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寶知道,斷臂求法
二祖慧可大師(487-593),法名本叫做神光,俗家姓名是姬武牢,今河南洛陽人。慧可大師從幼年時代開始就聰穎好學,對於儒家學說以及各種子學書籍都有研究,悟解很深。可以說慧可大師出家就前已經是一位知識廣博的學者,學識素質很高,所以慧可大師是在長時間的學習中理解了佛法的寶貴,也是在對當時的多種學說進行比較研究之後才決心皈依佛法,實踐解脫。
慧可大師出家後修行勤奮,很快就是一位精通佛典的大法師。他多年研修佛經,精通佛教大乘和小乘教義。正是由於多年對佛教法理勤修不懈的研究和實踐,慧可大師對佛法的領悟才非常高,所以在逢遇達摩後才能夠「懷寶知道」,奉之以為師,從學六載。而達摩「自離南印來此東土,見赤縣神州有大乘氣象,遂逾海越漠為法求人」,「雖際會未諧」,中間有很多曲折,但最終遇到慧可大師能夠傳授他禪宗「正法眼藏」心法。在此之後,達摩大師說自己「化緣已畢,傳法得人」,「吾意已終」。這次堪稱偉大的傳法終於圓滿完成了!東西一萬里,上下幾十年,說句實在話,這次對接堪稱高難!
這個傳法過程的關鍵在於慧可大師是否能夠「識得金鑲玉,拜倒有道僧」,就是說在慧可大師在逢遇達摩後,能否知道達摩這個長相行止堪稱怪異的天竺僧人就是世間活佛,進而堅決奉之以為師,恭敬向他學習。
武功門中有句話叫「師傅找徒弟要三年,徒弟找師傅也三年」,這就是說武藝傳承的不易。師傅找的徒弟既要身體素質好,又要悟性強,還要肯吃苦,最為關鍵的一條就是心地善良、為人正派,千萬不可心術不正,以至於把自己的一身武術誤傳匪類而貽害無窮,所以有些本事的師傅要找個稱心如意的徒弟至少要三五年;而就一個一心學武的年輕人來講,要找一個有真本事的師傅肯傳授他武藝,也是非常不易,因為江湖上有名無實、欺世盜名、騙人錢財的假把式太多了,看一看小說《偷拳》,就知道這裡面的種種艱辛。
就佛法以及禪宗的傳承來講,與武功門的情況比較類似,但其傳承之間的種種艱辛,比武功的傳承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還要艱難很多倍。為什麼呢?因為武功高低比較容易看到,只要伸手一比劃,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但佛法以及禪宗的學習和參研就要難上很多。就比如達摩大師不遠萬里一路行來,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找一個能夠教授禪宗心法的徒弟,或者用武功門的話來說就是找一個能夠接得住他那一招的人,哪怕是一個經過幾年修煉之後才能夠接得住他那一招的人。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達摩大師遇到的和尚不知道有多少,可惜沒有一個人知道他達摩身懷異寶,而且是無價之寶!所以達摩大師迫不
關於達摩大師與慧可大師——當時叫神光——是如何相遇的,流傳有好幾種說法。
比較流行的一種是,有一天,神光法師正在講經說法,他講的正在興頭上,忽然間看到有一個怪異的印度和尚正在座下聽法,居然還露齒而笑,心中著實氣惱,就升起了一念:一會兒要好好問一問他為何發笑,如果他回答不出來就要留下這個天竺僧的兩顆亮閃閃的門牙。結果神光法師講經結束剛一下座,就看到兩顆門牙已經放在面前的盤子裡面了,於是神光法師知道這是個有道僧人,自己實在是淺薄……
還有一種說法,與第一種比較接近,就是神光法師正在講經說法,他正在大講特講如何堪破生死,忽然間看到有一個怪異的印度和尚正在座下露齒譏笑,心中著實氣惱,就揮起手中念珠打了過去,結果打落達摩大師兩顆門牙,達摩大師躬身而退。結果當天晚上黑白無常就來拘拿神光法師。神光法師說:我已經「了生死」了呀,你們怎麼還來拘拿我呢?黑白無常說:你這是「不怕死」,不是「了生死」。神光法師說那麼你們告訴我誰已經「了生死」了呢?黑白無常說就是你白天打的那個天竺僧人。慧可大師於是知道達摩是佛法高人,自己見識短淺,無禮冒犯了他……
還有第三種說法,相比之下就顯得平淡一些。當時達摩抵魏,游嵩山少林寺,在那裡獨坐禪定,時人都不理解,稱他為「壁觀婆羅門」。道育、神光兩個和尚拜見達摩並跟從他學習數年。達摩後來傳授神光法師以衣法……
這些說法到底那一個是準確的,現在已經是難於剖斷了,我們也不必糾纏於此。總之,無論是達摩大師還是神光大師,在二人相遇相知之前,各自都是有一番磨難、一番曲折,現在看來,這也是禪法傳承中必然的一個過程。從佛教進取觀的角度來講,無論是達摩大師還是神光大師在這個禪法傳承的過程里都保持住了勤修不懈,精進不息,所以這次千年一次的心法對接才能夠成功。
接下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神光法師立雪求道,並斬斷左臂的故事。在神光法師毅然斬斷左臂之時,達摩大師說:「過去的諸佛,在最初求道的時候,無不是為了求法而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肉體以至於自己的生命。你現在為了求法,寧肯斬斷自己的一條左臂,與他們相比,實在也算是可以了!」於是給達摩大師給神光改名為「慧可」,就是「智慧可度」之意,收下他作為弟子。
在此之後,慧可大師跟從達摩大師堅持不懈地學習了六載,精究大乘禪宗,盡得禪法玄奧。在菩提達摩將要回國之前,他對門人弟子們說:「我要回國的時間就快到了,你們都各自說說自己的心得吧! 」
門人道副首先說:「依我現在的見解,文字是用來闡明真諦,所以不要拘泥於文字,但也不離棄文字,這便是道的妙用。 」
道副所說的道理是不錯的,文字以及語言都是通往佛法的橋樑,與同時代的修行人相比他的認知已經算是比較高明,但是這距離禪法真諦還差得很遠。所以達摩大師說:「你得到了我的皮毛。 」
總持比丘尼第二個說,她的回答是:「依我現在的理解,猶如慶喜看見了阿閃佛國(佛經中所說的東方另一佛國之國土)的情景一樣。見過了一次,認識實相以後,更不須再見了。 」
這句話的含義有些接近於唐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意味,就是說一旦見到真如實相,也就不需要什麼其他東西了,萬卷佛經都是在講實相非相。應該說,尼總持的認知水平已經很高,但是她還是沒有最終弄清楚什麼是
第三位門人道育說:「四大(在印度傳統哲學中指的是地、水、火、風四種物質,有些類似於中國人所說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本來是空無自性的,五陰(色、受、想、行、識)也並非是實有的。依我所見,實際上並無一法可得。 」
就佛教理論而言,道育的回答已經是很徹底了,道育說他所見已經沒有一個實物存在,幾乎已經是言說的極限。但是道育有「我」有「見」,還是差了一點,因為這還只是「理入」,而不是真正的「行入」。所以達摩大師評價說:「你得到我的骨了。 」
最後輪到慧可大師匯報。慧可只是靜靜地走上前去,向達摩大師作禮叩拜,而後默默退回,依然站立在原位,一直沒有說話。
慧可大師之所以這樣做,正是禪宗以心印心的不二法門。雖然默默不語,達摩大師卻完全明了慧可大師的心中見地。對於這種情況,《莊子》上的一些話可以作為一種方便的解釋:得道之人只要目視而不必言說,即可明了對方的意思。達摩大師就曾經講過:「外息諸緣,內心無端。心如牆壁,可以入道。 」無有內外,也就不用這些口舌來議論、頭腦來思索,而且就佛法真諦而言,真如無相,不可言說,也就是施弟子禮就可以了。總之,經過數年勤修不懈的參研,慧可大師已經把達摩大師的禪法精髓完全掌握,研修得透徹明了,其心與達摩大師的心相印相同。所以達摩大師見到慧可如此作為之後,就說:「你得到我的真髓了!」達摩大師完全放心了,他十數年的努力終於有了結果,東行傳法到了這里才真正結束。
接下來達摩大師又說:「從前佛祖釋迦牟尼拈花微笑,以『正法眼』傳給了摩訶迦葉大士,千年來代代輾轉囑咐,累積至今而到了我這一代。我現在把它傳給你了,你應當好好地護持它。同時我把我的袈裟(金縷袈裟,從佛祖釋迦牟尼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一件傳授給你,以為傳法的憑信之物。這樣做,表示了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禪宗的這種代代傳授,保證了心法的純正和修持成就的標準正確,實際上每一代傳授幾乎都是經歷了禪法實踐上的千錘百煉以及師父、徒弟的長期互相找尋的過程,就像是達摩與慧可之間的傳承一樣,都是千難萬難,一線牽連。
「請師父明白指示,」慧可大師恭敬回答。慧可知道,這代代傳授的袈裟一定很重要。而在禪宗門裡,老師父的囑咐往往包含了很多的預言,牽涉到興衰大事。常人對此很難理解,那是他們不理解佛法,或是以常俗的道理來理解佛法。
達摩大師說:「內在的傳授法印用以契合心地,而外在的傳付袈裟用以確定禪宗的傳承。因為後代的人們心地愈來愈狹窄,多疑多慮,難免有人認為我達摩是印度人,而你慧可是中國人,憑什麼說你慧可已經得法了呢?你有什麼證明呢?你現在接受了我傳授的衣法,以後一定會有詰難。屆時,你只要拿出這件正信的僧衣和我所傳的偈語來表明事實,這樣對於將來的教化,便無多大妨礙了。 」
所以禪宗的祖師之所以留下袈裟作為禪宗代代相傳的物證,也是迫不得已。我們現在雖然已經找不到當時的這件禪宗法衣了,但是禪宗的傳承已經處處留香,不需勘證了。
達摩大師接著說:「到我滅度後兩百年,那個時候,禪宗的法門已經傳遍各處。已經不需要袈裟作為憑證,所以也就不再傳授此衣。不過那時候知道禪道的人多,踐行禪道的人少;口頭講道理的人太多,肯身體力行的人少。在千萬人中,沉潛隱秘地修行,因此而證得道果的人也會有的。所以應當闡揚此道,不可輕視沒有開悟的人。要知道,任何一個人,只要在一念之間,回轉了向外馳求的機心,便會等同於得到禪法的境界。」我們現今這個時代也確實是談論禪的人多,踐行
禪的人少。另外,達摩大師最後這句話幾乎就跟佛祖釋迦牟尼證道成佛後所說的「奇哉!奇哉!世人為何不見自性」是一個意思。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把禪宗的代代傳承看做是佛祖釋迦牟尼慧命的代代延續也無不可,他們都是實證實修,在智慧上具有一致性。
達摩大師最後說: 「《楞伽經》便是直指眾生心地法門的要典,可以開示一切眾生,由此悟入佛法。我到中國以後,有人在暗中謀害我,曾經五次用毒。我也曾經親自排吐出毒葯來試驗,把它放在石頭上,石頭就裂開了。其實我離開南印度,東渡到中國來,是因為中國有大乘的氣象,所以才跨海而來,以求得繼承心法的人。到了中國以後,因為機緣際遇還沒到,只好裝聾作啞、如愚若訥地等待時機。現在得到你,傳授了心法,我此行的本意總算有了結果了。 」
不久之後,達摩大師第六次被人下毒。正如達摩大師自己所說的「化緣已畢,傳法得人」而「吾意已終」,所以達摩大師這次中毒就不再解毒,端坐而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