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自口訣
凈慧
剛才大和尚說是請我來,這個說法我要糾正一下。我不是請來的,我是回老家來了。因為五十年前,我也是這里的小和尚,大概跟在座的許多同學年齡差不多。那個時候我十八歲,到這里來受戒,後來又同佛源大和尚一起接了虛雲老和尚的法。所以說我是回到這里來的。昨天有幾位居士同行,他們問我在雲門寺住了多久,我說,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在這里住過十年。什麼叫前前後後呢?從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六年,這是前五年,住在寺院的里邊。從一九七五年到一九七九年,又是五年,那個時候我被錯劃成右派,從北京送回乳源示範農場監督勞動。那時雲門亭外有一些田劃歸示範農場耕種。他們知道我是雲門寺的和尚,所以就派我到這里來種那塊田。當時就住在現在小西天外邊那排民房裡,在寺院外面,也有近五年的時間。所以說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在雲門寺一共是十年。十年的光陰,加上後來其他的時間,一共是五十年,好像彈指一揮間。我今年七十歲了,走過七十年的人生里程,也好像是彈指一揮間。但是在這一彈指之間,真是叫做天翻地覆啊!國家變了,世界變了,佛教也變了,但是這個變不是向壞的方面改變,而是在向好的方面發展。具體說到雲門寺,這五十年也是滄桑幾度,今天才迎來了這個大好的發展形勢。五十年前我來這里的時候,當時住著一百三十二個人,人已經算很多了。我是從二十歲起在這里當家,那時候住了六十多個人,每天都要種地。到了「文革」的時候,這里大概就留下五個人。大家看到寺後山坡上有一座塔,那是光堯老和尚的墓塔,他是「文革」期間守護這個道場的老和尚之一,其他的幾位就不知道下落了。「文革」後,佛源大和尚回來的時候,這里已經是斷垣殘壁,破爛不堪。那時,他在北京,趙朴老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回來。當時,他好像不想回來。為什麼呢?從反右鬥爭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他幾次被整得死去活來。如果再有一天還有什麼運動的話,那就誓死不活了。所以他很猶豫。最後還是在趙朴老的一再鼓勵下,佛源大和尚終於回來了。他回來以後,又重新復興了這個地方。從他回來一直到現在,馬不停蹄地建寺、安僧、弘法、利生,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停止過。因為他那種為法為人的無私心願和辛勤勞作,雲門寺才有今天這樣少長咸集、群賢畢至、龍象騰驤的氣象。看到這一切,我們非常受感動,受鼓勵。我作為雲門子孫中的一員,今天看到這么多跟我五十年前同齡的人,確實感慨良多。
大和尚讓我今天跟各位法師講幾句話,實在不敢當。不過,我談談我的一點感想,跟各位交流。在今天這個社會上,做一個僧人不容易。雖然佛教現在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重視,但是佛教文化和佛教思想畢竟不是社會的主流文化、主流思想,佛教信仰更不是社會的主流信仰。這是個事實。我們在修行和弘法利生的時候,不能迴避這個事實。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我覺得,我們最好要做到三句話:第一句話是「要自尊、自愛」;第二句話是「要自強、自立」;第三句話是「要自覺、自悟」。這三句話和我們禪宗的本地家風是相通的,密不可分的,同時也是我們作為一個僧人立足於社會所必須具備的基本自覺和意識。
什麼叫做自尊、自愛呢?就是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愛惜自己作為出家人的名節,要用自己的莊重言行來體現自己的信仰選擇,以身表法,以身敬法,以身護法。做一個出家人不容易。身上一旦披上了法服,就應該時刻意識到要做四眾弟子的表率,要想到自己的肩上負擔著如來的家業和續佛慧命的使命。走到哪裡,一言一行都要和自己的身份相一致,和信仰相一致,不能做和自己的信仰不相應的事情。我們的言行一定要和信仰緊密地結合起來,要把我們每天在早、晚課里所念的「自皈依佛、自皈依法、自皈依僧」的理念變成我們的日常言行,這就是我經常講的要「將信仰要落實於生活」。信仰不是空頭口號,它必須落實到我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能夠在生活中,不折不扣地用行動體現自己的信仰,這是真正的自尊。一個出家人,如果自己尚且不能用言行敬重自己的信仰,又如何讓別人敬重你的信仰呢?
在弘法寺的時候,曾經跟幾位居士一塊兒吃飯。其中有位居士,是個潮州人,他說了一句話,令我很感慨,我們每個出家人都應該好好地反省一下。他說,「過去的出家人都要修行,現在的出家人不要修行了。為什麼這樣說呢?現在有很多年輕的出家人,一出了家就讀書,讀了書就弘法,基本上沒有時間、也沒有想到要修行」。這句話雖然簡單,卻很深刻。我們在座的同學,可能都讀過老和尚的年譜。老和尚的年譜是怎麼寫的?他是在五十六歲開悟了以後,才從事所謂弘法、建寺、利生的事業。從二十歲出家一直到五十六歲,有三十六年的時間一直是在修行。用老和尚的這個標准來衡量我們今天的出家人,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另外也有一個居士,他今天也到這里來了。他說,現在有些和尚,他做的事跟他的信仰是完全脫節的。這個話很簡單,也很深刻。這都是在給我們僧伽敲警鍾。如果我們所有的和尚都不能夠自尊、自愛,都是言行和信仰脫節,那佛教還有希望嗎?你們說,有希望沒有?肯定沒有。為什麼呢?不但是你自己混不下去了,這個社會也不會接納我們。你說社會接納這樣一批人有什麼用?如果要社會接納我們,我們一定要做到「言所行」——你說的話就是你做出來的事情;「行所信」——你的行止就是你信仰的宗旨,只有這樣,社會上的人才能夠接納我們,才會覺得,這些和尚不錯,這些和尚確實是社會道德的脊樑,堪做我們民族文化慧命的傳承人。所以我講的第一個口訣是,要「自尊、自愛」。
第二個口訣:要「自強、自立」。出家人要不斷地充實自己,趁年輕的時候,把握時光,奮發向上,努力學道修道。學道是為了修道,修道是為了驗證你所學的東西。內心對佛法有了真正認同和體證,才是修行,而不僅僅是學習佛學知識。能夠對佛法有所體驗,就能夠自強。你肚子里有東西,行為上就能夠做大眾的楷模,你就能夠自強。自強了,你才能夠自立,社會上的人才會說僧界有人才,某某人不錯。這個「某某和尚不錯」不是要面子,因為每一位和尚都代表著佛教,我們不要把自己孤立起來,不要覺得我就是一個小和尚、是一個普通的人,不要這樣看。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代表了佛教。「和尚」這個詞、「僧人」這個詞是和整個佛教密切聯系著的。我記得我們的老師說過:「有我在就有佛法在」。他是在「文革」以前說的話,「文革」的時候就批得他要死。說你狂妄自大。怎麼你在就佛法在,你不在佛法就沒有了。後來到了「文革」以後,趙朴老說你這個話是完全正確的。因為每一個僧人都代表正法,是正法的表證。每一個僧人都應該有這樣一種責任心、使命感,每一個僧人都應該覺得自己是在代表佛法,這樣佛法才會有希望。所以我們自強了,才能夠自立。我們放眼看一看神州大地各方的名山大寺,你們這些跟我五十年前同齡的人也許了解的還不多,不過佛學院的法師很了解。有些地方寺院能夠真正體現僧人護持寺院、住持僧團、管理一切的職能——所謂「統理大眾,一切無礙」。可是還有許多地方卻連這句話的一半甚至於十分之一都做不到。如果我們寺院管理得好,出家人形象好,外邊的人就會尊重我們、甚至協助我們搞好佛教工作,支持佛教事業的發展。可是有些地方的出家人,他們的所行和所信完全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那樣的僧團,肯定不可能做到統理大眾、一切無礙。因為你的小辮子、小尾巴被人抓到手上了,人家叫你怎麼做就得怎麼做。你不聽話,輕輕地把你那個傷疤——不要說捅一下,稍微摸一下,你就不敢動了。你就會老老實實的,你就得一切聽他的招呼。你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這一切都取決於你自己的言行。你想要哪一種結果,你說吧。所以我們出家人,一定要自強、自立。
最後講到「自覺、自悟」。這是講我們修行上的事。修行要靠自己,老佛爺是不可能代替我們的。要靠自覺、自悟,這是我們禪宗的精神。我們所住的這個地方是雲門宗的發祥地,雲門宗本來是已經斷絕了,由於虛雲老和尚在這個地方復興道場,才把這個宗風宗派重續起來。現在雲門宗的人也不少啊!也很發達、很興旺。從南到北,從僧到俗,明字輩的人很多,都是雲門宗的。禪宗這一法是要靠自力修行。這是佛法修行的根本途徑。修行這件事,佛不能代替我們,菩薩不能代替我們,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我們,要靠自己來自求覺悟。所以在修行上,要自覺、自悟。自覺不是說要等到象虛雲老和尚五十六歲那麼大的年紀突然開悟。自覺自悟要從當下做起。不能等待,等待永遠是一種空想,一種妄想。所以我常說的還有一句話,叫做「將修行落實於當下」。修行不是等著去上殿,等著到禪堂里去打坐,等著去誦經。修行是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進行的。只有把握了這個方法,真正能夠做到時時覺照、念念自知,我們才不會空過。這就是功夫。做到了時時覺照,就不會有妄想,做到了念念自知,就會對自己所起的每一個念頭,是善念還是惡念,亦或是無記,都能夠了了分明。你能夠做到這個,前面的自尊自愛、自強自立都沒有問題了,自然而然就做到了。當然,如果你把前面的自尊自愛、自強自立做好了,那麼自覺自悟也會時時刻刻得到落實、得到貫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