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凱法師:八指頭陀寄禪和尚

八指頭陀寄禪和尚

聖凱法師

  一

  天童寺為寧波市太白山的古剎,為禪宗著名的道場。晉代僧義興曾在此山結草庵修行,相傳太白星化身為一童子,日給薪水,義興感念之,乃取山名為太白山。到唐代,法璇住此山日誦《法華經》時,童子又前來供應飲食,法璇遂稱此山為天童山。

  天童寺創建於唐肅宗至德二年(757),乾元二年(759)敕名為天童玲瓏寺,咸通十年(869)改賜名天壽寺。北宋景德四年(1007)又賜名景德禪寺,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改名為天童禪寺。萬曆十五年(1587),殿宇盡毀於洪水。崇禎四年(1631),由密雲重建。清代賜號弘法寺,後又稱天童弘法寺。

  古來在此山弘法之高僧頗不乏人,宋代之宏智正覺、天童如凈等人即其著者。現存建築系清代以後重建。文化大革命時遭嚴重破壞,1979年全面整修。此寺自創建以來,禪風頗盛,蔚為四明第一佛教聖地宋代列為禪宗五大寺院之一,明代賜「中華禪宗五山之第二山」,清代時,與鎮江金山寺、常州天寧寺、揚州高旻寺並列為禪宗四大叢林

  宋代日本僧人榮西、道元等人曾先後來此求法。其中,道元曾禮此寺之如凈為師,回國後創立曹洞宗,並廣為弘傳,成為日本佛教三大派之一,故日本曹洞宗尊天童寺為祖庭。

  天童寺與七塔寺同為寧波的古剎,自古以來,兩寺的關係非常密切。七塔寺的開山祖師藏奐禪師便是天童寺的退居和尚;中興七塔寺的慈運長老也是天童寺的退居和尚;七塔寺住持和尚道亨法師曾任天童寺的出納;圓瑛法師接慈運長老的法,兼任七塔寺與天童寺的住持;七塔寺住持式堂於天童寺受具戒。而天童寺的八指頭陀寄禪和尚與七塔寺,亦是因緣深厚。

  二

  寄禪俗姓黃,名讀山,字福餘,湖南湘潭人,生於清咸豐元年(1851年),父名宜杏,母親胡氏,世代業農。他自幼即摒棄腥膻,隨母拜月,喜母親為他講述仙佛的故事,他7歲喪母,11歲喪父,這時他在私塾就學,讀《論語》,以家貧廢學,為田家牧牛,仍攜書自課。

  同治7年,年18歲,在郊野牧牛時,見籬間白桃花為風雨摧落,感而大哭,遂投湘陰法華出家,由東林法師為之披剃,法名敬安,字寄禪。是年冬,到南嶽祝聖寺,禮賢楷律師具足戒。聽說岐山恆志禪師道行高深,冒雪往參,究明心宗。後來赴浙江寧波阿育王寺禮佛舍利,於佛舍利前剜臂肉如錢大者數塊,注油於中燃之供佛,復然去左手兩指供佛,因自號八指頭陀

  他本不會做詩,在岐山恆志禪師座下時,維那精一於禪課之餘,好作詩自炫。他尚責備精一不究本分,好鶩雜學。後來在寧波時,某年他回家看娘舅,過巴陵,登岳陽樓,友輩分韻賦詩,他澄神趺坐,下視湖光,一碧萬頃,忽得「洞庭波送一僧來」句,遂豁然神悟。歸而述於宿儒郭菊孫先生,郭授以《唐詩三百首》,寄禪潛研默詠,遂以詩名於世。或有人問他唐詩與宋詩的分別,他說:「唐人詩純,宋人詩駁;唐人詩活,宋人詩滯;唐詩自在,宋詩費力;唐詩縝密,宋詩疏漏;唐詩鏗鏘,宋詩散漫;唐詩如貴介公子,舉止風流;宋詩如三家村乍富人,盛服迎賓,辭容鄙俗……」也不見地

  光緒十年(1884年),寄禪34歲,返回湘中,主持衡陽上封寺。上封寺是南獄大剎,山後有寺田數千畝,以宗風衰絕,山田多為佃農侵佔。寄禪訟之當道,後來由湖南撫清卿中斷,始獲次第歸復。以後他歷主衡陽大善寺、寧鄉溈山寺長沙神鼎上林寺。溈山寺是唐代靈佑禪師開山興建,最盛時有寺宇千餘間,僧眾千餘人。到了清季宗風隳敗,賴寄禪卓錫三年,宗風重振。

  光緒1902年,他辭去上林寺主持,應請接主寧波天童寺。在他的擘畫下,撰賢任能,百廢俱興,夏講冬禪,靡有虛歲。他守護法度,整肅清規,夏講冬禪,樹立道風,修建殿堂,揚光佛國。為使「叢林得以悠久,海眾得以安寧」,根據《百丈清規》,因地因時制宜,制訂了《萬年規約》和《日行便覽》,凡上自方丈,下至各寮均得以奉以為法,永遠遵守;又續制《福田冊》,凡有「增置產業,皆錄其上」,使寺產一一記錄在案;數次為眾僧開講《楞嚴經》、《禪林寶訓》,以續佛慧命,紹隆佛種;逐年新建如意寮,整修佛殿,金裝佛像,重建立雪軒、自得齋,修葺法堂,修鋪伏虎亭至少白嶺道路,使古剎更加庄嚴。寄禪和尚聲譽遠播,中國佛教協會首任會長圓瑛法師曾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慕名前來天童,從他習禪六年;近代高僧太虛法師亦於光緒三十年(1904年)從他受具足戒。

  光緒1908年,寧波成立僧教育會,寄禪被推舉為會長。宣統三年(1911年),寄禪和尚聯合十七布政司舊轄地僧侶,倡議籌建全國性佛教組織——中華佛教總會民國元年(1912年),他親赴南京,謁見臨大總統孫中山先生,籲請保護寺產。由中華佛教總會向政府提交了申請立案呈文及《佛教會大綱》,孫大總統呈文與大綱一並交教育部存案,並予複信。是年4月,各地佛教徒聚集於上海留雲寺,召開代表大會,成立了中華佛教總會。本部設在上海靜安寺,機關設在北京法源寺,他又被諸山長老推舉為第一任會長。

  後來湖南安慶發生攘奪寺產銷毀佛像事件,當地僧侶聯名具狀內務部,請求回復,而民政司長抗不行文。寄禪應湘僧之請,約請各省僧界代表,赴北京請願。寄禪於10月中旬首途,11月1日抵北京,寓宣武門外法源寺。旋與法源寺方丈道皆法師赴內務部陳情,該民政司長態度蠻橫,爭辦有頃,未獲結果,乃憤而返回法源寺。甫下車,即胸部作痛,身體不適。亟就榻休息,侍者亦各歸寢。明日昧爽往視,已作吉祥卧示寂矣!時為1912年11月2日,世壽62。消息傳出,北京各界七十三人發起進行追悼,到會者竟有千餘人。隨後由道階法師等奉龕南歸,安葬於天童寺前青龍崗之冷香塔苑。

  他遺留的著作,有《語錄》四卷、《文集》二卷、《嚼梅詩》一卷,及《詩集》十卷。他的詩集,日僧為之編入續藏,八指頭陀的詩名,遂遠播海外。

  三

  七塔寺慈運長老於同治十三年(1874年),住持天童寺,光緒三年(1877年)退居萬善寺。而八指頭陀寄禪和尚,恰好於光緒三年(1877年)住在寧波,曾游三芧山普安寺,並不住。又游鎮海靈芝山、四明山阿育王寺、慈溪驃騎山。春、夏、秋均往來於太白山天童寺,並曾於玲瓏岩結芧閉關。秋在阿育王寺佛舍利塔前燒二指並剜臂肉燃燈供佛,自此號「八指頭陀」。所以,寄禪和尚應該在這時與慈運長老往來,並且在1877年春天,為慈運長老退歸鎮海萬善寺,賦詩一首相贈:「芒鞋竹杖歸來日,山色泉聲悵別時。但願人天更推出,長康依舊侍吾師。」

  第二年,戊寅年(1878年)春天,這時慈運長老正在修建萬壽寺,寄禪和尚又作詩感懷慈運長老:「春風吹雨日凄姜,風雨懷師欲寄題。遙憶青青江岸上,幽齋新築與雲齊。」

  光緒二十年(1898年),寄禪和尚長沙,但仍寫詩回憶慈運法師:「太白峰前聽法回,寒梅二十度花開。何時七塔橋邊寺,重禮明州布袋來。」

  宣統二年(1910年),慈運長老示現疾病,寄禪和尚曾前往問疾。慈運長老圓寂時,八指頭陀前往封棺,並且說法,其法語在《七塔寺志》中保存下來。

  八指頭陀為慈老人起棺法語:「『八十年中海內師,趙州古佛德堪追。秋風忽動西歸興,黃菊無情也淚垂。』恭維長庚退席,七塔中興,慈公老和尚,誕質湘潭,披緇江右。遍參煙水,久歷風霜。卓錫甬東,浮杯海上。庄嚴萬善,總持一心。道俗翹誠,人天推出。宏法太白,中興報恩。清澄碧海,光應彤庭。頒請龍藏還山,光揚象教。四眾歡騰,八部交贊!此猶是世諦流布,未足為老人頌。惟其為法為人慈心濟物,四來不拒,一粒同餐,有求皆應,無願不從。年逾八秩,道播十方。義龍律虎,俱出其門,春蘭秋菊,各擅其美,真所謂喜舍慈悲具足福德壽考悉俱圓。生榮死哀,舉世無匹。第當此魔強弱之時,僧寶雲亡之際。耆舊凋謝,誠我法門不幸也!雖然如是,只今起棺歸天童入壙,又作麽生道?『更無黃葉隨風舞,惟有青松夾道迎』(卓柱杖)雲:『起。』」

  寄禪和尚為慈老入壙法語:「這座無縫塔,誰能請樣描?浮根俱已謝,神理豈能超。幽坑一以閉,千年不復朝。惟有無影樹,千條復萬條。」

  寄禪和尚在慈老靈前小參法語:「如華嚴經所明,十地菩薩,於六波羅密,各有偏多,余非不修,但隨力隨分。敬安則謂我慈老和尚於萬行門中,惟德最勝。更難得者,一生不矜已長,不談人短,喜成人以德,濟人之困,為人忘己,損自益他,處逆若順,遇險而安,其肚量寬宏,若太虛之廣,不拒諸有;如大海之深,不拒眾流,故能建大道場,作大佛事,福壽全歸,唯德所至。回憶敬安在跨塘庵閉關時,持過午不食戒,時過不吃,惟老人來庵,即為取表定時,時至親持缽飯碗羹,送入關房,有病為調湯葯,慰問備至,此猶令人銘心刻骨,不能忘者。今秋七月,至七塔問疾,老人含笑謂敬安曰:『與爾相交四十載,今將長別!』嗚呼!不意竟成讖語。桑梓情深今已矣,雲水年邁更何依。」

  慈運長老靈位在祖堂入牌時,寄禪和尚法語:「『一切法無生、一切法無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於此會得,慈老人八十年前未曾生,八十年後不曾滅。既不曾生,又不曾滅,則昨日靈柩入山,全身入塔,乃成虛設。是故當知,聖人於無生滅中,示現生滅,求其生滅之跡,了不可得!譬如日生於東、而沒於西,日果東生而西沒乎!仲尼川上嘆曰:『逝者於斯,未嘗往也。』肇法師又曰:『江河競注而不流』即不生滅亦成剩語。良久雲:『萬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撈漉始知休。』伏維尚鄉!」

  從以上的詩與法語,可見寄禪和尚和慈運長老深情厚誼,心心相惜。而且,寄禪和尚和慈運長老之後七塔寺住持岐昌大和尚亦是感情深厚,交往頗多。在宣統至民國初年,寄禪和尚主持寧波、浙江乃至全國僧教育會,寧波僧教育會的會務都是依賴岐昌大和尚協助。

  而且,寄禪和尚曾為岐昌大和尚作詩多首,如光緒三年(1877年)《重陽後一日偕水月上人慈溪驃騎山》:「重陽後一日,結伴此登臨。萬壑白雲滿,千山紅葉深。寒潮明遠浦,疏磬散空林。憑眺斜陽里,茫茫愁古今。」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寄水月法師》:「憶昔天台訪赤城,與師芒履踏雲行。何堪一返衡山錫,草木蒼黃十二更。」另一首,亦題名《寄水月法師》:「一別明州歲屢更,湘雲海月若為情。思君直到無聊處,醯利摩訶唱幾聲。」寄禪和尚與七塔寺兩代住持的交情,以及天童寺與七塔寺的歷史源,由此可見一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