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本法師道:「鐵樹開花,乃吉兆,斷無凶事,既是六祖託夢要你回南華寺,必是要你去中興祖師道場,大和尚不必多慮。」
及後,虛雲長老又連續三次夢到六祖惠能催他去南華寺。果然未過多久,粵中來電,禮請虛雲長老入主南華寺。虛雲長老心道:「六祖惠能大師幾番託夢於我,定是六祖道場有興修之必要。」
虛雲長老接電,遂將湧泉寺交予圓瑛法師,帶著觀本即刻啟程南下。一九三四年農曆八月初二,這日正好是六祖惠能大師的聖誕日,虛雲長老由福州湧泉寺迎至曹溪南華禪寺,夾道緇索數萬人香花迎香花請。
南華寺地處廣東韶關曲江縣曹溪的上流,群山環繞,一水瀠回,山勢自庚嶺分脈,蜿蜒數百里而融結寶林山。象嶺為山之主峰,恰如大象駝經負寶之狀。寺南,山峰奇異,形態飄逸,稱羅漢峰。在北天王嶺前,有一石,名「拜石」,相傳六祖惠能大師在此拜佛而得名;在象山之麓,六祖日日必來此打坐,故名「坐石」;在寺南五里,有一石,名「避難石」,當年有人追殺六祖,六祖避於此石之後,僥幸脫險。南華寺後有九龍泉,水清涼甘甜,六祖常在此清洗袈裟,蘇東坡在此題有泉銘……
禪宗,是中國佛教八大宗派之一。不立文字,觀照心地,見性成佛,為禪宗之基本特點。
據傳,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一言不發,大家都面面相覷,不知所雲,只有迦葉尊者會心微笑。佛見了,說,「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禪如是示現。
如是示現的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以心傳心」,到菩提達摩為止,在印度傳了二十八代,大約在公元五世紀,達摩大師東來,成為中國禪宗的初祖。此後,達摩傳二祖慧可,慧可傳三祖僧璨,僧璨傳四祖道信,道信傳五祖弘忍,弘忍傳六祖惠能。
且說惠能如何成六祖?這里說來話長。
六祖之父親籍貫范陽,後因降職流放到嶺南,淪為新州貧民。一天卯時,六祖降生,天亮時分,兩個和尚忽至。六祖父親問和尚有何事,一和尚說,給孩子送名字而來;父親問叫何名,另一和尚道,叫「惠能。」說完即走。不久父亡,年幼的惠能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生計所迫,遷移南海,母子靠打柴度日。
某日,惠能上街賣柴,惠能遵囑把柴挑到柴房,收了錢正要離去時,忽聽見有人在房裡誦經,他聽了幾句,特別受用,所念經文有似曾相識之感,遂走上前去問客人。
客人道:「我是做生意的,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那裡來。東禪寺的方丈和尚是五祖弘忍大師,在他處參學者逾千,五祖經常給他們講經說法。那天我去湊熱鬧,弘忍大師囑眾人平素多念《金剛經》,還說,只要凈心誦讀,日後因緣具足時自能見性成佛。」
惠能道:「剛才我在門外聽客官念誦《金剛經》,心裡總有一種感覺,這感覺告訴我,『是這樣!』『是這樣!』」
「我也不知是否聽得懂《金剛經》,只是聽客官誦讀,我全身上下都感動並有舒服快感的感覺。」
惠能道:「我打柴為生,家有老母,無閑心到蘄州黃梅縣聽經,就算有閑,也沒有盤纏錢去!」
惠能推辭道:「無功不受綠,這麼大筆錢,我打半輩子柴也賺不回來,怎敢收你的?」
客人道:「樂善好施,是人本份,再說,幫助別人成佛作祖,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我把錢給你,就是給自己種一份福田,我一番真心誠意,你也要拒絕嗎?」
惠能謝了客人,回家安置妥母親,即向蘄州黃梅縣進發。約三個月,至蘄州黃梅縣東禪寺。其時,正值五祖弘忍大師講經,惠能從人群里走上前去,不住磕頭。
五祖弘忍吃了一驚,見是一粗野漢子,喝問:「你是哪裡人?何故拜我?」
惠能道:「弟子名惠能,嶺南人,遠道而來拜倒在大師腳下,一切皆不求,只求成佛。」
五祖道:「嶺南是蠻荒之地,你是嶺南人,又一副狨獠樣子,我教你如何成佛?」
惠能道:「大師錯了!人雖有南北之分,但佛性不分南北;邊遠山民雖粗魯,與和尚不同,但佛性一樣,祈望大師慈悲,收下惠能。」
五祖見他出囗不凡,遂道:「好吧,你我自是有緣人,留下來吧。」
五祖吩咐惠能去做事。惠能道:「師父,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惠能千里而來求成佛,不知大師要我做什麼事……」
五祖叱道:「你這葛獠,根性太利!閉上你的臭嘴,到槽廠去。」
惠能到了槽廠,卻是安排他劈木柴和碾米。幹了八個多月,一日,五祖悄悄到後院與惠能道:「你的悟性與眾不同,為師因怕有人嫉妒,才不與你多說,你可明白?」
某日,五祖忽然反常地召集徒眾,道:「芸芸眾生,在生死苦海之中浮沉,這是世人所應解決的一件大事,出家人更不例外!可是,你們只貪求眼前福報,把生死大事撇在一邊,這豈不是忘了出家初衷?你們身在寺廟,心在塵世,不能『放下』,這就是說還是讓無明束縛著呢!只求福田,是指只修人天福德而言,福德與功德可不一樣!外修事功者有漏善才是福德,內證佛性者無漏智才是功德。福德、功德俱修俱足,才不至於在生死苦海中輪回!人生苦短,生命在呼吸之間,出家人不認真修行,你們不感到痛惜嗎?現在我要考考你們,你們回去後看看各自的智慧,看自己本心的般若之性,各作一首偈頌呈給我看,如果有人確實開悟了,我就按照祖傳規矩,把衣缽傳授於他,接受衣缽的人,他就是六祖。大家回去後速度要快,遲滯、思量,皆不中用!如是見性的人,一言之下即須得見。這樣的人,即便在揮刀作戰千鈞一發時刻,也能於言下立見自性。」
大家回到寮房,竊竊私語:「我們是何人?能繼承衣缽么?只有神秀大師兄才是繼承師父衣缽之人。」
「除了他再無別人,他學問、德行都好,師父要大家作偈,無非裝裝門面而已,何必我們枉費心機?!」
這話被牆外路過的神秀偷聽到了,心下道:師弟們說的也是大實話,他們中確無人能勝我,師父為了服眾,當然要考一考我。看來,這偈頌由我作定了!不過,偈意的主旨應放在求法上,而不是想承襲衣缽上,免得師父與師弟們誤解我貪圖功名,出家人只為功名,那地獄之門離他也不遠了!
神秀按時作好偈頌,自覺偈頌達到了一定高度,心想師父見了一定生歡喜心,可每一次真要送交時,又懷疑自己了:這偈頌真是最好的?……如此反覆,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之法兒——把偈頌寫在法堂牆上。神秀心想:師父每日經過,必會看見,他看了,說好,若問,我就承認;說不好,不問,我就不吭聲,只怪自己學道不得要領。
主意一定,於是三更時分,神秀一手執燈,一手執筆,在牆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憋在心中多日的偈頌:
身是菩提樹,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五祖起床極早,走廊牆上的偈頌他自然看了,早課後,他要大家在偈頌前留步,說偈頌很好,要求眾人好好念讀,再依此偈頌去修行,將來可免墜三惡道。眾僧聽了五祖的話,自是偈不離口,都猜得出出自神秀大師兄之手,皆佩服得五體投地。
深夜,五祖喚來神秀,問道:「那首偈頌是你寫的吧?」
神秀道:「偈頌實是弟子所作,弟子作此偈頌,不敢奢攀衣缽,只求師父點撥。」
五祖道:「你這首偈頌,粗略地看,是很適合修行人修行,不過,若真修行人,尚以見性為本,這樣看來,你尚站在『見性』門外,還未入門見到『自性』,見不到自性,也就談不上證得無上菩提,無上菩提是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神秀師啊。你隨我二十餘年矣,當在『見性』二字上好好斟酌。你再在一、兩天內作一首偈頌讓我看看,若能入得『自性』之門,我便將衣缽傳授於你。」
神秀唯唯是諾,作禮退出回房。可兩天之內,神秀始終琢磨不透「見性」二字。人也弄得恍恍惚惚,哪裡還作得出跨入見性之門的偈頌?
恰在此時,惠能聽到一個小沙彌邊走邊背誦神秀的那首偈頌,他聽了就向小沙彌打聽:「師兄,你剛才嘴裡念的是什麼經?」
小沙彌譏笑道:「你當然不會知道,這乃是神秀上座新作的偈頌,師父要我們時常誦念,說依此修行,就可以不墮三惡道呢!」說著,不無賣弄地把五祖要大家作偈傳衣缽的事說與惠能聽。
惠能道:「小師弟,我來山上八月有多,每日忙於砍柴碾米,習佛機會甚少。神秀師兄的偈頌,我也想學,你能帶我去看看那首偈頌么?」
「當然可以!」小沙彌引惠能到偈頌前,手指牆上道:「就在這。」
惠能看著牆上自語道:「可恨惠能從小沒念書,不識字,是個睜眼瞎,要是有人一字一句給我念一遍就好了……」
湊巧,旁邊站著一個叫張日用的中年漢子,他是江州別駕,聽惠能看著牆壁長吁短嘆就自自告奮勇道:「我來念給你聽吧。」
惠能用心聽罷,心中顫顫一動,似有水越堤而涌,倏然也想出一首偈頌,他拉著張別駕道:「我這里也有一偈,你能幫我寫在牆上嗎?」
這時,那小沙彌給張別駕遞一個滑稽的眼色,搡他一把,道:「他大字不識,走吧,別理他。」
張別駕鄙夷道:「你以為作偈跟往嘴裡喂飯一樣容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惠能求道:「欲學無上菩提,不可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
惠能這一番話震憾了張別駕,遂道:「好吧……你先念出來讓我聽聽。」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何處惹塵埃?
張別駕把惠能的偈頌寫在了神秀那首偈頌的旁邊,眾僧見了,都目瞪口呆。
五祖路過,看見牆上的偈頌,問清是惠能所作,脫下鞋,用鞋底將偈頌擦去,叱道:「這樣人雲亦雲稀鬆平常的偈頌寫在這里,也不怕丟人?」
眾人好生納悶,不過,五祖的話大家是深信不疑的,也不好多說,紛紛散去。
次日,惠能正在滿頭大汗碾米,五祖拄著拐杖來到他旁邊輕聲道:「求道之人,為法忘軀,辛苦!辛苦!」
惠能道:「為法忘軀,何苦之有?」
五祖問:「米熟了嗎?」
惠能道:「米熟了,只待篩選。」
五祖道:「篩子在此。」說著,用拐杖在石臼上擊了三下。
三更,五祖房門洞開,惠能忐忑站在門外,五祖道:「惠師,你進來吧。」
惠能邁進房,在五祖面前三拜。五祖道:「起來吧,你半夜三更在我門外徘徊,有何話要對我說?」
五祖道:「不在作坊里尋篩,反跑到我這兒來,豈非驢頭不對馬嘴?」
「好一個此篩非彼篩!」五祖故意喝叱,起身關了房門,為惠能講解《金剛經》。
當五祖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腦海猶如電閃,心頭酷似雷鳴,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便道:「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五祖喜道:「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大丈夫、天人師、佛。」
五祖把衣缽傳授給惠能道:「你今後就是第六代祖師了,當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言罷又送偈頌一首雲——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你悟性極高,非常人所能及!」五祖道,「你好生領會此偈頌之意。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恐信之,故傳此衣缽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我想,衣缽傳到你這兒,就不要再往下傳了,免得大家為這虛榮之物你爭我奪。唉,你如今未落發,亦未受戒,加之一字不識,生在嶺南蠻荒之地,今得衣缽,誰會服你?你還是遠走高飛吧!」
五祖道:「逢懷則止,遇會則藏。你還是先回嶺南,千萬不要暴露身份,要隱藏十五、六年時間……我來日無多矣,你好自珍重吧。」
惠能傷感道:「師父,弟子上山後一直沒有下過山,又是外地人,要走,還找不到路呢。」
五祖道:「此時大家皆已熟睡,讓我就送你一程吧。」
五祖道:「無礙。」
二人下了山,來到江口,師徒倆上了小船,五祖把舵搖櫓。惠能道:「師父,你年紀大了,還是我來搖吧。」
五祖道:「現在是我渡你之時。」
惠能道:「迷時師渡,悟了自渡;渡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遠方,蒙師傳法,今已得悟,正該自己渡自己呢!」
五祖把櫓交予惠能,道:「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載,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渡到彼岸,師徒二人依依相別。五祖回山後,數日不上講堂,大家頗覺蹊蹺,紛紛入房問候。五祖道:「我無病,大家放心好。」
有人告訴五祖道:「師父,惠能那南蠻子不見了,我們去把他找回來吧。」
五祖道:「不用,是我叫他走的。有一件事正要告訴大家,祖上傳下的衣缽老衲已經傳給惠能了。」
五祖道:「惠能智慧非常人所可比,你們更不能小看他,佛祖在世時有言,『若以你的小智慧去看一個人的大智慧,那是罪過啊』!」
惠能回到嶺南,在深山老林與獵人為伍,一待就是十五年。十五年裡,別人吃肉,他只吃野菜。眼見已過不惑之年,他心下道:「我該出山擔起弘法利生之重任了。」
他悄悄下山來到廣州法性寺。其時,印宗法師正在講《涅磐經》。驀地一陣南風吹來,幡迎風而動,一出家人曰:「風動,」另一出家人曰:「幡動。」惠能插嘴道:「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你心在動。」
此語傳入印宗耳朵,吃驚不小,他上下打量著惠能,見其全是山裡漢子裝扮,走近惠能:「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缽南來,可是行者否?」
惠能道:「不敢。」
印宗法師即生恭敬心,敬請惠能出示五祖衣缽。惠能遵囑出示衣缽,見衣缽如見各位列宗列祖,印宗法師率眾三拜,道:「五祖弘忍傳衣缽給行者時,作了什麼重要的開示?」
惠能道:「為是二法,不是佛法,法師講《涅磐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惠能一席話點亮了印宗法師心中那盞燈,有如長夜中亮起明燈令人炫目……印宗法師道:「吾等講解經典,與瓦片卵石無異:行者論述義理,好比那點石所成真金。」
印宗法師安排惠能住下,邀集諸山長老,為惠能剃度、受具足戒。一年後,他來到曹溪寶林寺。從此,寶林寺就成了六祖道場。
寶林寺建於公元504年。「寶林寺」三字為梁武帝所賜。公元696年,女皇武則天在六祖師兄神秀舉薦下邀請惠能進京說法,惠能大師婉言謝絕,得武則天特賜水晶缽盂、摩衲袈裟諸物。公元705年,唐中宗將寶林寺賜改為「法泉寺」。公元968年,宋太祖趙匡胤赦賜「南華禪寺。」
六祖惠能大師在寶林寺長住三十多年,臨終前他囑咐弟子道:「我就要告別你們了,歿後不要火焚,把我坐放在木龕里。六年後會有人來盜我頭頻,不過,他是個孝子,你們可放他走,不要為難他。」
六祖惠能大師圓寂後把他的真身放在木龕里,竟聞不到一點腐爛的氣昧。六年後果真有強盜在深夜來偷六祖惠能大師的頭頻,不過,由於弟子們早有防備,事先用鐵葉漆布固護在六祖惠能大師的頸部,頭顱未被強盜割去。
強盜抓著了,經審問,因為他窮,無門路掙錢孝敬父母,就受別人唆使,想偷六祖惠能大師的頭顱去賣……
韶州柳太守欲治強盜的罪,寺里的弟子說師父曾有遺囑,來偷他頭顱的人是個孝子,不可為難他,就放了他吧。
韶州柳太守道:「就這樣輕易放了?」
弟子道:「若以國法論事,現應重判;但我佛慈悲,又有師父遺言,還請太守高抬貴手。」
柳太守感嘆道:「不計恩怨得失,佛門廣大無邊!好吧,我就破例放了這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