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包容的目光看其他宗教
●雪漠：宗教的本源，我們稱之為真理，它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現的。在西方被稱為天主、上帝，在其他教派中被稱為真主、梵天等等，名稱不一樣，但其表述很相似。那麼，佛教與其他宗教最本質的區別是什麼呢？是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的區別，正是這一點區別了佛教及其他宗教。在各種宗教中，宗教體驗多有相似之處，但佛教終極的目的是破除所有執著。佛教把真理稱為空性，也叫真如、明心見性的那個「性」，它不是類似於上帝這樣永恆的本體。佛教的本意是破除執著，也包括破除對空性的執著，這就是出世間法，跳出了輪回。因為有執著必有輪回，就像在藝術上要想達到最高的自由境界，必須把所有的執著打破。
有人說《白虎關》沒有形式，我說對的。當某種形式要損害《白虎關》的時候，我寧願不要這種形式，這叫「大象無形」。如果形式能讓藝術的內容更美，那麼就要這個形式；當形式破壞內容的時候，那就不要這個形式。因此，不論是什麼執著都要打破，包括各種形式、主義等等。
◎陳亦新：任何一個教派都有群盲，而且數量不少。當你做了許多事時，他們不會看到那事對眾生的益處，他們不是先從書中汲取營養，而是先要挑毛病，要是發現書中有幾個錯別字，那你就不可饒恕了。要是他們不認可你書中的觀點，就會詛咒你墮金剛地獄。卻不知佛教之偉大，正是和而不同。佛教不同的教義，為的是適應不同根器的眾生，一旦削足適履，就失去了佛教真正的精神。
●雪漠：是的。宗教被制度化和權利化之後，是非常可怕的。當天主教制度化後，它就可以把布魯諾燒死，就可以把伽利略囚禁起來。任何政教合一的教派，都產生過罪惡。
所以，真正的文化大師，一定要超越教派，要站在人類文化的高度。要有這樣的大胸襟：它的存在，是為了人類的和平、健康、安寧、清涼。不管是什麼教派，只要對人類有益，我們就汲取它的營養，海納百川，並與時俱進。
不要執著於任何宗教名相，而只管直達一種宗教精神。佛陀的精神，是非常博大的，如大海一樣，我們需要這樣的精神。
我系統研究過許多宗教，比如基督教及其各個流派，比如伊斯蘭教、耆那教、印度教、錫克教，以及佛教里的各個教派。我就很尊重耆那教的祖師尼乾子，他通過十多年的修行，連衣服都不執著，他的身心了無牽掛，佛陀讚美他時，他同樣不動聲色，非常了不起。
在印度，為什麼印度教傳承下來了，而佛教滅亡了呢？因為印度教里有些非常偉大的人物，就像我們所說的那樣，他們只傳遞那種非常大氣的精神，而不局限於宗教名相。他們把佛教里有用的東西拿來為我所用，婆羅門教為我所用、耆那教為我所用，他們把所有善的東西拿來為我所用，最終構成了非常獨特、非常偉大的文化。
在印度教修煉中，與梵天合一的那種證境，跟我們證得大手印時的某些覺受非常相似；伊斯蘭教中，有種近主修煉。這種修煉，最後達到與真主合二為一的狀態，也跟證得大手印的某些覺受非常相似。基督教中有一種靈修，達到與上帝合二為一的狀態，同樣跟證得大手印有相似之處。
當然，相似並不等於相同，它們有著本質的區別：佛教認為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而其他宗教則認為梵天真主上帝是永恆的。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那個空性的真理是永恆的。更也許，許多時候，真理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現的，我們可以賦予它不同的名相，或是上帝，或是真主，或是梵天，或是真如。所以，我們不要看不起別的教派，他們也有許多非常偉大的人物和精神。
道教里同樣有很多非常偉大的人物，他們證得大羅金仙，證得陽身，證到純陽之體。他們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最後虛空粉碎，大地平沉，連虛空都不再執著了。其境界，也是非常高的。
所有宗教都是平等的，不要認為這個強，那個弱，它們各有所長。修凈土念阿彌陀佛，證得念佛三昧後，不執著這個念佛三昧而見到空性時，也就契入了大手印。
教派間的紛爭源於分別心。許多時候，任何一個宗教，都有一部分人想搶佔它的話語權。這時候，如果明白的人想發出聲音，他們就會指手畫腳。任何教派都一樣，因為話語權就是財富，可以帶來無窮的利養。於是，當我們跪倒在某個宗教面前時，它就可能會在你頭上套許多緊箍咒，告訴你不要這樣，不要那樣。當我們跪倒在另一個教派面前時，它同樣會給你套很多緊箍咒。那麼，我們為什麼要跪呢？我們可以站著呀，我們可以站著跟任何一個宗教平等對話。
我發現，許多宗教名相雖異，但其精神卻有相同的地方。尤其是在善的理念上，各宗教皆有相似之處，所以我眼中的宗教都是平等的。我一直都很尊重那些跟我的信仰不一樣的文化和宗教。因為，我相信，它們既然存在了，就肯定有存在的理由。
人類的所有文化，只要它存在過，那麼它就肯定有存在的理由。你看，基督教對人類的影響多大，那真是一種了不起的人文景觀。它對世界的影響絕不比佛教弱，它對人類的貢獻亦然。伊斯蘭教同樣是偉大的宗教，當你真正地理解了《古蘭經》之後，你會發現，它同樣是人類文化和智慧的奇觀。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要問了，時下世界上有了那麼多偉大的宗教，佛教也有了那麼多同樣偉大的流派，作為佛教流派之一的香巴噶舉，要想繼續存在下去，有哪些存在的理由？不思考這個問題，是不負責任的。
當然，看過《大手印實修心髓》的人，都知道我已經找到了許多理由。此處不再贅述。你也會發現它有著跟許多宗教不一樣的智慧，還有在我的《無死的金剛心》中的那些空行母的道歌中，都有一種非常適合當下人類的直指人心的智慧。即使你不是一個教徒，你同樣可以從那些非常質朴的道歌中讀出那種清涼。這一切，都會成為香巴噶舉存在的理由。
◎陳亦新：您如何看待印度的克里希那穆提？
●雪漠：我知道他。印度教認為他是印度教的導師，佛教中觀派認為他是開悟者，禪宗認為他明心見性了。任何教派，都想把他拉到自己的陣營里，但任何教派都束縛不了他。
他只是傳播一種大善的文化。他教導人們，用非常巨大的善的力量，鑄造光明的心靈，鑄造完美的人格。他沒讓任何教派把他束縛住。於是，反倒出現了有趣的局面：基督教的人認為，他達到了靈修的最高層次；伊斯蘭教的人認為，他肯定進行過近主修煉，他和真主合二為一了；印度教認為他梵我合一了；佛教人士說，他證得空性了。
他沒有執著於一些名相，他有自己的一套讓世界接受的話語，有一套讓老百姓認可的時代語言。這種時代語言，是與時俱進的，絕不是從故紙堆里撿來的幾個名詞。他同樣挖掘和搶救一種文化，同樣傳遞了一種偉大的精神，但他對所有宗教，都保持著尊敬。
當我們的心靈一片光明時，我們為什麼要拘泥於一些小小的名相，為什麼要讓那些小小的紙杯來承載大海呢？
這個時代，已不是哪個教派能獨霸天下了。時代已經發生匪夷所思的變化。我們只秉承人類中間最優秀的那部分文化，秉承釋迦牟尼佛的人格力量，秉承那種偉大的利眾精神。
