還得接受大眾的訪問,回答他們提出的五花八門的問題。這就是考察你的耐心和慈悲心的時候了。最累的時候看到飯也無法下咽。有些佛寺處在邊遠的地方,交通不便,條件艱苦,生活中的諸多不便,都必須自己去克服。
有人發心建寺,有人發心造像印經,有人發心管寺。我看更應該有人發心講經弘法。如果搞生產,我們一定搞不過農民,如果搞工業,我們一定搞不過工人,如果發展經濟,我們一定搞不過企業。但是講經說法應該足我們的本份,我們應該是行家裏手。我一直主張:把科學的問題交給科學家,把哲學的問題交給哲學家,把眾生的煩惱交給佛教。
弘法是家務,不但要常常記在心上,掛在嘴上,也要落實在行動上。
人的心靈和土地一樣,如果不種莊稼,一定會生雜草。雜草也就罷了,如果長出毒草,心裡的毒草可就比地上的毒草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