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慧法師:恩深義重的「六師父」

恩深義重的「六師父」

釋昭慧

  上會下本長老,稱他為「會本法師」,似乎無法顯示他是筆者長輩——在臨濟法脈中,他是筆者的師伯;在三壇大戒會上,他是筆者的戒師父。稱他一聲「會本長老」,又似乎太過生疏了,因為他在筆者心目中,不只是一位師門長輩,且情同兄長,對筆者有著深厚的知遇之恩!

  第一次承受他的法恩,是在民國六十九年十月,那時筆者出家兩年,奉師命到高雄市鼓山區龍泉寺受具足戒。當其時,他擔任陪堂和尚,也是引禮師中依戒臘排序第六位的戒師父,戒子援例敬稱他為「六師父」。一日為戒師,終身為師父他在筆者的心目中,是「永遠的六師父」。因此以下直用「六師父」稱呼上會下本長老,似乎這樣的稱呼,更能如實而傳神地表達筆者對他的孺慕之情,以及跨世代法脈相連的親切感!

  廿八年前,六師父才三十一歲,筆者更是年輕資淺。六師父在小戒子們的心目中,可說是崇高偉大;戒子們無形中成了他的「粉絲」。他才華橫溢,法相莊嚴而神采飛揚;向戒子開示時,悲心殷切而又節奏明快。最令戒子們印象深刻的是,無論是將戒師們的華語開示即席翻譯成台語,還是將戒師們的台語開示即席翻譯成華語,他的譯語總是比原開示法師的用詞,更為典雅而精準,有時還不著痕跡地補強了原開示詞的口語疏漏。單就這一面向,吾人已可略窺六師父卓絕的才情。他的苦口婆心,更是深深感動著諸位戒子。

  爾後筆者六師父之邀而在戒場講戒時,偶見他以峻厲的口氣,連連責備戒子在生活儀軌方面的大小疏失,他那快人快語的性格,一如往昔而不增不減,歲月仿若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讓筆者也恍若回到青年受戒時代。但只要戒期行將結束,他總是以極端不舍的心情,作臨別前的諄諄教誨,有時甚至恨鐵不成鋼而聲淚俱下,戒子們也因此泣淚感懷。無怪乎自六師父圓寂之消息傳出,慈雲寺即陸續湧來無以計數的僧尼法師,向六師父靈前敬伸哀思之情

  受戒之後,筆者在僧海浮沉,偶聞六師父的消息,敬佩之情有增無已。原來,六師父對佛教貢獻是全方位的。他費了極大的心血,逐步重建慈雲寺,並且馬不停蹄地四處弘法;出於對教運發展的關切,他三度在慈雲寺啟建三壇大戒道場,並且屢次肩負起戒會開堂的沉重法務;為了在佛教中培養人才他也灌注熱情在大專青年寺院僧眾身上,並且大力贊助玄奘大學建校。而從地方教會、中央教會到世界僧伽會,他都積極奉獻,並且有完整的教會行政資歷,是中生代教會領袖中最耀眼的明日之星。

  但無論如何,筆者生活世界,離六師父實在非常遙遠,一直到民國七十七年下半年以後,筆者投入護教及護生運動,這才與六師父有了進一步的互動

  回顧這所有的「互動」,大都是單向的布施與受施關係。亦即:筆者互動關係中「受施」的一方,承受著六師父義助筆者達成理念的深厚恩澤。六師父對筆者的義助如下:

  一、支持護教、護生運動:
  六師父一向珍惜並讚賞筆者所掀起的護教、護生運動。例如:筆者分別為了民國十二年初的反挫魚運動、八十三年初的護觀音運動,以及八十八年初的佛誕放假運動,三度到高雄市佛教會館的新春團拜場合,尋求諸山長老的奧援;六師父無論是擔任高雄市佛教會的秘書長還是擔任理事長,都一定率先於會中聯署,並且登高疾呼,要求高雄市佛教界的諸山長老法師全力支持該諸活動。有一次他甚至幽默地在台上向大眾宣稱:「該爭取的,昭慧法師一定爭取;不該爭取的,昭慧法師一定不爭取!」這讓筆者大為驚訝:原來六師父對筆者從事社會運動的原則動機可說已是「觀察入微」!

  二、邀請演講:
  民國八十七年五月十六日,筆者六師父之邀,至其所住持的楠梓慈雲寺為南部大專佛學講座學生演講。八十八年十二月十日,高雄市佛教會於元亨寺舉辦佛教業務綜合研習會,時任高雄市佛教理事長的六師父,又請筆者學員演講「信徒問題的處理」。在這兩次講座中,筆者六師父有了較多的接觸,這才知道他馬不停蹄地到處宏法,實有體力透支之虞。想來六師父之所以英年早逝,應與其長年為法忘軀,體力心力過度透支,有相當大的關係

  三、邀請講戒:
  在六師父的主導或是建言之下,促成了筆者前後四次的講戒因緣

  1.民國八十八年十一月底,筆者首度應六師父之邀,連續六日為新戒比丘尼講述「比丘尼戒經」。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其時,筆者雖還未正式宣告「廢除八敬法」,但已針對佛教界男性沙文主義的言論,屢屢撰文痛加駁斥。身為比丘六師父,不但不以為忤,竟還邀請筆者講戒,可想而知這會引起多大的反彈!但六師父卻一肩扛下所有責難,對筆者支持到底。

  猶記得那次戒會,筆者到達慈雲寺時,向六師頂禮銷假,不料六師父竟然立即以同樣的頂禮方式答禮。這種對「性別平等理念,身體力行的正直情操,以及對晚輩、戒子謙沖平和的態度,在佛教比丘中,簡直是鳳毛麟角!這讓筆者深深感動,並且肅然起敬!爾後與學生談起,更進一步得知:六師父遇有比丘法師向他頂禮,必定回禮如儀。無怪乎他深受比丘尼眾之愛敬!

  2.九十二年十一月中旬,筆者奉上了下中長老之慈命,於善導寺三壇大戒戒場,為新受戒比丘尼講《比丘尼戒經》。該次戒會中,六師父擔任開堂和尚。每天中午,筆者下到慈恩大樓三樓,陪同長老用齋。與此同時,六師父總是率領眾位引禮師與引贊師,在戒子齋堂中巡視戒子的用齋情形,並於結齋之後,視其需要而向戒子表堂。因此待到六師父與引禮、引贊師下來用之時,往往都已十二點半。筆者這才更為深刻體會到,開堂和尚全天候在戒場,對傳戒相關事務鉅細兼顧,是何其辛勞的一件事!那一回在開戒期間,慈雲寺附設幼稚園園長過世,消息傳來,可想見重情重義的六師父,是何其悲痛不舍,然而他依然以戒子為重,如常地坐鎮戒場,只運用夜晚戒子懺摩的時段,匆匆返回高雄,翌日又僕僕風塵回到戒場。

  那時,筆者佛門中的性別平等願景,已從理念而落實為行動。亦即:在民國九十年間所掀起的「廢除八敬法運動」,業已震撼了整個台灣社會乃至國際佛教界。身為比丘的上了下中長老,明知筆者有爭議性,竟還如此護念後學,不畏反彈,慈命筆者為尼眾講戒,身為開堂和尚六師父,則滿心歡喜地接納筆者,並向戒子推介筆者兩位長老慈悲寬容的風範,讓筆者深為感動與欽敬!

  3.九十三年十一月底至十二月中旬,筆者應會本法師之邀,赴高雄元亨寺三壇大戒會上,講授《比丘尼戒經》。本次戒會,由上了下中長老擔任說戒和尚,上菩下妙長老擔任得戒和尚六師父於本次戒期擔任開堂和尚,依然不以筆者提倡「廢除八敬法」而深受爭議為忤,獨排眾議而極力促成主辦單位,邀請筆者擔任授經阿闍梨。

  4.九十五年十一、二月間,六師所住持的楠梓慈雲寺,再度舉行三壇大戒,筆者又一次應六師父之邀,為戒子講授《四分比丘尼戒經》。本期戒會,六師父特將登壇時間提前,讓具足戒學課程時間延長為十天,欲令戒子更為詳細而全面地理解戒法。

  四、贊助校舍建築:
  九十五年第二度到慈雲寺講戒時,筆者偶在寺中散步,見到慈雲寺大殿正在重建,粗壞業已完成。那時建材與原物料都已飆漲,相信這個重建工程,必定讓六師父投注了相當大的心血,而且他必定會面對募集建築基金的沉重壓力。不料在十日講戒完畢,筆者要向六師父告假時,他竟然為佛教弘誓學院的校舍增建,而慨然捐贈了一百萬元拿著這張金額如此龐大的支票,筆者頓時笨嘴拙腮,不知如何向六師父表達內心盈滿的感恩之情!特別是在一年以後(九十七年一月六日),慈雲寺大殿的落成典禮上,六師父於致謝詞時慨然表示:「重建大殿的兩年多來,倍嘗艱辛,個中甘苦點滴心頭,因此逢此盛會,真有悲欣交集之感!」筆者聞言之後,對於六師父於自身困苦艱難的情境之中,猶不忘卻殷重施恩於筆者內心是有著說不出的酸楚與感動!

  個人長於分析事理而不善於表達感情,因此對如父、如兄、如師、如友的六師父,筆者一向只習慣和他交談理念事情,在承受深厚恩澤的同時,竟從不曾向他透露:自青年時代開始,筆者即已對六師父,有著淳凈深厚的孺慕之情。然而令人傷慟的是六師父竟然在大家毫無心理准備的情況下,一如往常地以明快的節奏,瀟灑地揮別人生,讓筆者六師父無限的景仰、敬重、贊嘆、感恩與不舍,都已來不及向他老人家作出真情告白。人生憾事,莫此為甚!

  僅以心香一瓣,祈祝吾師乘願再來,轉大*輪,啟諸愚蒙,與諸戒子、徒眾,再續法緣!

  九八、十、三十一,凌晨三時,於花蓮慈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