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與自己有什麽交涉
《楞伽經》:佛告大慧:『法佛者,離心自性相,自覺聖智所緣境界,建立施作。』又:佛告大慧:『「非言說」是第一義。亦「非所說」是第一義。所以者何?謂:第一義,「聖樂言說所入」是第一義,非言說是第一義。第一義者,聖智自覺所得。』(唐譯雲:是聖智自內證境。)非言說妄想境界。
《寶雨經》:止蓋菩薩問:何謂:真如?佛言:『善男子!此法自內所證,非有文字能施設之。何以故?此法超過一切文字言說及戲論故。離諸出入,無有計度。……自性寂靜,超過眾聖,智之所入。由是因緣,自內所證;無垢無染,清凈微妙,最上無比,恆常不動,性不壞滅。若諸如來,出現於世,若不出世,如是法界,自性常住。善男子!為利益故,是諸菩薩,勇猛修行,無量苦行,證此法性。得法性已,安置有情,住如是法。善男子!如是名為真如。』
《佛涅槃記法住經》:佛言:『是法深妙,難解難思;不可尋思,超尋思境。諸大聖者,自內所證。』
六祖曰:『《凈名經》雲: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不自悟,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澈。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
志道大師問六祖:『請示《涅槃經》大意。』祖問:『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祖曰:『汝作麽生疑?』曰:『一切眾生當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雲: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識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寂滅,色身受樂。)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法身)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不然者,而)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用同無情之物。(全然是物理作用,而撥無了心理作用。)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猶言無絲毫心理作用之存在。)何樂之有?』祖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五蘊浮雲空去來)夢幻虛假。枉受(三毒水泡虛出沒)輪回。以常樂(本然being)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不識自心衣珠)故,乃示涅槃真樂。(涅槃真樂者。)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寂滅)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不永生?斯乃謗佛毀法。遂示偈略曰: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唯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外觀眾色像,一一音聲相,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寶藏論》曰:『《經》雲:佛性普遍,無問凡聖。但自身中,體會真一。何用外覓?晝夜深思,內心自證。故《經》雲:觀身實相,觀佛亦然。』
秦跋跎大師問生法師:『講何經論?』生曰:『《大般若經》。』又問:『別講何經?』生曰:『《大涅槃經》。』陀曰:『如何是涅槃義?』生曰:『涅而不生,盤而不滅。故曰:涅槃。』陀曰:『這個是如來涅槃,那個是法師涅槃?』生曰:『涅槃之義豈有二致?(雖無二致,但與你自己究竟有什麼相干呢!)某甲只如此,未審禪師如何說涅槃?』陀拈起如意曰:『還見麽?』曰:『見。』曰:『見個什麼?』生曰:『見禪師手中如意。』陀將如意擲於地曰:『見麽?』曰:『見。』曰:『見個什麼?』生曰:『見禪師手中如意墮地。』陀曰:『觀公見解,未出常流,何得名喧宇宙?』
百丈曰:『《經》雲: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方省己物,不從外得。』
黃檗曰:『諸佛與一切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無始以來,不曾生,不曾滅。無形無相,不屬有無。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當體便是。動念即乖。猶如虛空,無有邊際。唯此一心即是佛。佛與眾生更無別異。但是眾生著相外求。求之轉失。(不知轉歸自己,而著相外求。所謂:面南看北斗。)使佛覓佛,將心捉心。(不知自己現成心佛。反而用心,向外捉覓。)窮劫盡形,終不能得。「不知息念忘慮,佛自現前。」(忘緣息慮,則諸佛所傳心體,當即現前。只要識得,即知自內所證,不假外求。)此心即是佛。佛即是眾生。為眾生時,此心不減;為諸佛時,此心不添,遇緣即施,緣息即寂。此心即是佛,更無別佛,亦無別心。此心明凈,猶如虛空,無一點相貌,舉心動念,即乖法體。「如今學道人,不悟此心體,便於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惡法,非菩提道。」今學道人不向自心中悟,乃於心外著相取境,皆與道背。』
僧問仰山:『和尚見人問禪問道,便作一圓相,於中書牛字。意在於何?』仰山曰:『這個也是閑事。忽若會得,不從外來。忽若不會,決定不識。』我且問你:『諸方老宿,於你身上指出那個是你佛性?為復語的是?默的是?莫是不語不默的是?為復總是?為復總不是?你若認語的是,如盲人摸著象尾。若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耳。若認不語不默的是,如盲人摸著象鼻。若道:物物都是,如盲人摸著象四足。若道:總不是,拋本象,落在空見。如是眾盲所見,只於象上名貌差別。你要好,切莫摸象。莫道:見覺是。亦莫道:(見覺)不是。明眼人見象,得其全體。如佛見性亦然。』後來佛果道:『要見即便見。更要尋覓方見,則千里萬里。尋常道:一塵一佛剎。一葉一釋迦。盡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只向一塵中見。當恁么時,猶在半途。那邊更有半途在!且道:在什麽處?釋迦老子尚自不知。教山僧作么生說得。』
太原孚在揚州講《大涅槃經》。有禪者阻於雪,往聽講。至三因佛性。(天台宗:正因佛性,緣因佛性,了因佛性。)三德法身。(斷德,智德,悲德。)廣談法身妙理。禪者失笑。孚講罷,請禪者吃茶。白曰:『某甲素志狹劣,依文解義。適蒙見笑,且望教之!』禪者曰:『實笑座主不識法身。』孚曰:『如此解釋,何處不是?』禪者請座主更說一遍。孚曰:『法身之理,猶若太虛。豎窮三際,橫亘十方。彌綸八極,包括二儀。隨緣赴感,靡不周遍。』(任你說竪窮橫亘,赴感周遍,都還是他法身的事,與你自己有什麼相干?)禪者曰:『不道座主說不是。只是說得法身事。實未識法身在!』(未識法身究在何處?)孚曰:『既然如是,禪德!當為代說。』曰:『座主還信否?』孚曰:『焉敢不信。』曰:『若如是,座主輟講旬日,於室內端然靜慮。收攝心念,一時放卻。』孚一依所教。從初夜至五更,聞鼓角聲,忽然契悟。(這才會契。)從此罷講,名聞宇內。
《宗鏡錄》曰:『斯乃內證之法,豈在文詮。知解莫窮,見聞不及。』又於說即心見佛,現身成道時,引《禪要經》雲:佛言:『善男子!若外相求,中經塵劫數,終不能得。於內覺觀,如一念頃。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以行位齊成,速登妙果。以凡聖同禮,迷悟似分。若入之時,不從外得。』
《禪學講話》(即《禪宗學》)載:教學要依據著經典而發見涅槃。於是專靠著經典去。然靠著經典覓取涅槃,這是釋尊的或是祖師的涅槃。不是研究者自身的涅槃。所以,涅槃只被限於作為一種學說研究的對象,在自己分上不會顯現。自己分上縱使修觀,亦只是一個『涅槃觀。』而不是事實的直接的涅槃。觀不過全是觀而已。觀並不是涅槃的自身。這樣的涅槃,是概念上的涅槃。始終圈在研究範圍裏頭,而不得越出。這是佛弟子的通病。所以,不可不加以深深地注意省察的,真實的自己生命是活生生地存在的事實。要得到這個生命或事實,須拋下從來的惡知惡覺。把知覺放下放下而更放下,到了絕處。那末,自己從內飛躍起來,便成一大光明。(注意:這不是指自己靜坐之際,不見根身器界時,所看見光影門頭的光影。)熱騰騰地透露出來,成為渾一體。發現出統一性。這統一性,達到統一飽和點時,便自然自內飛躍顯現,光芒四射而分化到一切,把握這飛躍的妙機,是之謂:『見性。』這個把握,是依於當下直覺的,不同於分別知識似的那樣分別。(注意:必須『盡卻今時。』然後自性自然地顯現。如果有所期待,有所執著,那就南轅北轍了。)
黃龍南示眾。舉永嘉道:『游江海,涉山川,尋師訪道為參禪。自從認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干。』諸上座!那個是游的山川?那個是尋的師?那個是參的禪?那個是訪的道?向淮南,兩浙,廬山,南嶽,雲門,臨濟而求師訪道?向洞山,法眼而參禪?是向外馳求,名為外道。若以毗盧自性為海,般若寂滅智為禪,名為內求。若外求,走殺汝。若住於五蘊內求,則縛殺汝。是故禪者,非內非外,非有非無,非實非虛。『不見道:內見外見俱錯,佛道魔道俱惡。瞥然與麽去兮,月落西山。更尋聲色兮,何處名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