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門龍象眾,當觀第一義 ——敬悼正定學長法師—— 超定 台南市佛教會現任理事長竹溪禪寺第五代住持正定法師,於民國八十八年(歲次己卯),農歷十月十八日,西元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化緣已畢,舍報往生。法門龍象眾又損一人,為法思人,悲情難抑。謹於吾兄靈前,心香一炷,期待乘願再來;並略述世尊遺教,尚乞冥中諦聽,偈言: 四大本空因緣有 革囊眾穢無可戀幻生幻滅今已了 乘願再來續法緣 我佛世尊於三十五歲那年的臘月初八日,證悟諸法實相,見中道真理,而成為人間的佛陀。從此展開說法度眾生的大業,席不暇暖,直至八十歲入滅。何謂諸法實相、中道真理?雖然如來法身常住,真理永恆不變,然而歷史的演進,經二千五百年,由初期正法而至末法,大家對世尊的正覺已漸模糊了。金剛般若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外境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相,內情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相;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法相、非法相;五蘊相、十二處相、十八界相;十二因緣的流轉相與還滅相;乃至四聖諦相、能證智與所證理相,如是林林總總的一切諸法,以諸佛菩薩的慧眼觀之,無一法不是虛妄相;虛妄相即是空相,即此空相為諸法實相。「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見如來也即是見真理、證實相,因為經說:「見法即見佛」。佛陀之所以被尊為佛陀,不是他的種族尊勝,相好端嚴,神通廣大,而是他的體見正法,成就法身。我人修學佛法,務必正確地掌握這一理趣,時時憶念如來聖教,身體力行,住持正法,闡揚人間正覺之音。 四大本空因緣有 據中國禪籍記載:梁武帝於南京拜見菩提達摩,請示「如何是聖諦第一義?」祖師答言:「廓然無聖。」再問:「對朕者誰?」師雲:「不識!」所謂聖諦即真諦,第一義是最高真理,特殊、超常的境界;證得聖諦第一義,就名解脫的聖人。達摩祖師是西天第二十八代祖,中國禪宗初祖,他當然是契入第一義的聖人。而今面對皇帝菩薩,為何不老實告訴他,而表現出似乎不耐煩的語氣:「廓然無聖」、「不識」?殊不知,「般若將入畢竟空,絕諸戲論」,第一義諦、不二法門、諸法實相,乃是離四句絕百非,不可思議的境界。古德雲:「說似一物即不中」,起念即乖,開口便錯。擬議聖境,豈不落於戲論? 既然如是,立志為法門龍象眾,又如何諦觀第一義?答言:當以無分別智觀之。此無分別智有:加行無分別智、根本無分別智和後得無分別智。第一義不可說,不可分別,離文字相,離心緣相。但悟入的方便,從印度傳來的佛法,不論大小空有,都必須依如來經教,作聞思修的功夫。也就是依分別入無分別,依名言而入離名言;依世俗諦入第一義諦。無分別,絕非呆如木雞,或植物人、白痴一般地百物不思。禪宗主張無念法門:「無念者,於念離念」;「於諸境上心不染」;「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無分別,乃是無虛妄分別,而非否定如理分別。如加行的二諦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藉此加行無分別智觀而達根本無分別智境:「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最後從空出假,以後得無分別智去成熟眾生,莊嚴佛土,自利利他,完成佛果。 四大本空,不過約構成色身和外物的主要因素,也即生理和物理現象;此四大種及其所造色,皆是空無自性。依此類推:五蘊、十二處、十八界、能取與所取,乃至出世涅槃,能證與所證,無一法不是空者。空、不可得,方便言之,含有否定與肯定二義:否定諸法不變、獨存、實體的自性,遣除眾生的迷情妄執。迷空著有為生死根本,有執不破,解脫無望。「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在性空中,有無、常斷、一異、我我所皆不可得,掃盪得凈盡無余。在否定的同時,肯定此空性乃諸法實相;「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因緣有與自性空,相順相成,名異而實同。緣起=自性空,即此性空為中道,為聖諦第一義。聖龍樹在回諍論里明白顯示,空並沒有否定什麼,或主張什麼,僅僅將世間事務的真相告知世人而已。 革囊眾穢無可戀 四大假合的色身,從頭至足,從內而外,無一凈相。經雲:「九孔常流不凈」,任你如何清洗,技巧化妝,想盡辦法去美化,結果也不過像繡花枕頭,外貌迷人,實則藏垢納污,惡露充滿;何有智者,當樂此身? 佛陀開示二甘露門——不凈與持息。也即是:多貪眾生不凈觀,散亂眾生數息觀。這是針對欲界有情二大通病而施設的法葯。因為上二界的有情,從生命出現,直到死亡之前,都活在禪定中;既無散動之念,也不可能愛樂色身。只有欲界有情,尤其處此人間,貪欲為其特性,一生歲月都在追求欲樂的滿足,特別是男女性慾,情愛纏綿,陷入慾海難以自拔!佛言:「愛欲莫甚於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古德雲:「愛河千尺浪,苦海萬重波」,真是一針見血之語。在家五戒,容許有夫婦之正淫;出家沙門,則戒絕淫行。經雲:「淫慾不除,塵不可出。」止觀法門,出世聖道,堅決宣示:淫慾為障道法。學佛修行,目的是超出三界;淫慾不止,墜欲界中,何能超三界? 佛說四念處,觀察身、受、心、法。一切皆是不凈、苦、無常、無我。修道下手處,直觀此身,四大假合,虛偽無實,由假想觀而達勝義觀;藉戒定的剋制調伏,而代以禪悅法喜,終於定慧圓明,證入無我我所,體現當下的涅槃解脫樂。 誠然,四大苦空,五蘊無我。古德常誡弟子,當觀此身為臭皮囊,不值得貪戀。但同時又肯定此假體對修道之意義,也即是「借假修真」;聖道的修學,戒定慧等五分法身,離此假體又如何修得?自苦其身,虐待自己,違反不苦不樂之中道。以世俗心,一味地貪求功德,斷指、燃疤等行為,偏離菩薩大悲利世的精神,則無實際價值可言。古人為法亡軀是偉大的,今人如為滿足虛榮心、成就感,而夙夜匪懈,不眠不休,發展事業,終致百病纏身,絕症而死,恐也非佛教正行。 幻生幻滅今已了 正定兄!當我踏上寶島的土地,您已於前一天晚上先走了。無緣見您最後一面,聽聽您未了的心願,究竟還計劃為祖寺做些什麼大事,內心深感遺憾。回到祖寺,西方殿內供著您的靈位,莊嚴的法相,散布著生命的活力和為教的無盡悲願。四周擺滿各方師友、徒眾獻上的鮮花果品。此情此景,觸發我隱藏在內的悲情。盛年謝世,壯志未酬;道場廣大,歷史悠久,資源豐富,而人才缺乏,後繼無人。如今,您在毫無心理准備的情況下走了,留下重大任務,有誰來承擔推行?常住大眾,義學與修持,有誰來領導?緇素之間的關係,又靠誰來凝聚與溝通? 往事如煙,一切像昨日夢一般,一幕一幕映現腦際。記得新竹靈隱佛學院於四十年前招考,您像大哥一樣帶著我坐上老爺火車,經八小時的勞頓才到達新竹站,又換上市區巴士,在摸黑的晚上到了目的地。沒有電燈,用的是螢火般的煤油燈。從未出過遠門的我,人地生疏,頗有適應困難之感,幸得您陪伴在身邊,度過艱辛的歲月。慢慢地,專心於學業上,聽課、背經,學習出家威儀,生活規律,身心安定下來。每逢寒暑假,還是由您帶領,往返於台南的常住和新竹佛學院。三年畢業,從靈隱到福嚴,繼續進修,接受完整的僧教育。學業完成,各奔前程,開始實習佛門法務,學以致用,從實務中去增進道業。您由福嚴當家做起,而後南北奔跑,展開您的弘法利生工作。五年前,您被推選為祖寺第五代住持。龍天推出,名山得主,師友和信眾對您寄以厚望,期望祖庭的重光,負起內修與外弘的大任。豈知因緣差別,事與願違,理想與現實的距離,不可以道里計。古老寺院,長久以來的傳統,雜亂無章,積非成是,改革談何容易?共業造成的環境,在獨木難支,一籌莫展之下,終於憂鬱成疾,肝癌奪走了您寶貴的生命。「眾因緣生法,我(佛)說即是空」,幻生幻滅,實無生滅;生既不必喜,死又何足悲?竹溪寺牌匾:「瞭然世界」。世相如是,夫復何言! 乘願再來續法緣 眾生情愛無盡,生命永續,流轉於三界中;菩薩悲願無窮,游化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明知這是五濁惡世,眾生剛強,難調難伏,但為償多劫願,還是必須回來,坦然面對苦難,發大菩提心,浩盪赴前程。中國寺院早課,楞嚴咒前偈頌雲:「如一眾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這是大乘菩薩的偉大精神,也是人間佛教的思想。 人間,苦難的人間,有什麼值得再回來?不要誤會,以為提倡人間佛教是鼓勵大家回來人間享受五欲,難分難舍地留戀世間。上面已明言:「革囊眾穢無可戀」,既不染著色身,還要去貪圖欲樂嗎?最令人氣結的論調:人間太危險,稍微不謹慎就會墮落三途;有誰能保證依人向佛道而得不退轉?問題是:為何會墮落?既然正覺之音不絕於耳,聽聞正法,修學正見,趨向正覺;起碼,具備人格,道德高潔,即保證不失人身。「勤修三福行,願生佛陀前」,便是最穩當的保證。不聞正法,不修善行,自甘墮落,那是咎由自取;佛菩薩也不可能為這類弟子背書呀! 正定兄,您一定要回來喔!集合同願同行的人,以凡夫身,共同來發心,從十善行做起,凈化三業;直其見,正其行;更依三心而進修六度;用六和敬為准則,建立大乘菩薩僧團。陶淵明辭雲:「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祖庭荒蕪,雜草叢生;菩提大樹,遍體鱗傷;群魔亂舞,正道難行。寺運呢?風水呢?鬼祟呢?不也,共業使然。逝者已矣,未來前途,決定於現在;十方世界,此土為重;志度無量有情,以人類為先。惟願吾兄效法印公導師的偉大悲願:「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乘願再來,繼續法緣,住持正法吧!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於高雄覺元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